31 为你而死
胡亥还发着热, 脑子里本来便稀里糊涂的,这会子经过太阳暴晒,眼前金星乱晃, 目光愈发的混混沌沌,头一歪,直接昏厥了过去。
“啊呀, 这就晕过去了?”假公子笑嘻嘻的将甘枳的汤汁抹在胡亥身上,道:“真真儿是, 没有公子的命,偏偏生着一副娇娇气气的身子。”
扶苏眯起眼睛, 道:“亥儿,今日的日头毒辣的厉害,哥哥送你回去歇息,别晒坏了身子,可好?”
假公子装作一副乖巧模样, 撒娇道:“好呀哥哥!”
说着张开手臂:“哥哥, 亥儿累了, 要哥哥抱着走。”
“好。”扶苏将他抱起来, 转头对虎贲士兵道:“送人犯回圄犴,仔细一些。”
“敬诺, 长公子!”
胡亥还兀自陷入昏迷之中, 浑浑噩噩被押送回了圄犴, “嘭——”丢在阴冷的地上。
圄犴外面分明艳阳高照,圄犴之中却阴冷刺骨, 胡亥“唔”了一声, 慢慢转醒过来,睁开眼睛, 竟笑了一声。
韩谈侧目看着他,道:“怎么,病傻了?这会子你竟还笑的出声?”
胡亥虚弱的爬起来,道:“我在笑你。”
“我?”韩谈眯起眼目。
胡亥道:“怎么样,如今你可相信了?”
“相信甚么?”韩谈反诘。
胡亥道:“相信……那个假物不会再帮助你了罢?倘或今日不是长公子突然到来,不只是我,恐怕连你这个韩国公子,也要死在假物的手中。谈谈,你如此聪敏,想必已经发觉了罢?”
“你的一切计划全部落空,”胡亥继续道:“那个假物今时不同往日,如此受宠,陛下还要册封他为大秦太子,他是决计不会帮你推翻秦廷的。相反……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你,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除之才能后快。谈谈,要不要打个赌,你与我,谁会死在前面?我赌——是你。”
韩谈眯着眼目,他的面颊微微抖动,似乎在用力,紧紧咬着牙关,因着胡亥每一个字,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多么完美的谋划,”胡亥也不嫌弃冷场,感叹的道:“可惜啊……可惜,为国家的肝脑涂地,始终抵不过荣华富贵过眼云烟。”
经过一番暴晒,胡亥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夜间发热,将牢卒都给惊动了,生怕胡亥死在牢狱之中,这若真的这般病死了,牢卒也没办法交代。
“快去!快去通知长公子!”
牢卒风风火火的离开圄犴,很快折返回来,不过长公子扶苏并没有出现。
胡亥隐约听见牢卒急切的道:“长公子呢?”
“长公子没来,说是小公子梦魇,做了噩梦,这会子去哄小公子了,不得空闲。”
“那可怎么办?这假物若是死在牢狱之中,死在咱们跟前,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踏踏踏——
紧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章平火急火燎的冲入圄犴:“幼公子!公子!”
章平进了牢房,轻轻的拍着胡亥,道:“幼公子,醒醒啊,我带医士来了!”
章平带着医士进来,眼看胡亥已然病得神志不清,连忙道:“快!还不给小公子医治!”
“是是,敬诺!”
医士给胡亥医看病情,开了药方,立刻去熬药,胡亥迷迷糊糊的意识不清醒,喝药都喝不进去,喝一半撒一半,折腾了大半夜,临近天亮之时,发热这才退去了一些,慢慢转好。
这一夜,牢房热闹非凡,韩谈坐在一边,冷眼旁观,道:“你倒是挺关心这小子?”
章平眼看胡亥的病情好转,狠狠松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韩谈,道:“你这样没有心肠之人,你懂甚么?”
“唔……”胡亥苏醒过来,他堪堪苏醒,已然没事儿人似的道:“章平哥哥……咳咳、咳!谈谈可不是无有心肠之人,正是因着他有心肠,所以才会对自己的亡国耿耿于怀,森*晚*整*理不惜肝脑涂地,挫骨扬灰,这样的人,反而重情重义呢。”
“幼公子!”章平狂喜:“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韩谈冷哼一声:“你还没死啊。”
“自然,咳咳……”胡亥虚弱的笑道:“咱们打过赌的,我可不能死在你前头,对不对?”
韩谈道:“还能说笑,说明无事。”
胡亥的发热退下去一些,嗓子却钝疼无比,几乎不能吞咽,每次吞咽都是极度的煎熬,不过胡亥心态很好,道:“一些小伤小痛,小意思。”
他没有说笑,发烧脑热对于胡亥来说,的确是小病小痛,因着胡亥的童年缘故,他经历过很多人情冷暖,这些不算甚么。
章平连忙又让医士给他检查了一番,因着医士的用药有限,也只能这样了,如是想要调养身子,需要更加名贵的药材,可他们在牢狱之中,哪里有甚么药材给一个囚犯用?
章平刚要发火,胡亥拦住他,道:“章平哥哥,医士也是按章办事,你便不要难为他了。”
章平摆摆手,让医士离去,医士感恩涕零的退下。
章平道:“你自己个儿都这样了,还为别人说话!”
胡亥笑了笑,眼眸微动,瞥斜了一眼坐在角落的韩谈,趁着他不注意,低声道:“假物那面儿,如何了?”
“还能如何?”章平也压低了声音,道:“整日的在长公子面前腻歪,撒娇,要不然便是去陛下跟前谄媚。”
胡亥道:“有没有甚么别的动作?”
胡亥说着,他知晓韩谈机警,于是故意扬声道:“咳咳咳!咳咳——哎呦,胸闷,憋闷,章平哥哥,快给我拍拍!”
“好!”章平也扬声道:“幼公子你没事罢!你可别吓我……”
随后压低声音又道:“陛下不是透露出要在泰山封禅大典上,册封他为太子么?这假物怕是欢心坏了,这些日子乖巧的厉害,一点子也不惹事生非,压根儿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样不行啊,”胡亥感叹:“他不对谈谈下手,咱们怎么策反?”
章平道:“没法子啊,那个假物还在装乖,封禅大典之前,怕是不会动手了。”
胡亥眯起眼睛,别看他模样虚弱,眼睛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辉,笑眯眯的道:“有法子,他不动手,我们可以动手。”
“我们?”章平一脸迷茫。
胡亥压低声音,偷偷摸摸的与章平咬耳朵,道:“章平哥哥,你伪装成假物派来的人,把脸一蒙,再乔装一下,谁能认得出你?就今儿晚上了,你来假意行刺韩谈,让韩谈与假物彻底决裂。”
章平点点头,一点子也没有迟疑:“好,全听幼公子的。”
章平很快离开了,韩谈道:“你和章平那条野狗,关系倒是好得紧。”
胡亥笑道:“怎么的,谈谈你吃味儿?放心罢,只要你归顺大秦,咱们的关系也会好得紧。”
“呸!”韩谈啐了一声,道:“我与秦廷不共戴天,只有你死我活,绝不归顺!”
胡亥挑眉:“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以免被打脸。”
别看胡亥说话贱兮兮的,但其实体力消耗极大,很快有些不支,歪头靠在墙角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喀拉……”一声轻响,紧跟着一抹黑影窜入圄犴。
章平!
胡亥眼眸一动,是章平来了。
章平一身黑衣,巧妙的避开巡逻的牢卒,犹入无人之境,他把自己从头到尾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加之牢狱之中环境昏暗,根本看不出是甚么人。
啪!
章平大刀一摆,直接将牢门砍断,一踹,大马金刀的闯了进来。
韩谈生性机警,立刻惊醒过来,还未完全回神,便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大步而来,一把掐住自己的脖颈,举起大刀便刺下来。
“嗬——!”
韩谈猛地挣扎,向侧面闪躲,刀刃顺着韩谈的耳朵划过去,凉飕飕的虎虎生风,险些便砍下他的脖颈。
韩谈就地一滚,嘭狠狠一踹,直接将章平手中的长刀踹掉,章平冷笑一声,紧跟其上,“嘭——”二人滚在地上,章平仗着身材高大,扼住韩谈的脖颈。
“唔!”韩谈被压在地上,掐的双眼发白,挣扎道:“谁……是谁派你……来的……”
章平自然不能说话,一说话便露馅了,因此只是掐着韩谈的脖颈狞笑。
韩谈牟足了力气,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柔软,竟是一歪头,狠狠咬在章平的手腕上。
“嘶!”章平吃痛,一下子见了血。
韩谈紧跟一脚,“嘭!!”踹在章平腹部,上次章平的腹部便挨了一脚,这次韩谈又来,还专门往命根子上踹,若不是章平反应迅速,下半辈子或许便要进宫做寺人!
章平差点骂出声来,心道这个阴毒的小子!
胡亥瞪着眼睛在旁边观战,韩谈还说章平是一条野狗,这打起架来,韩谈也不饶多让,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将领,虽身材纤细与章平不可同日而语,但照样十足骁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说不定章平还会露馅……
也是胡亥灵机一动,奶声奶气的道:“谈谈别怕,我来帮你!”
他说着,冲着章平冲过去,真是巧了,正好挡住韩谈的追击,韩谈被他晃了一下,章平抓住时机抽身便跑。
“别跑!”胡亥还装模作样的道:“大胆刺客,有本事你别跑!来人啊!有刺客,来人呀——”
胡亥这般大叫大嚷,很快惊动了牢卒,牢卒前仆后继的涌来,只可惜牢卒到来的时候,章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胡亥装模作样的道:“谈谈,你没事罢?”
韩谈捂着自己的脖颈,呼呼的喘着粗气,他方才只顾着搏命,完全没有思考旁的,如今冷静下来,咕咚一声,膝盖脱力,直接瘫倒在地上,额角滚下一串串的汗水,累得抬不起一根手指头。
“为甚么……”韩谈沙哑的道:“为甚么要救我?”
胡亥像模像样的道:“虽然咱们立场不同,但谈谈你重情重义,也不算大奸大恶之徒,咱们又是一个牢房的狱友,我自然不忍心,你死在我的面前。”
“假惺惺!”韩谈冷笑。
胡亥道:“谈谈,你可知晓刺客是甚么人?他方才明显是针对于你,而且处处下杀手,好像……想要除掉你后快呢。”
韩谈目光微动。
【以为是假物刺杀自己的韩谈】
胡亥不需要他说话,已经看到了韩谈的标签。
“啧啧”,胡亥感叹两声道:“谈谈,你好可怜哦!自己人杀自己人,你心里……很痛罢!”
韩谈瞪向胡亥,道:“不知你在说甚么!”
“不要自欺欺人了,”胡亥引导着道:“你这般聪明,想必也想到了罢,想要杀你后快的,无非是那假物,他是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如今飞黄腾达了,不仅不对你感恩戴德,甚至还要杀人灭口,身为同宗,被自己人诛心,你心里很痛,对不对?”
【死鸭子嘴硬的韩谈】
韩谈冷冷的道:“你不需要再挑拨离间了,我韩谈,便算是死在这个圄犴之中,便算是被杀死,便算是讨不到一丁点儿的好处,也不会看着你们秦狗好,我是决计、决计,不会揭穿甚么的,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胡亥一笑:“无妨,看看你还能嘴硬到甚么时候。”
“刺客”事件之后,圄犴又恢复了平静。
这日清晨,圄犴还沉浸在昏沉之中,便听到外面传来喧哗热闹的响声。
牢卒来到牢房门前,用兵器拍打着大门,道:“今日是封禅大典,陛下有令,拉你们这些人犯前去祭坛!”
说罢,打开牢门,将胡亥和韩谈提起来,押解着往外走。
封禅大典被六国余党破坏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封禅大典,牢卒押解着胡亥与韩谈,很快与虎贲士兵交接,再由虎贲军押解,一路离开泰山封宫,往泰山的顶峰而去,进入封禅驻地。
偌大的封禅筑台,耸立在泰山之巅,羣臣列队,黑甲虎贲团团守卫。
胡亥与韩谈被押解着走过去,定神一看,前面还有许多被押解之人,正是被俘虏的六国余党。
“韩谈”
“是那个叛贼!”
“韩谈!!我杀了你——”
六国余党误会韩谈是出卖他们的叛徒,如今一见,恨不能扒皮抽骨,一个个睚眦尽裂。
“啊呀——”一声娇呼,胡亥转头看过去,便看到假公子一脸柔弱的捂着眼睛,瑟瑟发抖的道:“哥哥!这些六国余孽,好可怕呀!亥儿害怕!”
长公子扶苏扫视了一眼六国余孽,目光从胡亥身上冷漠的划过,伸手抱起假公子,道:“亥儿别怕,哥哥带你去那面儿。”
“嗯嗯!”假公子点头道:“有哥哥在,亥儿不怕。”
假公子被扶苏抱走,临走之时还朝着胡亥挑衅的一笑,抬了抬下巴。
“皇帝驾至——”
“拜见陛下,大秦万年!”
羣臣犹如潮水,齐刷刷的跪下,整个泰山之巅响彻谒见的山呼之声,秦皇嬴政一身黑色的朝袍,头戴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威的垂玉冕旒,万众瞩目之下,走入泰山筑坛。
“秦贼!!你不得好死!”六国之人不但不跪,反而大声的叫嚣。
虎贲军刚要堵住他们的嘴巴,嬴政却抬起手来,黑色的袖袍一展,虎贲士兵立刻退下。
“秦贼!我们死也不会投降!”
“秦狗不得好死!”
嬴政面容平静,面对粗鲁的谩骂,一点子也不动怒,反而笑了笑,迎着咧咧的山风,自有一种帝王之气。
“今日……”嬴政终于开口了,道:“乃是我大秦封禅的喜日,朕亲自用蒲草包住车轮,不忍心破坏泰山的一草一木。”
他说着,看向那些六国之人,幽幽的道:“自也是不忍心见到流血断头的。”
“秦狗!不要装作慈悲了!”
“秦贼该死!!”
“杀秦狗!杀秦狗!”
嬴政轻笑一声,道:“朕今日便给诸位一个机会,若是有揭露叛军余党者,无论是揭露人数,揭露驻地,还是揭露辎重,均既往不咎,作乱之事,一笔勾销,不止如此,朕还会给他一笔财币,保他妻儿老小,族中上下……无恙。”
嬴政话音一落,六国之人立刻又嘲讽的尖叫:“秦狗诡计!你以为我们会上当?!”
“秦贼的嘴巴,便是鸟嘴,说出来的没有一个算数的!大家不要上当!”
“是了!不要上当!咱们曾在牙旗前面歃血起誓,绝不背叛母国!”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六国之人义愤填膺,高亢的叫喊着,一遍一遍的呼喝着口号,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便是在这样的浪潮之中,不知是甚么人,小声道:“当真……当真既往不咎?还……还会保住我族中妻儿老小?”
这声音实在太小了,却莫名掷地有声。
嬴政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笑意慢慢的扩大,朗声道:“自然。今日寡人对苍天鬼神起誓,有投诚者,既往不咎。”
“我……我知晓楚国叛军的藏身位置……”
“畜生!!”
“你在说甚么!?”
“难道你忘了咱们是如何歃血为盟的么?!”
“你竟要出卖盟军?!”
那第一个倒戈之人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道:“不要……不要怨我,我又不是楚国人,能用楚国叛军的位置,保存我一家老小,我为什么不说?!”
“叛贼!!你不得好死——!!”
嬴政幽幽的道:“给投诚勇士松绑。”
虎贲士兵立刻给倒戈之人松绑,倒戈之人先是害怕,紧跟着感受到了死里逃生的狂喜,战战兢兢的道:“我……我能见我的家人么!?”
嬴政微微颔首:“勇士自便。”
众目睽睽之下,第一个倒戈之人竟被放下了泰山,全须全影的离开。
“叛徒!!”
“无耻叛徒!”
六国之人叫嚣着:“我们都是有血性的儿郎,绝不会投诚!”
仿佛是要现世打脸,人群中又有人动摇了:“我!我知晓齐国辎重驻地!他们的屯粮都在驻地!”
“我知晓韩国余孽的藏身之地!”
“我也知晓……”
投诚之人越来越多,一瞬间犹如喷泉,刚刚按压下这面,那面又涌了起来,一个跟着一个,一片跟着一片,层层叠叠,无休无止……
“哈哈哈哈!!!”韩谈爆发出尖锐的大笑,那笑声嚣张却有隐含着无力,与他苍白的脸色如出一辙。
韩谈冷笑:“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这样便惧怕了?我韩谈真真儿是瞎了眼目,才与你们结盟!”
韩谈冷冷的扫过每一个人,道:“无妨……无妨——大秦的江山,很快便要完了!我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可以面对列祖列宗了……”
韩谈指的,自然是假公子,嬴政有意册封假公子为大秦太子,如此一来,秦人的血脉便会被混淆,要知晓,古人是极其注重宗族血脉的,不然旧派老秦人,也不会那般看不起以李斯为首的外来卿族。
嬴政看向韩谈,道:“韩谈,你不打算投诚于朕么?”
“投诚?”韩谈嗤笑:“呸!”
嬴政亦不动怒,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奶娃娃,他挥了挥手,道:“扶苏。”
扶苏拱手,亲自领着一队虎贲军上前,虎贲军押解着数十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犯。
“公子!!”
“公子你没事罢!?”
那些人犯全都识得韩谈,竟是韩谈的亲信卫兵。
韩谈布下假公子这步棋,为了安全起见,村子里的假村民,全都是由自己的亲信卫兵假扮的,韩谈和这些人都知晓,早晚有一日,自己都会为国捐躯,只是没想到,这一日终于到了。
扶苏冷漠的道:“韩谈,这些甲兵,合该都是与出生入死的亲信,你若是不肯归顺我大秦,他们……便会一一为你而死。”
“公子!”亲信沙哑的大喊起来:“卑将不怕死!!”
“卑将亦不怕死!”
“卑将跟随公子之时,早就想到今日!死得其所,何所畏惧?!”
韩谈咬牙切齿,发狠的道:“秦贼,你也太小看了我韩人的硬骨头!今日我韩人便是死光,也不会对秦贼卑躬屈膝!”
“好,”嬴政笑道:“那我们试一试。”
章平立刻出列,抓住一个韩人亲信,将他拽上高耸的祭坛。
泰山之巅略微有些雾气,加之今日是个阴天,日头并不明亮,祭台过于高大,章平拽着亲信登上祭台的顶峰,从下面看上去,便只剩下渺小的人影,被雾气朦胧的笼罩着,看不真切。
一抹银光,章平的大刀反射着稀薄的日光,手起刀落。
鲜血无声的喷射而出,一颗头颅染着鲜血,咕噜噜从祭坛的台矶滚将下来。
“嗬——”
羣臣发出一声惊叹:“快看,叛军人头落地了!”
韩谈的身子猛地一颤,向后倒退了半步,硬生生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才没有坐倒在地上。
“如何?”嬴政微笑。
韩谈的嗓音开始颤抖,沙哑的道:“绝不……归降!”
“好。”嬴政摆了摆手。
染血的章平立刻下了祭台,复又抓住一名亲信,犹如第一次一般无二,拽着亲信上了祭坛。
咕咚——
再一次,人头应声落地,滚着鲜血,咕噜噜的滚下去,不知滚到了甚么地方去。
韩谈颤抖的更加厉害,浑身哆嗦,几乎不能呼吸,他的眼睛通红,牙关咯咯作响,指甲深深的掐住手心的嫩肉。
“再斩。”嬴政道。
“再斩。”嬴政复道。
“斩。”
“斩!”
韩谈吐息困难,不知何时,已然满脸都是泪痕,仿佛被雨水冲刷过一般,咕咚一声,随着头颅坠落祭台,他的膝盖再难以支持,一个猛子跌倒在地上。
“哥哥,好可怕哦!”假公子装模作样的靠在扶苏怀里,他的眼眸动了动,道:“哥哥,这些叛军余孽真真儿是冥顽不灵,尤其是这些韩人余孽,左右都有这般多的人投降了,不如……将这些不听话的韩人余孽全都斩了罢,一劳永逸,不留后顾之忧呀!”
韩谈麻木的转过头去,看向谄媚撒娇的假公子,他脑海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假公子在说甚么。
胡亥站在一边,低头看着颓丧的韩谈,道:“看到了罢,你一手培养出来的假物,现在觉得你碍事了,倘或你和你的亲信都死了,便没有人再知晓他的身份。”
韩谈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被鲜血洗礼过的祭台。
嬴政宠溺的一笑,仿佛一个溺爱儿子的好爸爸,道:“亥儿说的有些道理,与其这么一个一个的砍头,不如一并子全都斩了。”
“是呀是呀!”假公子拍手道:“全都斩了!”
胡亥摇头叹气道:“可怜呐,韩人的勇士,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之中,你说可怜不可怜。”
斩了……
斩了!
全部斩了!不留后顾之忧——
韩谈突然大喊一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住手!!住手——!”
假公子吓了一大跳,连忙道:“君父,哥哥,这个韩国的公子也好可怕啊,先把他斩了罢,砍掉他的脑袋!亥儿看到他便觉得害怕,千万别叫他说话!”
“为何不让我说话?!”韩谈沙哑的道:“你是怕了么?怕我揭穿你,揭穿你根本不是秦国的公子!!!”
“你胡说!”假公子尖声大叫。
羣臣面面相觑,不知情况为何如此急转直下。
韩谈哈哈大笑:“你一个假物,做公子做的很是欢心么?你本可以继续做你的公子,享尽荣华富贵,可偏偏……偏偏你是个忘恩负义之辈!”
“胡说!快快!”假公子指着韩谈:“堵住他的嘴巴,不要让他叫嚣!”
只是假公子发号施令,却没有人动弹,虎贲士兵站立在原地,仿佛不曾听到任何号令一般。
“堵住他的嘴巴!!堵住啊——”假公子大叫。
韩谈不顾他的大喊,朗声道:“你根本不是秦国的公子,你是假的!”
“胡说!”假公子慌张的道:“你竟敢诽谤本公子,该当何罪!?”
“我有证据,”韩谈眯起眼目,道:“胡氏乳娘早前被我收买,真正的秦国公子,后腰之处根本没有甚么胎记!”
“甚么?公子没有胎记?”
“胡氏是被收买的?”
“这是假的,那……那下狱的,岂不是真正的幼公子?”
假公子尖叫:“一派胡言!!你一个韩人余孽,你说你收买了乳娘,便是收买了乳娘么?你以为君父和哥哥,会相信你的一派胡言不成!?”
“正是啊,”羣臣窃窃私语:“韩谈是韩人公子,他的话不可信啊。”
韩谈嗤笑一声:“假物是左撇子,而你们的小公子是右利手,假物的左手必然有许多老茧,让人一验便知。”
假公子更加慌张,使劲摆着手后退:“我不是……不是左撇子,我不是,我不是啊!”
宗族公子和君子,年幼之时都会入学宫习学,是左利手还是右利手,学宫都有记载,秦国小公子胡亥的确是右利手,并不是左撇子。
“快看!他的左手真的有茧子!”
“假的!”
“他是假的!”
假公子没想到韩谈突然反水,连连后退,委屈的朝着扶苏道:“哥哥!我真的是亥儿啊!我真的是亥儿!韩贼这样诬陷我,哥哥……呜呜……亥儿好委屈,你怎么都不替亥儿分辨?”
扶苏根本不为所动,哪里还有平日的温柔温和,冷漠的凝视着假公子,淡淡的道:“虎贲军听令,将冒充宗室公子的假物……拿下。”
“敬诺!”
假公子心中咯噔一声,突然感觉不对劲儿,难道……难道自己早就露馅了?
黑甲军一拥而上,假公子吓得向四周张望,一眼便看到了被绑着的胡亥,他面目狰狞的扑向胡亥。
“谁也别动!!”假公子挟持着胡亥:“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杀……”
他的一句话还未说完,突然“啊!!”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一抹银光闪现,假公子挟持着胡亥的手臂突然喷出血迹,险些齐根被斩断。
假公子吃痛,猛地松开胡亥,胡亥趁机向前跑去,有人迎上来,一把抱住胡亥,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怀抱,是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一手拥着胡亥,一手执着长剑,剑尖滴答滴答的堕下血珠,刚才划伤假公子的那一下,便是扶苏出手。
“啊!”假公子受伤,加之她本就不会武艺,很快被虎贲军押解在地上,根本无处可逃。
扶苏似乎早有准备,给胡亥松绑,紧紧将胡亥搂在怀中,把染血的长剑扔掉,紧张的道:“亥儿,你没事罢?”
胡亥摇摇头,道:“哥哥放心,亥儿无事。”
“哥哥!哥哥——”假公子凄厉的哀嚎:“我才是亥儿啊!我才是真的,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公子!大秦公子!”
胡亥嗤笑一声,道:“你这个冒牌货,冒充公子还上瘾呢?你没看出来,其实君父和哥哥,早就识破你的诡计了么?”
“甚么?”发出惊呼的,并不是假公子,而是韩谈。
韩谈眯起眼目,道:“你们早就识破了假物?”
胡亥笑眯眯的点头:“自然啦!”
他顺势还拍了拍马屁,甜滋滋的道:“我君父是甚么人?目光如炬,你们这些宵小怎能在君父面前蹦跶呢?还有我哥哥,你以为假物假惺惺的唤两声哥哥,我哥哥就被你们冲晕了头脑嘛?真笨!”
“那你们……”韩谈心窍咯噔一声,只觉得大事不好。
胡亥道:“自是做戏给你们看,谈谈你还挺聪明的,所以要做全套。”
“做戏?!”韩谈震惊。
胡亥点点头,道:“若是不做全套,你们六国怎么会你咬我我咬你,把甚么藏身之所,甚么驻兵之地,甚么粮仓辎重,全部和盘托出呢?还有你谈谈,若不做戏,你怎么会主动揭露假公子呐?因着你的计谋实在太多太多了,所以我们不得不留一个心眼儿,看看你还有没有后手,现在看来,你的后手全都用完了。”
胡亥的便宜爸爸和便宜哥哥,本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他们的头上还叠着重生的光环,便是更加不好糊弄。
假公子根本没有骗过嬴政和扶苏的眼目,胡亥有标签这个金手指,只要稍微一触碰,便能看到嬴政和扶苏的想法,他心里也清楚,便宜爸爸和便宜哥哥都不相信假公子。
但是三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将计就计,目的就是将六国余党一网打尽。
胡亥拍拍手,道:“现在好了,大丰收!”
“你、你……胡亥!”韩谈咬牙切齿。
胡亥不理会磨牙的韩谈,朝着祭坛的方向,道:“哥哥,你快叫章平哥哥下来罢。”
扶苏点点头,道:“好。”
罢了朗声道:“章平,可以出来了。”
韩谈看向高耸的祭台,便见章平从祭坛上面一步步走下来,手中还拽着一颗圆溜溜的甚么东西。
滴答——
滴、答……
殷红的血水从那颗圆溜溜的东西上滴落下来,黏糊糊,泼洒在祭台的台矶之上。
是人头!
韩人亲信的人头!
韩谈眼眸一缩,下意识想要闭眼,他不忍心看到自己亲信惨死的模样。
“谈谈!”胡亥却笑道:“你怎么不看呢?你睁眼看看嘛,我保证你物超所值!”
韩谈愤恨的瞪了一眼胡亥,咬住后槽牙,鼓起勇气看向章平手中的人头……
人头?
根本不是甚么人头,章平手中赫然拎着一个草编的圆球,圆球上沾染了血水,稍微一走近,腥气逼人。
“哈哈哈!”章平指着韩谈怔愣的呆样放声大笑,道:“看甚么呢?草编球蘸鸡血!如何,逼真不逼真?”
说着,还将染着鸡血的手掌往韩谈的脸上拍了拍,蹭了他一脸的腥臭。
韩谈被五花大绑,无法反抗,眼珠子赤血冲红,又是愤怒,又是庆幸,道:“鸡、鸡血?”
“不然呢?”章平道。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道:“谈谈,你不会真以为我英明神武的君父,是嗜杀成性的暴君罢?”
章平朝着祭台后面挥了挥手,几个虎贲军走出来,拖拽着刚才被押解上祭台的韩人亲信,亲信们安然无恙,只是一个个被塞住了嘴巴,无法出声。
今日山顶雾气缭绕,加之日头不好,本就看不清晰,祭台又过于高耸,章平将韩人亲信拽上去,又把他们顺着祭台背后的台矶滚下去,抛下染了鸡血的草编球,简直好一场偷梁换柱大法。
“你……你们……你们……”韩谈被气得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言辞:“你们竟敢……竟敢耍我!”
胡亥仗着韩谈被绑,有恃无恐的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笑眯眯的道:“谢谢配合。”
“你!”韩谈被绑着,气得想要咬胡亥。
【气极败坏想要咬你的韩谈】
胡亥眨眨眼睛:“谈谈,你不会想要咬人罢?小狗子才咬人呢,不过……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也咬人,我看你更像是小兔子。”
韩谈:“……”
胡亥利索的缩回手去,根本没有叫韩谈咬到自己,还对韩谈吐了吐舌头,回身一头扎进扶苏怀里,哼哼唧唧的道:“哥哥,谈谈咬我!”
扶苏无奈的抱住胡亥,胡亥这扎进自己怀里的模样,分明才像一只小兔子,还是一只到处惹是生非,调皮捣蛋的小兔子。
“亥儿,”扶苏微微蹙眉,摸了摸胡亥的额头,又用手背试了试他的脖颈,道:“你可是还在发热,怎么如此滚烫?”
“嗯?”胡亥发出一个短促的疑问声,眨了眨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犹如湫水,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白皙软嫩的小脸蛋儿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喃喃的道:“没有啊,反倒是哥哥,哥哥的手……好凉啊。”
“亥儿!”
随着扶苏的惊呼,胡亥只觉眼皮沉重,天旋地转,身子一软,再难支撑,直接歪倒在扶苏怀中,眼睛一闭,陷入漆黑的昏厥之中……
32 扒马甲
“亥儿……亥儿……”
“快醒一醒……”
胡亥浑浑噩噩, 听到有人一直在自己耳边说话,嗓音温柔又关切,是哥哥……
胡亥四肢无力, 努力睁开双目,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眼神聚焦了好久, 这才看清楚,果然是便宜哥哥扶苏。
“亥儿!”扶苏一直守在胡亥身边, 连忙凑近道:“你醒了?如何?身子难受不难受?”
他说着,伸手去探胡亥的额头, 狠狠松了一口气:“终于退热了。”
罢了,又回头对寺人道:“快去传医士!”
“敬诺,敬诺!小臣这就去!”
寺人一打叠跑去寻医士,医士一直候着,风风火火赶来, 给胡亥重新诊脉,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道:“幼公子已然无碍, 只是身子虚弱,需要精心调养, 唯恐日后落下病根儿啊!”
扶苏紧紧蹙着眉头, 道:“用最好的药, 一定要医好亥儿,绝不能叫亥儿落下任何病根。”
“是是!”医士道:“下臣这便去。”
扶苏点点头, 让医士退下, 一回头,便看到胡亥躺在软榻上, 静悄悄的看着自己。
扶苏轻声道:“亥儿,在看甚么?”
胡亥张了张嘴,嗓音有些艰难,虽然退了热,但喉咙还是十足疼痛,道:“在看哥哥。”
扶苏听到他的嗓音有异,心思十足细腻,立刻端起案几上的羽觞耳杯,耳杯里盛着温水,胡亥昏迷这段时间,扶苏一直备着温水,水凉了便换掉,就是怕他宝贝弟弟醒过来口渴。
扶苏扶起胡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端着羽觞耳杯道:“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胡亥虚弱的靠在扶苏怀里,脑袋枕着扶苏的胸口,还真别说,便宜哥哥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是个标准的练家子,身材没话说,尤其是这胸肌,安全感十足。
胡亥抿了好几口温水,喝进去温温润润的,不凉也不燥,刚刚好,不由笑了一声。
“亥儿?”扶苏奇怪:“笑甚森*晚*整*理么呢?”
胡亥沙哑的道:“在笑,哥哥关心亥儿。”
“那是自然,”扶苏将羽觞耳杯随手放在一侧,小心翼翼的扶着他躺下来,道:“哥哥都担心死了。”
他说着,面容有些迟疑,道:“亥儿,是不是吓坏了?当时哥哥便让你如此下狱……”
假公子出现的时候,扶苏和胡亥并没有通气,扶苏不知胡亥能看到标签这种东西,可以说一切的将计就计都是“即兴表演”。
扶苏十足担心,弟弟会不会当真误会自己,弟弟在圄犴中好不好,会不会吃苦,会不会受罪。
胡亥摇摇头,道:“哥哥,亥儿懂得哥哥的苦心,没有被吓到。”
【心疼至极的兄长扶苏】
扶苏伸手抱住胡亥,沙哑的道:“亥儿,是哥哥不好。”
“哥哥,”胡亥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亥儿没有怪你的意思。”
【你越是乖巧,便是越是心疼的兄长扶苏】
【自责的兄长扶苏】
胡亥看了一眼标签,笑眯眯的道:“那哥哥以后便对亥儿更好,更——好!”
扶苏不由笑起来,道:“好,哥哥发誓,哥哥会对你更好更好。”
胡亥点点头,说话间医士已经熬好了汤药,亲自送过来,扶苏将汤药接了,根本不假他人之手,道:“来,亥儿,用药了。”
胡亥撒娇道:“要哥哥喂!”
于是章平和章邯来探望胡亥的时候,便看到胡亥乖巧的靠在长公子怀里,坐在长公子腿上,而长公子一手圈着弟弟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小匕,正在给幼公子喂药。
那时候的小匕并非是匕首的意思,而是汤匙,但比现在的汤匙要浅很多,一次性盛不了多少汤水,公子扶苏便这样一勺一勺,给弟弟喂着汤药。
“咦……”章平嫌弃的蹙了蹙眉,道:“幼公子这样一匕一匕的饮药,不苦么?”
扶苏方才只顾着喂药给弟弟,被章平这般一提醒,才恍然大悟的道:“亥儿,汤药太苦了,不然一口气饮了罢?”
“不要!”胡亥摇摇头,嘟着嘴巴道:“要哥哥喂!”
“好好,”扶苏无奈道:“哥哥喂你。”
章平更是一脸嫌弃:“幼公子不会是发热,把味觉给烧没了罢?”
这样一说,扶苏更是紧张:“亥儿,你可有哪里不适?汤药是甚么滋味儿?”
胡亥白了一眼章平,道:“汤药自然是苦的,还有点辣辣的。”
扶苏松了一口气,看来弟弟的味觉并没有问题。
胡亥道:“章平哥哥你不懂,这可是哥哥喂给亥儿的汤药。”
胡亥因着从小怪异,乃是个“小疯子”,生病发烧从来没有人理会,更加没有人会给他喂药,胡亥曾经看过电视,电视里的人生病了,他的家人们都会哄着他喝药,还会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喂给他喝。
好羡慕……
胡亥曾经好羡慕电视里的那些人,如今梦想成真了,虽然苦了点。
胡亥理直气壮的道:“章平哥哥我问你,你若是害病了,章邯哥哥这样喂你汤药,你喝不喝?”
章平嫌弃的道:“我疯了?这般苦,当然不喝!再者说来,我这般健壮,又怎会生病?”
胡亥:“……”啧!
胡亥好不容易喝完了一碗汤药,苦的舌头直打结,用手掌扇着风,吐着小舌头道:“苦,好苦……”
扶苏连忙端来早已调好的石蜜浆饮,喂到胡亥嘴边,道:“来,抿一口。”
章平笑道:“还以为幼公子你不觉着苦,方才饮得,那表情,跟饮蜜似的!”
胡亥道:“那是自然,哥哥喂给亥儿的,自然是饮蜜。”
“咦!”章平搓了搓胳膊,装作在掸鸡皮疙瘩的模样,道:“太腻歪了!”
胡亥笑道:“章平哥哥,你羡慕了!”
【羡慕你的章平】
章平立刻否认:“甚么羡慕?太腻歪了,我可受不了!多大的人了,还要哥哥喂药,我章平可……”
不等他说完,胡亥对章邯道:“章邯哥哥,你下次也喂药给章平哥哥罢,看看把章平哥哥给羡慕的。”
章邯一笑,道:“多谢幼公子提点,下臣往日里忙于族内之事,还当真从未给弟亲喂过药。”
“喂!我说你们!”章平简直恼羞成怒,道:“都说了很腻歪,我才不稀罕!”
扶苏见胡亥与章平打打闹闹的,比刚醒来那会儿多了一些气力,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四个人正在说话,一个寺人匆忙跑来,道:“长公子、幼公子!快拾掇拾掇,接驾罢!陛下往这面来了,来探看幼公子的病情!”
寺人通传没多久,嬴政的御驾果然到了,寺人侍女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嬴政从步辇上下来,走入胡亥下榻的寝殿。
“拜见君父!”扶苏上前作礼。
胡亥刚要起身作礼,嬴政已经亲自迎上来,伸手压住胡亥的小肩膀,不让他起来,道:“不必多礼,亥儿躺着罢。”
“谢君父。”胡亥甜滋滋的道谢,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儿子。
嬴政上下打量了两眼胡亥,盯得胡亥头皮发麻,这才笑道:“不发热了,嗓音还有些发哑,但好歹脸色红润了一些。”
说着,还伸出手掌,轻轻捏了捏胡亥的脸蛋。
胡亥:“……”便宜爸爸捏我脸,但我不敢反抗。
胡亥甜滋滋的又道:“多谢君父挂心,亥儿无事啦!”
“无事便好,”嬴政道:“好生歇息将养,需要甚么药材,只管遣人去拿便是了。”
“嗯嗯!”胡亥点点头,总觉得嬴政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似乎还有后话。
果然,嬴政环视了一眼四周,道:“你们都退下罢,朕有几句体己话儿,要与亥儿单独说说。”
“敬诺,陛下。”
章邯、章平,并着一众寺人婢女恭敬退下,唯独剩下胡亥与扶苏。
嬴政摆了摆手道:“扶苏也退下。”
扶苏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胡亥,还是道:“敬诺,君父。”
吱呀——嘭!
寝殿的大门缓缓闭合,一时间,整个大殿中只剩下嬴政与胡亥二人。
胡亥:“……”怕怕的。
“咳咳!”胡亥深吸一口气,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歪头奶声奶气的道:“君父到底有甚么话儿,要与亥儿说呀?”
嬴政微微一笑,深深的凝视着胡亥,道:“亥儿,你到底是甚么人?”
梆梆!
胡亥心窍狂跳,睁大眼睛,下意识瞟了一眼嬴政的头顶。
【看穿你的君父嬴政】
看穿?是甚么意思,难道嬴政知晓自己亦是“假公子”了?
胡亥打定主意,装傻充愣:“君父,你说甚么呀?亥儿怎么……怎么听不懂?”
嬴政挑了挑眉,顺着胡亥的目光,也朝自己头顶上看了一眼,这可把胡亥吓坏了,赶紧收回眼神,本分的垂着头,便宜爸爸实在太敏锐了,不是好糊弄的,你爸爸果然是你爸爸!
嬴政轻笑,面容看不出喜怒,道:“你不必隐瞒,亦隐瞒不了朕甚么。”
他说着,站起身来,幽幽的道:“朕的那个草包儿子,胸中几斤几两,难道朕还不清楚么?你与他虽生得一模一样,别无二致,然……到底是不一样的。”
胡亥紧张的双手交叠,指甲用力泛白,抿了抿唇角,刚要张口反驳。
嬴政又道:“无需开口,听朕说完。”
胡亥重新闭上嘴巴,谨慎的望着嬴政。
嬴政继续道:“朕不管你是不是朕的儿子,但你必须是一个好儿子。”
胡亥嗓子发紧,这话是甚么意思?难道嬴政已经发现自己是假的了?不,或许……
或许更早便发现了!
嬴政轻轻抚摸着胡亥的发顶,犹如一个慈爱的父亲,道:“朕的想法,从未改变过,不管你是谁,但你必须是朕的好儿子,大秦的好公子,你……可懂?”
胡亥艰涩道:“亥儿懂得。”
“懂得便好。”嬴政重新坐下来,宽大的手掌托起胡亥的面颊,仔细的端相,微笑道:“果然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这秉性,倒是乖巧懂事了不少,相信你会是朕的好儿子。”
胡亥干笑,眼眸微动,道:“君父,亥儿一直是君父的好儿子呀。”
“呵呵,”嬴政颔首微笑,道:“当真聪敏,一点便透,亦免去了朕许多麻烦。”
“好了,”嬴政长身而起,道:“歇息罢,朕在此处,你也不得休息,朕先走了,改日里再来探看我儿。”
说罢,嬴政亲自推开殿门,施施然而去。
“呼——”胡亥狠狠松出一口气,分明是坐在榻上,仍然觉得手软腿软,后背一身的热汗,额角甚至都有汗水滚落下来。
虽胡亥见惯了大风大浪,但不得不说,秦始皇的压迫感实在太大了,尤其是……重生的秦始皇!
胡亥喘了好几口气,终于捋顺了呼吸,坏消息,被便宜爸爸识破了假公子的身份,但也有好消息,便宜爸爸并没有揭穿自己,如此一来,日后便可以继续扮演父慈子孝了。
胡亥冷静下来,看了看左右,寺人侍女已经入殿伺候,唯独不见扶苏。
“长公子呢?”胡亥道。
寺人回禀道:“回幼公子的话,长公子方才离开了,还未回来。”
“离开?”胡亥奇怪:“去了何处?”
寺人道:“长公子并未吩咐去了何处,不过……不过小臣看到长公子往圄犴的方向去了。”
牢房?
胡亥挣扎着下了软榻,因着他乃是嬴政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平日里骄横惯了,寺人侍女们哪里敢阻拦,眼看着小公子大病初愈便要出门,只能拿来披风,披在胡亥肩头。
胡亥被寺人簇拥着离开了寝殿,大步往圄犴而去。
一进入圄犴,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胡亥忍不住抖了抖。
“小公子,”寺人恳求道:“咱们还是回去罢,圄犴阴冷潮湿,小公子您的病情才堪堪好转,若是害了风邪,这可如何是好啊?”
胡亥道:“那也好,你进去把长公子叫出来。”
“这……”
寺人迟疑,就这空当,圄犴深处传来“啊啊啊啊——”的惨叫声,吓得寺人一个激灵,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寺人吓得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前去叫人,胡亥则是抬步往里走,循着惨叫的声音一路前进。
啪——
啪啪——
“啊啊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是鞭笞与哀嚎之声,交叠在一处,伴随着圄犴阴冷的血腥气,压抑又可怖。
胡亥用手掌扇了扇风,驱散恶臭的血腥味,往里走了不远,首先看到了被关押在圄犴之中的韩谈。
还是那个熟悉的牢房,只不过这会子胡亥已经不在牢房中,韩谈一个人又住了独间儿。
“呦,谈谈。”胡亥上前打招呼,仿佛多年老友。
韩谈瞥斜了一眼胡亥,冷声道:“你还没死呢?”
“怎么会呢,”胡亥眨巴着大眼睛:“我们打过赌的,看看谁先死,谈谈你都没死呢,我怎么忍心死在你前面儿?”
韩谈冷哼一声,不愿意与胡亥说话,胡亥一开口便是片汤儿话,韩谈懒得理他。
“啊啊啊啊——”
“不要再打了!疼……疼死我了!!”
“啊——”
一声一声的惨叫断断续续传来,滴滴答答,还有蜿蜒的水流声,胡亥低头一看,血迹从前面的牢房蔓延出来,汇聚成一小撮,险些弄脏了胡亥的披风。
胡亥个头小,披风拖着地,连忙将自己雪白的披风拽起来,嫌弃的“咦——”了一声,以免蹭上血迹。
“亥儿?”
有人听到胡亥的嗓音,从前面的牢房走出来。
——是扶苏!
扶苏手中拿着一把鞭子,鞭子带着倒钩,倒钩上粘着肉屑与血迹,黑漆漆凝聚成一片,新鲜鲜红的血水流淌在扶苏的掌心中,让扶苏整个人看起来……
有些不同。
往日里的长公子扶苏,温文尔雅、文质彬彬,乃是咸阳城贵女们梦寐以求的归宿,而眼前的扶苏,还是那张温柔俊美的脸孔,他的脸面上却挂着一层狠戾与沧桑。
扶苏与胡亥四目一对,连忙将手中的鞭子往地上一扔,脱下自己的披风,大步上前,一把将胡亥裹起来,蹙眉的道:“圄犴这般阴冷,你不好好将养,过来做甚么?再害了病,如何是好?”
胡亥被裹成了一只小粽子,从头到尾,只露出脑袋,眨巴了眨巴眼睛,道:“亥儿刚刚与君父聊……聊完天。”
嗯,扒马甲也算是聊天的一种。
胡亥继续道:“寻哥哥不到,便听说哥哥去了圄犴,亥儿便来看看。”
“没甚么好看的。”扶苏似是不想让胡亥在此逗留:“哥哥带你回去。”
“等一等,哥哥。”胡亥探头往前面的牢房看去。
果不其然,是那个假公子!
假公子被绑在木架上,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鞭笞的痕迹斑斑驳驳,被打得简直人不人鬼不鬼,而这一切,都是温文尔雅的长公子亲力亲为。
扶苏眼神晃动。
【唯恐你害怕的兄长扶苏】
胡亥好奇的看了两眼,“啧啧”摇摇头:“真丑啊,现在生得和我一点子也不一样了。”
扶苏搂住他,道:“亥儿,你们本就不一样。”
胡亥道:“哥哥,你不会是想这般打死他罢?”
扶苏眯起眼睛,唇角微微下压,没有说话。
【被你猜中心思的兄长扶苏】
胡亥挑了挑眉,看来便宜哥哥没有黑化,只是对自己没有黑化,在这个假公子面前,已然算是黑化了。
胡亥摇头道:“哥哥,你不能打死这个假物。”
扶苏皱了皱眉,嗓音沙哑的道:“他险些害死你。”
胡亥道:“亥儿的意思是,如今封禅大典在即,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岔子,哥哥若是打死了这个假物,虽不值得甚么,但若是传扬出去,对哥哥的声誉不好,那些子喜欢嚼舌头根子之人,定会见风使舵,诽谤重伤哥哥,这样不合算。”
扶苏惊讶,道:“你……不是觉得哥哥心狠?”
胡亥道:“哥哥怎么会心狠呢?我哥哥就是心肠太好了,才总是被人欺负,哥哥你这么做,都是为了给亥儿报仇,亥儿又不是不识好歹之辈。”
扶苏松了口气,轻笑道:“亥儿能这般想,哥哥便放心了。”
胡亥又道:“其实哥哥你根本无需动手,亥儿有个处理假物的好法子。”
“是甚么?”扶苏道。
胡亥侧头看了一眼身后韩谈的牢房,笑眯眯的道:“哥哥,倘或悉数这个世上,最痛恨假物公子之人,哥哥你只能排第二,谈谈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韩谈……”扶苏也看向身后的牢房。
胡亥点头如捣蒜,稍微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一颤一颤,道:“正是!假物公子见利忘义,自己飞黄腾达便想要斩草除根,不只想杀了韩谈,还想杀了韩谈的亲信,谈谈可是亲眼看到他的亲信们‘死过一次’之人,哥哥你说,若是将假物与韩谈关在一处,假物还能看到明日的太阳么?”
扶苏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狠戾,道:“亥儿当真聪明。”
“那是。”胡亥挺胸抬头,指挥着牢卒道:“来人呀,给这个假物扣上最沉重的枷锁,要最最最沉重的!”
“敬诺,幼公子!”
牢卒拿来枷锁,扣在假物的脖子上。
胡亥又道:“将假物换到韩谈的牢房。”
“敬诺,幼公子!”
假公子已经被打晕过去,隐约听到胡亥的话,吓得清醒过来,挣扎大喊:“不——不能!不要!他会杀了我!他会杀了我的——!”
胡亥笑眯眯的道:“喜闻乐见。”
“你!你……”假公子怒吼:“你小小年纪,却如此心狠手辣!你会遭报应的!”
“呜呜!”胡亥装模作样的扎在扶苏怀里,柔弱的道:“哥哥,他骂亥儿,亥儿怕怕!”
【以为弟弟很柔弱的兄长扶苏】
【弟控滤镜开满的兄长扶苏】
扶苏搂住胡亥,呵斥道:“没看到吓坏了幼公子么,堵住他的嘴。”
“是!”
假公子很快便不能说话,被堵住了嘴巴,只能发出“唔唔唔”毫无意义的声音。
牢卒提着假公子,打开韩谈的牢门,“嘭——”将假公子关进去。
“是你!?”韩谈乍一看到假公子,眼神立刻变得凌厉又狰狞,仿佛能射出刀片子。
“唔唔唔!!!唔唔——”
假公子惨叫着,脖子上了枷锁,动作亦不灵敏,手脚并用的在牢房地上爬,往角落躲闪。
胡亥笑眯眯的道:“谈谈,人给你送进来了,你若是叫他看到明天早上的朝阳,我一定会看不起你的!”
韩谈一言不发,双手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一步步走向假公子。
“啊啊啊啊——”
在惨叫声中,扶苏抱起裹得像粽子一样的胡亥,道:“这里太过阴冷,哥哥带你回去。”
“嗯嗯!”胡亥乖巧点头:“走罢。”
第二次泰山封禅其实是假的,不过是做给六国余党和韩谈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六国自己咬自己,牵扯出所有的叛军。
真正的封禅大典,三日之后举行,一切有条不紊。
三日之后的清晨,胡亥躲在被窝里,还在懒睡。
叩叩——
敲门声响起,紧跟着殿门被推开,扶苏从外面走进来,道:“亥儿,封禅马上便要开始了,怎的还不起?”
“唔——”胡亥往被子里缩了缩,道:“哥哥,亥儿不去封禅了。”
“为何?”扶苏惊讶:“病了?哪里不舒服,哥哥这便去叫医士……”
胡亥赶紧拦住扶苏,道:“没有生病,只是……”
胡亥眼眸乱转,道:“亥儿实话告诉哥哥罢,亥儿不想去参加封禅大殿。”
“这是为何?”扶苏皱眉,但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些猜测。
胡亥道:“今日封禅大典乃是哥哥你主持,此次剿灭叛军,哥哥亦是头功,这从头到尾,都是哥哥的功劳,封禅大典之上,哥哥必定是羣臣焦点,亥儿便不去了。”
扶苏虽然疼爱胡亥,但他身后是以王绾为首的老秦人一派,胡亥身后则是以李斯为首的新派,封禅大典上新派旧派扎在一起,岂不是要乱套?
胡亥干脆不去参加封禅,如此一来,新派想要闹腾,缺了撑腰的幼公子,自然也闹腾不起来。
扶苏道:“亥儿,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了甚么?”
“没有,”胡亥摇头道:“亥儿是真心不想去的,封禅嘛,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也没甚么好顽的,枯燥的厉害,还要笔杆条直的站那么久,闷也闷死了,再者……亥儿大病初愈,也站不住,所以便不去了,哥哥你快去罢!”
扶苏深深的看了一眼胡亥,封禅大典何其重要,胡亥不参加封禅,不是等于与大秦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他伸手抚摸着胡亥的脸蛋,道:“亥儿,那哥哥去参加封禅大典了,你一个人在殿中,哥哥不放心,一会子叫章平来陪你。”
“嗯嗯!”胡亥乖巧的道:“快去罢,别迟到哦,否则那把子老臣又要编排哥哥了!”
扶苏再三叮嘱,这才离开。
过不得过多久,便听到“公子!幼公子”的喊声,章平从殿外大马金刀的走进来。
章平笑道:“我听说幼公子也不去参加封禅大典,那敢情好啊,我正好儿也不想去呢,便留下来陪着幼公子!”
胡亥道:“你帮着哥哥立了头功,怎么也不想去参加封禅?”
“嗨!”章平无所谓的道:“甚么头功不头功的?我不想去看那些劳什子的老脸,那一个个假惺惺的臭脸,我看着浑身难受,尤其是王绾,昔日他如此欺辱我哥,我真怕当场给他一拳头,到时候再坏了封禅,岂不是麻烦。”
胡亥懒了会儿床,因着外面实在热闹,也睡不着,便起了身,两个人用了朝食,开始百无聊赖。
胡亥眼眸乱转:“章平哥哥,想不想出去顽顽?”
“去何处?”
胡亥道:“咱们去探望探望谈谈,如何?”
章平眼睛放光,点点头。
于是二人闲极无聊,往圄犴而去。
“咦——好臭!”刚一进入圄犴,胡亥便闻到了一股恶臭的味道,那是一股类似于腐烂的气味儿。
只见韩谈坐在牢房之中,面容平静而镇定,铺在地上的蒲草染着陈旧的血迹,血迹已然发黑,斑斑驳驳不可言喻。
假公子以扭曲的姿态躺在地上。
不,确切的说,是假公子的尸体。
脑袋和躯干已经脱离,不知死了几日……
章平看到这血腥的场面,连忙拦在胡亥面前,道:“幼公子别看!快,收拾出去。”
牢卒得到了命令,这才战战兢兢的进入牢房,将假公子的尸首收拾出去,换了新的蒲草扑在地上,只是牢房的栏杆上飞溅了许多血水,一时是擦不干净的。
等一切都整理好了,章平这才放开胡亥的眼睛,生怕胡亥小小年纪,被这样的场面吓坏。
胡亥其实并未受到惊吓,毕竟他的心智可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稚嫩,他背着双手,镇定自若的迈着方步走入牢房,道:“谈谈,我们来看你了。”
韩谈不言语。
胡亥又道:“你可知今日是甚么日子?你听,外面敲锣打鼓的呐!章平哥哥,告诉他今天是甚么大喜的日子!”
章平很配合的道:“今日,便是我大秦的君主,泰山封禅,昭告天下的日子!”
“可惜,”胡亥惋惜的摇头叹气:“你出不去,不然也可以一同看看这太平盛世。”
“太平……”韩谈的目光终于动了,狠狠瞪着胡亥与章平,口中喃喃的道:“盛世?”
胡亥道:“谈谈,你也看到了,六国余党不成气候,表面看起来和气团团,其实呢,一遇到丁点儿的困难,立刻你咬我我咬你,哪里是干大事儿的模样?再者,你们这些六国之人,与我的君父,根本无法同日而语,不,甚至无法同年而语,拍马都赶不上,一直以来,你们都被顽弄在君父的股掌之中,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韩谈沙哑的道:“你来,便是来羞辱我的么?”
“自然不是,”胡亥道:“我只是阐述一下,你们六国与我君父的区别,当然……其实我是来劝降的。”
“劝降?”韩谈拔高了嗓音。
胡亥道:“你们的小伎俩,一直在君父的股掌之中,他本可以干脆的杀了你的亲信,就犹如那日在祭台一般,可是君父仁慈宽宥,只是用鸡血和草球代替了俘虏的头颅。再对比对比你们狗咬狗一般的六国余党,韩谈,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天下本该便是我君父的么?你现在若是投诚,亦不为晚。”
“投诚……投诚……”韩谈喃喃的叨念了两遍,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仿佛一个疯子。
韩谈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暴起,毫无征兆的冲向胡亥。
“啊!”胡亥被他一扑,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后脑勺撞得咚咚作响,若不是地上有新铺的茅草,胡亥恐怕要被撞傻了去。
“幼公子!!”章平没想到韩谈会突然发难,反应也算是迅捷,冲上去一把勒住韩谈的脖颈,见他向后掀翻。
“咳咳咳……咳——”胡亥失去了桎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钝疼的脑袋瓜。
韩谈被掀翻在地,一点子也没有停顿,仿佛发了疯,大吼一声,不顾章平的阻止,发了癫一般再次冲向胡亥。
胡亥虽不会武艺,但好歹身形灵动,一溜烟儿跑到章平身后,章平护住胡亥,反手拧住韩谈的手臂,“嘭!”将他压制在牢房的墙壁上。
韩谈不顾自己的手臂,猛烈的反抗,章平甚至听到咔嚓的声响,若不是他及时松手,韩谈的手臂险些被掰断。
韩谈挣扎开来,反手向章平出拳,章平侧身闪躲,二人缠斗在一起,近身肉搏。别看韩谈身材纤细,但拿出了顽命的尽头,“嘭——”一声闷响,二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假意行刺,一心求死的韩谈】
【不肯投诚的韩谈】
胡亥一看,原来韩谈突然发疯般偷袭自己,并不是为了行刺,毕竟在这守卫森严的牢狱之中,又有章平在身边,韩探怎么可能行刺成功?
韩谈不过是装作行刺的模样,一心求死罢了。
牢卒听到动静,立刻冲过来,胡亥阻止道:“不必进来。”
“可……幼公子……”牢卒们犹豫,韩谈这个疯癫的模样,指不定会干甚么,万一幼公子受伤,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胡亥却道:“章平可以应付。”
那面章平与韩谈倒在地上,章平仗着自己身材高大,双手一分,用蛮力压制住韩谈。
韩谈奋力反抗,一张脸色憋得通红,大喊着:“秦贼!!我杀了你!”
因着二人搏斗的太过奋力,章平的衣袖不小心卷了上去,露出手腕上的伤疤,是咬痕,看起来颇为新鲜,伤口刚刚愈合不久。
韩谈一愣,险些忘了挣扎,眼神波动了好几下,猛地记起来,前几日也是在这牢狱之中,假公子派人来偷袭自己,韩谈当时急中生智,咬在刺客的手腕上……
“是你?!”韩谈恍然大悟。
章平一愣,韩谈又道:“那天根本不是甚么刺客,是你假扮的刺客!”
章平这才反应过来,道:“糟糕,露馅了。”
胡亥笑眯眯的道:“谈谈,这也不能怪我呀,你不是也用假公子的计谋骗了我么?礼尚往来,算起来还是你先骗我的呢,是你先动手的。”
韩谈气急,脑袋里嗡嗡作响,当时他还挺感激胡亥救了自己,没成想,又是胡亥的把戏,韩谈自负聪敏,能把旁人顽弄于鼓掌之中,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栽在一个奶娃娃手里。
“我……”韩谈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侧头,张口狠狠咬住章平的手腕,就犹如那日一般,咬在同一个位置之上。
“啊!”章平痛呼一声:“你怎么又咬人?”
章平吃痛,伤口好不容易愈合,简直伤上加伤,气愤的威胁道:“你撒嘴!你再不松嘴,信不信我也咬你?”
韩谈不松嘴,不仅用力咬着韩谈,还狠狠瞪着他,仿佛一只疯狗一般。
疯狗,无错,韩谈便是疯狗。
章平气急败坏,紧紧盯着韩谈,因着搏命的缘故,韩谈白皙的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殷红,单薄的衣衫被蹭开,裸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晶亮的汗水从脖颈滚落,沿着锁骨蜿蜒消失。
轰隆——
章平脑海中一阵炸响,亦不知是不是被气疯了,他猛地低下头去。
“唔!!”韩谈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惊慌的睁大眼睛,一瞬间竟忘了反抗,双手垂下,下意识抓住身下凌乱的茅草,纤细的手指不可抑制的打颤。
章平低头含住了韩谈的嘴唇。
“嗬!”胡亥双手捂住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背过身去,不过白皙的手指岔开,露出大大的缝隙,很快又偷偷转回来,灵动的大眼睛从缝隙间张望着。
韩谈傻了眼,怔愣的忘了反抗,呆呆的躺在地上,章平趁机将人制服,欣喜道:“幼公子,我抓住他了!”
胡亥还保持着捂着眼睛的动作,道:“章平哥哥,你动手就动手,怎么还上嘴?”
章平理直气壮的道:“是他先咬我的!”
胡亥摇摇头,指着韩谈红润的嘴唇,道:“我是问你,你亲他干甚么?”
“我……我……”章平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满脑子‘是啊,我亲他干甚么’的章平】
【呆若木鸡的章平】
【脸红的章平】
章平磕磕绊绊的辩解道:“我、我没亲他,我那是,那是咬他!”
【狡辩的章平】
胡亥感叹道:“早就看出你们不一般。”
“没有!不可能!幼公子你别乱说!”章平下意识去看被自己桎梏的韩谈,对上韩谈愤恨羞耻的眼神,一时间……
【觉得韩谈生得很漂亮的章平】
【突然心动的章平】
【*&@!!!^……&****?!的章平】
胡亥:“……”好家伙,标签都乱码了!
33 暗恋多年
章平小麦色的皮肤红成一片, 当然,韩谈亦脸红了,却不是出于某种心跳加速, 而是……
【愤怒的韩谈】
【羞耻的韩谈】
【感觉自己被戏弄的韩谈】
章平与韩谈四目相对,一张刚毅的脸面越来越红,突然松开韩谈的手, 便跑了……
“诶!”胡亥喊了一声:“章平哥哥,你去哪里啊!”
章平根本没有回答, 一溜烟儿,恨不能用上轻身功夫, 直接撞开牢房大门,跑的连影子都不剩下。
胡亥:“……”
韩谈从地上挣扎起来,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愤恨的盯着韩谈。
【羞愤的韩谈】
【想用你撒森*晚*整*理气的韩谈】
胡亥呵呵干笑:“谈谈,你听我说, 其实章平哥哥并不是想要戏弄你。”
“那是甚么?”韩谈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都不会相信的韩谈】
胡亥看了一眼他的标签, 笑容更是尴尬, 道:“或许我说了你可能不大相信, 但……章平哥哥好像喜欢你!”
说完,撒丫子便跑, 冲向牢房大门。
韩谈一愣, 他心窍之中思考了万千答案, 例如章平想要戏弄自己,例如章平看自己不起, 例如便像当年章平嘲笑自己穿女服一样, 例如等等等等……
然,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答案。
趁着韩谈愣神的一瞬间, 胡亥赶紧跑路,等他反应过来,胡亥已经溜之大吉。
“胡、亥!”韩谈狠狠一砸牢门:“你敢耍我!”
胡亥虽很想与韩谈说,自己没有耍他,说的都是真话,起码章平当时的标签是如此显示的,人或许会说谎,但标签绝对不会说谎。
不过胡亥理智的没有折返回去,韩谈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章平一路冲出圄犴,跑到封宫墙角的地方,抱头蹲下来,使劲拍了拍自己脸颊,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唇角,忍不住微微出神。
“韩谈的嘴唇……好软啊。”章平喃喃自语。
“平儿?”
章平吓得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便看到自家大哥章邯从远处走过来,他穿着一身少府衣丞的文官官服,显然是刚从封禅大典下来。
泰山封禅可谓是一波三折,第一次正式封禅,被六国余党中断,而第二次泰山封禅,则是嬴政扶苏和胡亥联手导演的一出好戏,成功让六国余党狗咬狗,牵扯出了更多的叛军余党。
而今日,才是真正的泰山封禅。
封禅顺利结束,章邯刚回来,便看到自家弟弟蹲在地上,不停的“扇自己嘴巴”,间或嘿嘿傻笑,好像一个痴子,还是一个块头巨大的痴子……
章邯奇怪:“平儿,你这是做甚么呢?”
“我、我……”章平赶紧站起来,咳嗽了一声:“没事儿啊,没做甚么,我……我遛弯儿呢,朝食吃多了,散散食儿!”
章邯上下打量着章平,道:“平儿,你可知自己从小到大,一撒谎眼目便乱转。”
“没转啊。”章平狡辩,眼珠子果然乱七八糟的转起来,停都停不下来。
章邯无奈的摇头,道:“长公子不是叫你陪着幼公子,怎么的一个人在此处?”
“哎呦!”章平一拍手心儿:“糟糕,我把幼公子一个人扔牢房里了!”
“甚么?”章邯惊讶:“那还不赶紧……”
“章邯哥哥,亥儿在这里呐!”胡亥从圄犴跑出来,冲着他们摇手。
章平看到胡亥顺利出来,松了口气:“幼公子,你无事罢?”
胡亥不雅的翻了个白眼:“都怪章平哥哥,不讲义气,竟是自己先跑了。”
“我那不是……”章平辩解到此处,嗓音突然顿住,那张刚毅俊美的面颊又开始微微发红。
【回味亲吻的章平】
【有点害羞的章平】
胡亥:“……”
“平儿?”章邯看到弟弟这个模样亦是奇怪,打趣道:“怎么的,是想谁家姑娘了,怎么脸色红成这般?”
“没有!”章平立刻否认。
胡亥笑眯眯的道:“章邯哥哥,我跟你说一个秘密——”
“不可!”章平吓得差点平地起跳。
“为何不可?”胡亥故意眨巴着大眼睛,笑嘻嘻的道:“你都知晓了章邯哥哥的秘密,那章邯哥哥为何不能知晓你的秘密?”
“就、就是不能说……”
“章邯哥哥,亥儿告诉你……唔唔唔!”
“别说别说!幼公子,算我求你了。”
封禅大典之后,羣臣离开,扶苏身为承办,还需要忙碌一些后续事宜,因此晚一步离开封禅现场,等他回了泰山封宫,远远地便听到欢声笑语一片,是胡亥的笑声。
胡亥与章平打闹在一起,嘻嘻笑笑的,看起来毫无芥蒂,十足放任。
扶苏远远的看着,唇角先是不由自主的牵起,亥儿可以这般打闹,那便说明身子无碍了,亦算是好事儿。
只是……
扶苏的唇角又慢慢落下,他的心窍中,升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
扶苏的秉性使然,从小循规蹈矩,跟着老秦人习学礼数,被大秦长公子这个头衔束缚着,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因此便养成了这样“无趣儿”的性子。
扶苏不似章平那般洒脱肆意,无法将胡亥逗得如此发笑,心窍里忍不住有些隐约的不舒服,他也不知那是甚么感觉。
胡亥和章平打闹着,突然瞥见一条标签浮现在眼前,定神一看,是便宜哥哥来了。
【吃醋的兄长扶苏】
【觉得你和章平相处的更融洽的兄长扶苏】
“噗嗤!”胡亥忍不住笑出声来。
章平奇怪的道:“幼公子,你笑甚么?”
胡亥也没有回答,为了安抚便宜哥哥吃醋的心窍,故意奶声奶气甜滋滋的道:“哥哥你回来了!亥儿想你啦!”
说着,一头扑进扶苏怀中。
扶苏矮身将人抱起来,道:“亥儿,有没有乖乖听话?”
胡亥点头,乖巧的道:“当然啦,亥儿最听话了!哥哥去封禅的时候,亥儿一直想念哥哥,好想好想哦,想得只吃下了两碗大米饭!”
扶苏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摸了摸胡亥的小肚子,道:“怪不得如此压手,原是朝食用多了。”
胡亥用两条细细软软的胳膊挽住扶苏的脖颈,靠在他的肩窝里,撒娇道:“哥哥最好啦!”
“咦!”章平嫌弃的抖了抖胳膊,似乎觉得胡亥太腻歪了。
扶苏也有些奇怪,亥儿为何突然如此粘着自己,不过……甚好。
【因为你的撒娇而欢心的兄长扶苏】
【忘记吃醋的兄长扶苏】
【弟控扶苏】
胡亥偷笑,果不其然,撒娇是最管用的,百试百灵,不管旁人看着多“恶心”,哥哥受用便好!
封禅结束之后,扶苏本想多抽出空隙,陪一陪幼弟,毕竟这段时间,胡亥经历了太多,而在哥哥眼里,弟弟这般小,实不该经历这些。
只是没成想,封禅大典结束之后,还有许多其他事宜等着扶苏,例如东巡之事。
泰山封禅不只是封禅便罢了,封禅是昭告天下,昭告天下之后,嬴政还打算东巡安抚百姓。因着扶苏在封禅大典之中的出色表现,嬴政便将东巡的事宜也交给扶苏来处理。
这本是好事儿,乃是对扶苏的一种认可,只不过如此一来,空闲突然缩短,少之又少,没甚么空隙可以陪伴胡亥。
胡亥一脸乖巧懂事的模样,挥挥软嫩的小白手,道:“哥哥,亥儿会乖乖听话,不到处惹是生非的,哥哥你便去忙罢!”
扶苏有些愧疚,道:“本答应亥儿,今日陪着亥儿的。”
“无妨的哥哥!”胡亥十足善解人意的道:“亥儿知晓哥哥忙碌,亥儿没干系的。”
扶苏摸了摸胡亥的发顶,道:“亥儿真乖,那哥哥先去忙了,若是有空,回来陪你用午膳,可好。”
“嗯嗯!”胡亥将扶苏送到门口,看着扶苏匆匆离开,立刻折返回殿中,往软榻上一倒,四仰八叉的道:“呼——先睡个回笼觉!”
做秦二代的感觉真好,天塌了有便宜爸爸顶着,惹了祸又有便宜哥哥兜着,胡亥便轻轻松松的做一个米虫便好,吃完睡,睡完吃,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胡亥感叹了一下,裹上锦被,闭起眼睛,刚睡下不久……
叩叩叩——
“公子!”
“幼公子!”
“大事不好了,开门啊!”
胡亥睁开眼目,揉了揉眼睛,是章平的嗓音,这才刚睡下,便来叫魂儿了。
胡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令寺人前去应门,章平大步冲进来,道:“幼公子,大事不好了!”
“甚么事儿?”胡亥懒洋洋的抱着锦被,咂咂嘴道:“好困……”
章平将他拽起来,急匆匆的道:“幼公子你亦听说了罢,封禅之后,陛下准备东巡安抚百姓,因此打算大赦天下,赦免一些六国叛军。”
“听说了,这是好事儿呀。”胡亥点点头。
封禅乃是将大秦的功绩昭告天下的一种祭祀活动,需要用蒲草包住车轮,不伤害泰山的一草一木,来表达对天地的敬畏,对百姓的慈爱,如此一来,封禅前后便更加不易见血动刀。
嬴政准备在东巡之前,大赦天下,将俘虏来的六国叛军释放一些,来彰显大秦的仁宥与包容。
这的确是好事,只是……
章平焦急的道:“但对于那些冥顽不灵,誓死不愿意归顺的,陛下说了,随便找个借口,让他们死在圄犴之中,也算是成全了他们的拳拳之心!”
胡亥咂咂嘴,又道:“君父说的也对。”
“可……可!”章平道:“韩谈便是那冥顽不灵者!陛下说了,要用韩谈开刀,杀鸡儆猴,看看谁还不降!”
胡亥终于明白了,章平这般火急火燎的前来,是为了韩谈……
章平道:“你不知,长公子如今已经被陛下召去了,说的便是这事儿,陛下让长公子处理的干净一些,让韩谈看起来像是病逝,不要叫东方的百姓起疑,这……这可如何是好?”
胡亥从被窝里钻出来,摸着尖尖的小下巴,上下打量章平,道:“章平哥哥,你……这般焦急,是不是喜欢韩谈?”
“甚、甚么?!”章平大吃一惊,眼眸乱转:“怎么可能?就他?韩谈?幼公子你便是爱开顽笑!”
【急于否认的章平】
【心虚的章平】
【喜欢韩谈的章平】
【暗恋多年的章平】
【自从第一眼看到韩谈女装,便喜欢上韩谈的章平】
“哦——”胡亥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笑眯眯的道:“章平哥哥,原来你喜欢人家韩公子,喜欢了这般多年哦,你从还在稷下学宫之时,便偷偷喜欢韩谈,对也不对?”
“你怎么知晓?”章平一脸震惊,脱口而出。
说罢他便后悔了,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摇头,但不想再开口,以免自己多说多错。
胡亥笑道:“章平哥哥你不要否认了,你若是不喜欢韩谈,为何这般急吼吼的跑来,找我帮忙?冥顽不灵的六国叛军,死便死了,与你何干?你平日里不是也痛恨他们伪善虚假嘛?”
“我……我那是……”章平支支吾吾磕磕绊绊,灵机一动:“我那不是觉得韩谈他、他挺聪明的,而且……而且足智多谋,若是他能真心归顺我大秦,也算是好事儿。”
【绞尽脑汁找借口的章平】
胡亥一笑:“章平哥哥,亥儿都懂,行了,不必多说。”
章平奇怪:“幼公子,你懂甚么?你到底懂了甚么?”
胡亥摇摇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幼公子,”章平更加奇怪:“要不然你还是言语一句罢!”
胡亥从软榻上蹦下来,展平双手,寺人立刻上前更衣,胡亥换好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寝殿,道:“走罢,既然章平哥哥舍不得谈谈,咱们便再去劝劝降,只要他肯归顺,君父便不会要他的性命。”
章平惊喜的道:“幼公子,你愿意帮忙?”
胡亥道:“我愿意帮忙,韩谈也要愿意领情才行。”
二人往圄犴而去,马上便到圄犴之时,胡亥突然拐了弯儿,拐进了旁边的膳房。
“幼公子?”章平迷茫:“你去膳房做甚么?乌烟瘴气的,小心呛着你。”
胡亥道:“这你便不懂了罢,韩谈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你若是与他玩横的,他比你还横呢!”
“倒也是。”章平点头,忍不住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齿痕,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
【傻笑的章平】
【回想起韩谈的章平】
【恋爱中的章平】
胡亥:“……”
胡亥踮起脚来,将章平脑袋上的标签扇走,道:“别傻笑了。”
胡亥在膳房里转了一圈,看到火上熬制的梨汤,道:“这锅梨汤饮给本公子盛出来,装在食合中,本公子要带走。”
“敬诺。”膳夫麻利儿的动作,将梨汤盛放起来,装进食合里。
胡亥让章平提着,这才离开了膳房,朝着圄犴熟门熟路的走进去。
圄犴中还是那般阴冷潮湿,韩谈坐在铺满茅草的地面上,轻轻闭合着双目,仿佛睡过去了一半安详。
【觉得韩谈很好看的章平】
【疯狂心动章平】
【回忆起意外之吻的章平】
胡亥眼皮狂跳,原来章平还是个话痨。
胡亥嫌弃的道:“章平哥哥,你很吵啊。”
章平奇怪:“啊?我没说话啊。”
自然,章平没说话,但他的心理活动太多了,脑袋上一条标签接着一条标签,不停的闪烁轮换,吵到胡亥的眼睛了……
“谈谈!”胡亥走到牢房门前,笑眯眯的道:“我和章平哥哥来看你了。”
唰!
韩谈张开眼目,狠狠瞪了一眼胡亥,又侧头瞪了一眼章平,看到章平的时候,眼神比往日里更加狠戾,还带着一丝丝的羞愤。
胡亥晃了晃食合,道:“你看,我带来了特意为你熬制的梨汤饮,可甜了,放了许多许多的石蜜呢,圄犴中伙食不好,叫谈谈你受苦了,喝点梨汤,暖暖身子罢!”
胡亥从食合中端出一豆梨汤凑过去,韩谈皱了皱眉,“嘭!!”突然发难,直接将小豆打翻。
“啊呀!”胡亥险些被热梨汤烫到,抖了抖手。
“幼公子,你没事罢!”章平担心的道。
胡亥摇摇头:“没事没事,就是可惜了这一豆梨汤饮,不过还好,食合里还有一豆。”
韩谈冷声道:“不必白费功夫了,我听说了,秦贼这个暴君,要拿我开刀,是也不是?”
胡亥道:“你若是肯归降,君父便不会拿你开刀。”
“做梦!”韩谈嘲讽的冷嗤:“胡亥,你不会以为,劝我归顺便是为我好罢?你叫我归顺,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也免得我承受这无尽的羞辱之苦!”
胡亥挑眉道:“哦?是嘛,那你的意思是——死了比活着痛快?”
韩谈道:“我韩人子民,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硬骨头,叫我归顺,的确是死了比活着痛快!”
“可我怎么听说,”胡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便是希望,而死了,人走灯灭,便是甚么都没有了。”
胡亥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微微有些深沉,他并非空口白牙两片嘴一碰说出来的大话。胡亥从小便与众不同,他患有皮肤饥渴症,又能看到奇怪的标签,旁人都以为他是疯子、骗子、傻子,胡亥生活在旁人的嘲讽与嘲笑之下。
然而他活着,一直努力的活着。
因着胡亥明白,活着,是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那些嘲讽过自己的人,死了,便甚么都没有了。
韩谈冷声道:“胡亥,你懂甚么,不要自以为是的替我决定!”
“好罢。”胡亥点点头,似乎是妥协了。
章平紧张的道:“幼公子,你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来劝他投降的么?”
韩谈看向章平,幽幽的道:“章平,你为何要劝我投降。”
“废话,”章平道:“若是不降,你当真想死么?”
韩谈又问:“你为何不想让我死?”
“我……”章平被他问住了。
韩谈似乎并不想让他回答,自问自答的道:“哦是了,难不成,章小君子是看上了我这具皮囊?章小君子不会以为,你令我活下去,我便会感恩涕零的委身于你 ,与你日日缠绵罢?”
章平脸上一红,紧跟着又有些泛白,其实早在当年稷下学宫之时,章平便隐隐约约喜欢上了韩谈,当时韩谈被学子欺凌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烙印在章平的心中,他本就喜爱打抱不平,韩谈哭咽的模样,令他心窍发颤,令他发誓扫尽天下不平之事。
章平沙哑的道:“我在你韩公子心中,便是如此龌蹉不堪之辈么?”
韩谈反诘:“难道不是么?!”
章平气得双手打颤,一双虎目狠狠瞪着韩谈。
“好了,”胡亥道:“你们不要吵了,既然谈谈不想活了,那我也不强求。”
说罢,胡亥朗声道:“来人呐!”
牢卒立刻上前,跪下道:“拜见幼公子,请幼公子吩咐。”
胡亥负着手,端着公子的派头,道:“去,把韩公子麾下的亲信,都给本公子提审过来。”
“你要做甚么?!”韩谈立刻紧张起来,冲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抓住栏杆,道:“胡亥!你又要耍甚么花样!你有种冲我来!冲我来!”
胡亥不搭理他,似乎想起了甚么,“哦——”了一声,道:“是了,再叫两个膳夫来,要封宫最好的庖人与膳夫,在圄犴中架一口大鼎,鼎下生起密密实实的火焰,去罢。”
“敬诺,幼公子!”牢卒应声退下。
很快,圄犴热闹起来,先是韩谈的亲信们被押解进来,紧跟着膳夫和庖厨匆匆赶来,专门掌管水火之齐的亨人抬着一口巨大的青铜大鼎,将大鼎架在牢房之中。
圄犴本就狭窄逼仄,大鼎一架上,立刻连侧身的缝隙都没有了,满满当当,十足拥挤。
但无论是膳夫还是亨人,一个字儿都不敢反驳,一板一眼的按照胡亥的吩咐办事,毕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幼公子可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啊,便是连一贯温文尔雅的长公子,最近也是纵容着幼弟,胡亥可是泰山封宫中正儿八经的小、祖、宗!
呼啦啦——
火焰燃烧起来,大鼎中的注水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阴冷的圄犴之中,诡异至极。
韩谈咬牙切齿:“胡亥,你到底要做甚么!”
这次连章平都奇怪,道:“幼公子,你叫人弄一口大鼎来,这是做甚么?烹肉?”
“你说对了,”胡亥道:“但也只说对了一半,的确是烹肉……烹人肉。”
说完,笑眯眯的看向韩谈的那些亲信。
亲信们瞬间明白了胡亥的意思,大叫起来:“公子,不必管我们!”
“我们能为公子而死,死得其所!”
“公子,咱们韩人都是铮铮铁骨儿郎,绝不怕死!”
胡亥笑眯眯的看向韩谈,道:“谈谈,我知你一贯吃软不吃硬,因此才端了梨汤来投喂你,可惜可惜,你偏偏不喜欢喝梨汤,那好罢,如今只剩下硬骨头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的亲信们骨头硬。”
“你做甚么!”韩谈紧紧抓住栏杆,沙哑的呵斥:“别动他们!有本事冲我来!”
胡亥不搭理他,转过头来,摆出富二代的架子,懒洋洋的吩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把他们仨儿给我扒干净了,等着水开了煮肉。”
“敬诺!”
圄犴之中传来一阵沸腾的喧哗,间或交杂在一起。
“秦贼!!你不得好死!”
“胡亥,你有本事冲我来!胡亥!”
“秦狗放开你老子!”
狱卒手脚麻利,直接将胡亥点名的三个亲信扒光,扒的一丝*不挂,没了衣裳却还紧紧捆着绳子,架着枷锁,那模样一言难尽,简直没眼看。
胡亥看得却很是欢乐,“哇”的感叹了一声,还伸手啪啪拍了拍亲信的胸肌,感叹道:“好壮哦!壮得好呀,肉紧实,煮出来口感也好。”
“还有这个,”胡亥继续指挥:“一直在瞪本公子呢,眼睛这么黑,腰子一定不错罢?把腰子挖出来,本公子想吃烤大腰了,滋补!”
章平听得瞠目结舌,胡亥道:“还等甚么,动手!”
“敬、敬诺……”狱卒赶紧答应,将胡亥点名的亲信按在地上。
“放开我!!秦狗!你小小年纪,如此暴虐成性!你不得好死!!秦狗——!!”
胡亥仿佛听了甚么夸赞,道:“真有活力呢,我就说这腰子一定很好罢,按好了,庖人还愣着做甚么,刨腰子呀!”
膳夫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儿?他们以前只是听说幼公子嚣张跋扈,心狠手辣,饭菜不合口味动辄打骂,甚至一个不欢心拖出去打死,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现场版,比传闻中还要……
还要凶残!
“胡亥!!!”韩谈双眼赤红,拼命捶打着牢门,大吼道:“你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暴虐无常的小人!”
胡亥笑得理直气壮,挺胸抬头的道:“是呀,本公子素来有君父宠爱,兄长纵容,宗族撑腰,自然是会被宠坏的,暴虐一些,也是常有的事儿。不像你,自打生下来便是韩人的弃子,不用的时候丢弃在一旁,需要的时候捡起来当沙包,好不容易带出一票真心对你的亲信,如今你还要眼睁睁看着这帮亲信为了你刨肝挖心,肝脑涂地,唉——好、惨、呐!”
“你……你……”韩谈嗓音打颤,被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胡亥笑道:“韩谈,你不是说过么,对于你来说,死比活着要强,而这些亲信,也愿意为你而死,你为何不成全他们?为何要擅自为他们决定生死?难道其实在你的心窍深处,也觉得活着比死要强么,所以……你才如此激动,想让你的亲信活下去。”
韩谈一愣,呆呆的怔在原地。
国家没了,君主没了,父兄宗族都没了,破坏泰山封禅的谋划失败,韩谈感觉这片天地,再也难以容下自己这抹卑微的蝼蚁,活着已然没有了愿意,还不如一死百了,反倒壮烈。
只是……
正如胡亥所说,真的面临生死之际,韩谈骗不了自己,便算自己不想活下去,他却想让那些陪同自己出生入死的亲信活下去,因为韩谈的心窍深处也觉得,活着便是希望,他不想拖着自己的亲信一起下黄泉。
“公子!!”
“公子——!”
亲信们高声大喊:“公子,不要管我们!不要管我们!”
咕咚……
韩谈顺着牢门慢慢滑坐下来,瘫软在地上,喃喃的道:“只要……只要我归降,便会放过他们,对么?”
胡亥面容凝重起来,正色道:“我发誓。”
韩谈点点头,面容反而归为平静,道:“好,我答允你。”
胡亥招了招手,道:“来人,立刻释放这些韩人。”
牢卒迟疑道:“幼公子,这……若是这韩谈只是假意答允归顺呢?”
胡亥笃定的道:“不会。”
韩谈看向胡亥,胡亥也凝视着韩谈,道:“韩谈此人言出必行,他若是可以假意归顺,也不必与我耗到现在。”
章平上前,亲自将那些亲信的绳索割断。
胡亥又道:“给韩谈安排一间屋舍,从今日起,韩谈便不必住在圄犴之中了。”
“敬诺!”
…………
泰山封宫,路寝殿。
嬴政将扶苏寻来,正在商讨六国俘虏之事。
泰山封禅刚毕,不宜动刀见血,更何况嬴政下一步还要去东巡安抚百姓,更加不能传出秦廷嗜血暴虐的负面消息。
嬴政坐在席上,幽幽的道:“那些子墙头草一般的俘虏,叫他们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都是无所谓之事……反而是那个韩谈,他手下那些亲信兵马,原是骁勇善战的英杰,可惜了……”
扶苏明白嬴政的意思,他早就不是昔日里温和善良的长公子了,经历过一遭重生,扶苏明白了许多,仁爱宽宥,亦只不过是政治的一种手段罢了。
扶苏垂下眼目,道:“请君父放心,儿子明白该如何处置。”
嬴政点点头,道:“交给我儿,朕素来是放心的。”
话说到此处,一寺人慌慌张张趋步入殿,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长公子,从圄犴传来的急报,韩人谈……归降了!”
扶苏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韩谈归顺了?”
“回长公子的话,正是正是啊!”寺人回禀道:“幼公子方才去了一趟圄犴,又是传膳夫,又是烹大鼎,也不知怎么的,韩谈便松口归顺了!”
“呵呵……”嬴政轻笑一声,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道:“朕这个幺儿,当真愈发的有趣儿了。”
胡亥成功劝降韩谈,且将韩谈安置在了自己的偏殿屋舍之中,扶苏心中放心不下,毕竟韩谈只是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心狠手辣,谋算颇深。
而在扶苏心窍之中,自家弟弟柔弱单纯,一不小心,或许会被韩谈给欺负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扶苏拱手道:“君父,儿臣回去看看。”
“去罢。”嬴政挥挥手。
扶苏再次作礼,立刻退出路寝殿,一路往胡亥的寝殿折返而去。
“哥哥!”
扶苏刚一入殿,胡亥立刻迎上来,小炮弹似的扎进扶苏的怀中,撒娇道:“哥哥,还未到午膳时辰,哥哥回来的好早呀!”
扶苏回来的自然早,满心都是担忧,生怕宝贝弟弟被韩谈给欺辱了去,道:“亥儿,韩谈呢?”
“哦,他呀,”胡亥笑道:“哥哥放心,安置在偏殿呢。”
扶苏询问道:“亥儿是如何劝降韩谈的?日前他死咬着不肯归顺,今日却突然受降,别是又在打甚么鬼主意。”
“呵呵!”胡亥干笑一声,自己个儿在便宜哥哥心中乖巧又懂事儿,怎么能告诉便宜哥哥,又扒衣,又割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胡亥干脆直接转移话题,晃着扶苏的胳膊道:“哥哥,亥儿好饿哦!好饿哦——来人呀,快点布膳。”
“好好,布膳。”扶苏哪里能叫幼弟饿着了,立刻唤人来布膳。
胡亥用白皙的小手端起案几上精美的青铜小豆,小豆别致,侧面插着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做装饰,掀开盖子,里面盛放着甜滋滋的梨汤饮。
梨汤温热,冒着暖暖的热气,刚好是入口的温度。
胡亥甜滋滋的道:“哥哥这几日忙于公务,着实辛苦啦,亥儿特意让膳房熬煮了一上午的梨汤饮,一直温在火上,哥哥快尝尝,好不好喝,亥儿喂你,啊——”
甚么特意给扶苏熬得梨汤饮,分明是方才胡亥带去圄犴,韩谈却不买账的梨汤饮,韩谈打翻了一豆,还剩下一豆,胡亥为了不浪费,又让膳房拿回去热着,这会子端了上来。
【很好哄的兄长扶苏】
扶苏信以为真,还以为这梨汤当真是弟弟特意给自己熬煮的,饮了一口,笑道:“好喝,亥儿专门给哥哥准备的,自然好喝。”
“嘻嘻!”胡亥一笑,道:“那亥儿再喂哥哥!”
“亥儿也饮。”
“亥儿也要哥哥喂。”
“你啊。”
扶苏将胡亥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将甘甜的梨汤用小匕舀起来,微微吹凉,喂给胡亥,胡亥咂咂嘴,靠在扶苏这个真皮沙发怀里,舒服惬意的不得了。
“哥哥,”胡亥变本加厉:“亥儿想食鱼,但是不想拨刺。”
扶苏无奈一笑,道:“好,哥哥给你拨刺。”
胡亥小嘴巴仿佛抹了蜜,比梨汤还甜,脆生生的道:“哥哥真好!”
便在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之时,章平大步从殿外走进来,他不知扶苏回来了,一面熟络的往里走,一面道:“幼公子,方才你专门带去给韩谈的梨汤饮,还剩下没有?”
章平走进来一看,惊讶的道:“诶,长公子忙完回来了?”
他说着,看到了扶苏手中的小豆,里面分明盛着梨汤,只不过已经喝掉了大半,只剩下一个底儿。
“喝完了?”章平拍了拍后脑勺,道:“那算了,我去膳房让膳夫再熬制一些来罢!长公子看起来很爱喝,要不要我让膳夫多熬一些?”
扶苏挑了挑眉,看向手中的梨汤饮小豆,道:“这不是专门给为兄熬制的梨汤饮么?”
“不是啊!”胡亥还未开口,章平已然实诚的回答道:“这是方才幼公子端去圄犴剩下的……咦?幼公子,你的眼睛怎的了,不舒服么,怎么一直眨?”
胡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胡亥一个劲儿的对章平打眼色,奈何章平为人太过耿直,一点子也看不懂胡亥的眼色,反而觉得胡亥眼目害了病,不舒服。
胡亥头疼,道:“章平哥哥,你快走罢!”
“啊?”章平一脸渺茫:“要我去何处?”
胡亥恨铁不成钢的道:“去膳房熬梨汤,去偏殿找谈谈表白,总之爱去哪去哪,赶紧走!”
章平乍一听表白二字,脸色通红,磕磕绊绊的道:“幼公子你又开、开顽笑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还有事!”
说罢,终于一溜烟儿离开了。
“亥儿,”扶苏面带微笑,抬了抬手中的梨汤小豆:“这梨汤饮是怎么回事?”
“啊呀!”胡亥装傻充愣:“哥哥,鱼食冷了便腥了,哥哥爱吃鱼,亥儿给哥哥拨刺罢!”
【险些被甜言蜜语蒙蔽的兄长扶苏】
【花言巧语的大猪蹄子胡亥】
胡亥:“……”
34 修罗场
泰山封禅之后, 扈行的队伍并不会立刻返回咸阳,而是准备趁热打铁,东巡一阵子, 安抚东方的百姓,让东方的旧民感受陛下的恩德与威严。
其实嬴政此次东巡,还有个十足重要的缘故, 那便是齐国。
齐国乃是秦始皇统一六国之中,最后一个覆灭的国家, 且齐国并没有遭受太森*晚*整*理大的战乱,最终由齐王主动投诚, 自此,六国终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齐国并未遭受太大的战乱,加之齐国地处东方,物资丰厚,又是昔日里的老牌强国, 如此一来, 齐国的经济实力可圈可点, 如今并入大秦, 仍然是大秦重要的“粮仓基地”。
六国统一,百废待兴, 嬴政此次东巡, 还有一个最大的目的, 便是从东方调取粮食,因此这趟东巡, 可不是浪费功夫。
整顿三日之后, 东巡的扈行队部便即启程,一路浩浩荡荡。
胡亥跟着队伍, 他身子羸弱,无法长途跋涉的骑马,扶苏特意准备了一辆辎车,铺着柔软的毛毯,胡亥一路都坐在辎车之中,不是睡觉,便是用膳,惬意的不得了。
这一日,胡亥百无聊赖的躺在辎车中,他刚刚用了一些子可口的吃食,等着一会儿安营扎寨之后再用膳。
“公子!幼公子!”突听叫魂儿一般的声音。
胡亥打起车帘子往外一看,是章平了。
章平骑马飞奔而来,与辎车并驾齐驱,道:“大事不好了,公子!”
胡亥咂咂嘴,道:“又是甚么事儿不好了?让我猜猜,让章平哥哥这般火急火燎,是不是你的谈谈又出事了?”
章平:“……”
章平一愣,但很快又恢复了正经,赶紧道:“幼公子,韩谈真的出事了!方才医士来报,韩谈不好了,恐怕不行了!”
“甚么叫不行了?”胡亥惊讶,之前还好端端,韩谈虽看起来羸弱,但好歹是习武之人,还上过战场,身子骨儿厉害着呢,怎么突然便不行了?
章邯道:“你去看看便知晓了!”
胡亥连忙道:“停车停车!”
骑奴驾士停下辎车,胡亥从上面蹦下来,扶苏看到这面辎车停了,立刻驱马而来,道:“亥儿,怎的下车了?”
胡亥道:“哥哥,韩谈那面儿又闹幺蛾子了,医士突然说韩谈不行了,亥儿去看看。”
扶苏蹙眉,看了看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似乎有些为难。
胡亥道:“要不然,哥哥跟着扈行队伍先走罢,亥儿一会子赶上去。”
扶苏担心弟弟,怎么可能先行离开,道:“无妨,哥哥去与君父禀报一番,让大部队先行,等事情完了,咱们再赶上去。”
扶苏前去禀报,得到了嬴政的应允,便带领了一支队伍停下来,临时驻扎,扈行大部队继续往前赶路,毕竟大部队声势浩大,脚程也慢,等这面解决了事情,轻装赶上去便是了。
临时营地很快扎下,胡亥并着扶苏和章平一路匆忙赶去查看韩谈,一进入营帐,便看到一票的医士,大抵七八个,满满当当挤在营帐之中。
章邯从里面走出来,拱手道:“长公子,幼公子。”
扶苏蹙眉道:“情况如何?”
章邯摇头道:“不太好。”
胡亥奇怪:“到底怎么回事,不就三日,怎么突然不行了?”
韩谈投诚之后,一直安安静静的住在偏殿,也不惹事儿,也不生非,可谁知……韩谈投诚之后,一直水米未进。
“水米未进?”胡亥惊讶。
寺人们战战兢兢,跪倒了一片:“幼公子饶命!饶命啊!小臣们……小臣们一直有给韩公子送膳,只是……只是韩公子每次都不叫小臣们伏侍,小臣们不敢违逆,用膳之后前去收拾,膳食也是动过的,哪知……哪知韩公子其实只是倒掉了膳食。”
好家伙,胡亥头疼,韩谈这个小作精,原来还没作够,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虽三日不吃饭没甚么,但三日不饮水,这不是找死么?
也便是韩谈自小习武,身子底儿不错,若是换做胡亥,兴许早就挂了。
胡亥走过去,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细若游丝的韩谈,韩谈正好睁开眼目,对上胡亥的目光。
他虽虚弱,却十足得意,呵呵沙哑的笑起来。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谈谈,你不用膳,不饮水,这好办呀,你想饿死、渴死,那你的那些亲信,也会如你一般无二,饿死、渴死。”
“你……”韩谈虚弱极了,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你这个……小人!”
胡亥笑眯眯的道:“是啊,我年岁不大,人本就小嘛,这有甚么的?”
胡亥又道:“而且你绝食的法子也太笨了,你看看自己个儿,现在这么虚弱,别说是旁人了,就连我一根手指头,也能制服你,我现在给你灌水灌饭,你能反抗得了么?”
韩谈狠狠瞪着胡亥,胡亥昂着下巴道:“看甚么看?你说罢,是你自己吃饭饮水,还是我灌你吃饭饮水?或者说……你是想要本公子嘴对嘴喂你?”
说着,还嘟了嘟粉嫩嫩的嘴唇示意,威胁感十足。
“你敢?!”
“不可!”
韩谈和扶苏几乎是一口同时。
【羞愤的韩谈】
【吃醋的扶苏】
胡亥:“……”啊呀,我哥哥最近总是吃醋。
扶苏似乎生怕胡亥真的嘴对嘴去喂韩谈,伸手拉住胡亥,把他往后拉了拉。
胡亥笑道:“哥哥,亥儿不会嘴对嘴喂他的,啧啧,亥儿可嫌弃他了呢。”
“你……你……”韩谈气得直咳嗽,苍白无力的面容愣是稍显红润了一些。
“不过!”胡亥话锋一转,白皙的手指指向章平,道:“章平哥哥可以嘴对嘴喂你呀!章平哥哥不会嫌弃你的,是罢!”
“啊?”章平一愣,下意识看向韩谈的嘴唇。
韩谈虚弱的躺在榻上,唇色寡淡,苍白的面色透露着一抹嫣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耻的,不知为何,章平的心跳突然飙升。
【疯狂心动的章平】
章平鬼使神差的道:“好啊,我来!”
说罢,说罢撸胳膊挽袖子,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羽觞耳杯,仰头含了一口清水,作势要嘴对嘴喂给韩谈。
“你……章平!”韩谈虽然虚弱,却奋力反抗,使劲扭过脖颈,纤细的手掌无力的捶打着章平强健有力的胸膛,不让章平真的喂上来。
“啊呀!”胡亥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这场面莫名变成了限制级,实在非礼勿视。
胡亥道:“章平哥哥,你还真喂呀?”
“啊……?”章平后知后觉,迷茫的呆在原地,嘴里甚至还含着那口清水,咕咚一声咽下去,道:“不、不然呢?”
胡亥:“……”
韩谈羞愤的嘴唇打抖,单薄的胸口快速起伏,戒备的盯着章平。
胡亥威胁道:“你看,章平哥哥是真的会给你嘴对嘴喂水喂饭的,所以,你还是乖乖的自己吃饭饮水罢,这点子小伎俩,还是不要再用了。”
“你……你……胡亥……”韩谈哆哆嗦嗦说了两句,突然脑袋一偏,眼睛一闭,昏厥了过去。
“怎么回事?”章平吓了一大跳:“他不会死了罢?”
医士一阵鸡飞狗跳,韩谈并非饿死了,而是险些被气死,这是被气晕了过去……
韩谈昏迷了一阵子,迷糊之间,隐约感觉有人一直在照顾自己,那人的手掌很温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用热布巾给自己擦拭,不厌其烦,又细腻温柔。
好温柔……
韩谈浑浑噩噩的想,自从母国亡国之后,便再也没有人对自己这般温柔了。
不……
合该说,无论韩国有没有亡国,都从未有人待自己这般温柔过。
韩谈努力睁开双眼,耳畔听到哗啦哗啦的声响,有人站在韩谈的榻边,微微弯腰,双手浸在清水之中,正在盥洗布巾。
是他……?
韩谈仔细去分辨对方,喃喃的道:“章邯?”
盥洗布巾之人果然是章邯,他听到动静,回头微笑道:“你醒了?”
“是你?”韩谈的心窍有些发抖,在自己昏睡之时,那个温柔细腻的人,就是章邯?
当年在稷下学宫之时,也是如此,在旁人都嘲笑谩骂韩谈的时候,只有章邯站出来维护了韩谈……
“诶?”有人打起帐帘子走进营帐,是章平,他看到韩谈醒了,朗声道:“公子!韩谈醒了!”
紧跟着是踏踏踏的脚步声,胡亥和扶苏走入营帐。
胡亥笑道:“谈谈,你可醒了,我险些以为把你给气死了,那我罪过可就大了。”
韩谈没好气的瞪着胡亥,道:“我的亲随如何了?”
“放心,”胡亥道:“他们还饿不死呢。”
胡亥让寺人将膳食放在旁边,道:“吃不吃随你,饿不饿嘛……就要看你的那帮亲信,体魄如何了。”
韩谈被胡亥威胁,牙关咯咯作响,却没有法子,只好抓起一只锅盔,泄愤似的往口中塞去。
“这就对了。”胡亥点点头:“以后不要顽那些小道道儿了,饿也饿不死,还要折磨自己的身子骨儿,何必呢?”
韩谈狠狠咬着锅盔,好像咬的并非是锅盔,而是胡亥的骨头一般。
“咳——”韩谈三日未曾进食,一下子塞了许多吃食,还是如此干涩的锅盔,难免呛到,一瞬间白皙的脸面呛得通红,眼圈通红,痛苦的咳嗽着。
“小心点。”章平赶紧端了一只耳杯来,道:“慢慢食,别呛着了。”
啪!!
韩谈毫不领情,一把拍开章平的手,将耳杯打翻,呵斥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嘶……”耳杯打翻,里面的热水泼洒出来,正好洒在章平手背上。
章平手背瞬间通红,只是他没有去管自己的烫伤,眼神平静的凝视着韩谈,沙哑的道:“你觉得我假惺惺?”
“不然呢?”韩谈冷笑:“章小君子还能真的关心与我么?”
“好!好!”章平咬住后槽牙,只说了两个字,扭头大步走出营帐,“豁朗!!”狠狠一掀帐帘子,力道之大,险些将帐帘子直接拽下来。
韩谈淡淡的看着章平离开的背影,没有任何表示,继续抓起锅盔往嘴里塞去。
胡亥摇摇头,长叹一口气,道:“谈谈,这就是不识好人心了,我们这一群人中,最关心的便是章平哥哥。”
“哼!”韩谈冷笑一声,似乎不相信。
胡亥又道:“你被我气晕之后,是章平哥哥一直照顾你。”
“甚么?”韩谈一愣,往嘴里塞锅盔的动作都顿住了,麻木的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
胡亥道:“你不相信?章平哥哥在这里照顾了你一晚上,方才还去膳房亲自看着膳食。”
韩谈呆呆的抬起头来,照顾自己的是章平?梦中那温柔的手掌,令人安心的体温,并不是章邯,而是……
章平?
章邯一直都没有说话,此时他慢慢走过来,道:“韩公子,有些事情,我答允了平儿不告诉旁人,不过这件事情与你有关,今日我还是不得不说。”
韩谈抬起头来,看着章邯。
章邯道:“当年在稷下学宫,将你穿女服之事宣扬出去之人,的确不是平儿。他听说了此事之后,还特意去找了那几个到处嚼舌根子的纨绔学子,替你教训他们。”
韩谈怔愣着,眼神波动,似乎不太相信。
章邯又道:“你们当年或许有许多误会,平儿这个人素来又是个直肠子,说话没有把门,其实他的心肠并不坏,平儿是我弟亲,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被你误会,韩公子,希望你知晓。”
韩谈彻底正愣住,喃喃的自言自语:“不是他……?是他……”
不是他,当年那个带头嘲笑韩谈的人,并不是章平;而是他,那个在梦中仔细照料韩谈的人,竟然就是章平。
韩谈心中一时百味俱全,说不出来的刺痛。
【后悔的韩谈】
【混乱的韩谈】
【不知所措的韩谈】
胡亥拍了拍韩谈的肩膀,感叹的道:“修罗场呐!”
第二日一大早,临时扎营的部队本打算启程,追赶前面的扈行大部队。
不过临走之时,出现了一些“意外”。
“长公子,”章平走入幕府大帐,道:“外面来了一行队伍,说是听说了陛下泰山封禅的丰功伟绩,所以特意来投诚的。”
扶苏蹙了蹙眉:“六国旧民?”
章平点点头,道:“是韩人旧民。”
嬴政封禅的目的,便是招揽六国旧民,让这些子民彻底臣服于自己,如今有人来降,绝对是好事,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扶苏道:“将辕门打开,予亲自迎接。”
“敬诺!”
胡亥起了大早,本以为今日便会启程,奈何洗漱更衣完毕,寺人临时来通传,说今日可能走不了了。
胡亥十足无聊,便前去找韩谈解解闷儿。
“谈谈,我又来了!”
韩谈昨日饮了水,用了饭,身体底子实在太好,睡了一晚上,今日便恢复了起码六成,脸色都红润起来,只是偶尔有些发呆,似乎在出神想些甚么。
韩谈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胡亥,根本不准备搭理。
“谈谈好冷漠哦。”胡亥摇头,道:“突然有人来投诚,今日怕是走不得了,谈谈,外面日头这么好,我陪你出去活动活动,如何?”
韩谈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胡亥上前拉住他的手,韩谈似乎打算消极抵抗,任由他拉着,二人便离开了营帐,到外面去散散。
轰隆隆——
是辕门打开的声音。
胡亥指着辕门的方向,道:“投诚的人进来了,听说也是你们韩人,也不知你识不识得。”
韩谈本没有兴趣,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但听说是“你们韩人”,下意识转头去看,这一看……
【怔愣的韩谈】
【吃惊的韩谈】
胡亥忍不住挑了挑眉,韩谈这个反应,定是认识此人,不只是识得那么简单,必然颇有渊源。
一队人马从辕门而入,约莫五十人的模样,领头的是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金贵的打扮,出身非富即贵。
男子高高举起手来,道:“全军听令,将兵刃扔在脚边!”
嘭——
啪嚓……
兵刃纷纷落地,看来是领头的男子为了表达诚意,才叫麾下将兵器全部缴下。
那男子迎着扶苏上前,笑容诚恳又卑微:“温文尔雅,君子如玉,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长公子了罢?实在久仰!”
他说着,侧头看向章平,又道:“这位将军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想必便是雍城章氏,章平将军?”
章平惊讶:“你识得我?”
那男子道:“说来惭愧,我等小人,又怎么能有幸识得章平将军呢?不过总是听闻雍城章氏的大名,今日一见将军,这风姿,这气骨,除了雍城章氏,还能有几人?”
“好家伙,”胡亥远远的看着,远远的听着,道:“这拍马屁的功夫,比本公子还油腻,到底是甚么人?”
韩谈眯了眯眼目,道:“他是……”
不等韩谈说完,对方似乎注意到了他们,立刻趋步迎上来,男子上下打量着胡亥,拍手惊叹道:“好一个矜贵无双的小公子,瞧瞧这一身的贵气,瞧瞧这周身的气运,真真儿叫我辈不敢直视啊!”
胡亥挑眉道:“那你还看?”
男子:“……”
男子万没想到胡亥会说的如此直接,登时打了一个磕巴,脸色浮现出一抹尴尬。
但男子是会化解尴尬之人,转头看向韩谈,脸上挂满熟络的微笑,道:“这不是谈儿么,许久未见,大哥甚至挂念谈儿。”
大哥?
胡亥上下打量男子,男子自我介绍道:“敝人韩氏,名唤诏,乃是谈儿的大兄,今日前来投诚,还望小公子往后多多照拂。”
韩谈眯起眼睛,眼神中明显闪烁起敌意。
【戒备的韩谈】
韩谈轻声道:“韩诏,你到底要做甚么?”
韩诏同样压低声音,道:“谈儿你可以投诚,为何大哥便不可?放心,只要是你的东西,大哥都会一件一件的……抢走。”
35 哥哥胸大!
韩谈兄弟二人在咬耳朵, 说悄悄话,胡亥听不见他们在说甚么,但是能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韩谈显然十足戒备韩诏。
韩谈脸色难看,抿着嘴唇,随便找了个借口, 对胡亥道:“我身体舒服,先回营帐了。”
“怎么了?”韩诏一脸关切的问:“谈儿, 你身子不舒服么?脸色亦不好看,打小你便体弱多病, 身子骨素来不好,可定要注意身子啊,若是害了甚么病痛,我这个做大兄的,合该要担心了。”
胡亥都不需要触碰韩诏, 此时此刻韩诏的脑袋顶上一定挂着【假惺惺的韩诏】这样的标签。
胡亥撇了撇嘴巴, 好茶啊, 茶气扑鼻呢。
韩谈没有说话, 转身离开,直接进入营帐。
因为今日韩诏突然来投诚的缘故, 队伍无法上路, 改到明日启程, 加快脚程追赶大部队。
扶苏虽公务繁忙,但正午之时, 还是抽出功夫来陪着胡亥用午膳。
扶苏打起营帐走进来, 寺人们刚刚布膳完毕,胡亥甜滋滋的道:“哥哥, 你来啦,饿了罢,快坐!”
扶苏坐下来,寺人捧来盥洗的器具,扶苏对胡亥道:“亥儿,可净手了?”
胡亥并不是不爱干净的类型,相反的,他还挺注意这些的,毕竟以前的胡亥体弱多病,这些细枝末节都要注意一些。
胡亥是特意没有净手,对扶苏熟门熟路的撒娇:“亥儿要哥哥给净手。”
“好,”扶苏宠溺的一笑,道:“来,哥哥帮你净手。”
他将胡亥抱过来,让胡亥坐在自己怀里,寺人注水,扶苏试探了一下水温,温度正合适,将胡亥的小白手浸泡在水中,仔细又温柔的净手。
【为弟弟仔细洗手的兄长扶苏】
【洗手洗得很高兴的扶苏】
【弟控更严重的兄长扶苏】
胡亥挑了挑眉,他已经摸清楚便宜哥哥的脉门了,扶苏这个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但其实很依赖感情,是需要感情交互的类型。
说白了,如果胡亥表现的很依赖扶苏,在有些小事情上需要扶苏的帮助,扶苏会很高兴,且甘之如饴。
“好了。”扶苏仔细给弟弟净手,又用柔软的布巾擦干净,生怕划伤了弟弟娇嫩的手掌,把筷箸递到胡亥手中,道:“饿了么,快用膳罢,若是亥儿以后饿了,便早些用膳,不必等哥哥。”
“那怎么行?”胡亥一脸乖巧懂事,还使劲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端起真诚的必杀技,奶里奶气的道:“哥哥公务繁忙,那也是为我大秦繁忙,亥儿不懂事儿,根本帮不上甚么忙,也只剩下等哥哥用膳这一点子了。”
“谁说亥儿不懂事儿?”扶苏立刻道:“亥儿如此乖巧,事事都为君父与哥哥着想,如何是不懂事儿?”
他说着,给胡亥夹了一颗大虾,道:“来,亥儿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合该多食一些。”
“嗯嗯!”胡亥点点头,一口将大虾塞进嘴里,美滋滋的食起来。
“好吃么?”
“嗯嗯!”
“那再食一颗,慢点,别噎着,若是欢喜,吩咐膳房明日再做便是了。”
“嗯嗯!”
胡亥一顿饭吃下来,根本不需要伸手,大虾送到嘴边,鱼食挑好鱼刺,甚至汤羹都被扶苏吹凉了,才端给胡亥,不要太滋润。
胡亥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不行了,实在吃不下了,这才收手,道:“哥哥,亥儿食好了,哥哥也吃!”
扶苏用膳十分斯文,毕竟二十年的礼仪教化摆在这里,一板一眼规规矩矩,他放下筷箸,仔细净手,用帕子擦干之后,这才道:“亥儿。”
【有话要说的兄长扶苏】
胡亥立刻正襟危坐,道:“哥哥,亥儿听着呢。”
扶苏摆摆手,让四周的寺人侍女退下,道:“今日一早投诚来的韩诏,你见过的。”
胡亥点点头:“便是谈谈的兄长罢?亦是韩人旧民的公子。”
扶苏蹙眉道:“是了,正是此人。这个韩诏,传闻他素来与韩谈不和,关系十足紧张,今日他来投诚,言辞圆滑,为人周到,然,为兄始终觉得,此人并不简单,亥儿往后与他少些来往,以免被算计了去。”
【觉得自家弟弟是柔弱小可怜的兄长扶苏】
【近视高达八百度的兄长扶苏】
胡亥:“……”标签又开始吐槽。
胡亥也觉得,这个韩诏看起来不简单,茶气逼人,在这个时候来投诚,也不知是真的投诚,还是假意归顺,总之留个心眼儿绝对没错。
胡亥听话的道:“放心罢哥哥,亥儿一切都听哥哥的,哥哥不叫亥儿与韩诏来往,亥儿便不搭理他!”
扶苏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亥儿真乖。”
二人正说话,突听营帐外面传来“哈哈哈”的笑声,声音十足爽朗,听起来合该是章平。
扶苏打起帐帘子,二人走出来一看,果然是章平,但不只是章平一个人,旁边与章平攀谈之人,正是扶苏与胡亥讨论的主角——韩诏。
因着章平的笑声太过爽朗,隔壁营帐的韩谈也被惊动了,走出来查看究竟,一眼便看到了热络攀谈的韩诏与章平。
韩诏笑得一脸恭维:“雍城章氏,如雷贯耳啊!不瞒章平将军说,其实我一早便十足崇拜章平将军,只是一直无缘见面,今日见到也算是咱们冥冥之中的缘分呢!”
“当真?”章平惊讶的道:“你当真识得我们雍城章氏?”
“自然!”韩诏的嘴巴能吐出花儿来,道:“不瞒章平将军,其实……其实当年我也曾去稷下学宫习学了两天,远远的瞧见过章平将军几次,心生敬畏向往,只是……唉,只是当年卑微,不敢与章平将军相交!哦是了,来人啊,快呈上来!”
韩诏叫来了亲信,亲信捧着一个长条状的锦盒上前,韩诏将锦盒打开,从来拿出一把寒气逼人的宝剑,双手恭敬的呈给章平。
“将军请看,这乃是我托人,寻找了足足五年的玄铁,又精挑细选手艺精湛的越人匠师,花费了足足十年,这才打造出来的玄铁宝剑,都说宝剑赠英雄,往日里我韩诏还不明白这个理儿,然今日一见将军,章平将军这身气魄着实令人惊叹,我韩诏愿意将此剑送与将军!”
可能古人喜欢宝剑,便像是现代人喜欢跑车一般,章平一眼看到那宝剑,第二眼再难拔出来,惊叹道:“这剑……”
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不可不可,如此名贵的宝剑,我实在不好收下。”
韩诏又道:“正是因着此剑如此名贵,我等凡夫俗子佩戴,实在辱没了宝剑,章平将军却不然,此剑甚衬将军!”
“哼!”
就在章平踌躇犹豫之时,韩谈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
章平抬头看过去,立时与韩谈四目相对,昨日章平被韩谈误会,从他的营帐离开之后,两个人便再没说过话,说是在冷战亦不为过。
此时章平忽听韩谈冷笑,还以为韩谈在嘲讽自己,没好气瞪了一眼过去。
韩谈其实并不是在嘲讽章平,而是在笑韩诏,韩诏口舌生花,说得那是天花乱坠,其实呢?不就是想要讨好章平?因着他知晓,章平乃是扶苏身边的新起之秀,无论是大秦的新派还是旧派,都已经是老卿族了,而朝廷需要新鲜的血液,雍城章氏显然便是这股新鲜的血液……
韩谈对上章平的目光,突然想起章邯的话,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误会了章平,没来由有些心虚,下意识错开目光。
而章平见他移开目光,还以为韩谈懒得看自己,更不是气得胸腔闷痛。
“章平将军?”韩诏将他走神,道:“这剑……”
章平回过神来,略微有些赌气,干脆道:“那这把宝剑,我便收下了。”
“甚好!甚好!”韩诏连声拍马屁:“将军巍峨磊落,这把宝剑甚配将军!既然得此好剑,不知将军……可否给咱们开开眼界,舞一段剑法?”
章平握住佩剑,在手心里掂了掂,沉重却趁手,他再次对上韩谈的目光,微微扬了扬下巴,“唰唰”凌空舞了两个剑花,虎虎生威。
“好!好!”
“不愧是章平将军!”
韩诏又是一连串拍马屁,还故意瞥了一眼扶苏和胡亥的方向,其实他早就看到了,扶苏和胡亥出了营帐来查看动静,因此故意与章平凑近,显得十足亲热。
韩谈实在看不下去,两位秦人公子面前,章平接受了韩人旧民公子的赠礼,这落在秦人眼中,到底是几个意思?
章平堪堪成为扶苏的心腹,正是关键之时,若是传出一点子流言蜚语,都对他十足不利,奈何章平这个人,果然如同章邯所说,没有心眼子,直来直去,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如何在朝廷中沉浮挣扎?
韩谈暗骂一声:“呆子!”
这事儿本与他无关,但韩谈还是咬了咬牙,走过去,挡在故意凑近乎的韩诏前面,冷冷的道:“你是痴子么?”
章平瞬间来气,道:“你做甚么一上来便挤兑人?”
韩谈好笑:“挤兑你?你还需要旁人挤兑么?但凡有个坑,你一准儿往下跳,倒是先看看坑里是甚么。”
章平皱眉,不知他在说甚么,而韩诏似乎听明白了,韩谈的确在挤兑人,但挤兑的并非是章平,而是自己个儿!
韩诏脸上变色,踏前一步,又挤回了章平面前,故意道:“章平将军多多担待,我这个弟亲啊,从小便是如此,都是被我们这些做兄长的给宠坏了,小孩子心性,说话难听了一些,但章平将军千万别介意,谈儿没有甚么坏心思的!”
说罢,拿出一方帕子,冲着章平伸手过去,道:“章平将军出汗了,怕是方才舞剑惹得,我为将军擦擦罢。”
胡亥远远的看着,忍不住低声感叹:“好茶!果然好茶啊!谈谈输了。”
为了不让韩谈输得更惨,胡亥道:“哥哥,那面儿好热闹哦,咱们也过去看看罢!”
扶苏领着胡亥走过去,韩诏立刻放弃了巴结章平,转头对扶苏道:“长公子,敝人初来乍到,堪堪归顺,自知还得不到诸位的信任,因此准备了一些诚意贽敬,想要送给诸位将士。”
韩诏似乎下了血本,让人抬上来一箱一箱的贽敬,都是一些军营里能用得上的物资,十足实用。
扶苏看了一眼,道:“韩大公子的心意,予便替将士们收下了。”“
多谢长公子!”韩诏又道:“敝人这里,还有些简单的辎重,想要请求长公子允许,听闻营中还有一些归顺而来的韩人旧部,敝人与这些旧部说起来还是老乡,因此想将这些辎重,送与这些旧部,不知长公子可应允?”
胡亥挑了挑眉,好家伙,真真儿是好家伙,这个韩诏一进入营地,四面八方的送礼,不只是给秦军送礼,连韩人旧部也不放过。
要知晓,这些韩人旧部,可都是韩谈的亲信,韩诏这会子要给韩谈的亲信送礼,分明是想要拉拢韩谈的亲信,明晃晃的撬墙角啊!
扶苏虽看起来温文尔雅,霁月光风,但他总归经历过一世,在险恶与世故中沉浮洗礼,如何能看不穿韩诏的这点子小心思?
他本想拒绝,还未开口,突然被胡亥拉了拉袖子。
胡亥举着细细白白的小手冲他招了招,示意扶苏附耳过来。
扶苏干脆蹲下来,与胡亥平视,道:“怎么了,亥儿?”
“哥哥,”胡亥露出一抹坏笑,道:“哥哥便答允了韩诏罢?”
扶苏蹙眉,无声的询问,胡亥又道:“哥哥难道忘了,谈谈虽然归顺了我大秦,但他心里总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前儿个还绝食抗议呐!这会子来了一个与他不和的韩诏,若是能把矛盾转移向韩诏,对咱们岂不是有利?叫他们窝里斗,也能对比出咱们大秦的善良,是也不是?”
扶苏一笑,捏了捏胡亥的小脸蛋儿,道:“还是亥儿聪敏。”
【不觉得你蔫坏儿,反而觉得你聪明的兄长扶苏】
【眼神不太好的兄长扶苏】
胡亥:“……”万恶的标签,又又又吐槽!
扶苏点头道:“也好。”
韩诏大喜:“多谢长公子!多谢长公子!”
胡亥负着手,老神在在的道:“既然你们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必然很亲切罢,干脆叫韩人旧部出来,由韩长公子亲自将贽敬送出去,也不辜负了韩长公子的一番心意呀!”
扶苏宠溺的道:“好,都听亥儿的。”
虎贲士兵立刻通传,将韩谈的亲信全都交出来,亲信们列队在营地空场上,一眼便看到了投诚而来的韩诏。
有些亲信知晓韩诏与他们的韩谈公子不和,但有些亲信不知其中缘故,异地见森*晚*整*理老乡,两眼泪汪汪,尤其是在这种投诚的情况之下。
“快看!是长公子!”
“怎么是长公子?”
“长公子也来投诚了,难道……难道我韩人的气运,当真已经没了么!”
“长公子!”
韩谈在一边看着,眯了眯眼目,但这种时候也不好贸然揭露韩诏,岂不是公然内斗,谁的脸面都不好看,在韩谈心里,他还是韩人,绝对不能在秦人面前和自己人撕破脸皮。
韩谈咬着后牙忍耐,胡亥笑嘻嘻的看着他,心说,甚好,看你还能忍到甚么时候去。
韩诏没有辜负胡亥的期望,将假惺惺的茶气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亲自打开箱子,将那些破烂儿一般不如何值钱的辎重,一样一样的交到亲信们的手中。
“多谢长公子!”
“长公子,保重啊!”
“长公子,谢长公子!”
“不必谢,不必谢!”韩诏泪眼婆娑,真真儿是说哭边哭,哽咽道:“你们虽常年跟随幼弟,并不是我的亲信,然,咱们血脉相连,我韩诏今日能为你们做的,也只有这些子了……”
章平在一旁看着,愣是被感动了,感叹道:“这个韩诏,重情重义,人还挺好的。”
胡亥:“……”???
大家都在演戏,怎么还有一个人当真了?
“章平哥哥,”胡亥真诚的发问:“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么?”
“可爱……多?”章平奇怪:“那是甚么?我不曾吃过啊。”
胡亥叹气道:“现在我可算是明白了章邯哥哥的苦心,若是没有章邯哥哥,我笃定你都活不到这么大。”
章平一头雾水,挠了挠后脑勺。
胡亥感叹归感叹,但还是扯着脖子,故意朝着韩谈,生怕他听不见,奶声奶气的道:“是呀章平哥哥,你说得对,韩长公子人还怪好的呐!亥儿觉得,韩长公子,比谈谈亲和许多,你看看人家韩长公子,你再看看谈谈,啧啧……”
韩谈早就听见了,章平夸赞韩诏人好,他双手攥拳,本已经忍耐了下去,奈何胡亥阴阳怪气的强调,仿佛一把烈火,将韩谈这个干柴轰然点燃。
韩谈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韩诏,冷声道:“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韩谈拽着韩诏大步走到角落,皱眉发狠的道:“你到底要做甚么!”
韩诏笑道:“谈儿,瞧你说的?为兄与你一样,不过是来投诚的,怎么的。”
韩谈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扶苏是好糊弄的!这个秦人的长公子,可不像表面那般温和。”
韩谈关在圄犴之时,亲眼看到扶苏鞭笞假公子,那凶狠的手段,与他温柔的表象看起来一点子也不一样,反而像是两个极端。
“还有,”韩谈道:“便是连那个奶娃娃胡亥,也不是好惹的。”
韩诏哈哈一笑:“谈儿啊谈儿,你怎么的连一个奶娃娃都惧怕?真是难成大事!”
韩谈面色一变,似乎抓住了重点:“大事?甚么大事?”
韩诏冷声道:“这便不用你来管了,你一个奶娃娃都惧怕的孬种,也配问我?”
韩谈压低了声音,戒备的道:“韩诏,你想死不要紧,但你不要拉着我的部族去死,我警告你,离我的亲族远一些!”
经过泰山封禅之事,韩谈虽还是不愿投诚秦廷,但也令他明白了一些事情,自己的力量仿佛蚍蜉,远远撼不动大树,如今的韩谈一心想要保全自己的族人,只剩下这一种想法。
韩诏挑衅的道:“谈儿,这一点子,为兄可不能向你保证甚么。”
“啧啧,”胡亥踮着脚尖儿,遥望着远处,感叹道:“打起来,打起来,打得更凶猛一些!”
胡亥围观了兄弟阋墙的热闹,扶苏还要去处理公务,明日便即启程,今日有许多事情足够扶苏忙碌的,胡亥便老老实实回了营帐。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胡亥本想等着便宜哥哥回来,给便宜哥哥一个“爱的抱抱”,根深蒂固一下兄弟情,感动感动便宜哥哥再睡觉的。
只是,等着等着,胡亥实在太困了,扶苏总是不回来,胡亥一个没忍住,抱着锦被,咕咚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胡亥咂咂嘴,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记起来,自己好像在等便宜哥哥?
“唔……?”胡亥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环视了一下四周,营帐里黑压压的,已经黑的透彻。
胡亥朗声道:“来人。”
寺人应声入内,恭敬的道:“幼公子,请您吩咐。”
胡亥道:“甚么时辰了?”
寺人回禀道:“回幼公子的话,已然过了子时。”
胡亥惊讶:“长公子还未回来么?”
“回幼公子的话,”寺人又道:“长公子还在幕府大帐公干,未曾归来。”
胡亥感叹:“这么忙。”
已经过了子夜,扶苏还在忙碌,明日还要启程赶路,便算是年轻气盛,身子也吃不消,胡亥干脆下了软榻,披了一件衣裳便出了营帐,往幕府大帐而去,准备去寻便宜哥哥。
哗啦——
胡亥打起帐帘子,走入幕府,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席上,蹙着眉头批看文书的扶苏。
扶苏听到动静,立刻长身而去,大步而来,道:“亥儿,你怎么过来了,夜里这么冷,瞧你手凉的。”
扶苏将胡亥抱起来,让他坐在系上,拢了拢胡亥的披风,将毛领系好,两只宽大的手掌捂着胡亥凉丝丝的小手。
胡亥一脸乖巧的道:“哥哥,亥儿都睡醒一觉了,哥哥怎么还未忙完?”
扶苏道:“还要一会子,亥儿先回去歇息,哥哥很快忙完。”
胡亥道:“公务重要,哥哥的身子也重要,这样忙碌通宵,明日还要赶路,哥哥会累坏的。”
扶苏一笑:“亥儿如此挂念哥哥,为兄很欢心,无妨的,哥哥不累,反倒是亥儿,你看看这眼睛迷瞪的,快回去歇息罢。”
胡亥的确很困,他这具身子骨很是瘦弱,且从小被娇惯长大,娇气得不得了,这说话的功夫,眼皮仿佛抹了浆糊一般,马上便要粘起来了。
胡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那好罢,哥哥要快一点子哦。”
扶苏道:“来,哥哥送你回去歇息。”
“不用了,”胡亥摇头道:“哥哥还是赶紧将公务忙完,亥儿不耽误哥哥了,自己可以回去。”
扶苏点头道:“回去仔细一些,掌着灯,别摔了。”
“嗯嗯,知晓啦!”胡亥甜滋滋的应声,刷完了哥哥好感度,拢了拢领口的小毛领,转身出了幕府大帐,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胡亥离开幕府,寺人在前面掌灯照亮,他一路打着哈欠往前走,咕咚——
“哎呦!”
胡亥痛呼一声,撞到了甚么,一个屁墩儿直接跌倒在地上。
“幼公子!”寺人惊呼,连忙呵斥:“混账的东西,不生眼目!竟敢冲撞幼公子?!”
胡亥揉着小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原来自己与一个虎贲军小兵撞在了一起,方才胡亥在打哈欠,没看清楚,怪就怪在那小兵也没看路,二人这才撞在了一处。
“幼公子饶命!幼公子饶命,小人不是故意的!”小兵连忙跪下,以头抢地,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夜色浓郁,胡亥本没注意那个小兵,但那小兵突然跪下叩头,他头顶上的标签直接怼在胡亥面前,胡亥想要看不清楚都难。
【韩诏】
【韩人旧民长公子】
胡亥:“……”
原来眼前的小兵,竟然是韩诏伪装的?
黑灯瞎火的,穿着虎贲军的介胄,一看便不安好心。
胡亥看破,却没有点破,装作不知情,端起飞扬跋扈的幼公子性子,一脚踹过去,踹在韩诏的头盔上。
“哎呦——”
韩诏故意垂下头来磕头,为的便是借着头盔的掩饰,不让胡亥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哪知胡亥一脚踹过来,直接踹了一个王八大翻个儿。
韩诏大惊,连忙又窜起来跪在地上,把头死死垂着,生怕自己被发现。
韩诏并不知,其实他早就被发现了,胡亥故意道:“该死的庸狗,你不长眼睛么?敢撞本公子?”
“幼公子饶命、饶命!”
【记恨你的韩诏】
【觉得你跋扈的韩诏】
胡亥心里哼哼一声,秦人幼公子本就嚣张跋扈,我踹你两下,也是情理之中,那就——多踹两下。
“敢撞本公子!踹你!踹死你!”胡亥用尽全力,又踹了韩诏好几脚。
“呼——呼——累死本公子了!”他踹的喘粗气,因着运动微微发热,这会子都觉得披风燥热了。
“饶命啊!饶命啊!”韩诏一个劲儿的磕头,分明标签显示他很愤怒,然偏偏韩诏不敢抬头,生怕暴露了自己,只能唯唯诺诺的求饶。
胡亥踹累了,寺人道:“幼公子,小臣这便叫来章平将军,将他拖下去重重鞭笞!”
【紧张的韩诏】
【恐怕露馅的韩诏】
“不必了。”胡亥抬起手来制止寺人,若是章平一来,韩诏必然露馅,那么韩诏大半夜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扮成小兵的目的,岂不是无法得知?
胡亥故意道:“罢了,本公子心地善良,踹也踹过了,还不快滚?”
“敬诺!敬诺!”韩诏狠狠松出一口气,一打叠的应声,垂着自己的脑袋,埋头离开。
寺人一头雾水,今日小公子意外的和善,竟这般便放犯事的小兵走了?
胡亥摆摆手道:“你也退下罢。”
“幼公子……”寺人迟疑。
胡亥道:“退下。”
寺人不敢有违,生怕自己也挨踹,赶紧应声退了下去。
胡亥等寺人走了,立刻追着韩诏的背影小跑上去,果然便看到韩诏鬼鬼祟祟,他在幕府大帐外围逡巡了一阵子,然扶苏一直坐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韩诏似乎找不到溜进去的空隙。
胡亥眯起眼目,这个韩诏,果然是假降,幕府营帐可是军中商议军务和要事的场所,军中所有重要的公文,必然放在幕府之中,这韩诏八成是想要偷盗秦廷的军机。
韩诏绕了几圈,找不到机会,只好离开了幕府,但他并没有回去,而是往停靠辎车的地方而去。
扶苏的队伍只是临时扎营,明日便会启程,辎车骏马今日已经准备妥当,便等明日天亮启程,韩诏这般鬼鬼祟祟,说不准便是要在车马上动手脚。
胡亥轻手轻脚跟着,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眼看着韩诏窜上一辆辎车。
那是胡亥的专用辒辌车!
东巡一路车马劳顿,扶苏担心胡亥身子骨儿柔弱,因此特意准备了辒辌车,辒辌车有窗子,窗上搭着厚厚的帘子,冬日里闭合窗子,外面的冷风不会窜入车子,十足保暖。而夏日里,在车子里放上冰凌,冷气不会发散出去,又十足降温。车中还铺上厚实的毛毯,便是在车里坐一天,也不会觉得腰酸背疼。
胡亥眼眸微动,让你不安好心,可别怪我了?
他小跑过去,因着明天才启程,辒辌车并没有套上马匹,但营地并不平坦,微微有些下坡,辒辌车的前端用石块挡着,以免车子滑行。
胡亥偷笑一声,用尽全力去推石块,“轰!”一声闷响,石块被推开,辒辌车车体庞大,自重也大,立刻顺着斜坡滑动起来。
“嗬!”
胡亥明显听到辒辌车中,韩诏的惊呼声。
“来人呀!来人呀!”胡亥大喊起来:“辒辌车跑啦!”
韩诏感受到了辒辌车的滑动,本想立刻从车子中跳出来,下一刻却听到了胡亥的喊声,吓得他又缩回了车中。
只是这么一耽搁,虎贲军被胡亥的喊声惊动,朝这边冲过来,简直就是将韩诏团团包围。
“幼公子!”
“幼公子无事罢!”
“有刺客!保护幼公子!”
虎贲军很快发现了辒辌车之中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士兵,分明便是刺客。
“抓刺客!”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这里可是军营,虎贲军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韩诏简直无处可逃,他一咬牙,干脆从辒辌车中窜出来,想要逃跑。
唰——!!!
一把宝剑破空而来,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银色的冷光,冲着韩诏面门而去。
是章平!
章平甩过来的那把宝剑,分明是今日白天韩诏拍马屁送给章平的。
章平听到了呼喊,他正巧在值夜,立刻赶过来阻拦。
唰唰唰!
章平的武艺可不是闹着顽的,韩诏又没有兵器在手,被打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地。
“打他打他!”胡亥在一面,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蹦一窜的拍着手,仿佛拉拉队:“章平哥哥,打他!”
嗤——
应声闷响,韩诏被章平割在背上,紧跟着背心还挨了一脚,咕咚一声给踹出老远。
韩诏跌在地上,也顾不得疼痛,爬起来便跑。
“想跑?!”章平大步追上,准备痛打落水狗,胡亥却拽住他,道:“章平哥哥,不要追了。”
章平一愣,韩诏已经跑出老远,窜入黑暗之中。
章平奇怪的道:“幼公子,为何不让我追刺客?”
胡亥神秘一笑:“亥儿知晓刺客是谁。”
“是谁?!”章平更是吃惊。
“亥儿!”扶苏听闻有刺客,从幕府赶来之时,韩诏已经逃跑。
扶苏大步冲过来,上下检查胡亥,道:“受伤没有?”
“没有哦!”胡亥摇摇头,道:“哥哥,亥儿无事。”
【自责的兄长扶苏】
【担心的兄长扶苏】
“都怪为兄,”扶苏道:“哥哥方才合该亲自送你回去的,都怪哥哥不好。”
“哥哥,”胡亥拢着手,在扶苏耳畔道:“亥儿有一个大秘密,要告诉哥哥。”
说罢,装作受了惊吓的模样,用两只小白手捂住眼睛,哭唧唧的道:“呜呜呜呜——哥哥,亥儿好怕怕,有刺客,亥儿怕怕!”
扶苏微微皱眉,将胡亥抱起来道:“亥儿不怕,哥哥送你回去。”
章平见胡亥突然哭起来,还以为胡亥真的受了惊吓,十足担心,一路护送胡亥到营帐,焦急的道:“幼公子没事罢?看起来受惊很严重,要不要找医士……”看一看。
章平的话还未说完,帐帘子一放下来,胡亥的哭声戛然而止,放下小白手,脸蛋儿上哪里有一丁点子的恐惧,反而笑嘻嘻的。
“幼、幼公子?”章平一脸迷茫。
胡亥笑眯眯的道:“章平哥哥,亥儿无事。”
“可……”章平还是一脸迷茫,愈发的迷茫。
胡亥招招手,示意扶苏和章平坐下来,扶苏道:“亥儿想要与哥哥说甚么?”
胡亥压低声音道:“方才那个刺客,是韩诏。”
“甚么?!”章平大惊:“是他?”
胡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道:“嘘——小声。”
章平连忙捂住嘴巴:“怎会是他?韩长公子?他、他伪装成虎贲军作甚?这黑灯瞎火的,还跑到幼公子你的辒辌车边,这恐怕……”
“没安好心。”胡亥言简意赅。
扶苏眯起眼睛,他似乎并不意外,沉声道:“这个韩诏前来投诚,果不简单。”
“怎会如此?”章平感叹道:“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胡亥:“……”
胡亥拍了拍章平的肩膀,感叹道:“章平哥哥,你该洗洗眼目了,最基本的鉴茶功能都没有,学学我哥哥。”
“鉴……鉴甚么?”章平今日的迷茫,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未曾间断过。
胡亥摆摆手,道:“这个韩诏,假惺惺来投诚,却只带五十兵,想必他还埋伏了后手。”
章平道:“幼公子的意思是……韩诏带来的这五十兵,并不是所有?那他这不是想要……”
扶苏幽幽的道:“里应外合。”
嘭!
章平一拍案几,道:“好啊,真是够阴险的。”
扶苏分析道:“韩谈手下的亲信尚且几百,韩诏这个长公子,要比韩谈受宠许多,他手下的余党或许更多,韩诏此次前来投诚,怕是意在试探。”
胡亥点点头:“问题是,韩诏手中的余党还有多少,都埋伏在何处,咱们尚且不知。”
章平道:“这可如何是好?”
胡亥道:“不着急,韩诏喜欢与咱们装,那咱们干脆也陪着他装到底,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再来一个引蛇出洞。”
扶苏点点头,道:“今日多亏了亥儿机敏,只是……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危险,亥儿以后切不可如此冒险。”
“嗯嗯!”胡亥乖巧的道:“亥儿知晓了,往后绝不让哥哥担心!”
扶苏叮嘱了胡亥,这才对章平道:“韩诏今日没有讨得好处,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平弟谨慎一些,将行军的舆图,和各种文书收拾整齐,不要令韩诏钻了空隙。”
“是!”章平点头道:“请长公子放心!”
胡亥摸着下巴道:“这个韩诏,虽没有讨得好处,可实在可恶,他若真的偷盗了甚么舆图,甚么军机去,届时在君父面前,那些子嚼舌根的老臣又要对哥哥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如今泰山封禅堪堪结束,正是哥哥表现的重要之机,必须得惩治韩诏一番,亥儿才能消气。”
若是韩诏真的在扶苏眼皮子底下偷盗了军机,这可是严重的渎职,扶苏绝对会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胡亥心道,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又要步上秦二世的轨迹?
胡亥眼眸乱转,似乎想到了甚么:“哥哥,亥儿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教训教训他。”
章平一看胡亥那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不知幼公子又想到了甚么阴损的法子。
【觉得你很可爱的兄长扶苏】
扶苏的眼神则是化不开的宠溺,微笑道:“亥儿想怎么顽,便怎么顽。”
“哥哥待亥儿真好!”胡亥歪头在扶苏怀里蹭了蹭,哥哥的大胸好厉害哦!
撒娇道:“哥哥最——好了!”
“咦!”章平扶着自己的胳膊搓了搓。
【被你恶心到的章平】
翌日清晨,队伍按照原定计划,开拔启程,追赶前方的大部队。
昨日章平用韩诏赠送的宝剑,给韩诏开了一口子,韩诏回去之后也不好声张,生怕旁人知晓刺客便是他,只是简单的包扎,今日一早,还要装作没事人似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胡亥舒舒服服的坐在辒辌车上,扶苏因着知晓了韩诏不安好心,生怕他对胡亥不利,因此今日便没有骑马,也跟着胡亥一起坐在辒辌车中,时时刻刻守着宝贝弟弟才能安心。
胡亥打起车帘子,双手托腮架在辒辌车的窗子上,朗声:“咦?韩长公子昨夜是不是没有睡好,这气色不好看呀?”
“没、没!”韩诏连忙道:“幼公子说笑了,敝人歇息的甚好、甚好!”
“是嘛?”胡亥摆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道:“那便奇怪了,昨日里营地闹刺客,韩长公子难道没有听到动静?沸沸扬扬的。”
“这……”韩诏脸色变了变,那个刺客,分明便是他自己,怎么可能没听到动静?
胡亥哈哈一笑,道:“我知了!韩长公子一定睡的很死,因此没听见,对也不对?”
韩诏根本笑不出来,硬生生挤出微笑:“对……幼公子说的……说得对。”
胡亥道:“这般说来,韩长公子是歇息的很好喽?”
“好,自然是好的。”韩诏干笑:“长公子与幼公子为人亲和,待敝人热络,便像是……像是一家子人,敝人宾至如归,歇息的自然是好的。”
“如此甚好!”胡亥甜滋滋一笑,笑得却十足狡黠,一脸不安好心的模样,道:“既然韩长公子歇息的这般好,这一路枯燥乏味,不如……咱们顽些甚么罢?”
“甚么?”韩诏奇怪。
胡亥朗声道:“章平哥哥!”
章平应声骑马而来,拱手道:“请幼公子吩咐!”
胡亥笑眯眯懒洋洋的道:“这一路上没甚么好顽的,亥儿听说章平哥哥和韩长公子都是骑术之中的翘楚,不如你们二人比试比试?”
“比试?!”韩诏脸色登时难堪起来。
他昨夜受了伤,为了不让秦人发现,只是简单包扎,这会儿不动的时候伤口还隐隐作疼,更别说比试骑术了。
“怎么?”胡亥道:“不愿意?”
说着,在扶苏怀里踢腿打滚,假哭道:“呜呜呜呜……哥哥你看呀,韩长公子刚才还说像家人一样,亥儿只是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便不愿意了。”
韩诏眼皮狂跳,脸色更是难堪,却不好拒绝,连忙道:“幼公子这、敝人没有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你便是愿意啦?”胡亥见缝插针的道。
话赶话,韩诏一下子被架上,更不可能拒绝了,硬着头皮,咬着后槽牙道:“幼公子既然、既然想看骑术比试,那敝人便献丑了!”
说罢,又对章平拱手道:“章平将军,还请你手下留情。”
“好说!”章平一笑。
车队继续行进,胡亥坐在辒辌车上指挥,道:“准备……跑!”
章平和韩诏一人一马,胡亥一声令下,韩诏也不敢怠慢,立刻催马快跑,以免被发现了端倪。
“驾——!!”
两匹骏马都是百里挑一,离弦之箭一般冲出,韩诏后背的伤口一颠簸,登时疼得撕心裂肺,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难看下来。
辒辌车哪里有马匹跑得快,胡亥从马车里钻出头来,抻着脖子往前看,隔着大老远儿,亦能看出韩诏脸色惨白一片,还流了不少虚汗。
“嘻嘻!”胡亥偷笑:“怕是要疼死韩诏了,真有趣儿。”
扶苏将胡亥拉回来,道:“山道风凉,小心着了风。”
这一圈儿跑下来,韩诏起初还能坚持,等折返的时候,再难以坚持,越来越慢,落后了一大截,等章平已经回来,韩诏还差三分之一的路程。
“哎呀,”胡亥阴阳怪气的道:“韩长公子,你这骑术也不行呀?怕是吹出来的罢?比我章平哥哥,那是差远了!”
韩诏疼得死去活来,还要装作没事一般,这会子又听到胡亥的冷嘲热讽,气得血腥加速,后背的伤口崩裂,险些昏厥过去。
饶是他这般愤怒,只能忍气吞声:“让幼公子见笑、见笑了,敝人骑术不精,实在是比章平将军不过。”
章平也是会气人的,道:“还行罢,韩长公子的骑术,也不算太差。”
韩诏的脸色又变了数变,咬牙忍耐下来。
胡亥摆摆手:“顽累了,韩长公子退下罢。”
韩诏狠狠松了口气,咬牙切齿的离开。
章平见他走了,低声道:“幼公子,你说的教训人的法子,便是这个?这也太有趣儿了罢,你没看到韩诏那个咬牙的模样,伤口怕是撕裂了,方才在马上,扭来扭去的。”
胡亥笑道:“这算甚么?我还有其他整治他的法子,更好顽!”
章平跃跃欲试,一脸兴奋,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道:“当真?甚么法子?”
胡亥道:“晚一些你便知晓了。”
队伍行路一整日,黄昏之时安营扎寨下来,韩诏迫不及待的钻入营帐之中,必然是去包扎伤口了。
韩诏包扎完伤口,从营帐中出来,一眼便看到了韩谈。
韩谈正在与一个眉目清秀温和之人说话,那人穿着秦廷文官的官服,正是少府衣丞章邯。
章邯捧着一个木承槃,承槃中装着几件衣服,韩谈脸上难得有些笑容,伸手接过来,道:“麻烦章君子了。”
章邯笑了笑,道:“韩公子言重,不才乃是少府衣丞,韩公子既已归顺秦廷,为韩公子量衣本便是分内之事,倘或韩公子还有甚么需要的,尽管开口,不要拘束才是。”
韩谈点点头,道:“有劳了。”
“谈儿。”韩诏走过去,直接插在韩谈与章邯中间,他似乎看出来了,韩谈对任何秦人都有敌意,但偏偏对章邯这个衣丞没有任何敌意,甚至说话之时还有些少年气的赧然。
韩诏笑道:“这位便是章平将军的兄长,章邯君子了罢?”
韩谈戒备的盯着他,道:“你过来做甚么?”
韩诏道:“谈儿,你怎么能这般与兄长说话呢?看来,你与兄长还有很多误会啊。”
他说着,突然“诶”了一声,伸手摸向章邯的鬓发,道:“章君子,你的鬓发上有一点灰土,我帮你拂掉。”
哪里有甚么灰土,韩诏分明是见韩谈对章邯的态度不一般,因此前来横插一杠,非要凑近乎。
啪!
韩谈一把抓住韩诏的手臂,不让他去碰章邯,低声道:“我警告你,有些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是么?”韩诏冷笑,也压低了声音,道:“谈儿你对这个少府衣丞的态度十足不一般,怎么,瞧上人家了?为兄说过了,你的东西,我都要一件一件的抢过来!”
“好热闹呀!”一道清脆的声音穿插进来,众人侧头一看,是胡亥。
胡亥并着章平走过来,章平将章邯拉到自己身后,道:“哥,你没事罢?”
章邯摇摇头,微微蹙眉,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紧张的气氛。
胡亥笑眯眯的道:“大家伙儿都在,那方便了。”
他说着,指向营地的后方,道:“谈谈,韩长公子,你们有福气啦!这个营地后面,正巧有个温泉,这天气泡个温泉,岂不是美哉?”
“温泉?”韩谈奇怪,胡亥竟然找自己来泡温泉,绝对没安好心。
韩诏则是心窍咯噔一声,自己后背还有伤口,泡温泉的话,岂不是要露馅?
“温泉的话,敝人……”韩诏刚要开口婉拒。
胡亥已然抢先道:“这一路诸位劳苦功高,长公子知晓诸位车马劳顿,因此特意邀请各位去泡温泉解乏,韩长公子,你不会连长公子的面子也不给罢?”
“这……这……”韩诏被堵住了话头。
他堪堪投降,不给秦人长公子的面子,岂不是犯了大忌讳?但若是前去泡温泉,立时便要露馅,是前后左右的为难。
“好!”韩诏一咬牙,道:“长公子美意,敝人又怎么敢拒绝呢?届时一定赴会。”
胡亥笑眯眯的道:“那便恭候韩长公子大驾了?”
胡亥摆了摆手,道:“章邯哥哥,章平哥哥,走。”
章邯与章平随着胡亥离开,韩诏盯着胡亥的背影,眼睛里有些发狠,韩谈何其敏锐,发现了韩诏不对劲儿。
“韩诏,”韩谈冷冷的道:“不管你要做甚么,记住我之前的话,不要连累我的亲族。”
“孬种庸狗!”韩诏嗤笑一声,转身走人。
夜色降临,营地之后的温汤四周布上烛火,星星点点的烛火连成一片,打亮黑夜,仿佛为雾气袅袅的温汤镀了一层金光,缥缈又朦胧。
哗啦——哗啦……
池水波动,扶苏退去外袍,慢慢步入温汤之中,在一处台矶上坐下,温汤刚好没过扶苏的胸口,热气蒸腾,影影绰绰。
胡亥来到温汤,正好看到这样一幕,堪称“美人入水图”,便宜哥哥不愧是咸阳城三美之一,看看这身材,看看这脸面,看看这气质,看看这姿仪。
“亥儿?”扶苏见他发呆,招手道:“快过来。”
胡亥这才回了神儿,颠颠颠跑过去,蹲在热汤旁边,没有立刻下水,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神神秘秘的打开,“哗啦——”洒了一些东西进水中。
一股奇怪的味道蒸腾开来。
“咳……”扶苏被呛得咳嗽一声,道:“甚么味道,如此呛鼻。”
胡亥用手掌呼扇着,道:“无妨,哥哥放心,亥儿放的都是好东西,祛湿散热,对身体好的,就是味道有点大。”
那味道遇到热水,完全被催发出来,其实并不难闻,就是有一些子刺鼻,令扶苏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胡亥变戏法一般,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回打开全是花瓣儿。
扑簌簌——
胡亥将花瓣洒在水中,那奇怪的味道立刻被花香掩盖,瞬间舒坦了不少,扶苏终于不再打喷嚏。
胡亥将花瓣扔了两个在扶苏身上,笑道:“哥哥果然人比花娇呀!”
“娇?”扶苏挑眉,低头看了看自己。
虽都说长公子扶苏为人和善雅致,但从未有人用“娇”来形容扶苏,毕竟扶苏身材高挑,又是个练家子,俊美是俊美,却与娇不沾边儿。
胡亥道:“当然啦,哥哥那么好看!”
“长公子,幼公子!”
说话间,章邯章平兄弟二人也到了,章平大嗓门的道:“哥,快点,长公子他们已然泡上了!”
章邯无奈的道:“平儿森*晚*整*理,不得无礼。”
胡亥摆摆手,睁大眼睛跃跃欲试,道:“章平哥哥,快脱!”
章平奇怪:“这么着急?”
胡亥眼睛里几乎冒出小星星,兴奋的道:“我要比比看,是章平哥哥的胸大,还是我哥哥的胸大!”
章平:“……”
章邯:“……”
扶苏:“……”
泡个温汤,又都是男子,章平本是不害羞的,但胡亥这么一说,没来由章平便害羞起来,比……比胸干甚么?!
“哇——”胡亥感叹道:“章平哥哥的胸也好壮哦!哇——章邯哥哥也……”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只湿润的大手遮过来,直接捂住胡亥的眼目,是扶苏。
扶苏不叫他再去打量旁人,将人拽过来,道:“亥儿,老实一些,别作弄人。”
【听你夸赞章氏兄弟,吃醋的兄长扶苏】
胡亥一看便宜哥哥头上的标签,笑嘻嘻的道:“哥哥胸最大!”
“胡闹。”扶苏虽然斥责胡亥,但语气并不生气。
【被你肯定,略微有些自豪的兄长扶苏】
胡亥:“……”鉴定完毕,其实我温柔正直的哥哥,私底下有点闷骚?
四个人进了温汤,过了一会子,韩谈与韩诏这才前来。
韩谈瞥了一眼章平,莫名想到了两个人在牢狱之中的亲吻,面容有些不自然,赶紧别过头去。
章平一看,韩谈脸红了?他还以为韩谈是看到了自家大哥才脸红的,一时心里五味俱全,乱七八糟的。
章平故意道:“韩公子扭捏甚么,还不下水?”
韩谈抿了抿嘴唇,硬着头皮,干脆一言不发豪爽的脱下衣衫,大步走入温汤之中。
这回好了,轮到章平不好意思,他见韩谈大步走过来,像是被热水烫了一般,瞬间站起来,他本就身材高大,这一长身而起,温汤哪里能遮挡得住,登时全部暴露出来。
韩谈吓了一跳,再次别过头去。
章平后知后觉,一溜烟儿跑到章邯身后,抱头蹲下,小麦色的皮肤胀得通红。
“哈哈!”胡亥看热闹看得起劲儿,对韩诏道:“韩长公子,这温汤舒坦的紧,你怎么不下来?”
韩诏本想糊弄过去,但胡亥咄咄逼人,若是推三阻四,更容易露馅,干脆也退了衣袍,但他没有全部退掉,还留了一件内袍,连着内袍一起下水。
胡亥知道,他把内袍脱掉的话,后背的伤口就会露出来,故意道:“啊呀,韩长公子便是讲究,跑温汤还要多穿一件呐。”
韩诏干笑:“敝人是怕冲撞了两位公子。”
他说着,嗓音突然变调,一下子拔高起来,“啊——”大叫一声。
温汤炙热,不知水中加了甚么,一入水之后,韩诏后背的伤口登时被刺激,火辣辣的生疼。
“怎么了?”胡亥歪着头,一脸迷茫的道:“韩长公子,你这是……烫着了?”
“啊嘶……烫!对……嘶……烫着了!”韩诏忍着疼痛,但实在忍不住,说话断断续续的,失血的脸色瞬间疼得通红。
韩谈奇怪的看向韩诏,有这么烫么?这水温,不是整整儿好么?
胡亥笑道:“啊呀,看来韩长公子不禁烫,这温汤分明很舒坦,是不是章平哥哥?”
“对啊!”章平道:“舒坦。”
胡亥道:“要不然韩长公子再感受感受?”
“嘶……嘶……”韩诏一直暗暗的抽冷气,本想忍耐下来,但忍了又忍,伤口那种灼伤、刺痛的感觉实在太煎熬了,愈发的痛疼,一下一下挑战着韩诏的忍耐力。
“啊!!”韩诏实在忍不住,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蹦出温汤,惨叫道:“两位公子、公子恕罪,这温汤实在太……太烫了,敝人消受不来。”
“罢了,”胡亥兴致缺缺的道:“韩长公子没福气呀!”
韩诏脸色通红又铁青,咬牙切齿的道:“幼公子说得是,说的是,敝人生来福浅,便先……先告退了。”
韩诏说完,还嘶流着气,一溜烟儿跑了。
“哈哈哈!”胡亥实在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倒在扶苏怀里,险些笑得打滚儿。
章平低声道:“幼公子,这必然是你整人的法子,对不对?”
扶苏挑眉:“亥儿,你方才在温汤中到底加了甚么?”
胡亥拢着手,小声道:“亥儿偷偷告诉哥哥,其实……方才亥儿加了花椒和散盐!”
“椒?盐?”扶苏恍然,无奈的一笑,怪不得旁人泡这温汤都无事,只有韩诏呲牙咧嘴,韩诏背上有伤口,又是椒又是盐的,不疼才怪。
胡亥一脸狡黠,偷笑道:“花椒温汤,好好儿给他煲一锅!”
36 美丽的误会
“哈哈哈——”章平十足捧场, 笑得前仰后合,感叹道:“椒盐?亏得幼公子你想的出来,这也太损了罢!岂不是要腌入味儿?”
扶苏无奈的摇摇头, 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胳膊,被胡亥这么一说,果然那股奇怪且略微呛鼻的滋味儿, 便是椒了。
章平笑道:“不是我说,咱们小公子便是爽气, 嗬,这呛鼻的, 得放了多少椒啊?真真儿大手笔!”
要知晓,在这个年代,花椒是极其名贵的奢侈品,也只有胡亥才能如此大手笔,撒这么一大把花椒入浴, 为了整治韩诏, 也算是挥金如土了。
胡亥笑眯眯的, 豪爽的道:“有钱, 烧钱!”
可不是么,如今胡亥可是秦始皇最为宠爱的小儿子, 胡亥若是说没钱, 那妥妥儿的装穷。
韩谈不知他们在说甚么, 他并不知韩诏受伤的事情,但听他们的言辞, 看到韩诏的反应, 便觉得不对劲,怕是韩诏被针对了还不知情。
韩谈垂下眼目思索, 这个韩诏,不知天高地厚,别是连累了自己的族人才好。
嘭——
章平笑得欢实,一个不小心,正巧撞到了韩谈,两个人四目一对。
“对不……”对不住。
章平刚想道歉,言辞全部陷在了嗓子眼儿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的痴痴的望着韩谈。
因着温汤的水温很高,韩谈肤色又偏白,经过这么一浸泡,莹润的皮肤泛起淡淡的殷红,说是绽放的桃花亦不为过,衬托着韩谈精致细腻的容颜,袅袅的热气平添一层柔光,让韩谈比平日看起来温和虚弱,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娇媚。
娇媚……
章平觉得自己是疯了、癫了!不然为何会觉得浑身带刺儿的韩谈娇媚?
“啊!”章平突然大喊一嗓子,猛地从热汤中窜出来。
胡亥吓了一跳,他就在章平边上,险些被章平掀翻,温汤的热水飞溅起来,全都打在胡亥脸上。
“咳——!咳咳咳!”胡亥险些呛着,连忙向后躲闪。
扶苏眼疾手快,托住胡亥后腰,不至于让胡亥栽在温汤之中。温汤的水位对于扶苏来说给刚好,对于胡亥来说便有些太深,若是胡亥跌倒在池中,怕是会没过头顶。
章平来不及去看胡亥,一路“惨叫”,埋头便跑,一溜烟儿也不见了。
胡亥一头雾水,迷茫的道:“甚么情况?章平哥哥撞邪了?”
章邯了然的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对胡亥拱手道:“家弟冲撞了幼公子,还请幼公子多多担待,不要放在心上。”
胡亥摆摆手道:“这倒是不碍事儿,只是……章平哥哥没事儿罢?他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章邯微笑:“无妨,叫他自己个儿去闹罢。”
章平突然离开,韩谈百思不得其解,蹙了蹙眉,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族人,好不容易保存了族人的性命,可千万不要叫韩诏这么一闹腾,又惹是生非了去。
众人泡了一会子温汤,胡亥舒舒服服坐在扶苏怀里,将便宜哥哥当成了真皮沙发,还是那种身材倍儿好的沙发……
胡亥本想多泡一会儿,只不过这温汤温度偏高,加之胡亥身子骨并不如何结实,泡着泡着有些浑身发软,浑浑噩噩拿不起个儿来,险些顺着扶苏怀里出溜到水中。
扶苏赶紧把人一捞,打横抱起来,紧张的道:“亥儿?亥儿?是不是泡晕了?”
“没……”胡亥软绵绵的道:“有点晕,哥哥你别慌呀……yue——”
胡亥头晕想吐,扶苏赶紧把他捞出来,带到通风的地方,又吃了一杯凉丝丝的梨汤饮,这才稍微好转一些。
扶苏和胡亥离开,温汤中便只剩下章邯和韩谈二人,章邯道:“韩公子,咱们也出去罢。”
韩谈点点头,但听“哗啦——”一声,章邯已经迈出温汤,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章邯偏白的皮肤滚落,韩谈下意识别过头去,却瞥见章邯的背上、手臂上斑斑驳驳都是伤疤。
乃是替章平受罚而落下的疤痕,韩谈多少听说过一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哗啦——
还不等他看清楚,章平突然从斜地里跑出来,他手里拎着两块宽大的浴巾,动手十分利索,一块包住大哥章邯,另外一块蒙在韩谈头上。
韩谈瞬间便甚么也看不清了,等他摘下浴巾,章邯早就裹好了浴巾往前走去,那些伤疤掩藏起来,甚么也看不到了。
“看甚么看?”章平阻拦着韩谈,还以为他在看章邯,语气酸溜溜的道:“不许瞎看。”
韩谈没有搭理他,总觉得章平怪怪的,目光绕开章平,追着章邯又看了两眼,只可惜,甚么也看不到了。
韩谈倒不是想看甚么,他只是想看看章邯身上的伤疤,那些都是章邯为了保护弟弟留下的见证,对于章邯来说,家人、族人、弟弟,比一切都要重要。
而韩谈呢?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他的兄弟很多,但无一例外全都上演着兄弟阋墙的戏码,为了继承韩王之位,尔虞我诈,互相坑害。
可笑的是……韩国没了,公子们梦寐以求的王位,变成了笑话,永远的笑话……
胡亥乘了乘凉,这才好转一些,不再头晕想吐,恢复了一些气力,扶苏可算是松了口气,道:“亥儿,下次可不能如此胡闹了,你身子骨素来虚弱,不可长时间浸泡温汤。”
胡亥其实也是头一次泡温泉,哪知反应如此剧烈,乖巧的点头道:“哥哥,亥儿知晓了。”
扶苏一看他那小可怜儿一般的模样,蔫蔫儿的,却又乖乖的,实在不落忍多说甚么,便道:“好些了没有,再饮一些冰饮。”
正说话间,刚被“煲过汤”的韩诏竟然走了过来,想来身上的椒盐儿已经被洗去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假惺惺油滑的模样。
他手里提着两只酒坛,殷勤的笑道:“两位公子,刚刚洗过温汤,怎能没有两盏薄酒呢?此时饮上一些温酒,那真真儿是浑身舒坦,胜过神仙啊!”
【想要灌醉你们,偷盗行军舆图的韩诏】
扶苏想要拒绝,宝贝弟弟泡温汤泡得头晕,现在怎么可饮用酒水呢?
他还未开口,胡亥先一步拉住扶苏的袖子,甜滋滋的道:“哥哥,你方才不正好想这口儿了么?真是巧呐,韩长公子便拿酒来了,你说巧不巧呀?”
韩诏一听,惊喜的道:“当真?那敝人与长公子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来来来,敝人为诸位斟酒。”
扶苏看了一眼胡亥,胡亥偷偷对扶苏眨了眨大眼睛,黑亮亮的眼眸满满都是狡黠,一看便是不安好心。
扶苏干脆道:“如此好酒,那予便不推脱了。”
“是是是,”韩诏给众人斟满酒水,每个人一只耳杯,酒水溜边儿,一端起来几乎洒出,谄媚的道:“幸酒!今日月色这般的好,便是应该幸酒,才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啊!”
胡亥双手端起酒杯,这年代的羽觞耳杯并不小,胡亥的脸面不大,那耳杯一端起来甚至能盖住胡亥的整张脸面,他呷了一口。
甜滋滋的,带着一股甘冽。
仔细一回味,好是上头,一股强烈的酒劲儿窜上来,这可是烈酒啊,果然,韩诏是想灌醉大家。
扶苏会意,也只是轻轻抿了两口,趁着韩诏不注意,直接将酒水倒掉,不着痕迹的笑道:“好酒。”
韩诏连连称赞:“哎呦,长公子好酒量!来来,敝人再为长公子满上!满上!幸酒,今日无醉不归!”
韩诏一个劲儿的劝酒,诸位耳杯一空,他立刻添上,就连韩谈的耳杯也不例外。
韩谈奇怪的看了一眼韩诏,这个韩诏,怕是又在算计甚么,韩谈故意留了一个心眼儿,并没有多饮。
“唔——嗝!”胡亥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嘟着嘴巴含糊不清的道:“哥哥——好晕呀!不要、不要转啦——唔!晕……”
咕咚!
一歪头,塌着腰,高高撅着小屁股,直接趴在席上,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扶苏揉着自己额角,也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道:“亥儿,为兄带你回营帐歇息。”
说着,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
“哎呦,长公子当心,当心呢!”韩诏假惺惺的去搀扶。
扶苏摆了摆手,道:“不必,予没醉。”
说着,搀扶起胡亥,将人抱起来,慢悠悠的往营帐的方向而去。
韩诏见他们走了,回头一看,章邯和韩谈也倒头趴在案几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唯独章平还坐在席上。
“章平将军,”韩诏又来劝酒:“您看看,耳杯空了,我给你满上!”
“对,满上!”章平拍着案几道:“他们都不行,满上……继续饮!”
章平说着,高大的身躯晃了好几下,手中倒满酒的耳杯哐当掉在地上,酒水全都飞溅出去,装饰耳杯精美的羽觞也被摔得乱七八糟。
章平向后一仰,四仰八叉的靠着席子,呼呼的打起呼噜,也醉倒了过去。
“章平将军?章平将军?”韩诏试探的唤了两声,还拍了拍章平的肩膀。
章平嘟囔一声:“喝!继续……幸酒……我没醉……”
韩诏见他说起醉话,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又看向章平和韩谈,走过去踹了韩谈一脚,发现他们都睡得很沉,转头匆匆离开。
韩诏一走,韩谈立刻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向韩诏的背影,不由蹙了蹙眉,韩诏这是往幕府大帐的方向而去。
他故意把众人都灌醉,一个人偷偷摸摸往幕府而去,不必想也知晓,必然不是去做甚么好事儿的。
韩谈看着醉倒的章氏兄弟,抿了抿嘴唇,干脆悄声爬起来,离开了酒席,轻手轻脚追在韩诏身后。
韩诏的目的果然是幕府大帐,他来到幕府大帐门口,左右环视,谨慎又戒备,眼看无人发现,一个蹿身挤进去。
韩谈跟在后面,没有进入幕府,轻轻打起幕府的帐帘子往里看,首先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韩诏没头苍蝇一般,疯狂焦急的翻找着甚么。
而他翻找的那一堆,分明是长公子扶苏白日里批看的文书!
韩谈眯了眯眼目,韩诏果然是来偷东西的,他根本不是真心投诚,若是事情败露,不只是韩诏要死,甚至会连累到韩谈。
韩谈并不怕死,可自己的那些亲信旧部怎么办?一旦惹恼了秦主,嬴政可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有的是法子,叫韩人旧民悄无声息的死去。
韩谈紧紧攥着手掌,指甲陷入掌心的嫩肉之中,不行,不能让韩诏连累旁人!他下定决心,刚要阻止韩诏……
“唔!”
一只大手伸过来,猛地捂住韩谈的嘴巴,韩谈的吐息和嗓音,全部被憋了回去。
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对方动作迅捷,力气极大无比,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单手将韩谈抱起来便走。
“唔唔!”韩谈猛烈的挣扎,离开幕府一段距离,对方在韩谈耳边“嘘”了一声,道:“是我!”
韩谈侧头一看,是章平!
韩谈眼眸微动,章平不是醉倒了?怎么……
章平的眼目里哪有一丁点儿的醉意?他根本没有醉倒,也就是说,章平是伪装的!
两个人距离很近,章平的吐息喷洒在韩谈的耳畔颈侧,的确带着淡淡的酒香,比平日里更要炙热,韩谈对上他的眼目,不知怎么的一瞬间竟忘了挣扎,兴许是酒气的缘故,韩谈感觉自己的吐息略微凌乱。
“别出声。”章平压低嗓音。
韩谈莫名有些头晕,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章平的胸口,不可抑制的联想到温汤的场景,章平那健壮的身躯,起伏而流畅的肌肉……
章平有些奇怪,怀中的韩谈突然安静下来,紧紧的盯着自己,那种眼神莫名让章平血液沸腾,又是那种熟悉的冲动,一路席卷上章平的头顶,冲撞着他的理智。
章平垂下眼目,一点点靠近韩谈,捂着韩谈嘴巴的手掌微微下滑,抵住他的下巴,迫使韩谈仰起头来,两个人的吐息纠缠在一起,嘴唇若有似无的轻轻触碰,就在二人的唇瓣即将完全触碰的一霎那……
“谈谈!”
胡亥一蹦一跳的从远处跑过来。
轰隆——
韩谈猛地睁大眼目,脑袋里仿佛炸开了锅,炸的七零八落,一片空白。
自己在做甚么?想要和章平亲吻?韩谈感觉有些胡乱,自从那日章邯道出,其实当年章平一直在维护自己之后,韩谈总觉得有甚么不一样了,每次看到章平,也愈发的不一样了,还总是想起圄犴之中那个意外的亲吻。
嘭!
韩谈慌张的一把推开章平,章平没有防备,也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向后退,又被韩谈推了一记,咕咚一声,竟然坐了一个大屁墩儿,结结实实,震得地面直颤。
“哎呀!”胡亥瞪大眼睛:“章平哥哥,你怎么坐在地上?”
章平面红耳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道:“没、刚才脚下绊了一记,不小心……不小心摔了。”
“哦。”天色太黑,胡亥并没有看清那二人在做甚么,因此点点头,信以为真。
而扶苏自小习武,耳聪目明,韩谈与章平二人的小动作,一点子不落的看在扶苏眼中。
扶苏并没有点破,道:“韩诏在幕府之中?”
章平赶紧点头:“对对,他刚才进幕府了,果然是要偷东西!”
韩谈来不及面红,震惊的道:“你们……你们早就知晓韩诏的诡计?”
章平为了转移话题,道:“是幼公子告诉我们的,我早就叫人提前收拾了幕府大帐!”
方才韩诏劝酒之时,其实众人也在拖延韩诏的时间,已经偷偷令人前去收拾幕府大帐,把有用的东西全都拿走。
胡亥自豪的道:“现在幕府之中,都是假的舆图,韩诏想偷甚么,随便偷!”
章平又道:“多亏了幼公子,提前告知我们韩诏的诡计,也好提前部署……”
说到此处,章平挠着后脑勺道:“诶?幼公子,你是怎么知晓韩诏要偷舆图的?”
胡亥:“……”标签告诉我的!
扶苏也看向胡亥,道:“是啊,亥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胡亥眼皮狂跳,章平哥哥你是坑我嘛?
“那个……嗯——”胡亥扯了个借口道:“是……是亥儿猜哒!亥儿觉得……觉得韩诏鬼鬼祟祟的,突然来请咱们喝酒,一定是想要灌醉我们,不安好心,偷东西只是猜的,啊呀!没想到亥儿竟然猜对了呐!哥哥哥哥,亥儿是不是很会猜,很聪明呀!”
胡亥说着,展开撒娇攻势,扯谎不行,撒娇来补,没骨头一样晃荡着扶苏的袖子,甜滋滋黏糊糊的眨巴着大眼睛。
【觉得你恶心的韩谈】
【觉得你恶心的章平】
【觉得你可爱的扶苏】
胡亥:“……”看罢,还是我哥哥好!
扶苏轻轻捏了捏胡亥的小脸蛋儿,夸赞道:“亥儿真是聪敏。”
说话间,章邯从远处走来,原来大家伙儿一个也没有醉倒。
章邯拱手道:“长公子,幼公子。”
“可有收获?”胡亥问。
韩谈奇怪,甚么收获?便听章邯道:“下臣已然搜查韩诏的营帐,果然有所发现。”
韩谈心窍咯噔一声,在韩诏自作聪明偷东西之时,竟已经被人偷家掏了老窝!
胡亥通过标签,提前知晓韩诏不安好心,因此特意让大家装醉,吩咐心思组细腻的章邯前去偷家,仔细的搜查一遍韩诏的老窝。
章邯道:“看起来韩诏受伤颇重,他的营帐中都是擦拭血迹的布巾,合该是不敢丢掉,和衣服抱在了一处,另外……”
章邯眯起眼目,又道:“他的包囊中,还存放着一些淬毒的暗器。”
胡亥笑眯眯的道:“章邯哥哥这般聪明,定然已经调包了那些暗器,对也不对?”
章邯道:“正如幼公子所料,下臣已然将暗青子调包,换成了无毒的暗器。”
“很好。”胡亥点点头:“那便看看,韩诏拿了假的舆图,想干点甚么罢。”
韩谈听得一头雾水,又心惊胆战。
“来了,”扶苏耳聪目明,低声道:“韩诏要出来了,走。”
扶苏领着胡亥往营帐而去,章邯和章平也跟上,韩谈立在当地不知所措,胡亥招招手道:“谈谈,走呀,别愣着。”
于是韩谈稀里糊涂都便被带回了营帐,众人进入扶苏的营帐,韩谈还觉得心惊胆战。
胡亥笑道:“谈谈,既然你也发现了韩诏的诡计,这件事儿,我们便也不瞒你了。”
他说着,抬了抬下巴,章平便把韩诏假意投降,扮作小兵,被胡亥发现的事情说了一边。
韩谈吃惊:“昨夜行刺之人,是他?”
韩谈起初吃惊纳罕,但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像是韩诏会干出来的事情。
胡亥叹气道:“韩诏可太蠢了,刚一行动,便被我们发现了,谈谈,你呢?”
韩谈突然被点名,眯起眼睛,不知胡亥所指。
胡亥笑眯眯的道:“你呢?你是哪一头的?是韩诏那头的,还是……我们这面的?”
韩谈没有立刻回答,紧紧抿着嘴唇。
胡亥又道:“谈谈你可想好再回答哦!韩诏又菜又蠢,他的诡计早已被我们发觉,一举一动全都在我哥哥的股掌之间,落网是早晚之事,你若是他那一头的,迟早跟着遭殃……亥儿知晓的,谈谈你是个硬骨头嘛,你不怕死,可你要想想那些与你出生入死的亲信呀!”
韩谈眼神波动,的确,胡亥抓住了他的命门。
胡亥背着手,踱着步,继续道:“在韩诏心里,他根本没有把你当自己人,一个劲儿的针对你不说,还明晃晃的撬墙角,想要拉拢你的亲信!倘或真心爱才,真心拉拢也便罢了,可韩诏那个针鼻儿还不如的心眼子,分明不是真心拉拢,一旦拉拢过去,指不定如何弃之敝履,啧啧……最后吃亏的还是你那些亲信,好、惨、呐!”
韩谈双手握拳,咬紧牙关,他单薄的身子都在打颤。
胡亥又道:“你要认清现实,便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的族人考虑考虑,不是么?”
韩谈闭了闭眼目,再睁开眼睛之时,双目之中已没有挣扎与犹豫,沙哑的道:“韩谈……愿成为公子之人。”
“真乖!”胡亥踮起脚来,拍了拍韩谈的头顶:“明智的选择!”
第二日一早,部队继续启程,今日便可以追赶上大部队。
胡亥登上辎车,故意昂着小脑袋,朗声道:“今日便要与扈行大部队汇合,都打起精神来,按照舆图行进,半点子岔子也容不得,可清楚了?”
章平带头呐喊:“敬诺!公子!”
于是又骑着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叮嘱:“可都听到了幼公子的吩咐?打起精神来!”
“敬诺,将军!”
韩诏“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大部队,果然是按照舆图前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韩诏昨日里仔分析过行军舆图,发现了一处十足利于埋伏的地点,如果在那处山谷埋伏下来,绝对可以将秦军一网打尽,届时韩诏活捉秦廷的长公子和幼公子,岂不是抓住了嬴政的命门?想要如何捏咕要挟嬴政不行?
韩诏得到舆图之后,连夜安排,埋伏兵马,打算来一个里应外合,里外夹击,简直是天衣无缝。
“哼!”想到此处,韩诏忍不住冷笑一声。
胡亥打起车帘子,偷看了一眼韩诏,笑嘻嘻的道:“哥哥,看韩诏笑的,好像已经得手了一般。”
扶苏将车帘子放下来,不让他再看,叮嘱道:“韩诏果然中计了,看样子他在前面的山谷必然埋伏了不少韩兵,一会子亥儿你不要从辒辌车中下来,便老老实实的呆在车中,哥哥会安排章平保护与你。”
胡亥乖巧点头:“知晓了!哥哥放心,亥儿绝对不会拖后腿哒!”
胡亥不会武艺,知晓自己的斤两,这种危险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一会子打起来,自己便躲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安全!
辒辌车颠簸起来,车速降下,显然已经驶入了狭窄的山谷。
轰!!
辒辌车突然急停,胡亥因为惯性,险些一头栽出去,扶苏一把捞住他,将人抱在怀中。
“唔!”胡亥没有栽出去,反而一头撞在扶苏怀中,直接撞在了扶苏的胸肌上,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洗面奶”。
“哎呦……”胡亥揉揉鼻子,因着戒备,方才扶苏身上绷着力气,浑身到下的肌肉紧绷,犹如铁石一般,胡亥这么一撞,但觉鼻子酸疼,眼圈发红,险些没起子的堕下泪来,哥哥的大胸好硬哦!
“亥儿,无事罢?”扶苏担心的询问,辒辌车外已然想起了混乱之声,看来刺客到了。
胡亥摆手:“没事没事,哥哥你快去忙正事儿罢,不用管亥儿。”
扶苏又是担心的看了看胡亥,眼看他鼻子没有流血,这才叮嘱:“自己小心。”
说罢,长身而起,一个箭步跨下辒辌车。
“刺客!!”
“有刺客!”
“全军戒备——”
胡亥躲在辒辌车中,听到外面传来虎贲军的喊声,紧跟着是刺客的大喊:“杀——!!将秦贼全部围住!”
“哈哈哈——”韩诏的笑声轰然响起。
胡亥悄悄打起一点车帘子,向外看去,便看到狭窄的山谷中,突然多出不少黑压压的刺客,那些刺客仗着地势,突然杀出来,将拉成长线的秦军大部队从中间冲段,断做两半。
韩诏站在刺客的包围中仰头大笑:“秦贼,没想到罢!”
扶苏面容镇定,平静的道:“韩长公子,你这是甚么意思?难道韩长公子并不是诚心归顺?”
“啐!”韩诏冷笑:“秦狗,你现在才发现,已然晚了!归顺?我堂堂韩人儿郎,怎么可能归顺你们这把子秦狗?也就是我那不像样的幼弟,贪生怕死,毫无筋骨,才会不知羞耻的投诚了你们!”
他说着,一指站在旁边的韩谈。
韩谈被他当众辱骂,脸色渐渐寒冷下来,双手攥拳,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韩诏道:“想不到罢,会在这里遭受埋伏?我实话告诉你们,其实我早已偷盗了你们的行军舆图,只要我抓住你们,何愁威胁不了秦狗嬴政?!”
扶苏冷声道:“韩诏,好大的口气。”
韩诏猖狂的道:“扶苏,你若是现在给我下跪,磕三个响头,然后再将韩谈那个叛贼恭恭敬敬的交给我处置,说不定,我心情好一些,也叫你和你那个幼弟,少受一些苦楚,否则……”
韩诏面色狰狞的道:“想来长公子很宝贝你那幼弟啊,真真儿是兄弟情深,情同手足,羡煞旁人!那好啊,我便先抓住你那幼弟,一根根掰掉他的手指头,我倒要看看,那样娇滴滴的小公子,受不受得住,如此的切肤之痛!”
扶苏听着他的话,脸色瞬间冷酷起来,一霎那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甚么温文尔雅,甚么霁月光风,甚么气韵风骨,通通消失不见,还是那白衣翩翩的模样,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冰冷。
“谁也……”扶苏沙哑的道:“不能伤害亥儿……是你自己找死。”
韩诏没来由打了一个哆嗦,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知为何,竟被扶苏的狠戾模样给震慑住了。
扶苏抬起手来,在空中招了一下,短暂的静默之后。
“杀——!!!”
震耳欲聋的喊声冲天而起,竟然是从韩兵的背后包抄而来。
“怎么、”韩诏结巴的道:“怎么会?!怎么回事……”
秦军已经被伏兵断做两半,而且秦军一共就那么多人马,嬴政的大部队还在前方,并没有汇合,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多援军,又不是天兵天将!
韩诏一时间有些慌张,强自镇定:“不可能!都是虚张声势!你们秦军多少森*晚*整*理人马,我心里清楚的紧,绝不可能出现援军!”
扶苏幽幽的道:“如果不是秦军呢?”
“甚么?!”韩诏大吃一惊,脑海中反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韩谈。
如果不是秦军,那就只剩下韩谈的旧部了。
韩谈的亲信归顺了秦廷,但秦廷一直不信任韩谈,自也不会给韩谈的亲信兵刃。
韩谈终于抬起头来,与韩诏对上了眼神,幽幽的道:“正是我的麾下。”
“怎会?!”韩诏大喊:“不可能!决计不可能!秦人怎么会给你兵刃?!他难道不怕……不怕你反了么?!”
韩谈眯起眼睛,他的嗓音犹如一潭死水,道:“是了,秦军给我兵刃,我的亲兄长都怕我反了,难道秦人……便不怕我反了么?”
“哈哈……哈哈哈——”韩谈大笑起来,沉浸在自己的笑点之中,甚至笑得有些癫狂:“兄弟啊,这便是亲兄弟!!”
“韩谈!”韩诏怒吼:“你这个叛贼!!叛贼——”
扶苏挥了挥手,道:“抓人。”
章平应声:“敬诺!”
扶苏一声令下,秦军和韩谈的旧部立刻行动,扑向韩诏的伏兵,伏兵本将秦军断做两半,叫他们无法互相支援,而如今局势反转,韩诏的伏兵反而像是自投罗网,叫秦军和韩谈的旧部两面包抄,简直像是包饺子一样,一拨搓起来。
“杀!!给我杀——”韩诏外强中干,撕心裂肺的怒吼:“给我杀出去!!杀——谁也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秦军、韩谈的旧部、伏兵,三方接壤,兵器交接,一时间纳罕厮杀之声不绝,韩诏的伏兵显然不敌,韩诏躲在伏兵后面,妄图杀出一条血路,他的眼睛一转,一眼便看到了胡亥的辒辌车。
韩诏双眼赤红放光,像是见到了肉,发疯的扑向辒辌车,指挥着伏兵,大吼道:“给我射箭!!射箭——我若是死,谁也别想活!!”
嗖嗖嗖,冷箭铺天盖地而来,甚至带着火光。
胡亥听到外面的动静,心头咯噔一声,韩诏太黑了,竟然射火箭,辒辌车虽然坚固,周身都是青铜打造,不怕刀枪斧戟,但十足容易着火。
“亥儿!”扶苏道:“快下车!”
车子呼呼的燃烧着火焰,胡亥身段灵巧,从辒辌车中蹦下来,并没有被火焰灼烧。
章平连忙道:“幼公子,快走!我掩护你!”
章平伸手一抄,将胡亥放在马背上,自己掩护着胡亥撤退,大喊:“起盾!”
盾兵立刻上前,训练有素,抬着沉重厚实的盾牌,将射来的火箭全部挡住,一点子也没有碰到胡亥。
胡亥揪着马缰,虽有些艰难,但撤退的还算顺利。
韩诏根本碰不到胡亥的一根头发丝,眼看着胡亥走远,气得撕心裂肺大喊:“废物!!都是庸狗!韩谈在那里,给我杀了他!!杀了他!”
韩诏把注意力转移到韩谈身上,一把抢过弓箭手的长弓,从怀里摸出淬了毒的冷箭,发疯的将长弓拉满,瞄准韩谈。
韩谈正在厮杀,并没有注意韩诏的瞄准,胡亥转头一看,暗道不好,拢着手大喊:“谈谈,当心!”
韩谈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本想躲闪,可伏兵接二连三的扑上来,韩谈根本无法躲闪。
铮——
冷箭发出金鸣,破空而来。
眼看着韩谈躲无可躲,哪知这么巧,胡亥的马匹受了惊,猛地尥蹶子,高高扬起前蹄。
“啊呀……”胡亥一声惊呼,直接从马背上被甩下来,好巧不巧,飞扑在了韩谈身上。
嗤——
“唔!”
钻心的疼痛席卷了胡亥的背心,冷箭直刺而来,没有刺到韩谈,反而刺在胡亥的背上。
韩谈一把接住“挡在自己身前”,用“血肉之躯相救自己”的胡亥,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以为你奋不顾身相救的韩谈】
韩谈瞪大了眼睛,摸到一手鲜血,甚至感觉到胡亥的血迹喷溅在自己的面颊上,热乎乎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温度。
“你……”韩谈颤抖的道:“你……竟然救了我?”
胡亥疼得浑身打颤,说不出话来。
误会!完全是误会,都怪那匹臭马,早不尥蹶子,晚不尥蹶子,偏偏挑这种时候尥蹶子!
胡亥唯一庆幸的是,幸好章邯哥哥早一步把淬毒的冷箭换成了无毒的普通箭镞,否则自己岂不是要挂在此处?
“亥儿!!”扶苏眼看着宝贝弟弟“不要命的冲过去”,脑海中嗡嗡作响,不顾一切的催马冲而来。
“亥儿!”扶苏抱住浑身染血的胡亥,紧张的双手打颤:“亥儿,不要睡,睁眼!睁开眼目!”
胡亥疲惫的厉害,一股无力席卷着全身,用尽全力,却还是被困顿吞噬,陷入昏暗之前,还不忘了撒娇,虚弱可怜的道:“哥哥,好痛……”
亥儿……
亥儿……
醒一醒……亥儿……
胡亥在昏迷之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孜孜不倦,一声一声的呼唤,将自己从昏迷中一点点唤醒。
“嘶……”胡亥慢慢苏醒过来,首先感觉到的便是疼痛。
眼前昏花,一阵阵的闪烁着金星,失血过多让胡亥疲惫不堪,眩晕恶心,一排排标签大字甚至打着转儿。
【担心你的章平】
【担心你的章邯】
【担心你的韩谈】
【两天没有合眼的兄长扶苏】
“亥儿,你醒了?”熟悉的嗓音,是便宜哥哥扶苏。
胡亥努力睁开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己应该身在营帐之中,帐子里满满当当挤着人,章氏兄弟、韩谈,还有扶苏都在。
“啊!嘶……”胡亥痛呼了一声:“好疼。”
“别动,”扶苏扶住他,安抚的道:“背上那么大的伤口,能不疼么?”
胡亥这才想来,是了,自己中箭了,因为“奋不顾身”的替韩谈挨了一记冷箭,差点子连命都丢了!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胡亥观察大家的表情,估摸着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奋不顾身营救韩谈的,胡亥差点连自己都信了。
“幼公子……”韩谈沙哑的开口,他的眼睛里全都是血丝,嘴唇干裂,面容憔悴,深深的凝视着胡亥。
【以为你救了他,超级感动的韩谈】
胡亥心中干笑,误会都误会了,自己差点壮烈牺牲,干脆误会到底罢。
于是胡亥道:“谈谈,你没事罢?没有受伤罢?”
【超级超级感动的韩谈】
韩谈眼神波动,眼圈竟是发红,抿了抿嘴唇,道:“韩谈无事。”
胡亥笑了一声,让自己看起来十足“圣母”,仿佛慈爱的神仙下凡普通众生,道:“太好了,你没事,也不枉费我挨了一下。”
“幼公子……”韩谈果然十足感动,不只是眼圈红,瞬间堕下泪水,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软榻跟前。
“诶?”胡亥吓了一跳:“谈谈你这是做甚么?”
韩谈跪着,哽咽的道:“幼公子,我韩谈,欠你一条性命!”
在山谷厮杀之时,韩谈是为了自己的族人,才被迫与扶苏胡亥联手,他的目的很单纯,便是为了而保护自己的族人。
韩诏是韩谈的亲兄长,韩诏想杀了自己,胡亥与韩谈非亲非故,竟舍身保护了自己,韩谈心中五味俱全,说不出来的酸涩辛苦。
“我韩谈,并非是狼肝狗肺之徒,从今往后,我的命便是幼公子给的,韩谈愿真心归顺幼公子,为幼公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啊呀,”胡亥茶里茶气的道:“谈谈,你说哪里的话呐,我救你,是因为我愿意救你,可不是图你的回报,你可不要这么说呀!”
【更加感动的韩谈】
【对你死心塌地的韩谈】
“幼公子,”韩谈郑重的道:“谈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人。”
【吃醋的兄长扶苏】
胡亥:“……”哦吼,差点忽略了哥哥,便宜哥哥又在暗搓搓吃醋了。
胡亥刚想要安抚一下暗戳戳吃醋的哥哥,便听到有寺人通传。
“皇帝驾至——”
胡亥眨巴了两下眼目:“君父?”
原胡亥昏迷的两日,大部队已然与嬴政的扈行队伍汇合,这里乃是扈行的大营。
哗啦——
帐帘子被打了起来,嬴政在寺人的簇拥之下,步入营帐。
“亥儿醒了?”嬴政道。
胡亥挣扎着坐起来,自然了,只是做做模样儿罢了,毕竟胡亥受伤太重,疼得厉害,他又不是甚么猛将,自然不可能带伤作礼。
“不必多礼了。”嬴政很给面子的道:“躺着便好,朕来看看你。”
“多谢君父。”胡亥虚弱的呼呼喘着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嬴政来到榻边,坐了下来,给胡亥掖了掖本便很整齐的锦被,幽幽的道:“朕有几句体己话儿,想要单独与亥儿说一说,你们都退下。”
“敬诺。”章氏兄弟并着韩谈准备退下。
嬴政转头道:“扶苏也先退下。”
扶苏似乎有些意外,君父要与幼弟单独谈话,需要避讳自己,也不知要说些甚么。
“敬诺,君父。”扶苏应声,恭敬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胡亥与嬴政二人。
胡亥有些许的紧张,和便宜爸爸独处一室,怎能不紧张?尤其是这个便宜爸爸,还是重生版本的秦始皇!
胡亥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嬴政头顶的方向,想要看看标签,刚一抬头,已然很是谨慎,还是被嬴政逮住了目光。
嬴政也往上看了一眼,微笑道:“亥儿,又在看甚么?”
“没……”胡亥赶紧低下头,乖巧的都不敢撒娇,一板一眼的,生怕多说多错。
撒娇这套用在哥哥身上,那是百试不爽,但是用在便宜爸爸身上,很可能顽脱啊!还是不要浪的好。
嬴政笑道:“不必紧张,亥儿可是功臣呢,你这番苦肉计,直接收服了韩谈与他的旧部,可谓妙极,真真儿不愧是……朕的儿子。”
胡亥听他话里有话,分明在强调“朕的儿子”。
其实日前,胡亥与嬴政已然说开了,在嬴政面前,胡亥早就掉马了,马甲扒得干干净净,嬴政已知晓,胡亥并不是真正的公子胡亥。
胡亥干脆破罐子破摔,真诚的道:“不瞒君父,其实……其实亥儿这并非甚么苦肉计。”
“哦?”嬴政饶有兴致的看着胡亥。
胡亥一点子也没有保留,主打一个真诚,道:“亥儿如此怕疼,怎会舍命相救韩谈呢?当时我本打算跑得远远儿的,哪知那匹破马,突然尥蹶子,把亥儿甩下了马背,那么巧,正巧扑在韩谈身上,后来便……”
嬴政少许愣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起来:“竟有此事?”
胡亥叹气道:“正是呢,亥儿现在浑身都疼,从未这般疼过。”
嬴政又是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趣儿,把这些都与朕说了?何不顺水推舟?”
胡亥笑到:“在君父面前,胡亥哪里敢装腔作势呢?早晚还不是要被君父看穿?既然如此,干脆坦坦诚诚的,亥儿对君父,可是毫无保留的!”
嬴政挑眉道:“哦,是么?”
胡亥:“……”当然,自己保留了知晓便宜爸爸和便宜哥哥都是重生的,这一点。
嬴政道:“看来亥儿是个乖孩子。”
他说着,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面颊:“望你以后,也对君父如此坦诚以待。”
“那是自然啦。”胡亥甜滋滋的答应。
【并不是那么信任你的君父嬴政】
帝王多疑,名不虚传呢!
虽便宜爸爸的手掌宽大温暖,但胡亥总觉得,便宜哥哥的抚摸,比便宜哥哥危险许多……
“哦是了!”胡亥生怕冷场,挑了一个话题,道:“那个该死的韩诏,君父可抓住他了?”
嬴政收回手来,摇摇头。
“跑了?”胡亥有些吃惊,倘或叫韩诏跑了,自己岂不是白挨了一记?
嬴政淡淡的道:“死了。”
“死了?”胡亥更是吃惊,比听说韩诏跑了还要吃惊许多。
胡亥追问:“如何死的?”
嬴政还是那副淡淡的口吻,似乎漠不关心,道:“朕不知,扶苏将韩诏带回来之时,便是一具尸体。”
末了,嬴政还补充一句:“千疮百孔,死无全尸的尸体。”
胡亥:“……”好怪哦。
难道韩诏被章平哥哥砍了?被韩谈砍了?总不能是被我那温柔正直的扶苏哥哥给砍了罢?
他这般想着,嬴政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今儿个一早,朕那处便收到了好几卷弹劾长公子扶苏,随意弑杀韩人长公子,暴虐成性的文书。”
胡亥震惊,抓住了重点,道:“哥哥杀了韩诏?”
嬴政点点头,道:“怕是因着韩诏误伤了亥儿你罢。”
胡亥呆呆的出神,便宜哥哥因为自己,冲冠一怒,杀了韩诏,且是死无全尸的那种?我那温文尔雅,光风霁月,温柔善良的白月光哥哥?
嬴政倒是不当一回事儿,淡淡的道:“一个韩诏,死便死了,不值得甚么,朕已让丞相王绾想法子将弹劾的文书撵回去,倒是……”
嬴政话锋一转,微笑道:“扶苏与亥儿的干系亲笃,朕深感欣慰。”
扶苏退出营帐,一直在外面候着,也不知君父与幼弟要说些甚么。
丞相王绾端着一大叠文书正巧路过,说是正巧,也不是太巧,而是专门路过。
“长公子!长公子!”王绾低声呼唤扶苏,冲他招手,示意扶苏过去。
扶苏走过去,道:“王相。”
王绾恨铁不成钢的道:“长公子,你糊涂啊!”
扶苏奇怪:“王相何故这般言辞?”
王绾道:“陛下屏退左右,分明是想与小公子说一些个悄悄话儿,长公子怎么便出来了呢?万一……万一是关于皇储之事,如何是好?”
扶苏没有立刻开口,王绾又道:“长公子怕是不知罢,幼公子这番舍命相救韩谈,怕是故意为之,这分明便是苦肉计啊!韩谈日前还对幼公子爱答不理,这会子便死心塌地,他那一杆子的旧部,也对幼公子马首是瞻,这是多大一股势力?”
“长公子啊,您不要不当一回事儿!”王绾拍着怀中的那一沓子文书,道:“您看看,看看这些是甚么!都是这两日,送到陛下御营大帐的文书,弹劾长公子弑杀韩诏的文书,说长公子暴虐成性,残暴天常啊!全都是以廷尉李斯为首的那把子馋臣,长公子你还不明白么?您便算是不争,李斯也会挣,幼公子也会挣!”
“幼公子不轻不重的挨了一箭,”王绾喋喋不休的道:“便拉拢了韩人旧民,还博得了陛下的欢心,长公子你听听!听听!陛下在笑呢,笑得何其开怀!陛下何曾对长公子如此欢笑过?”
扶苏眯起眼目,冷冷的道:“住口。”
王绾吓了一跳,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变了的,不只是幼公子胡亥,还有长公子扶苏。
扶苏表面看起来还是那般温柔气质,但内地里,渐渐有些不同了。
王绾是跟随扶苏的老臣,还曾经教导过扶苏一阵子,扶苏从未对王绾急言令色过,今日言辞却极其的冷漠,带着一股森然。
扶苏的目光扫过王绾,道:“丞相若无事,可退下了。”
王绾还想说些甚么,但又惧怕扶苏的目光,只好应声,抱着那沓子谈弹劾文书离开。
扶苏负着手,长身而立,凝视着胡亥的营帐,轻声道:“亥儿绝不是如此之人。”
嬴政很快从营帐中出来,与扶苏说了两句,也没有提起弹劾的文书,便离开了。
扶苏恭送嬴政之后,这才进入了营帐,没来由想起方才王绾的言辞,便问道:“亥儿,方才与君父在说甚么?为兄在帐外都听见了君父的笑声。”
胡亥:“……”
胡亥一时间有些犹豫,在说自己这个假公子,不小心跌倒撞上冷箭之事,太丢人了,况且提起来,还要提到便宜哥哥的马甲,自己个儿的马甲,实在牵连太多了。
于是……
胡亥干脆哼哼唧唧,敷衍过去:“哥哥,亥儿伤口好疼哦,疼死了,哥哥快帮亥儿看看,是不是裂开了?”
扶苏一听,生怕胡亥的伤口当真裂开,虽然箭镞没有淬毒,但那可是箭镞,本就锋利无比,为了拔箭,医士不得不将箭镞周围的皮肤隔开,免得皮肉被倒刺牵连,胡亥身子那般娇弱,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
扶苏小心翼翼的给他摘下伤布,检查了一番伤口,松口气道:“无妨,没有裂开,不流血了,这般深的伤处,能不疼么,乖一些,老实躺好。”
“哼……”胡亥继续哼哼唧唧,也是真的疼痛,道:“哥哥,轻一点儿。”
扶苏轻柔的给他重新包扎好伤口,扶着他躺下来,仔细掖好锦被,果然被胡亥糊弄过去,忘了方才那个茬儿,道:“好生歇息,你不知自己流了多少血,要好生将养才是。”
“嗯。”胡亥乖乖的闭上眼睛,因着失血虚弱,浑浑噩噩便睡了过去。
嬴政的扈行部队本是要继续东巡的,但为了胡亥的伤势,嬴政下令放缓了脚步,暂时在原地休整,等胡亥的伤口好转一些,再行东巡。
胡亥第二日清晨,是被苦涩的味道熏醒的,呛得他想咳嗽,可又不敢咳嗽,生怕牵连到了伤口会疼痛。
“好难闻呀……”胡亥睁开眼目,便看到了守在榻边的便宜哥哥,还有扶苏手边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那苦涩的味道,正是汤药散发出来的。
“醒了?”扶苏道:“饮药罢。”
胡亥嫌弃的道:“好难闻,又苦又刺鼻,哥哥,亥儿不想喝药。”
胡亥一撒娇,扶苏果然有点受不了。
【心疼你的兄长扶苏】
胡亥以为凭借自己炉火纯青的撒娇功夫,可以糊弄过去,哪知扶苏心疼归心疼,道:“不可,乖乖用药。”
胡亥撇撇嘴巴,扶苏哄着他道:“你这伤口如此之深,不用药如何了得?若是半途发了热,可有你受的,乖,把药喝了,听话。”
胡亥捏着鼻子,屏足一口气,咕咚咕咚三口,把药汤喝了个干净,苦得舌头发直,胡亥还是小看了汤药的苦涩,不只是苦,还麻舌头,舌根都不是自己个儿的了。
“唔——”胡亥吐着舌头,用手扇风,活脱脱一只小奶狗,大着舌头的道:“苦鸭——锅锅……苦,好苦鸭!”
扶苏没想到汤药这般苦,之前胡亥用药,还要扶苏一勺一勺喂来着,扬言多苦都没事,他手头里没准备去苦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韩谈大步跑入营帐,手中端着一个巨大的承槃,承槃里摆着好几个小豆,盛放和各种腌制的蜜果,咸甜的、酸甜的、甘甜的,应有尽有!
韩谈道:“幼公子,吃个蜜果,压压苦涩。”
胡亥赶紧抓起一个腌制的蜜枣子,浓浓的蜜浆,甜腻的拉不开栓那种,囫囵吞枣的往嘴里塞去,这才缓解了苦涩。
胡亥忍不住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谈谈你真好,救了我一命。”
【被你夸奖而欢心的韩谈】
【因为你夸奖旁人而吃醋的扶苏】
胡亥:“……”咦,我哥哥又吃醋了!
胡亥连忙捏了一颗甜枣子,恨不能用比甜枣子还甜的嗓音,对扶苏道:“哥哥,这个枣子好甜哦,哥哥吃!”
【醋劲缓解的扶苏】
胡亥:“……”哦吼,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胡亥在榻上躺了三日,伤口终于完全结痂,这三日,除了喝药,便是吃粥,日常饮食清淡为主,可把胡亥给憋坏了,十足想念荤腥的味道。
胡亥用了药,可怜巴巴的对扶苏道:“哥哥,亥儿已然没有大碍,今日的午膳,可以吃肉了嘛?”
扶苏:“肉生火,你的伤口还未痊愈,切记燥火,亥儿乖,再忍一忍。”
胡亥挎着小脸蛋,道:“那……那鱼呢!鱼食很有营养的,咱们正好在东方,听说这一带的鱼食鲜美,哥哥,食点鱼可以嘛?”
扶苏无奈的道:“也不可。鱼乃发物,有伤之人也不宜食用发物。”
胡亥苦着脸,奈何扶苏也是为了他好,狠下心肠道:“亥儿乖,等身子好了,哥哥便吩咐膳房给你做鱼食,可好?”
马上便要到用午膳之时,胡亥每日的朝食和午膳,都是扶苏亲自严查,扶苏起身道:“亥儿歇息一会子,哥哥给你去看看午膳。”
胡亥蔫蔫儿的应声,扶苏便起身离开。
等扶苏走了没一会子,一股鲜香的味道窜入营帐,胡亥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黑漆漆的大眼睛亮堂起来,闪烁着光芒。
“好香哦……”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韩谈从外面走进来,手中竟端着一盘鱼食!
胡亥惊讶的道:“谈谈?”
韩谈快速走进来,将鱼食放在榻上,道:“幼公子,你不是想吃鱼食么?”
胡亥眼睛放光,使劲点头,对着那盘子鱼肉,恨不能流下不争气的口水来。
韩谈道:“长公子去膳房了,这会子不会这般快回来,幼公子快点食,食完了我把承槃一丢,谁也不知。”
“可是……”胡亥有些迟疑:“哥哥不让我吃鱼食。”
韩谈道:“幼公子放心罢,韩谈早年也总是受伤,甚么鱼甚么肉,照食不误,反而好得很快。”
胡亥架不住诱惑,舔了舔粉嘟嘟的嘴唇,抄起筷箸,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
哪知这么巧……
哗啦——
帐帘子刚好打起,扶苏去而复返,胡亥保持着张大嘴巴的动作。
“亥儿。”扶苏蹙起眉头,沉声道:“你在做甚么?”
胡亥:“……”偷、偷吃。
37 哥哥闹别扭
扶苏去了膳房。
胡亥养伤的这些日子, 膳食的确清淡了一些,这个不能食,那个不能碰的, 其实扶苏看在眼里,也实属心疼。但胡亥身子素来羸弱,若是不狠下心肠, 万一落下了病根,以后受罪的还是胡亥。
扶苏进了膳房, 查看膳夫给胡亥准备的午膳,又道:“令你们腌制的甜果如何了?”
“长公子请看, 已然腌制好了。”
膳夫赶紧将小豆捧出来,里面装满了甜果。
胡亥的汤药十足苦涩,扶苏便让膳夫们腌制甜果,还要那种食了不能体寒的果子,膳夫们也算是绞尽脑汁, 才腌制了这么一小豆。
扶苏尝了一颗, 口味不错, 甘甜回味, 又十足浓郁,的确可以压制汤药的苦涩, 便将小豆接了, 准备先带着甜果回去, 给弟弟尝尝。
扶苏走出膳房,说来也巧, 正好遇到了丞相王绾。
王绾看到扶苏从膳房出来, 手中还捧着一个小豆,立刻迎上前道:“长公子, 你这是……怎么从膳房这等肮脏之地出来啊!”
扶苏不想说是给弟弟拿甜果来了,若是一提起来,王绾必然又有说辞。
但不需要他说,王绾也猜得出来,一拍掌恨铁不成钢的道:“长公子,你可是为了幼公子,才来膳房的?”
扶苏还是没说话,一点子也不妨碍王绾的自由发挥:“长公子啊!长公子!您对幼公子那么要好,能得到甚么回报?幼公子还不是转头便将您的疼爱忘个赶紧!长公子看看,这些日子,陛下对幼公子爱惜有加,日日送补品前来,哪一个不比这甜果金贵?幼公子人家怎么会将这把子甜果放在心上呢?再者……幼公子最近拉拢了韩氏,和那韩氏的小公子如此亲密要好,您仔细想想,当时幼公子是不是也是如此拉拢您的?如今他把您拉拢了过去,又开始如法炮制的拉拢韩氏,这一切不过是幼公子的伎俩罢了!”
扶苏淡淡的看了一眼王绾,道:“丞相说完了么?”
“这……”王绾被噎了一记。
扶苏又道:“听闻东巡这一路上,丞相忙碌的紧,那便快些去忙碌罢。”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这!长公子!”王绾没想到,自己这几地有声的劝谏,听到长公子耳朵里,好像没有任何力度。
“哎!”王绾跺脚叹气:“这个幼公子,到底给长公子灌了甚么迷幻汤!”
扶苏端着甜果走回来,站在营帐面前,并没有立刻入内,而是调整了一番吐息,收敛了情绪。
王绾三天两头的来寻扶苏,日日都是劝谏扶苏不要与胡亥走得太紧,扶苏听了亦是心烦,不过他不想将这些事情告诉胡亥,免得宝贝弟弟与自己一起烦闷。
就在扶苏调整情绪之时,一股鲜香的鱼食之味从营帐的缝隙中钻出来。
哗啦——
扶苏蹙眉打起帐帘子,正好抓包了弟弟偷吃的场面。
“额……”胡亥一脸尴尬,实在太尴尬了,鱼肉刚刚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咀嚼呢,哪知便宜哥哥这么快便回来了。
“哥哥,你听亥儿解释!”狡辩!虽然知晓是狡辩,但还是要胡搅蛮缠一番的!
胡亥摆着手,道:“谈谈,快点把鱼食收拾出去。”
韩谈也没想到扶苏去而复返,回来的这般快,这简直是现场抓包,手忙脚乱的收拾鱼食。
嘭——
韩谈有些慌乱,一个不小心,撞到了扶苏手中端着的那豆甜果,“哐啷——”一声,小豆翻了出去,甜果打翻了满地,飞溅的七零八落。
“甜果!”胡亥指挥着韩谈道:“谈谈,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快捡呐!这边,这边也有,那面,那面捡起来……”
韩谈当真不是有意的,他刚才太慌乱了,谁知晓第一次“干坏事”,这么快就被抓住了。
韩谈蹲在地上捡甜果,但这里是营地,本就是临时扎营,地上土大,加之甜果外面都是糖浆,扶苏为了压制汤药的苦涩,特意让膳夫将甜果腌制的甜蜜一些,这会子粘稠的糖浆沾满了尘土,便算是捡起来,也绝对不能食了。
扶苏垂首看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甜果,光溜溜甜蜜蜜的果子,一下子蒙上许多尘土,将原本可爱精致的模样掩盖起来,说不出来的肮脏。
扶苏的脑海中一瞬间想起了王绾许多的言辞,相对于君父的宠爱,韩谈的亲近,自己这些子甜果,好似真的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扶苏心窍中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兴许是被王绾那帮老臣烦透了,这会子那烦躁的感觉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下来,尤其是看到滚满灰土的甜果之后,更是烦躁不堪。
“哥哥……”胡亥伸手去拽扶苏的衣袖。
扶苏闭了闭眼目,将奇怪的气息压下去,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营帐。
【生气的兄长扶苏】
“诶!”胡亥看到标签,大吃一惊,难道因着自己偷吃,谈谈打翻了甜果,所以哥哥生气了?
“哥哥!”胡亥想要再触碰扶苏,试试标签,但扶苏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已然离开。
“我哥哥生气了!”胡亥道:“谈谈,都因为你。”
“啊?”韩谈还蹲在地上埋头捡甜果,惊讶的道:“长公子生气了?为何?难道是因着我打翻了甜果?”
胡亥托着肉呼呼略微有些婴儿肥的腮帮子,道:“是啊,为甚么?我哥哥平日里不生气的,我也没有经验。”
韩谈:“……”
扶苏离开之后,午膳便没有回来与胡亥一同用膳,胡亥等了许久,让寺人前去询问。
寺人倒是很快回来,还是不见扶苏的身影。
寺人恭敬的回话道:“回幼公子,长公子说日前公务繁忙,中午便抽不开身,让有幼公子自行用膳罢。”
胡亥撇着嘴巴,生气了,便宜哥哥一定是生气了!
平日里不管扶苏有多么忙碌,都会雷打不动的回来用午膳,今日却说自己太忙抽不开功夫,显然是借口。
胡亥随便食了一些,满心满脑子都是扶苏生气的事情,也没甚么胃口,食不下太多。
他用了午膳,倒在榻上打滚儿,稍微一翻身,一不小心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是呲牙咧嘴的。
“哎呦……嘶……好疼!”
哗啦——
帐帘子正好被打起,有人冲将进来,胡亥惊喜的睁大眼目:“哥哥?”
来人并非是扶苏,而是韩谈。
韩谈抢过来,道:“幼公子,无事罢?”
“是你啊……”胡亥有些子兴致缺缺。
韩谈检查了一下胡亥背后的伤处,松了口气道:“幸好没有抻裂伤口,幼公子当心一些森*晚*整*理。”
胡亥深深的叹了口气,韩谈道:“幼公子还在为长公子的事情担忧?”
“是啊,”胡亥感叹的道:“我哥哥平日里不生气,这一生气,我还挺抓瞎的,毫无经验,都不知哥哥为何生气,难道当真为了那一豆的甜果?听说那些甜果,都是哥哥专门让膳房给我腌制的,会不会是你把甜果打翻了,哥哥便不欢心了?”
韩谈摇头道:“我觉着长公子不是如此小气之人。”
胡亥:“……”那你是没看到,便宜哥哥三天两头吃醋的模样。
韩谈压低了声音,略微有些神秘的道:“方才我出去打听了一番,长公子兴许不是为了甜果而生气。”
“你知晓甚么?”胡亥催促道:“快说啊。”
韩谈又看了看左右,似乎这事儿不想让旁人听了去,低声道:“幼公子受伤这些日子,陛下不是赏赐了许多物件儿么?还亲自来谈看了幼公子,朝中都传遍了,说幼公子比往日里更加受宠。”
胡亥眨眨眼睛,因为我受宠?
韩谈继续道:“长公子本没有注意这些,但架不住那把子老臣一直嚼舌头根子。”
胡亥眯起眼睛:“王绾?”
“就是他!”韩谈道:“王绾还有他背后的那一把子老臣,隔三差五的便去寻长公子,我打听了一番,他们一直在说幼公子的坏话。”
“公子你想想看,”韩谈皱眉说:“长公子与你再要好,能架得住王绾那些老家伙,整日整日的说你坏话么?他们总是在长公子旁边磨牙,长公子听得多了,也不知会怎么想。”
胡亥紧紧皱着清秀的小眉头,韩谈说的也不无道理,否则一贯温和的便宜哥哥为何突然生气?连用膳都不回来。
胡亥摸着小下巴,道:“我得去亲自见一见哥哥。”
“现下?”韩谈道:“可是,幼公子你的伤口刚刚结痂,还不能下榻行走,仔细伤口抻裂。”
“顾不得这般多了,”胡亥好不容易刷起来的好感度,绝对不能不明不白的跌下去,道:“仔细一些便好。”
韩谈赶紧扶着他,拿来一件毛披风,胡亥小心翼翼的下榻,披上披风以免害了风邪,便出了营帐,往扶苏那面儿而去。
胡亥来到扶苏的营帐,哪知晓这般的巧,正好遇到了丞相王绾,简直是狭路相逢。
王绾看似恭敬的给胡亥作礼,不容胡亥挑出一丁点儿的茬子,道:“幼公子的伤势可大好了?怎么不在帐中休养?”
胡亥笑眯眯的道:“多谢王相关心,本公子是来见兄长的。”
王绾却拦住他,道:“幼公子有所不知,长公子这几日操劳忙碌,正在为东巡的路线废寝忘食。”
“怎么?”胡亥道:“本公子还不能去见兄长了?”
王绾被噎了一下,干笑道:“幼公子若是想要见长公子,不如老臣替幼公子先行通传一声?”
胡亥眯了眯眼目,道:“也好。”
王绾走入营帐,过了一会子才出来,只有他一个人走出了营帐,满脸的歉意道:“幼公子,实在对不住,看来是长公子过于繁忙,因此抽不开功夫来见幼公子,幼公子还是……请回罢。”
胡亥皱了皱眉,自己都站在这儿了,便宜哥哥没道理不见自己,他不着痕迹的掸了掸袖摆,看似不经意的碰到了王绾,王绾的头顶上立刻出现了标签。
【说谎的王绾】
【根本没有通传的王绾】
【不想让你见到扶苏的王绾】
简直一目了然!
韩谈皱眉道:“你休要胡言,长公子若是听闻幼公子前来,断然不会不见,你怕是从中作梗,根本没有通传。”
王绾被一语点破,眼眸闪烁了两下,却道:“韩公子,瞧瞧你这话说的,现在是老臣与幼公子说话,哪里有你韩人旧民插嘴的份儿?韩公子可别忘了,自己是个降臣,降臣便该有降臣的模样儿!也便是老臣不与韩公子你一般计较,若是老臣计较起来,到陛下面前分辨分辨,治你一个挑拨离间,分裂朝堂之罪!”
“你……”韩谈刚要开口,胡亥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韩谈虽想要反驳,但看到胡亥的表情,将怒火全部压制下来,并没有再说甚么。
胡亥扬起一个甜滋滋的微笑,看起来仿佛不谙世事,道:“算啦,既然哥哥忙碌,本公子也不好打扰,那便先回去了。”
“恭送幼公子!”王绾拱手,自始至终堵在营帐门口,似乎生怕胡亥硬闯一般。
“公子,”二人走远一些,韩谈这才道:“王绾那老匹夫,定然是没有通传。”
胡亥点点头:“我知晓。”
“那为何不让我揭穿他的老脸?”韩谈道。
胡亥道:“谈谈你啊,也别太热血了,做事留一线。”
韩谈的为人的确如此,别看他一副“足智多谋”的模样,但其实脾性有些许的暴躁,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胡亥继续道:“王绾没有通传,虽不在理儿,但说起来,他还是我哥哥的师傅呢,又是朝中的老臣丞相,便算是这件事情闹到陛下面前,也还是要给王绾一些面子的,不给他面子,也要给以王绾为首的老秦人一些面子。再者……若是闹僵了,谁都不好看,并不划算。”
韩谈道:“眼下没有见到长公子,合该如何是好?”
“等一等罢,”胡亥道:“明日用药,哥哥定然会出现的罢。”
胡亥回了营帐,走了这一大圈下来,后背的伤口隐隐发痛,赶紧回了榻上躺着。
一晚上相安无事,第二日清晨,胡亥睁开眼目便等着扶苏前来送药,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了跫音而至。
“哥哥!”
哗啦——
帐帘子打起来,有人端着苦涩的汤药从外面走进来,胡亥定眼一看,撇撇嘴道:“怎么是你啊?”
章平端着汤药,奇怪的道:“幼公子,你怎么看到我这副模样?好像很是嫌弃?”
胡亥懒洋洋的道:“我哥哥呐?”
“长公子?”章平道:“哦,长公子好像挺忙碌的,他来嘱咐我给你送药,便匆匆离开了,可能是有甚么军机要务需要处理,毕竟东巡之事,陛下全权交给长公子来处置了。”
“是么?”胡亥托着腮帮子道:“哥哥都有空去找你,嘱咐你送药,做甚么不直接送过来?”
“是啊!”章平一拍手,道:“你这么一说,好生奇怪!从长公子的营帐到我那里,分明比从长公子的营帐到你这里绕远的多,长公子为何要绕远跑一遭?总不能是长公子不愿见到幼公子罢!”
胡亥:“……”被戳心窝子了!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把汤药一口闷了,苦得舌头发木,差点堕下生理泪来。
“行了!”章平站起身来,把空碗拾掇起来,道:“盯着你用完药,我还要回去找长公子复命呢。”
“复命?”胡亥似乎抓到了重点。
“是啊,”章平点点头道:“长公子说了,这汤药苦涩的厉害,你不愿意饮,生怕你耍小性子不用药,反而拖累了伤势,所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叫我看着你饮完,一滴不剩,然后回去复命。”
胡亥灵动的大眼睛微微转动,道:“那我随章平哥哥一起去。”
章平惊讶:“幼公子?你的伤势刚好一些,千万别下地啊。”
胡亥催促道:“快走快走,便这样说定了。”
章平没有法子,端起空碗,与胡亥一道离开了营帐,往扶苏的营帐而去。
寺人通传,胡亥叮嘱道:“不要说我来了,便说章平前来复命。”
寺人面容十足为难,但也不敢违逆,毕竟胡亥可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儿子,最近受了伤,大家都宝贝着,加之公子胡亥以前的名声不好,寺人都惧怕他的淫威,虽为难,却还是一打叠答应下来。
踏踏踏……
跫音伴随着帐帘子打起的声音。
“平弟……”扶苏从内走出,刚说了两个字,便看到帐外除了章平,旁边竟跟着胡亥。
章平赶紧道:“不管我的事,是幼公子偏要跟着前来。”
扶苏没有说话,只是表情有些许的奇怪,说实在的,胡亥因着没有触碰,看不到标签,所以也不太清楚哥哥的表情,到底是甚么意思,看起来像生气,又不太像生气。
扶苏并非一个人走出来,身边还跟着丞相王绾。
王绾看到胡亥,面容上大写的“心虚”二字,不用标签也能看得出来。
“哥哥!”胡亥刚开口,扶苏已然淡淡的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息,仔细抻裂了伤口。”
胡亥一听,哥哥的口吻虽然有些子古怪,但本质还是关心自己的,那便成了。
于是胡亥嘟着嘴巴,可怜巴巴的道:“亥儿本也不想瞎跑的,只是……只是亥儿见不到哥哥,想念哥哥了,昨日亥儿来此寻哥哥,还碰到了王相。”
扶苏蹙眉:“你昨日来了?”
“是呐!”胡亥使劲点头,奶里奶气的道:“昨日亥儿站在此处,等了哥哥半晌,等着王相前去通传,哪知……哪知……”
胡亥的嗓音变得期期艾艾,黏黏糊糊,继续道:“哪知王相出来说,哥哥没空,也根本不愿见亥儿,王相还叫亥儿往后少缠着哥哥呐!”
“老臣没有!”王绾立刻反驳。
胡亥发问:“昨日是不是王相说哥哥公务繁忙,不见亥儿?”
“老臣,我……”王绾咬牙,这句他的确是说了,因此无从反驳。
扶苏蹙眉:“昨日王相何曾通传过?予为何不知?”
“这……这……”王绾支支吾吾的找借口,道:“昨日、昨日长公子的确要务繁忙,一直在查看行军舆图,老臣怕、怕打扰了长公子,因此也是出于好心,便自作主张,回拒了幼公子……可老臣没说……”
不等王绾说清楚后半句,胡亥用清亮的嗓音打断他,可怜巴巴的道:“哥哥,你不要责怪王相,王相也是为了哥哥好,才会自、作、主、张,并非是不将哥哥放在眼中哦!”
“你……我……长公子!”王绾连忙道:“老臣绝没有轻视长公子,逾越之意啊,还请长公子明鉴!”
扶苏眯了眯眼目,淡淡的道:“予自知王相是出于一片好心,但唯恐有人不知,会以此做文章,王相好自为之,若有下次……”
“绝无下次!绝无下次!”王绾垂着头,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频频应声:“老臣、老臣谢长公子提点。”
胡亥偷笑,昨日里王绾那般神气,今日还不是要落马?
“哥哥,亥儿……”胡亥刚想趁热打铁,伸手去拽扶苏的衣袖。
扶苏淡淡的收回衣袍,不着痕迹的躲开胡亥的触碰,垂下眼目,看不出表情,道:“亥儿也回去罢。”
“哎呀——”胡亥急中生智,夸张做作的惊呼一声,作势平地摔,想让扶苏来扶自己。
果不其然,扶苏听到胡亥的惊呼,立刻反应,刚要出手,哪知有人比他更快,正是站在旁边的章平!
章平不愧是练家子,出手如电,一把捞住假摔的胡亥,道:“幼公子,无事罢!仔细脚下,站稳些。”
胡亥一个头两个大,便宜哥哥闹别扭了,好似在与我冷战,偏偏我不清楚缘由,想要看看标签,却连哥哥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胡亥:“……”头疼!
38 关系暧昧
扶苏收回手来, 干脆还转过了身去,声音平板,听不出任何起伏, 道:“你回去罢,予还有事要忙。”
说完,“哗啦——”一声打起帐帘子, 回营帐去了。
胡亥:“……”
王绾擦了擦额角的冷汗,他怎知晓胡亥这般记仇, 来了一个现场告状,王绾瞪了一眼胡亥, 也转身跟着走了。
章平奇怪的挠了挠后脑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但具体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章平送胡亥回了营帐,道:“幼公子,你有伤在身, 赶紧上榻休息罢, 不要乱跑, 仔细伤口抻裂。”
胡亥爬上软榻, 道:“章平哥哥,你有没有感觉, 哥哥怪怪的?”
章平仔细想了想, 道:“长公子啊……长公子就是……”
胡亥睁大眼睛, 连章平也看出来,哥哥在与我冷战了?
结果便听章平道:“没有啊, 长公子不还是那样么?甚么怪怪的, 没有罢?”
胡亥:“……”我就不该问你!
胡亥深深的叹了口气,章平这个没有眼力见儿的, 竟没有察觉到扶苏的变化,明明比平日里冷淡了许多。
不行,胡亥眼眸乱转,必须想个法子,打破这场冷战才行。
“哎呦——”胡亥突然捂住自己的心口,胡乱的道:“好疼呀!”
“怎么了怎么了?!”章平紧张的凑过来:“幼公子,你怎么了?伤口?是不是伤口抻裂了?”
“呜呜——”胡亥假哭起来:“好疼……章平哥哥,亥儿的伤口好像真的撕裂了,呜呜呜——疼死了,好疼呀!”
“我给你去找医士!”章平连忙道。
胡亥道:“别去找医士,去找哥哥!”
章平焦急的道:“长公子医术有限,我还是……”
“不行不行!”胡亥坚持道:“你去找哥哥,告诉哥哥亥儿的伤口撕裂了,可疼可疼了!马上便要疼死了!哥哥会去寻医士的。”
章平一脸迷茫,为甚么要绕这么一大圈,幼公子的伤口不会流很多血么?可是……
胡亥叮嘱:“一定、一定,先去找哥哥,告诉他我的伤口撕裂了。”
“哦好!”章平也不敢耽搁,飞快冲出营帐,豁朗一声,险些将帐帘子扯下来。
等章平一走,胡亥的痛呼和哭声瞬间消失,堪称收放自如,将挡着脸的手放下来,小脸蛋儿上哪里有一丁点的眼泪,根本便是只打雷不下雨的假哭。
胡亥嘻嘻一笑,章平这般火急火燎的跑去寻扶苏,便宜哥哥一定会相信,到时候肯定急火火的跑过来,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胡亥舒舒服服的躺在榻上,安安稳稳的守株待兔,静等着那个名唤“扶苏”的大兔兔自己自己撞上来。
踏踏踏——
是跫音,十足的杂乱,听得出来对方有多紧张。
“来了。”胡亥连忙收起笑容,准备好哭唧唧的可怜表情。
哗啦——
“幼公子!”
帐帘子打起,有人冲了进来,那人身板子瘦削,压根儿不是长公子扶苏,而是韩谈!
韩谈紧张的道:“听章平说你的伤口撕裂了?情况如何,我先帮你看一看!”
“谈谈?”胡亥失望的道:“怎么是你呀?”
他摆摆手,道:“没事。”
“怎能无事?”韩谈道:“伤口撕裂,若是不及时处理包扎,很可能感染邪害,幼公子身子如此柔弱,是绝对受不住的!”
胡亥笑眯眯的道:“谈谈,你先别着急,我偷偷跟你说……假的。”
“假的?”韩谈差点喊出声来。
胡亥的手掌向下压了压,作势让他小点声,道:“我的伤口好端端的,没有撕裂,顶多正在长新肉,有点痒痒的。”
“可……”韩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道:“章平那个呆子,方才一路大喊着出去,说幼公子的伤口撕裂了?”
“是呀,”胡亥的笑容十足狡黠,道:“是我叫章平哥哥这么喊的,他当真喊得那般大声?我哥哥那面儿肯定也听见了?”
韩谈道:“自然是听见了罢,整个营地恨不能都听见了,估摸着连陛下都惊动了。”
“太好了!”胡亥一拍手掌。
韩谈眼皮狂跳,道:“幼公子你这是为何?”
胡亥道:“谈谈,一会子等我哥哥来了,你便大喊我伤口不好了,裂开了,流了好多血,有多严重说多严重,最好再挤出两滴眼泪来,哭的越惨越好。”
韩谈的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
扶苏听闻章平的喊声,再也坐不住,立刻从营帐冲出来,顾不得长公子的姿仪与礼数,大步冲着胡亥下榻的营帐跑过去。
赶到营帐大门,还未打起帐帘子,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胡亥与韩谈在交谈。
隐约听见甚么“是骗我哥哥的”,“谈谈你要帮我哦”,“谈谈你最好啦”等等言辞。
“长公子?”章平带着医士风风火火跑回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营帐门口的扶苏。
“长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去么?”
胡亥还在叮嘱韩谈,和自己一起做戏,哪知章平的声音突然响起,还在说长公子,难道便宜哥哥在外面?
那岂不是把我们方才的话都听了去?岂不是知道我假装伤口撕裂?
帐帘子被章平打起来,果不其然,除了章平和医士之外,胡亥还看到了扶苏。
扶苏脸色阴沉沉的,不需要标签,胡亥也能肯定,哥哥肯定把方才自己与韩谈说的话全都一字不落的听了去,知道自己是装病的。
“哥哥……”胡亥刚想要解释,扶苏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
“哎呦……”胡亥因着焦急下榻,背上的伤口钻心一痛,险些当真撕裂,动作这么一顿,扶苏已经没了身影。
“幼公子!”韩谈与章平赶紧来扶,道:“你没事罢?”
胡亥摇摇头,叹气道:“看来哥哥更生气了……”
次日醒来,朝食的时候胡亥没看到扶苏,用药的时候胡亥没看到扶苏,午膳的时候胡亥以没看到扶苏,更不要提就寝的时候,胡亥同样没看到便宜哥哥扶苏。
“唉——”
胡亥坐在营帐门口,托着腮帮子,无聊的看着空场上跳跃的篝火,天色越来越黑,也不知便宜哥哥要忙碌公务到几时,若是哥哥从幕府大帐回来就寝,必然会路过这里,偏偏扶苏好似要在幕府扎根儿一般,铁了心不回来。
“唉——”
“唉——唉——”
胡亥接二连三的叹气,仿佛要凭借一己之力,将篝火吹灭一般。
“幼公子?”一道温柔的嗓音传来。
胡亥抬头看去,懒洋洋的道:“唉——是章邯哥哥呀。”
章邯刚从幕府大帐回来,正好看到胡亥坐在营帐门口,一个人唉声叹气,形单影只的可怜儿模样。
章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胡亥的肩膀上,道:“夜色深了,幼公子何故在这里唉声叹气,还是快些回去就寝罢。”
胡亥摇摇头,提不起一丁点儿的精神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道:“章邯哥哥,坐。”
章邯拱手告谢,这才坐在胡亥身边。
“唉——”胡亥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腮帮子,道:“章邯哥哥,我好难呀……哥哥与我闹别扭了,可是……可是我完全不知哥哥为何生气,还总是躲着我,不见我。”
“呵呵……”
胡亥还在抱怨,章邯突然笑出了声来。
胡亥奇怪的道:“章邯哥哥,你为何发笑,难不成在嘲笑亥儿?”
“幼公子恕罪,”章邯道:“下臣并非是嘲笑幼公子,只是觉得有趣。”
“哪里有趣?”胡亥道:“你是觉得我哥哥生气很有趣儿么?也是……他不常生气,但这次气性很大呢。”
章邯摇摇头,道:“幼公子,长公子并非是与你生气。”
“不是生气?”胡亥歪头看向章邯。
章邯看向远处跳动的篝火,道:“长公子如此宝贝幼公子,下臣们都看在眼中,那真真儿是捧在手心中怕碰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一丁点闪失也不容许……”
他顿了顿,又道:“此次幼公子受伤如此严重,可谓是九死一生,长公子虽口上不说,但心中多少有些埋怨自己,本便十分自责,再加上……幼公子自从受伤以来,陛下宠爱有加,为了幼公子的伤势,传令压慢全军东巡的脚程,韩公子也对幼公子马首是瞻,唯命是从,更不要说我那傻弟弟,隔三差五便围着幼公子打转,虽帮得大多是倒忙,却亦是打心底里关心幼公子的。”
章邯说了这许多,微笑道:“幼公子想想看,你的身边有这般多关心之人,其实长公子是担心,你拥有的关心实在太多,会不需要他的关心,你身边,会没有他的位置。”
胡亥歪了歪头,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
章邯笑了笑,又道:“其实这一点,下臣这个做兄长的,亦能感同身受,尤其是……下臣与长公子都拥有一个人缘儿很好,很受人注目的弟弟。自己眼看着长大的宝贝弟弟,身边突然多了许多人,围着许多人,作为兄长的,是又欢心,又失落的。”
胡亥似乎听明白了一些,惊讶的道:“章邯哥哥你是说……哥哥并不是生气,他是吃味儿了?”
章邯道:“也可这么说罢。”
胡亥仔细想了想,若是按照章邯的说辞,扶苏今日更加生气,并不是因着自己骗了他,怕是自己说的那句“谈谈最好了”,让扶苏更加吃味了才对?
胡亥突然站起身来,将披风还给章邯,道:“章邯哥哥你快些回去歇息罢!”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章邯无奈的道:“幼公子,当心脚下。”
胡亥冲着幕府大帐跑过去,因着已经入夜,臣子们都已散去,幕府中点着灯火,只有扶苏还在忙碌公务,伺候的寺人正巧端着承槃出来蓄水,胡亥眼看时机正好,都不需要通传,直接钻入了大帐之中。
扶苏听到跫音,机警的回头,道:“何人?”
“哥哥,是亥儿!”胡亥走过去。
扶苏看到胡亥,眼神变化了一些,故意很是冷漠的道:“时辰这么晚了,你不好好儿在营帐歇息,跑到这里做甚么?”
扶苏的口吻虽然冷漠,说出来的话也硬邦邦,但实质上还是关心胡亥。
胡亥道:“当然是来寻哥哥的!”
扶苏的脸色稍微有些动容,却还是道:“不要胡闹,快些回去。”
胡亥却不走,反而入了营帐,道:“哥哥,天色这般夜了,我们一起回去歇息罢。”
扶苏道:“为兄还有公务要忙,你自己回去。”
“不行,”胡亥不但不走,还走过去,作势要拉扶苏的袖子,道:“亥儿和哥哥一起回去。”
扶苏的袖袍一抽,他反应迅捷,没有叫胡亥碰到自己。
胡亥打定主意,今日便要没脸没皮,死皮赖脸,让哥哥知晓,吃醋也不是好吃的!
胡亥耍赖道:“亥儿就不回去。”
“你……”扶苏语塞,他想要呵斥胡亥,但也不知从何呵斥。
胡亥见他扶苏的表情,便知道章邯说的都对,便宜哥哥是不忍心真的呵斥自己的,于是更是撒娇耍赖:“哥哥若是不回去,亥儿也不回去,亥儿便坐在这里,陪着哥哥,等哥哥忙完。”
扶苏皱眉道:“既然如此,随你。”
说完,便不再去看胡亥,打起一张小羊皮文书,扑在案几上查看,应该是舆图一类,只不过扶苏看了好一会子,还是看那一个地方,似乎是有些走神。
胡亥找了个地方自己坐下来,托着腮帮子,眨巴着大眼睛,哥哥看舆图,胡亥便专心致志的看哥哥。
嗯,真好看呐,俊美优雅,又不失力度之感,怪不得是咸阳城少男少女心中的白月光。
扶苏本就看不下去舆图,公务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如今又被胡亥仔仔细细的盯着,心窍更是不安,故意冷漠的道:“看甚么?”
胡亥笑嘻嘻的道:“看我哥哥怎么生得如此俊美无俦,如此……唔!”
胡亥想要拍两句马屁,哄哄便宜哥哥,哪知刚说了一句,那股熟悉的痛苦突然席卷而来,令胡亥浑身发冷、打颤、恶心,不安与心慌仿佛漩涡,试图将胡亥吞噬殆尽。
是皮肤饥渴症发作了!
胡亥身子一歪,哐当一声倒在席上,碰到了案几上的耳杯,羽觞耳杯打翻出去,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亥儿!?”扶苏吃了一惊,大步冲过去。
胡亥浑身无力,吐息急促,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颈,他虚弱的伸出手,仿佛渴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伸向扶苏,眼圈发红,哽咽的道:“哥哥……”
扶苏以为是胡亥的箭伤复发,顾不得太多,想也没想,一把将胡亥抱在怀中,紧张的道:“亥儿?你怎么了?伤口撕裂了?医士!!医士!”
胡亥的皮肤冰凉,犹如冰块一般,被扶苏拥在怀中,瞬间得到了缓解,艰难的呼吸着,紧紧握着扶苏的手掌,感受着扶苏掌心的温度,令人安心的温度。
医士被惊动,冲进幕府给胡亥查看伤口,伤口并没有撕裂,恢复的也不错,但胡亥那痛苦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医士们亦是手足无措。
扶苏脸色阴沉,冷声道:“无事?无事幼公子会如此痛苦?”
“哥哥……”胡亥的症状缓解了一些,虚弱的道:“亥儿无事,只是方才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
扶苏并不相信,毕竟胡亥方才的脸色白的几乎透明,一瞬间嘴唇失去血气,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扶苏怀中。
胡亥又道:“哥哥,有点冷……”
扶苏赶紧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来,将胡亥裹起来,紧紧抱住胡亥,道:“亥儿,好一些没有?”
“嗯……”胡亥点点头,疲惫的眼皮沉重,靠在扶苏怀中,枕着他的胸口,喃喃的道:“好……困呢,哥哥,别走……”
扶苏心窍一阵发拧,轻声道:“亥儿乖,困了便睡罢,哥哥不走,哥哥在呢。”
胡亥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死皮赖脸的去寻便宜哥哥,哪知皮肤饥渴症突然发作,后来便昏厥了过去。
“唔……”胡亥他睡得香甜,感受到日头阳光洒在自己的眼皮上,暖洋洋的十足舒坦,翻了个身,本打算继续睡个回笼觉。
嗯?好像哪里不对劲?
胡亥翻身的时候受了阻碍,迷茫的睁开眼目,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温柔关切的眸子。
是扶苏!
胡亥这才注意到,自己窝在扶苏怀中,扶苏小心翼翼的抱着他,因着怕胡亥翻身碰到了伤口,在胡亥睡着的时候也没有放松,一直轻轻搂着。
胡亥惊讶的道:“哥哥?”
扶苏松了口气:“醒了?”
胡亥一头雾水,自己昨天不是去幕府寻哥哥么,怎么突然回了营帐,还睡在榻上,枕着便宜哥哥的大胸?
扶苏关心的道:“好些了没有?昨日你突然昏厥,吓坏哥哥了。”
胡亥这才恍然大悟,原不是做梦,昨日皮肤饥渴症当真发作了。
胡亥眼眸动了动,胡搅蛮缠的道:“都是哥哥你不理亥儿,亥儿才会无缘无故病倒的!”
其实胡亥这般说辞,也不是没有道理。胡亥的皮肤饥渴症是一种心理疾病,或许与年幼有关系,其实胡亥内心里渴望亲情,依赖感情,可这些对于疯子怪胎的胡亥来说,实在太遥远,太奢侈。
这两日扶苏总是疏远胡亥,胡亥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因此才会触发皮肤饥渴症发作。
【心疼你的兄长扶苏】
【心软的扶苏】
扶苏道:“是哥哥不好。”
他说着,眼神略微有些暗淡,幽幽的叹了口气,道:“亥儿身边有那般多的人围着你,连韩公子也与你走得亲近,为兄……”
他说到这里,胡亥一把搂住扶苏的腰身,靠着他胸口蹭了蹭,撒娇道:“哥哥天下第一好!旁人都比不上哥哥!”
扶苏一愣,低头看着怀中的胡亥,胡亥扬起小脸蛋儿,甜滋滋的道:“哥哥,亥儿最——喜欢哥哥了!”
扶苏一笑,不知怎么的,心底里一块大石头好似落了地,狠狠松出一口气。
胡亥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眼眸灵动狡黠,嗓音更甜了,道:“那——哥哥这么好,亥儿能不能不饮药了?”
扶苏断然道:“不可。”
胡亥瘪着嘴巴道:“哥哥——”
“撒娇也不可,”扶苏道:“汤药还是要饮的,亥儿乖一些。”
胡亥:“……”
自从幼公子突然昏厥病倒之后,扶苏便不总是呆在幕府大帐之中,又如往常一般,清晨陪着宝贝弟弟用朝食,中午回来用午膳,黄昏一到雷打不动的“下班”,那是一点子也不加班。
胡亥将养了好几日,嬴政特意下令,胡亥养伤的日子森*晚*整*理不要启程,便让胡亥好好儿的将养,如此一来,胡亥的伤势恢复的不错,只要不剧烈运动,伤口便不会撕裂。
胡亥的伤势好得差不多,扈行大部队也该启程了。
今日便是启程的日子,胡亥钻入辒辌车中,往车子里一靠,韩谈走过来,作势要上车。
“诶,谈谈,”胡亥从车窗伸出手来拦住他,道:“你这是做甚么?”
韩谈道:“我来与幼公子同乘,也好保护幼公子,若是有甚么吩咐,只管知会我去做便是了。”
胡亥摇头,道:“不行不行。”
韩谈一头雾水:“甚么不行?”
胡亥老神在在的道:“你不能与我同乘,你我走得太近,我哥哥是会吃味儿的。”
韩谈:“……”吃味?
胡亥还在道:“谈谈,本公子知晓自己为人很有魅力,但你要懂得克制,从今天起,本公子要与你保持一些距离,以免我哥哥吃味儿。”
韩谈:“……???”幼公子到底在说甚么?
胡亥说完,对远处的扶苏招手:“哥哥,和亥儿一起乘辒辌车罢!”
扶苏笑了笑,似乎甚是无奈,笑容里满满都是宠溺,道:“好。”
他下了马,登上辒辌车,在韩谈迷茫的目光中,放下车帘子,阻断了韩谈迷茫的视线。
扈行队伍向东行进,离开泰山与梁父山之后,东巡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昔日的齐国,预计会在齐宫之中落脚。
齐国乃是六国之中最后一个覆灭的国家,因着齐国乃是主动投降,所以齐国之内的战乱不大,国土和经济保存的也相对完整。
齐国战败之后,嬴政派遣了秦军驻守在齐国之内,安抚齐国旧民,同时剿灭不服管教的齐国叛军。
驻守在齐国的便是武信侯冯无择。
武信侯属于伦侯的一种,说起伦侯或许有些人觉得这个称谓陌生,其实伦侯与列侯差不多,都是秦朝的一种爵名,只不过伦侯没有封地。
武信侯冯无择驻守在齐地,此次嬴政东巡,冯无择理所应当的负责接驾。
按照大部队的脚程,今日便会与冯无择迎接的兵马汇合,由冯无择迎驾,进入齐宫安顿,此次嬴政前来齐地的最大目的,乃是征调齐地的粮食辎重,会在齐宫之中逗留月余。
车马浩浩荡荡的前行,日头高升,扈行部队按照原定计划,来到了城门之下。
“长公子!”
扶苏坐在辒辌车中陪着胡亥,正在给胡亥剥果子食,便听到章平的声音传来。
章平打起帐帘子,道:“长公子,你快出去看看罢。”
“怎的了?”胡亥奇怪。
章平道:“咱们已经到达城门,只是这城门紧闭,完全没有迎接圣驾的意思,不知发生了甚么。”
扶苏蹙了蹙眉,章平的担忧不是多余的,齐地刚刚归顺,齐国余党还在作乱,这里又是齐人的大本营,难保发生了甚么。
扶苏对胡亥道:“亥儿,你留在车中,哥哥前去看看。”
胡亥道:“不要,亥儿要和哥哥一起去。”
扶苏一笑,甚至无奈的道:“好,那便一起去。”
扶苏抱着胡亥下了马车,果然看到眼前的城门紧闭,楼堞之上倒是有不少巡逻守卫的秦军士兵,但那些士兵对他们视而不见。
扶苏道:“章平,你遣人前去问问情况。”
“敬诺。”
章平也不遣人了,毕竟这事情邪乎的厉害,皇帝都到了跟前,驻兵竟不打开城门,谁说不邪乎呢?
于是章平便亲自驱马上前,朝着楼堞之上大喊:“皇帝驾至!武信侯何在,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驾?”
楼堞上的士兵显然训练有素,根本不多看章平一眼,甚至眼珠子都不带转动的,仍旧望着远方,好似一个个石雕。
章平复又大喊:“武信侯何在!皇帝驾至,速速打开城门迎驾!”
等章平喊了第三声,才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副手的士兵,朝下大喊道:“武信侯剿匪未归,卑将并未得到军令,无法打开城门!”
“你!”章平用马鞭指着楼上的副将,呵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此乃皇帝圣驾,你们武信侯有几个脑袋,敢将圣驾晾在此处?!”
副将岿然不动,只是又道:“武信侯剿匪未归,卑将并未得到军令,无法打开城门!”
章平气的七窍生烟,今日是碰到了一个死脑袋了,他立刻打马往回,拱手对扶苏道:“长公子,城楼上那把子人不开门,说是武信侯剿匪没有回来,他们没有军令,不能开门。”
扶苏其实已然听到了,毕竟那副将声如洪钟,嗓音嘹亮,别说是他听到了,怕是后面的圣驾也听到了。
果不其然,嬴政的确听到了,从车上缓缓步下。
丞相王绾立刻走过去,叨念道:“陛下,这个武信侯,才离开咸阳三年,愈发的没有个德行了,明知陛下的圣驾今日便会抵达齐地,竟还去剿甚么匪,那便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
王绾说得义愤填膺,廷尉李斯站出来道:“王相,此言差矣!整个朝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武信侯忠勇无双,为我大秦立下赫赫汗马功劳,如今武信侯剿匪未归,怕是遇到了甚么难事,绝不是有意怠慢圣驾。”
“哼,”王绾冷笑:“谁知那武信侯是不是恃宠而骄?如今他带兵在齐地,住在齐宫,把城门一关,谁知他会想些甚么?”
李斯道:“王相这般说,也要有所根据。”
王绾道:“根据?朝中多少人弹劾武信侯暴虐成性,弑杀天常,难道这些还不是根据么!”
王绾与李斯谁也不肯退让,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
胡亥挑了挑眉,不需要旁人解释,他这般一听也明白了,这个武信侯必然是李斯一派的,否则王绾也不会揪着一个毛病,立刻展开攻势了,李斯也不会竭尽全力的维护。
嬴政眯起眼目,脸色浮现出少许的不耐烦,显然不想听李斯与王绾叨叨,可偏偏廷尉和丞相谁也不想让步,大有在城门口吵起来的架势。
“嘶……”一声轻呼,乃是跟在嬴政身后的皇弟成蟜发出来的。
嬴政回头看向成蟜,道:“蟜儿怎么了?”
公子成蟜没甚么诚意的道:“多谢君兄关怀,蟜无事,只是不知为何,略微有些头晕。”
【打圆场的公子成蟜】
胡亥立刻上前,奶声奶气的道:“啊呀!小叔叔的脸色都不好了,必然是这一路奔波劳顿,小叔叔身子素来不好,快叫医士呀!让一让,让一让,别挡着医士!”
胡亥说着,拨了拨李斯,又拨了拨王绾,似乎嫌弃他们碍事。
嬴政道:“蟜儿不舒服,快上辎车坐下,医士,上车来请脉。”
医士跑上车请脉,将王绾与李斯晾在了一边,二人都有些悻悻然,但他们不是看不懂脸色之人,便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医士给公子成蟜请脉,成蟜根本没有大碍,医士只好硬着头皮开了一方安神健脾的方子。
于是扈行的车队便停在城门下,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
“快快!打开城门!怎么能叫陛下等在城门外面?!”
“你们是如何办事儿的!”
“快啊,我叫你们打开城门!”
楼堞之上传来大喊的声音,胡亥险些坐在辒辌车中睡了过去,被这一喊,给惊醒了过来,迷茫的揉着眼睛,道:“哥哥,城门开了么?”
扶苏道:“还没有。”
他给胡亥加了一件披风,以免胡亥堪堪睡醒着了风寒,这才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章平,前面如何了?”
章平去看了一圈儿,回来道:“回长公子的话,楼堞上也真是逗!”
方才在楼堞上大喊之人,并不是武信侯本人,武信侯剿匪还未归来,来者乃是武信侯的父亲,名唤冯涛。
别看武信侯领着兵马,冠着爵位,但他的父亲并没有一官半职,说句大白话儿——啥也不是。
冯涛听说嬴政的车驾到了,但是自己儿子还没回来,嬴政的圣驾被挡在城门外面进不来,赶紧爬上楼堞。
“还等甚么?”冯涛焦急的道:“开城门啊!打开城门!”
副将为难的道:“没有将军的命令,擅开城门便是死罪,末将不敢!”
冯涛气急败坏:“你可知晓被你们关在门外之人是谁?那可是天子!是皇帝!是当今的秦主!你们竟然如此大胆,将陛下关在门外,不想活命了!?”
“我叫你们打开城门!我是武信侯的父亲!他都要听我的话,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信不信,等我儿回来,我便去他面前告你们的状!”
副将还是道:“便是砍了末将的脑袋,末将也不敢擅自打开城门!”
“你……你……”
章平道:“二位公子,你们听听,这上面还喊着呢,武信侯的老爹都来了,那个副将还在执拗,就是不肯打开城门。”
扶苏点了点头,章平奇怪的道:“长公子这是甚么意思?”
扶苏笑道:“武信侯调教出来的兵马,恪尽职守,没有军令不开城门,也算是忠勇。”
胡亥道:“是啊章平哥哥,你若是这个副将,你会打开城门么?”
章平瞬间被问住了,是了,自己若是这副将,会打开城门么?答案自然是不会,章平定与这副将一般,坚持不能打开城门。
这毕竟是城门,是楼堞,乃是守护一方的门户,谁知道楼下来的到底是甚么阿猫阿狗,若是没有军令,便随意破例开门,岂不是坏了规矩,明儿个有这个缘故,后个儿有那个缘故,谁都可以开门,还有甚么规矩?谁还会去听军令?
章平肃然起敬道:“看来这个武信侯,军规森严,还是个不可小觑之辈。”
冯涛在楼堞之上僵持:“你开不开门?”
“你不开门,我自己开!”
“等我儿回来,让他打你板子!”
冯涛扬言要自己开门,可是楼堞的城门如此沉重,他一个人怎么可能打开,吭哧吭哧半天,大门纹丝未动。
眼看着一个时辰都要过去了,突听踏踏踏的马蹄声狂奔,有人从扈行队伍的后方疾驰而来。
一个士兵驱马,手中高举领牌,大喊道:“武信侯有令,打开城门——”
“武信侯有令,打开城门——”
随着士兵的传令,楼堞之上的士兵立刻行动,城门轰然打开。
轰隆——
轰隆隆——
大门打开,冯涛连滚带爬的从楼堞上跑下来,险些被绊倒来一个狗吃屎。
“拜见陛下!小民拜见陛下!”
冯涛咕咚拜倒在地上,以头抢地,连连叩头:“小民武信侯之父,拜见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嬴政并没有下车,只是吩咐了一声,让扶苏来处理此事。
扶苏上前道:“武信侯何在?”
“这……这……”冯涛支支吾吾,道:“剿匪!犬子、犬子剿匪去了!对对对,剿匪去了!”
冯涛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就这么两句,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传令的士兵跪拜道:“回长公子的话,将军的确是去剿匪了。”
嬴政东巡的队伍第一站便是齐地,武信侯冯无择在驻守,必然是要接驾的,所以这些日子,武信侯早就在等候嬴政的御驾。
只是前些日子突然发生了变故,胡亥受了箭伤,不宜赶路,如此一来,便拖延了一些时日,打乱了武信侯的计划。
齐地出现一批土匪,武信侯得到消息,临时动身,本来打算快去快回,但没想到这伙土匪如此彪悍,武信侯去了两日,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传令的士兵叩头道:“将军正在回城途中,令卑将快马赶来,打开城门,恭迎陛下与两位公子大驾!”
扶苏微微颔首,道:“起来罢,予自会向陛下禀明。”
扶苏想要去回话,丞相王绾拦住他,压低声音道:“那武信侯乃是冯氏的顶梁柱,冯氏一直与李斯牵牵连连,交涉甚深,如今武信侯接驾怠慢,犯在公子手上,公子可不能心慈手软,这是拿捏李斯最好的机会!”
扶苏蹙眉道:“王相,你方才还未看出,陛下并不想追究此事么?如今齐地还需要武信侯来驻守,齐宫里里外外都是冯家军,王相撺掇着陛下与冯氏翻脸,到头来只会惹一身腥,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可……”王绾被堵住了言辞,扶苏的分析无错,但王绾便是不甘心。
扶苏前去复命,嬴政与成蟜从辎车中走下,武信侯的父亲冯涛膝行上前,跪倒在嬴政面前:“拜见、拜见陛下!拜见公子!”
嬴政脸色十足温和,仿佛一个脾性很好的君主,道:“冯老多礼了,武信侯忠勇,乃是我大秦顶梁之柱,他今日是去剿匪,造福百姓,朕感欣慰,又如何能苛责于武信侯?”
“谢陛下!谢陛下!”
胡亥一瞥眼,见到王绾跃跃欲试,耸了耸鼻子,便知道王绾不甘心,又想给便宜哥哥添堵,于是干脆哼哼唧唧,装作一副娇生惯养的模样,道:“君父,亥儿都累了,赶了一天的路,伤口疼疼!快走罢,进城罢!”
嬴政一笑,道:“是了,亥儿还有伤在身,有甚么话,入城再说罢。”
王绾没能开口,所有的言辞全都被憋了回去,众人上车,扈行队伍浩浩荡荡入了城门,往齐宫下榻而去。
胡亥虽然是在撒娇,但真别说,这具身子羸弱异常,加之日前受了伤,的确疲累的厉害,他赖在扶苏怀里,被扶苏一路抱着入了齐宫。
齐地不愧是六国之中的老牌强国,自从春秋齐桓公霸业开始,虽齐国从姜齐变为田齐,其中也遭遇了不小的动荡变故,却仍然稳居强国前列,齐宫之中雕梁画栋,美不胜收,奢华不可言喻。
胡亥探着小脑瓜一路欣赏着齐宫的景色,忍不住心中感叹,古代的贫富差距,当真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
“亥儿,累了罢。”扶苏抱着胡亥进入下榻的大殿,将他轻轻放在软榻上,除去他的披风,道:“歇一会子,晚间必然还有接风宴,到时候还要费神。”
胡亥道:“武信侯还未回来,晚间也有接风宴么?”
扶苏道:“自然是有的。”
便是武信侯没有回来,他的麾下也需要准备接风宴,再者,他的老爹冯涛一看便是巴结谄媚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准备接风燕饮?
虽只是走个过场,但胡亥与扶苏身为大秦的公子,是必然要参加接风宴的。
胡亥往榻上一倒,伸着小腿儿,道:“哥哥,你也躺一会子,陪亥儿躺一躺!”
扶苏刚要答应,便听到寺人通传道:“长公子,幼公子,武信侯之父冯涛求见。”
胡亥咂咂嘴,道:“他来干甚么?”
寺人回禀道:“似是来给两位公子赔罪的。”
初来齐地,若是不见也说不过去,扶苏便让寺人去请冯涛进来。
“拜见长公子!拜见幼公子!”
冯涛进来之后行了大礼,一拽身边的年轻人,道:“利儿!快跪下!跪下,给二位公子作礼!”
胡亥这才注意,原冯涛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男子,大抵二十来岁,或许不到二十岁的模样。
冯涛引荐道:“二位公子,这是小儿冯无利。”
武信侯一家子,除了武信侯本人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官位,这个冯无利显然也没有官位在身。
冯涛谄媚的道:“利儿,还不快把贽敬送上?”
冯无利赶紧捧着锦盒上前,道:“请二位公子笑纳,不过是一些……一些吃食罢了,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他说着,打开锦盒,这样的锦盒的确是装吃食的,但盒子一打开,里面可谓是“金光灿灿”,竟是用金银打造的吃食,还有各种夜明珠、珊瑚拼凑出来的鱼虾。
胡亥忍不住心中感叹:好有钱!
这哪里是送吃食,分明是行贿。
扶苏只是看了一眼,并不为所动,毕竟他是重生一辈子的大秦长公子,别说是金银,便是名利,早已看得够不够,这点子珠宝并不放在眼中。
扶苏道:“冯老不必如此客气,这些贽敬还是拿回去罢。”
冯涛一听,赶紧道:“长公子,这是小老儿的一片心意,您可一定要收下啊!”
胡亥笑眯眯,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道:“你这些吃食,看起来也不好吃,这鱼咬下去,恐怕会咯牙罢!”
扶苏不轻不重的道:“亥儿,不要乱语。”
冯涛一脸尴尬,只能杵在原地干笑,擦了擦额角上冒出来的冷汗。
扶苏道:“冯老若是无事,可退下了。”
“这……那……”冯涛显然还有事儿,只是开局不利,不知该如何说下去,只好硬着头皮道:“长公子,是这样的,您看幼公子正是上学宫的年岁,小老儿这不成器的小儿子,也同样是上学宫的年岁,您说怎么这么巧呢,不如……不如让小老二的小儿子,陪伴幼公子去学宫习学,长公子您看如何?”
胡亥嘻嘻一笑,道:“小君子正是上学宫的年岁?那看起来还挺显老的。”
冯涛:“……”
冯无利:“……”
冯涛送了这般多的金银珍宝前来,原是想将自己的小儿子塞进学宫,要知道这年头能上学宫的,有钱还不行,必须有势力,在学宫中行走的,那都是有头有脸之人,若是冯无利可以挤入咸阳学宫,成为幼公子的陪读,往后必然不可限量,也算是摸到了敲门砖。
扶苏眯起眼目,沉吟了一下。
【不打算同意的兄长扶苏】
【知晓冯无利是草包的重生的大秦长公子】
胡亥看到哥哥头上的标签,瞬间明白了,便宜哥哥可是重生的长公子,他或许上辈子便识得这个冯无利,看来冯无利没甚么本事,所以扶苏不打算同意。
果不其然,扶苏道:“冯老有所不知,亥儿虽是予的幼弟,却也是陛下的心尖肉,亥儿的确正是入学宫习学的年纪,但他身边的陪读一事,还真不是予能说了算的,需要陛下亲自开口,经过层层考核、遴选。”
冯无利一听,还要考核?还要遴选?立刻脸色都难看了。
“这样啊……”冯涛一脸的遗憾,道:“无妨无妨!届时还请长公子替小儿美言几句,美言几句便够了!”
扶苏也没说同意,更加没说不同意,搪塞敷衍了几句,便让冯涛和冯无利走了。
等冯家父子二人离开,扶苏才叮嘱胡亥道:“这冯氏父子,没有半点子能耐,只知谄媚,亥儿往后看到他们,只当没看到便是了。”
“嗯嗯!”胡亥点点头,乖巧的道:“听哥哥的!”
自然了,哥哥是重生的,开了这么大的金手指,自己自然要听便宜哥哥的话。
二人休息了一会子,便有寺人来请扶苏和胡亥前去接风宴。
接风宴设立在齐宫的燕饮大殿,羣臣早已在殿中等候,冯涛和他的儿子冯无利仿佛主人家一般,在殿中招呼着,四处游走攀谈。
“长公子,幼公子!”扶苏与胡亥一入殿,冯涛立刻迎上来,谄媚道:“今日为陛下与公子们接风,还请二位公子吃好喝好,幸酒!今日无醉不归!”
胡亥挑了挑眉,这个冯涛,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也不知他的大儿子武信侯到底是个甚么模样,胡亥对武信侯真是愈发的有兴趣了。
“皇帝驾至——”
寺人高声通传,嬴政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款步进入燕饮大殿。
“拜见陛下!”
众人跪拜作礼,冯涛凑到最前面,道:“拜见陛下,小人武信侯之父,拜见陛下,这是小民的犬子冯……”
不等他介绍自己的小儿子,丞相王绾已经将冯涛隔开,道:“退后,冲撞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砍?”
冯涛吓了一跳,赶紧往后搓了搓。
王绾冷笑一声,道:“都这个时辰了,怎么,武信侯还在剿匪?还未归来?”
“这……”冯涛支支吾吾的道:“犬子的确是去剿匪了,一直……一直没有归来,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多多担待。”
“担待?”王绾呵斥:“你以为这里是市井的肉铺,担待?陛下圣驾亲临,武信侯便是有百个千个理由,也不该怠慢圣驾!武信侯莫不是仗着自己有功在身,便不将陛下与我等老臣看在眼中了罢!”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冯涛赶紧跪下来叩头:“陛下,犬子不敢啊!决计是不敢的!我冯氏一门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鉴!”
李斯走出来道:“王相言重了,武信侯驻守齐地,连泰山之巅都出现了叛军余党,齐地自然不会安生,武信侯也是尽忠职守,保一方平安,如此忠心耿耿,何来怠慢之罪呢?”
王绾道:“难道在武信侯的心中,只有齐地的子民百姓,没有陛下这个皇帝了么?武信侯岂不是本末倒置,这仍然是对陛下的不尊不敬!”
李斯与王绾你一眼我一语,见缝插针的吵了起来,胡亥揉了揉额角,无奈的心想,你们吵罢,就吵罢,若是在一般的皇帝面前吵吵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能扳倒对方,可你们的皇帝是嬴政啊。
嬴政的心思深不可测,怎么可能听你们吵吵,嬴政的目的便是让新旧卿族两派互相制约,互相牵扯,所以即使王绾和李斯吵个天崩地裂,嬴政也不可能撸掉任何一派的。
“啊呀!”胡亥奶里奶气的大喊一声,羣臣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
胡亥做出一脸流口水的模样,指着案几上的吃食,夸张的道:“哇——哥哥,你看这个鸡腿,好大好肥哦!亥儿想吃!想吃!”
扶苏道:“亥儿乖,再忍一忍,还未开席。”
“唔——”胡亥瘪着嘴巴,道:“可是丞相和廷尉一时间好像吵不完,亥儿肚肚饿,亥儿想吃肉!”
李斯:“……”
王绾:“……”
相对比李斯和王绾的尴尬,嬴政轻笑一声,道:“亥儿饿了?那便开席罢。”
“开席——”
嬴政坐在最尊贵的主席位,举起羽觞耳杯,道:“今日畅饮幸酒,难得欢心,便不谈正事。”
羣臣立刻端起酒杯,道:“敬陛下!”
王绾甚是不甘心,他站起身来,想趁着敬酒的功夫再说些甚么。
“陛下……”
王绾刚一开口,便听到有人高声通传:“武信侯冯无择到——”
竟是武信侯剿匪回来了!
众人立刻看向燕饮大殿正门,依稀看到一个身着介胄的男子从外面大踏步而来。
那男子一身黑甲,手臂微微抬起似乎夹着甚么,大步走入殿门,来到燕饮大殿正中,“咕咚——”一声,将夹着的东西扔在地上。
骨碌碌——
那东西掉在地上,不停的翻滚,一直滚到丞相王绾的脚边,撞在他的袍子上,这才停止了滚动。
“嗬!!”王绾倒抽一口冷气,吓得连连后退,一把老骨头险些跌坐在地上。
“武信侯,你……”王绾指着那黑甲男子。
黑甲男子拱手,打断了王绾的呵斥,朗声道:“卑将冯无择,拜见陛下!见过诸位公子。”
眼前的黑甲男子,正是姗姗来迟的武信侯——冯无择。
胡亥仔细打量着冯无择,大抵三十岁的年纪,黑甲衬托着高大的身材,威严的相貌,他的脸面上横着一道伤疤,伤疤割断了眉毛,让本就凌厉的长相更加怕人。
冯无择黑甲染血,显然堪堪归来,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介胄,他胳膊下面夹着的,是一颗血粼粼的人头!
那颗脑袋被冯无择一扔,滚落的燕饮大殿地上满处都是血,尤其是王绾的袍子上,瞬间血淋淋黏糊糊的一片。
扶苏看了一眼人头,微微蹙眉,连忙捂住胡亥的眼目,毕竟在扶苏的心里,他的宝贝弟弟可是柔弱的小可怜。
“冯、冯无择!!”王绾气的眼睛泛白,手指颤抖:“你……陛下面前,你竟敢……竟敢如此无礼!竟敢携……携人头入殿!”
冯无择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道:“此人头,乃是卑将送给陛下的贽敬之礼。”
嬴政挑了挑眉,淡定的看着那颗人头,道:“哦?武信侯,这是谁的脑袋,叫你给砍下来了?”
冯无择回禀道:“此乃山匪的脑袋。”
嬴政道:“便是你着急剿的山匪?”
“回陛下,正是。”冯无择道:“此山匪在齐地作乱,百姓不堪其扰,陛下东巡,为的便是安抚东面旧民,因此卑将自作主张,斩杀山匪,迎驾来迟,还请陛下责罚。”
别看冯无择是一个武将,但他说话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竟是比一般的文臣辩才出众。
嬴政哈哈一笑,道:“好!这个贽敬之礼,朕甚是欢喜,总比一些金银珊瑚做成的吃食,要强得多。”
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瞥斜了一眼冯涛和冯无利。
冯涛大惊失色,连连用袖子擦汗,嬴政这个意思,怕是已经知晓他贿赂长公子与幼公子的事情,正在敲打他呢!
嬴政道:“武信侯,既然来了,换件衣裳,一起入席罢。”
“敬诺!”冯无择拱手,道:“陛下,恕卑将怠慢,这便去更衣沐浴。”
“去罢。”
嬴政摆了摆手,冯无择谢罪退下,临走之时来到王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王绾一眼,冷笑一声,将地上的人头拎起来,这才转身离去。
王绾气得浑身打抖,但看陛下的意思,显然不打算计较,王绾也没有法子。
“啧啧,”胡亥忍不住摇头道:“这个冯无择,好生厉害,看看把王相给气的。”
“是啊!”章平一脸向往的感叹道:“英气逼人,这举手投足,简直是我辈楷模!没见过武信侯之前,我还不信旁人为何对他敬重有加,这样一见,果然气度了得啊!不行,改日我得和他讨教讨教功夫!”
章平兴奋的说着,一转头,便看到自家兄长有些出神。
章邯坐在席上,微微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甚么,抿着嘴唇,眼神波动,面色甚为古怪。
“哥?”章平唤了章邯两声:“哥?你怎么了?”
章邯兀自出神,压根儿没听到章平在唤他。
“章邯哥哥!”胡亥拍了拍章邯的肩膀。
“嗯?”章邯这才回神,惊讶的道:“幼公子有何吩咐?”
章平道:“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我方才一直叫你,你都不答允的。”
章邯含糊的道:“没有,或许是赶路有些劳累了。”
章平信以为真,担心的道:“没事罢?是不是害病了?这的天气忽冷忽热的,别是病了。”
“无妨。”章邯笑了笑。
【说谎的章邯】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道:“章邯哥哥,你是不是……认识武信侯呀?”
自从武信侯冯无择出现之后,章邯的表情便变得不同寻常起来,这一定不是胡亥的错觉。
“不,”章邯否认道:“下臣不过一个衣丞,怎么会识得武信侯呢?”
【说谎的章邯】
胡亥并没有点破,道:“这样呀。”
章邯总觉得胡亥话里有话,赶忙站起来,道:“长公子,幼公子,恕下臣怠慢,下臣身子不适,唯恐将病气过给二位公子,暂时退下了。”
“哥,你当真无事罢?”章平担心的道:“我送你回去歇息罢?”
章邯道:“无妨,平儿你守在二位公子身旁,若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章平点点头,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回去赶紧歇息。”
章邯答应了一声,便退出了燕饮大殿,他看了看深邃的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往下榻的屋舍而去。
踏踏踏……
刚走了几步,忽听背后沙沙一声,章邯乃是将门出身,亦是个练家子,立时戒备,猛地回身。
一道黑影瞬间逼来,出手如电,一把钳住章邯的手臂,也不见他如何用力,轻轻一拧,章邯一声轻呼,已然被对方牢牢的桎梏住,压制在墙角。
“谁!”章邯低喝。
对方轻笑,在章邯耳畔道:“怎么,章君子不识得我了?”
章邯浑身一震,喉咙发紧,借着暗淡的月色看向对方,道:“是你……冯无择?”
那压制着章邯之人,正是刚刚退出燕饮大殿不久的冯无择。
冯无择沙哑的道:“章君子这不是识得我么?方才为何说谎,偏要装作不识得我的模样?”
章邯抿着嘴唇,并不言语。
冯无择更加靠近章邯,在他耳边轻轻的呵了一口热气,道:“章君子当真是翻脸不认人,昔日你我在榻上缠绵之时,章君子热情缠人的紧,可不似如今这样冷淡……”
39 采花贼
章氏也曾鼎盛一时。
当年提起雍城章氏,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人不敬重。
只可惜, 自从秦都从雍城搬到咸阳之后,雍城章氏的势力也在慢慢削弱,直到变成如今的落寞贵胄……
章邯接任家主之位后, 朝廷中许多党派都想拉拢章氏,但章邯无心党派之争, 也不想在朝廷之中站队。他心中森*晚*整*理清楚,站队之后, 虽可以稳定章氏一时,但决计不是良久之策,章氏反而会成为新旧卿族之争的垫脚石。
章邯拒绝了王绾与李斯的拉拢,结果可想而知,自从他步入朝廷之后, 便是举步维艰, 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卿族, 都觉得章邯不识时务, 不识抬举,不停的出手打压章邯。
章邯明明出身武将世家, 却因着新旧两派的打压, 被排挤到了少府供职, 按理来说,少府也算是个满是油水的活计, 只可惜, 章邯在少府中也只是一个衣丞,管理的都是不大不小, 平日忙碌,领功之时找不到人的琐事。
章邯知晓,这是自己选的那条路,无论多远,无论多么艰辛,都要带领着章氏走下去,因为他是章氏的宗主,他是章家的顶梁柱,他不能断,亦不能被压垮。
章邯因着得罪了丞相王绾,被转入少府供职,入职当天,少府的部员们说是要给章邯接风,散了班之后一起去女闾饮酒。
女闾便是当时的妓院,收揽一些战俘男女冲入女闾,供贵胄饮酒作乐之处。
章邯一直洁身自好,不想涉足这样的地方,只是此乃接风宴,章邯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同僚颜面?
无奈之下,章邯跟着部员们一起来到女闾,众人推杯把盏,开怀畅饮,一个个故意给章邯灌酒。
章邯自觉酒量不差,却也顶不住这样轮番的敬酒,一轮过后便觉头晕脑胀,甚至还有些浑身无力。
他假借更衣之名离开宴席,想要将烈酒吐出去,折返之时便听到几个同僚部员调笑着打趣。
“那个章邯,真真儿不识抬举!”
“谁说不是了?竟敢得罪咱们王相?”
“别说是王相了,你看他把廷尉放在眼中没有?这竖子,狂得紧!”
“他还真当自己是甚么贵胄呢?呸,雍城章氏早就落魄了,就凭他?”
“我刚才给他的酒水中加了好料,等会子便看章邯那竖子出丑罢!”
“听说章邯是个武将,我还真不信,你看他那面皮白净的,比妇人还要白嫩许多,只是颜色普通了些,他是不是还有个弟弟,生得可要比他俊美许多呢!”
章邯心跳飞快,怪不得自己浑身难过,甚至还有些无力,原是那些同僚在他的酒水中加了东西。
“是不是有声音?”
“别是章邯回来了。”
“出去看看……”
章邯听到动静,踉踉跄跄的挣扎着离开,很快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几个同僚走出来查看,往章邯藏身的地方逼近。
章邯眯了眯眼目,下意识推开了最近的房门,侧身挤入舍内。
“何人?”
舍中竟然有人,一黑衣男子坐在席上。
章邯踉跄入内,身子一歪,险些跌在地上,那黑衣男子一把捞住章邯的腰身,入手便感觉到章邯的皮肤滚烫,带着一股热辣。
黑衣男子了然的挑了挑眉:“你怕是中药了。”
章邯吐息急促,他甚至看不清对方的长相,眼前的男子变成了重影,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极度渴望充斥着章邯的心窍。
“酒人……?”章邯沙哑的问?
“我?”黑衣男子发笑:“你觉得我像酒人?”
酒人便是那个年代在宫中负责斟酒的宫人,当然了,斟酒只是一种说法,大多的酒人或者女酒,都会负责敬酒,而女闾之中的酒人,自然便是做那档子事之人。
先秦时期民风开放,酒人与女酒屡见不鲜,章邯虽洁身自好,但自小生在贵胄,甚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章邯将黑衣男子认成了酒人,他的脑海乱哄哄,甚么也听不见,甚么也想不到,伸手慢慢摸向黑衣男子的胸膛……
章邯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日的清晨,他浑身酸疼,稍微一动忍不住“嘶”的痛呼出声。
脑袋里嗡的一声,章邯猛地睁开眼目,一眼便看到了睡在自己身侧的“酒人”。
昨日里天色昏暗,加之章邯中了药,根本没看清楚对方生得甚么模样,如今仔细一看,那男子与章邯的年岁差不多,面容刚毅凌厉,身材高挑,肌肉流畅而起伏,远远超出一个酒人的标准。
男子微微蹙眉,似乎是要醒来,章邯不及多想,慌张的套上衣袍,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财币都放在软榻头上,这才夺门而出,落荒而逃了。
章邯第二日还有公务,匆忙赶回家洗漱更衣,又匆忙进宫,赶到政事堂。
昨日里与章邯饮酒的那些同僚已经在了,簇拥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谈天说地,看到章邯之后,便笑嘻嘻的道:“章衣丞,昨儿个怎么自己走了?”
“就是啊,太不给我们颜面了。”
“章衣丞,这可不行啊,今儿个咱们还得再喝回来才是。”
“不知章衣丞昨夜提前离开,是去了何处,怕是去和甚么人春风一度去了罢?”
部员们你一言我一语,调侃着章邯,章邯脸色不好看,但自己初来乍到,又不好和他们撕开脸皮,以免连累了章氏。
“咦,这是甚么?”有人发现了章邯颈侧的红痕,看起来十足新鲜。
章邯今日匆忙离开女闾,更衣之时也没注意,自己的颈侧留下了一块新鲜的吻痕,衣领正好无法遮住。
那几个同僚一看,哈哈大笑起来:“章衣丞,你这可不厚道,昨儿个到底去哪里了?”
说着,便要去摸章邯的脖颈。
啪!
章邯还未来得及躲闪,有人一把握住了那部员的胳膊,微微一震,部员吃痛,连退了三步,“哐当——”一声,撞在案几上这才停了下来。
“放肆!你是甚么人,胆敢在政事堂撒野?!”部员呵斥着。
章邯回头去看,便看到昨日女闾之中,与自己春风一度的黑衣酒人,负手走了进来,就站在章邯的身侧。
那黑衣男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今日仔细一看,脸上竟还横着一道伤疤,伤疤截断了眉毛,并不会狰狞可怖,反而带出一股野性之感,仿佛是无法驯服的野狼。
“放肆!”
不需要黑衣男子开口,少府匆忙冲进来,呵斥道:“这位乃是武信侯!容得你们大呼小叫?!”
“武……武信侯?”部员们大吃一惊,都没想到章邯竟然巴结上了武信侯,不然武信侯为何会突然为章邯出头?
章邯震惊的看着黑衣酒人,不,合该说是武信侯——冯无择!
冯无择也侧目看着他,二人四目一对,冯无择甚是顽味的对章邯笑了笑,道:“章衣丞,你日前落了东西在我那里,今日我进宫谒见,特意给你带来。”
冯无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财币,放在章邯的手中。
那是……
章邯今早匆忙留下的财币,他当时身上的所有家当。
因着章邯错把冯无择认成了酒人,昨夜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章邯觉得临走之前,合该给一些“打赏”才是。
轰隆——
章邯脑袋里炸开了花,偏白的肌肤微微发红,是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
冯无择轻笑,微微俯下身来,在章邯耳畔道:“章衣丞,无功不受禄,你这些……给得太多了。”
章邯没想到,酒人便是武信侯冯无择,后来一段时日,冯无择都在宫中行走,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直到冯无择被调到齐地驻守,离开了咸阳城。
他离开之后,章邯失去了一个“靠山”,渐渐的同僚们放心下来,也便继续欺负排挤起章邯,章邯的日子,又恢复了正轨……
“怎么?”冯无择的笑声打断了章邯的回忆,道:“章衣丞如此薄情,难道不记得我了?”
章邯怎能不识得冯无择?其实在城门之下的时候,章邯还有些庆幸,听说武信侯前去剿匪,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章邯还想着,或许便可以这样和冯无择岔开,也免得二人都尴尬。
谁成想……武信侯回来的竟如此之快。
章邯抿了抿嘴唇,垂目道:“武信侯,下臣以前多有得罪,在这里给武信侯赔个不是,还请武信侯大人大量,不要和下臣一般计较。”
“哦?”冯无择道:“若我偏要计较呢?”
章邯又抿了抿嘴唇,面容有些许的隐忍。
冯无择道:“当年与章衣丞第一次见面,章衣丞可不似如今谨慎规矩,一见面便热络的紧,是了,章衣丞还夸赞本将嘴甜呢。”
轰隆——
章邯脸色一片通红,当时他中了药,说了甚么胡话,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冯无择看着他的嘴唇,眼神变得深沉了一些,慢慢靠近章邯,低头吻下去。就在二人的嘴唇即将触碰的一霎那,章邯突然偏过头去,躲开了这一记亲吻。
章邯的眼神镇定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冷静的出奇,道:“武信侯有甚么事情,大可以直说,不必这般拐弯抹角的。”
“呵呵。”冯无择一笑:“被你看穿了?章衣丞还像当年一样,生着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儿。”
“好,”冯无择话锋一转,放开了章邯,与他拉开两步距离,抱臂道:“与章衣丞这样聪敏的人,我便开门见山的直说了……廷尉欣赏章衣丞的为人作风,想要请章衣丞饮杯薄酒,又怕章衣丞不给面子,因此特意叫我来请章衣丞,毕竟……咱们有几分特别的交情,不是么?”
章邯一听,瞬间了然——冯无择是替廷尉李斯办事,想要拉拢自己。
之前便能看出来,丞相王绾一直针对冯无择,有事没事借题发挥,想要给冯无择扣大帽子,而廷尉李斯一直为冯无择分辩,替他说好话。原因为他,冯氏一族,乃系新派卿族。
章邯并不意外,眼神更加冷静,拱手道:“廷尉错爱,武信侯错爱,实在令下臣惭愧,诚惶诚恐。只是……”
他话锋一转,是一点子余地也不留,又道:“只是下臣卑微简陋,素来又是个不识抬举之人,陛下东巡,还有许多衣料方面之事,下臣是忙也忙不开,实在无瑕赴宴,只得拂了廷尉与武信侯的好意。”
冯无择看着章邯的目光更加顽味,幽幽的道:“章邯啊章邯,我在齐地便听说,你这人油盐不进,任是谁出手拉拢,你都不为所动,今日一看,果然当真是这么回事。”
“武信侯言重了,”章邯道:“下臣不过一个小小的衣丞,做好分内之事,不懂得旁的大道理。”
冯无择挑眉道:“也罢,你不给面子也好,只是……我若是嘴上没把门,将之前女闾的事情不小心说了出去……”
冯无择显然是在威胁章邯,章邯垂着眼目,淡淡的道:“日前下臣错将……错将武信侯认成酒人,的确是下臣的罪过,武信侯要打要罚,下臣悉听尊便,绝不皱一下眉头。然,武信侯若是以此威胁,下臣亦断不会妥协。”
“你还真是个执拗之人。”冯无择无所谓的笑笑,道:“也好,既你是块不会妥协的硬骨头,到底会有旁人妥协……听说你的弟亲,很是崇拜本将,可别怪我从你的弟亲下手。”
章邯猛地抬起头来,冯无择的说法似乎触动了他的逆鳞,皱眉道:“下臣劝武信侯不要去招惹舍弟。”
“哦?”冯无择笑道:“看来,我是抓对了你的逆鳞,章衣丞很是在意自己的弟亲啊?”
章邯双手攥拳,道:“下臣所做,都是为了我章氏,为了平儿,若武信侯把手伸的太长,可别怪下臣会咬人。”
冯无择顽味的道:“章衣丞打算如何咬人?像那夜一样,紧紧的咬着我么?倒是很舒坦。”
章邯面色微红,却突然发出一声轻笑,道:“武信侯倒是自信呢,只是恕下臣直言,武信侯的活计差了点,还需要好好儿的磨炼磨炼。”
说罢,章邯率先离开,只留给冯无择一个冷漠的背影。
冯无择深吸一口气,没想到章邯会如此调侃自己,牙关紧咬,额角上隐约露出青筋,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
燕饮大殿之中,羣臣还在推杯换盏。
武信侯之父冯涛,带着他的小儿子冯无利一直游走敬酒。
两个人走过来,冯涛谄媚的道:“长公子,来来,小民敬长公子!”
冯涛给扶苏敬酒,胡亥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帮子,便看到冯无利贼眉鼠眼的站在一面儿。
冯无利眼珠子乱转,这边看看,那面瞧瞧,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韩谈身上,一副色眯眯的样子,上上下下的打量。
胡亥皱了皱眉,韩谈生得高挑纤细,面皮白皙,容貌精致,的确十足漂亮好看,但冯无利这眼神,着实猥琐,令人不适。
冯无利趁着冯涛敬酒,也端起羽觞耳杯,冲着韩谈道:“韩公子,我也敬你一杯。”
韩谈不悦的没有搭理,冯无利又腆着脸道:“韩公子,我敬你一杯,你不会不给面子罢?还是韩人的旧民公子,看不起我们武信侯啊?”
又是韩人,又是武信侯的,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牵扯的甚是广泛。
韩谈虽然不悦,但还是举起酒杯,示意回敬,便要仰头饮尽。
“哎,”胡亥戳了戳章平,道:“章平哥哥,快去替谈谈拦酒啊。”
章平奇怪的道:“我为何要帮他拦酒,他的酒量不是很好?”
胡亥恨铁不成钢的道:“章平哥哥,你笨哦!你不是喜欢谈谈么?去呀!”
“谁、谁……”章平磕磕巴巴的道:“谁喜欢他?”
虽然这般说着,但章平还是站起身来,一步跨到韩谈面前,大手一伸拦住了韩谈的羽觞耳杯,对冯无利道:“我替他饮!”
冯无利吓了一跳,毕竟章平身形高大,声如洪钟,冯无利显然欺软怕硬,后退了两步。
“好酒量!”冯无利恭维道:“章平将军,好酒量啊!”
冯无利又倒了一杯酒水,道:“韩公子,这杯……”
章平直接抢过羽觞耳杯,道:“这一杯,我也替他饮了。”
说罢,闷头饮尽,豪爽的将羽觞耳杯扔给冯无利,道:“还有没有?若是还有,我都替他饮了!”
韩谈有些吃惊,纳罕的看着章平,但不得不说,章平站出来维护的模样,令韩谈的心窍麻麻痒痒,说不出到底是甚么滋味儿。
“这……那……”冯无利是想与美人儿饮酒,虽章平俊美高大,的确也算是“美人”,还是有名的咸阳三美之一,但很显然冯无利惹不起啊。
冯无利不甘心,贼眉鼠眼的不想离开。
胡亥见他磨磨唧唧的,突然“啊呀!”一声,用一副吃惊的口吻,脆生生掷地有声的道:“冯小君子,你怎么突然摸我的手呀?”
“甚么?!”冯无利一脸迷茫,摸、摸谁的手?
冯无利方才一直在敬酒,哪有空去摸胡亥的手?
而且胡亥是谁?那可是秦始皇的小儿子,大秦的幼公子,便是给冯无利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调戏胡亥,这不是找死么?
胡亥指着冯无利,信誓旦旦的道:“你摸我的手,还捏我的手呐!”
“我、我……”冯无利眼看四周的人都在看自己,连忙分辩:“我没有啊!没有!”
羣臣开始窃窃私语:“听说这个冯无利贪财好色,便是一个纯纯的草包!”
“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调戏幼公子,嫌命太长了!”
“冯无利怕是找死罢!”
“我没有!我没有啊!”冯无利大喊。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委委屈屈的道:“难道冯小君子的意思是,本公子说谎了?”
扶苏就在旁边,听到动静立刻走过来,戒备的挡在胡亥面前,胡亥一个出溜,躲在便宜哥哥身后,可怜巴巴的道:“哥哥,亥儿害怕——”
扶苏连忙安抚:“乖亥儿,不怕,哥哥在呢。”
“我真的没有!没有啊!”冯无利百口莫辩:“长公子,您要相信我啊!”
扶苏沉下脸面,寒声道:“亥儿才多大,他还能扯谎不成?”
“是呀!”胡亥大言不惭,我才多大啊,我这么可可爱爱,娇弱无害,我怎么会说谎呢!
冯涛赶紧跑过来,抬脚便踹了冯无利两脚,啪啪又给了两个大耳勺,道:“孽子!还不快跪下来认错!”
冯涛按着冯无利的脑袋,让他跪下来磕头:“长公子,幼公子!实在对不住!对不住!这孽子不是故意的,绝对不是故意的,还请……还请二位公子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胡亥本就是看冯无利不顺眼,不想让他继续缠着韩谈,所以故意“诬陷”冯无利,令他吃点苦头,这个时候便装作大度的道:“哥哥,算了罢,不要因着亥儿,闹得不愉快。”
【觉得你超级懂事儿的兄长扶苏】
【心疼你的兄长扶苏】
扶苏抱起胡亥,冷声道:“冯老,望你管好冯小君子,这样的岔子,予不想看到第二次。”
“是是是!”冯涛一打叠应声,揪着冯无利赶紧走远。
冯无利走到角落还一直大喊:“爹,我没有啊!我当真没有!”
“别说了!孽子!你还说……你是想顽死咱们冯家么!”
胡亥把自己的脸蛋埋在扶苏怀里偷笑,笑得小肩膀直打颤,扶苏却以为胡亥是因着惧怕在颤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心,安抚道:“亥儿,无事了,哥哥在呢,无事了。”
“嗯——”胡亥黏糊糊的答应了一声,忍着笑意,道:“有哥哥在,亥儿不怕。”
扶苏抱着他放在席上,整理了一下胡亥的鬓发衣袍,叫寺人捧来盥洗的器具,给胡亥仔细的洗了手。
胡亥本就没有被吓到,这会子整治了冯无利,偷着笑还来不及呢,因此便显得十足乖巧懂事儿,扶苏却越看越是心疼。
亥儿这般年幼,那冯无利食了熊心豹子胆,竟是连幼公子也敢调戏?平日里扶苏都是将胡亥捧在手里心,生怕磕了碰了,今日弟弟遭受如此羞辱,只是三两句话便叫冯无利走了,扶苏眯起眼目,脸色渐渐浮现出一股阴冷之气。
【以为冯无利真的轻薄于你的兄长扶苏】
【想要教训冯无利的兄长扶苏】
“亥儿,”扶苏站起身来,道:“你乖乖在此用膳,有事儿便与你的章平哥哥说,好不好?”
胡亥歪了歪头,道:“哥哥,你去哪里呀?”
扶苏轻轻一捏胡亥的小脸蛋,道:“哥哥给你看好顽的,好不好?”
“嗯嗯!”胡亥点头,一脸乖巧。
扶苏长身而去,走到燕饮大殿的正中,拱手朗声道:“君父,今日夜饮,只有歌舞助兴,未免无趣,不如让儿臣为君父助助兴。”
“哦?”嬴政微笑:“我儿想如何助兴?”
扶苏一开口,羣臣立刻安静下来,全都投来注目。
扶苏幽幽的道:“燕饮之前,冯老和冯小君子还曾找到儿臣,说想请儿臣作保,让冯小君子成为亥儿的陪读,进入学宫习学。”
他这样一说,羣臣立刻交头接耳起来。
“冯无利想给幼公子做伴读?”
“就他?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就是啊,冯无利太自不量力了罢?”
冯涛和冯无利被当场揭穿贿赂之事,脸色青了红红了白,支支吾吾立在原地。
扶苏又道:“伴读一事,儿臣无法擅作主张,所以没能应允,今日正巧得空,不如由儿臣亲自试一试冯小君子的武艺,看看冯小君子到底够不够资格入学宫伴读,也能为君父与羣臣助助酒兴,何乐不为?”
嬴政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道:“我儿有心了,冯小君子意下如何?”
冯无利被点名,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可别看冯无利的大哥骁勇善战,偏偏冯无利连剑都举不起来。
扶苏朗声道:“请君父与羣臣移步。”
众人离开燕饮大殿,来到燕饮大殿之外的空场之上,虎贲军立刻捧来兵器,请扶苏与冯无利挑选。
扶苏冷笑:“冯小君子,请罢。”
冯无利从来没用过这些兵器,挑挑拣拣,找了一把看起来很是锋利的宝剑,伸手一拿。
“啊——”他大叫一声,愣是没能拿起来。
“哈哈哈哈……”羣臣爆笑出声,万没想到冯无利是这般能惹人开怀。
扶苏唰的一声抽出佩剑,在冯无利较劲之时,踏前两步,直刺冯无利面门。
“啊!”冯无利又是大喊一声,吓得他手上更加无力,哐当一声将宝剑扔在地上,好巧不巧,砸中了自己的脚面,他这一声惨叫,正是因为脚指头开花而痛呼。
扶苏的长剑刺到冯无利面门,并没有刺下去,而是反手一震,“啪——!”一声脆响,竟然用剑身抽了冯无利一记大嘴巴。
冯无利大喊一声,踉跄两步,“啪!”又是一声,他刚要摔倒,对面的面颊也挨了一记,重击的力道硬生生止住了他摔倒的力道。
咚——
扶苏抬脚狠狠踹在冯无利的胸口之上。
冯无利没有左右摔倒,最后来了一个标准的狗吃屎,被摔得趴在地上,蹭着地皮滑出老远。
“嗬!”胡亥捂住自己嘴巴,感叹道:“哥哥好暴力哦!”
“别……别打了!别打了!”冯无利趴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两颊抽得紫红,大门牙愣是磕掉了,一口脓血,趴在地上求饶。
“就这样,还想做陪读?”
“真是逗趣!”
“不自量力啊!”
冯涛吓得六神无主,冲过去心疼的扶着冯无利:“利儿啊!利儿你没事罢!”
就在此时,武信侯冯无择更衣归来,大步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拱手道:“陛下恕罪,是卑将管教不严,才令家弟君前出丑,冲撞了圣驾!”
嬴政笑了笑,道:“无妨,今日本是助兴的比试,诸位看个乐呵也便是了,朕并未放在心上。”
冯无择道:“卑将拜谢陛下,拜谢公子。”
说罢,给冯涛打了一个眼色,冯涛也不敢哭了,拖拽着满脸是血的冯无利离开。
扶苏看着冯无利被拖走,这才冷笑一声,将佩剑一丢,走了回来,抱起胡亥道:“亥儿,不怕,哥哥给你出气了。”
胡亥甜滋滋的扬起小脸蛋,道:“嗯嗯!哥哥真好!”
众人又回了燕饮大殿,继续推杯换盏,武信侯冯无择走进来,来到扶苏面前,拱手道:“长公子,卑将是来赔罪的。”
扶苏淡淡的道:“哦?武信侯怕是忘了,方才已经赔过不是。”
冯无择道:“家弟无状,卑将赔多少次不是,都难辞其咎,还请长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放在心上。”
又道:“待卑将回去之后,定会狠狠责罚家弟,绝不手软,还请长公子放心。”
扶苏看了一眼冯无择,道:“有武信侯这句话,予便安心了。”
“谢长公子。”冯无择再次拜谢。
章平抻着头,遥遥的去看武信侯冯无择,感叹道:“你说这武信侯,和他弟弟就是不一样的,你看看这说话的气度,这通身的气派。”
韩谈道:“有甚么好奇怪的,你与章君子亦是兄弟,也不一样。”
章平下意识发问:“那你觉得,是我好一些,还是我哥好一些?”
章平问完便后悔了,自己这是甚么问题?自己与兄长本就不一样,从秉性到为人处世的原则,大相径庭,根本毫无可比性。
再者说了,按照小公子的话,哥哥在韩谈心里,那便是白夜光一样的存在,而自己……
简直是自取其辱。
韩谈一愣,也被问住了,一时没能回答。
章平道:“算了,你还是不要回答的好。”
韩谈微微垂下头,轻声道:“你与章君子,本就不一样……”
章平嘟囔道:“我便知晓你会如此说。”
章平赌气的站起来,转移话题道:“长公子,我敬你一杯。”
说着,便越过韩谈走到扶苏与胡亥身边。
冯无择看到章平,上下打量起来,笑容亲和又爽朗,道:“这位便是章平将军了罢?”
“你识得我?”章平惊讶。
冯无择笑道:“冯某虽一直在东方驻守,但亦听说过章平将军的大名,章平将军助力长公子,泰山封禅,可谓是一战成名,令人敬佩敬仰。”
章平挠着后脑勺,被夸赞的十足不好意思:“这个……这个不算甚么,我都是听两位公子的,没甚么功劳。”
冯无择笑道:“章平将军实在太谦虚了,不知冯某有没有这个幸事,为章平将军敬酒一杯?”
章平连连摇手:“不不不,我敬你才是!”
冯无择亲自给章平倒酒,却在此时,有人突然走来,一把握住章平的羽觞耳杯,不让他饮酒。
“哥?”章平侧头一看,是章邯。
章邯方才借口身体不适,已然匆匆离去,这会子竟折返回来。
章平奇怪的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身子不舒服,合该回去歇息才是。”
章邯戒备的盯着冯无择,道:“家弟酒量不好,这一杯,下臣替家弟饮了。”
章平道:“哥,我酒量……”很好啊。
不等他为自己辩解,胡亥拉了拉章平的袖子,低声道:“章平哥哥,你哥哥与武信侯之间的气氛不妙呀!”
“不妙?”章平仔细观察,也没发现甚么不妙,道:“没有啊。”
胡亥摇摇头,章平实在没有眼力见儿,这分明是一种微妙的气氛,胡亥明显嗅到了一股暧昧的味道。
冯无择微笑,对章平道:“我与章平将军一见如故,若是章平将军得了空闲,便到我那里去坐坐,我那处可藏着不少好酒,还有淘换来的兵书兵法,便盼着与懂行的人攀谈攀谈。”
章平欢心坏了:“当真?”
“自是。”冯无择道:“只怕章平将军看不上冯某。”
“怎会如此!”章平大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道:“一定一定!得空我一定……”
不等他答允往,章邯打断道:“平儿,你饮醉了,又说胡话。”
章邯侧头对韩谈道:“韩公子,能不能劳烦你送平儿回去,他饮醉了酒,留在这里也只会说胡话。”
韩谈何其聪明,立刻会意,点头道:“好。”
说罢,拽着章平道:“走罢。”
“诶?”章平被拉着出了燕饮大殿,道:“我没有饮醉啊,才饮了多少……”
韩谈拉着他,一路往先走,远离了燕饮大殿之后,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这呆子,平白不叫人省心。”
章平道:“我如何呆了?”
韩谈没好气的道:“你难道看不出,武信侯与你套近乎,是想要从你小下手,拉拢章氏。”
章平愣了一下,韩谈摇头道:“说你犯呆,你还不承认。”
章平不服气的道:“我才不呆,我三岁之时,学宫的师傅还夸赞我聪明,那是少见的英才!”
“嗤——”韩谈忍不住笑出声来:“三岁?”
章平道:“三岁,如何?”
韩谈止不住笑声,道:“你好歹也是个将军,竟找人炫耀三岁之时的战绩,当真好意思了?”
“别笑了!”章平道:“不许笑。”
韩谈还是笑,章平有些急眼:“都说了不许笑,你再笑,我可对你不客气!”
韩谈刚想问他如何不客气,下一刻,嗓子里发出“唔”的一声轻叹,章平的嘴唇已经压了上来,炙热的吐息,轻轻的研磨,带起一阵阵说不出的颤栗。
“你……”韩谈呆呆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章平。
章平道:“不笑了。”
韩谈的眼睫快速的眨动了两下,喉结滚动,嘴唇感觉被烫了一下,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舔。章平看在眼中,目光愈发的深沉,沙哑的道:“我好像……真的醉了,如何是好。”
冯无择与扶苏攀谈,胡亥坐在旁边无事可做,百无聊赖的托着腮帮子,吃也吃饱了,用筷箸戳着小豆中的吃食。
【蚳酱淳熬】
【白蚁蚁卵盖饭】
咕叽咕叽——
胡亥戳来戳去,把本就黏糊糊的淳熬搅拌的更是粘嗒嗒。
他的眼眸转动,看了看一边的哥哥,又看了看哥哥手边的羽觞耳杯,耳杯里满满都是酒水。
这年头的酒水,可不像现代人想象中那么贫乏,酒水也分很多种,除了带米浆的,不带米浆的,甚至有颜色的区分,颜色还会分层,与现代的鸡尾酒差不多。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好奇的望着羽觞耳杯中的酒水,他也不知这是哪一种酒水,总之很好看,淡淡的粉色,耳杯中还装点着一些花瓣,清新淡雅,闻着还有一股甜滋滋的果香,类似于桃子的味道。
胡亥眼看便宜哥哥饮了两杯,一点子也不上头的模样,酒劲儿合该不大。
“我就抿一口。”胡亥轻声自言自语。
他趁着扶苏不注意,揪着耳杯上装点的羽毛,将耳杯拽到自己面前,两只手端起来,浅浅的呷了一口。
“唔——”胡亥叹息了一声,淡淡的甘甜,回味清香,不同于甜品饮料,后劲儿浓郁醇厚,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米香,着实太好喝了。
胡亥眼睛发亮,又呷了一口,好喝;又又呷了一口,好好喝;又又又呷了一口,还是好好喝!
胡亥一口一口将耳杯中的酒水全部饮尽,起初还有点放不开,后来干脆大口大口的饮,一杯直接见底儿。
胡亥心想,这酒水也不过如此,一点子也不上头,喝了森*晚*整*理之后只是周身微微发热,还挺舒服的。
“好酒!”
哐——
胡亥将空掉的羽觞耳杯砸在案几上,豪爽的感叹道。
扶苏回头一看,便见弟弟小脸绯红,黑亮的眼眸全是水雾,手里还抱着一只空耳杯,那分明是自己的耳杯。
扶苏杯中的酒水是烈酒,初饮甘甜,后劲极大,十足容易醉人,因此才没有一口饮尽,而是放着慢慢的饮用。
哪知一个不留神,酒水竟是被“小馋猫”偷走了。
“亥儿?”扶苏扶住东倒西歪的胡亥,道:“你全饮了?”
“啊……?”胡亥没觉得自己的反应怎么样,但其实已经慢了足足好几拍,软绵绵慢吞吞的道:“哥哥你……说甚么?你怎么老晃呀,别晃了……”
说着,双手去捧扶苏的脸面,感叹道:“哥哥……嗝!你是醉了嘛,别晃呀!”
扶苏哭笑不得,道:“亥儿,你醉了才是。”
胡亥摇摇头,道:“没……没有呀,亥儿没有……没有饮酒,怎么会醉呢?哥哥你好笨哦……”
扶苏无奈的道:“没有饮酒,这个空酒杯如何而来?”
“咦?”胡亥握着酒杯道:“是哦,谁、谁喝的,谁给喝了……”
说着,还嘿嘿傻笑,往扶苏怀里一滚,道:“哥哥,好晕啊……”
扶苏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诸位,幼弟饮醉了,予便少陪,送幼弟回去歇息。”
冯无择拱手道:“长公子慢走,若是有甚么吩咐,直接知会仆役便好,至于章衣丞……”
冯无择侧头看了看章邯,微笑道:“卑将一定会恪尽地主之谊,照顾好章衣丞,长公子不必挂心。”
章邯看了一眼冯无择,不过没有多说。
扶苏抱起胡亥,胡亥还在不停的打挺儿,嘴里叨念着:“好晕啊……怎么这么晕,还好热……”
扶苏安抚道:“亥儿乖,哥哥带你回去歇息,饮了醒酒汤,睡一觉便好。”
扶苏一路抱着胡亥往下榻的大殿而去,出了燕饮大殿没多远,一拐弯,突听奇怪的声音,类似于衣料厮磨的簌簌声。
“咦……?”胡亥睁着朦胧的大眼睛,使劲往黑暗的地方看去,道:“章平哥哥?还有谈谈?”
可不是章平和韩谈二人么?
黑暗拐角处,月色也洒不进来的角落,章平像一头饥饿已久的猛虎,将韩谈压制在墙上,低头发狠的吻住他的嘴唇,甚至大掌从衣摆下钻进去,急切又毫无章法的摩挲。
“韩谈……韩谈……”章平沙哑的呼唤着。
韩谈面色殷红,紧紧闭着眼睛,动作好似抗拒,最后却搂住章平的脖颈,轻声道:“不要在这里,去舍中。”
章平仿佛开荤的老虎,赤红着眼睛,不费吹灰之力一把将韩谈打横抱起来,大步走进旁边的屋舍,“嘭——”将门带上。
“咦?咦!”胡亥从扶苏怀里探出头来,瞪着眼睛看得津津有味,目光追随着二人:“他们走了?去哪里呀,啊喂,别走呀!”
扶苏赶紧搂住胡亥,不让他在怀里挣蹦,道:“乖亥儿,别闹了,哥哥带你回去歇息。”
“哥哥,”胡亥醉醺醺笑嘻嘻的道:“他们在做甚么呀?”
扶苏面色有些僵硬,在他眼中弟弟还小,不应该和他谈及这些事情。
不等他回答,胡亥嘻嘻一笑,道:“我知道!”
【觉得你年纪小,不懂事的兄长扶苏】
胡亥指着扶苏头上的标签,道:“哥哥,你竟看不起亥儿!我年纪才不小,我懂得!”
“好好好,”扶苏无奈的道:“亥儿懂得,懂得。”
“我真的懂!”胡亥在扶苏怀里踢腿,挣蹦起来,细细的小胳膊搂住扶苏的脖颈,迅雷不及掩耳的在扶苏面颊上一亲。
【呆愣的兄长扶苏】
扶苏愣在当地,甚至忘了继续行走,低头去看怀中的幼弟。
胡亥仿佛撒癔症一般,突然眼睛一闭,舒舒服服的躺在扶苏怀中,好像睡着了一般。
扶苏这才回过神来,无奈的摇了摇头,抱着胡亥进了大殿,将胡亥轻轻放在软榻上,吩咐寺人道:“端一豆醒酒的酸汤来。”
“敬诺。”寺人很快折返,端着酸汤回来。
扶苏让寺人将酸汤放下,道:“都下去罢,不需要伏侍。”
“是。”寺人应声退下去,大殿之中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扶苏轻声道:“亥儿,醒一醒,先饮了醒酒汤再睡。”
“唔——”胡亥皱了皱小眉头,踢腾了两下小腿儿,似乎有些不耐烦,翻个身,将自己的小屁股对着扶苏。
“亥儿。”
扶苏唤了第二声,胡亥甚至将被子一拽,把头蒙起来装鸵鸟。
扶苏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道:“乖,那酒浆太烈,若是不饮醒酒汤,明日你定要受罪。”
胡亥哼哼唧唧,嘟囔道:“不要……好酸,难闻。”
扶苏不厌其烦的哄着他,道:“乖,尝一口,不好喝便不喝了,好不好?”
胡亥还是哼哼唧唧,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在扶苏怀里打滚儿撒娇,道:“不喝不喝,不要不要……哥哥,你要宠亥儿,亥儿不想喝。”
扶苏被他气笑了,道:“好,哥哥宠着你,不喝便不喝了,只是明天你别哭闹。”
胡亥趴在扶苏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也不躺下,也不要头枕,便呼呼大睡起来,甚至打起小呼噜。
清晨的阳光洒在胡亥的眼皮上,胡亥皱了皱眉,大有要苏醒过来的意思,但很快,阳光似乎被云彩遮住了,不再那样强烈,胡亥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胡亥这才算是睡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睛,定眼一看……
哪里是甚么云彩遮住了阳光,分明是便宜哥哥抬着手,用手掌为他挡住光线。
胡亥侧躺在扶苏身边,扶苏一只手被他枕着,另外一手抬起来,给他遮挡着光线。
“醒了?”扶苏轻声道。
胡亥翻了个身,扎在扶苏怀里,蹭了蹭小脑袋,好像堪堪睡醒的小懒猫,撒娇道:“好困哦。”
扶苏笑道:“醒醒神儿罢,时辰不早了,一会子该用朝食了,胃里难受不难受?”
胡亥虽然睡得挺香,但昨夜饮多了酒,这会子脑袋有点钝钝的疼,胃里也说不出来的奇怪。
胡亥哼哼唧唧的道:“一点点不舒服。”
扶苏叹了口气,也不忍心责怪胡亥,道:“哥哥叫宫人给你准备一些暖胃的吃食做朝饭,食一些便好了。”
“嗯嗯!”胡亥甜滋滋的道:“哥哥最好啦!”
“你啊。”扶苏刮了一下他的鼻梁,起身更衣。
刚要吩咐宫人准备朝食,宫人便从殿外走了进来,恭敬的道:“长公子,丞相王绾求见,说是……”
寺人说着,瞥了一眼胡亥,支支吾吾的道:“说是有事儿想单独与长公子禀报。”
胡亥一听便知晓,王绾找便宜哥哥,一定又是说老秦人的事情,而自己乃是李斯一派的新卿族,王绾自然不想说给自己听,要避讳着自己。
扶苏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头。
胡亥善解人意的开口道:“哥哥,还是亥儿去找宫人准备朝食罢,哥哥既然有事,便先忙碌,等忙完了,亥儿再陪哥哥用朝食。”
【觉得你很懂事的兄长扶苏】
“亥儿慢一点,”扶苏道:“别跑。”
胡亥更衣洗漱完毕,便蹦蹦跳跳的离开了大殿,他一出来便看到等在殿外的丞相王绾,冲王绾笑了笑,继续蹦蹦哒哒的离开,似乎一点子也不好奇他与扶苏到底要说甚么悄悄话。
“长公子!”丞相王绾走入殿中。
扶苏已然盥洗完毕,坐在席前道:“丞相请坐。”
王绾来不及坐下来,环视左右,似乎在查看殿中还有甚么人,眼看着宫人都被遣出去,这才神神秘秘的低声道:“长公子,老臣接到密报,武信侯冯无择,大有不臣之心!”
扶苏蹙眉道:“王相,这样的事情,断不可乱说。”
王绾道:“长公子是知晓老臣的,老臣虽素来看不上那些子乌烟瘴气的新说,但亦是一心为了朝廷,为了大秦!没有人比老臣,更希望咱们秦廷长久万年的了!”
的确如此,王绾虽然与李斯不和,但说到底,二人都不是甚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理念不合,政解不和罢了,都是为了秦廷的发展。
王绾曾是扶苏的师傅,扶苏许多知识学问都是从王绾那里习学而来,他的确深知王绾的秉性为人,虽然迂腐顽固了一些,但不至于用这等事情扎筏子。
王绾道:“长公子请看,此乃密报!”
扶苏接过密报,乃是一张小羊皮,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全是文字,还有一些账目。
王绾焦急的道:“长公子,这齐地粮食丰厚,不缺盐铁,此次陛下东巡,最大的目的之一,便是从齐地调遣粮食辎重,分发各地,安抚六国旧民。您看看,这是密报之中,这一年齐地的辎重账目,还有盐铁数目,与分报上朝廷的数目,大有出入啊!”
扶苏浏览了一遍,道:“数目的确有些子出入,但大抵在常理之中。”
凡事都会有一个误差,尤其是这么大的数目,便算是有些出入,也在情理之中。
王绾却道:“长公子所言不差,只是……您仔细想想看,这些数目出入,不比旁的地方,齐地盐田丰厚,这样的误差若是倒卖出去,足够养活他冯无择一半的兵马,足够全军上下一半的口粮!若是冯无择当真将这些财币中饱私囊,加之他手中的兵权,那可是……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老臣并非针对武信侯,”王绾又道:“可城门之下的事情公子也亲眼目睹,在武信侯心中,民大于君,又恃才傲物,这样的想法,怎么要得?”
在先秦人的思想之中,是君贵民轻的,尤其是在王绾这样的老秦人眼中看来,血统比甚么都重要,不然旧派也不会如此排斥半路归顺秦廷的新派卿族。
后来演变出来的民贵君轻思想,在这个年代还是太过超前,王绾秉持着老祖宗留下来的理念,自然不能理解冯无择,觉得冯无择恃才傲物,仗着自己的功绩,便不把旁人看在眼中,甚至怠慢陛下!
王绾道:“长公子,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武信侯当真心存不臣,他手中的兵马,加之盐田粮草,足够令朝廷头疼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请长公子心中有个承算才好。”
扶苏沉吟道:“予知晓了。”
王绾道:“那老臣告退了。”
“且慢,”扶苏又道:“请问丞相,这揭发武信侯的密报是从何而来?”
王绾道:“是有人将消息秘密递给了老臣安插在齐地的探子,再由探子递交给老臣的。”
扶苏眯了眯眼睛,道:“那这个有人,又是甚么人?”
“这……”王绾道:“老臣不知,只知他是军中之人,似乎十足了解武信侯的军中情况。”
扶苏幽幽的道:“细查此人。”
“是,老臣敬诺。”
胡亥从大殿中出来,先是让寺人去通知膳房准备朝食,随即蹦蹦跳跳的往回走,他回到大殿之时,发现寺人宫女们还守在殿门外面,看来王绾的要事还没有禀报完毕。
胡亥干脆没有回去,来到一旁的湖边,蹲下来捡了石子,往湖里一颗一颗的投进去。
“好无聊呀……”
“好慢呀……”
“哥哥还不出来。”
胡亥托着腮帮子,扔了十来颗石子,把湖水上的鸭子扔的嘎嘎叫,扑腾着翅膀飞了一片。
吱呀——
便在此时,湖边一处偏僻的屋舍发出轻响,舍门微微打开,一个人影慌慌张张、踉踉跄跄的从里面跑出来。
那人身形高挑,十足纤细,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内袍,更是衬托着羸弱的身段儿,怀里倒是抱着一团的衣袍,乱七八糟的堆着。
是韩谈。
胡亥的眼眸瞬间变得亮堂,拍拍手站起来,大步朝韩谈走去。
韩谈是被鸭子的叫声吵醒的,他迷茫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章平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甚至韩谈能感受到章平平稳的吐息,一下一下轻轻瘙痒在韩谈的面颊上。
腾!
韩谈的脸色突然通红,且愈来愈红,几乎能滴出血来,潮水一般的记忆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
就在昨夜,韩谈送章平离开酒宴,二人似乎都饮醉了,章平吻下来,韩谈也不知怎么的,竟没有推开他,心底里甚至涌起一种渴望,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进入屋舍。
韩谈不敢仔细回忆,吓得屏住呼吸,若说是饮醉,更像是借酒撒邪,他赶紧轻手轻脚的从榻上坐起来,一股酸疼席卷而来,韩谈却不敢出声,轻轻推开搂住自己的章平。
韩谈身子酸涩,章平还搂着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一点点扒开章平的手掌,做贼一般下了榻。
韩谈心里奇怪,自己为何这般偷偷摸摸,可若是真的将章平吵醒起来,该如何面对章平?难道说昨夜都是因着酒醉,问题是,他们谁也没有饮醉……
韩谈心窍里乱七八糟,来不及穿衣裳,胡乱抱起地上的衣袍,悄悄推开屋舍的大门,从里面跻身钻出来,然后又极轻极轻的掩住舍门,做完这一些列动作,章平都没有醒过来,韩谈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谈谈!”
“啊!”
胡亥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韩谈的后腰,韩谈没有防备,吓得一个激灵,加之腰肢酸疼无比,被胡亥轻轻一拍,实在没忍住,惊呼出声。
韩谈后知后觉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哗啦——”怀里的衣袍应声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都是。
胡亥笑眯眯的道:“谈谈,你这是……做贼吗?采花贼!”
“幼、幼公子别乱说。”韩谈立刻否认。
胡亥指着掉在地上的衣物,道:“不是采花贼?那你身上穿着一件内袍,这地上的内袍,是甚么人的?”
韩谈低头一看,满眼都是悔恨,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太过慌张,随便抱了一团衣物,里面竟然有章平的内袍!
胡亥笑道:“咦,这内袍好大呀,不是谈谈你的尺寸罢?”
“我、我……我……”韩谈支支吾吾,胡乱的道:“是我的!”
吱呀——
正说话间,屋舍大门从内打开,章平披散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看起来是堪堪醒来,推门走出来,惊讶的道:“我的内袍呢?”
说着,将目光定在韩谈的手中。
章平奇怪的道:“你怎的不穿衣裳便跑出来,还抱着我的内袍?”
轰隆!韩谈面色瞬间通红,抿唇瞪了一眼章平,给章平频频打眼色。
章平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这才看清楚胡亥,登时吓得大喊:“幼、幼公子?!”
说着,手忙脚乱的用袍子去遮自己袒露的上身。
胡亥奶声奶气的笑道:“章平哥哥,你的肩膀上有个齿痕哦!”
韩谈羞耻的不能说话,章平则是狡辩道:“幼公子你看、看错了,是虫子,对虫子咬的!”
“是嘛?”胡亥歪头。
“是!无错,虫子!”章平做出拍虫子的动作:“你看,现在还有虫子!”
说话间,扶苏从殿中来寻胡亥,道:“亥儿,来用朝饭了。”
胡亥立刻蹦哒起来,小炮弹一般扎进扶苏怀中,指着章平和韩谈,脆生生的道:“哥哥哥哥!东方的大虫子好可怕哦!章平哥哥被大虫虫咬了好几个红彤彤的牙印呢!”
【因为一夜情而慌张的韩谈】
【因为一夜情而慌张的章平】
40 伤感情
章平脸色涨红, 强调道:“这……这真的是虫子咬的!”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懵懂的模样,歪头道:“是呀, 章平哥哥,亥儿知晓这是大虫虫咬的,你好奇怪哦, 为何要重复这是大虫虫咬的?”
章平:“……”
“哥哥你看呀!”胡亥用小白手指着章平,笑嘻嘻的道:“大虫虫还咬章平哥哥的胸口呢!大虫虫羞羞!”
章平低头一看, 自己的胸口位置,还真的有一块红痕, 明晃晃的牙印起伏在胸肌之上,看得出来,昨天留下这个齿痕之人占有欲极强。
章平连忙捂住自己胸口,动作十足滑稽。
站在一旁的韩谈脸色也是通红,章平一个矫健的窜步, 干脆躲到韩谈身后, 可韩谈比他矮了不少, 又瘦弱很多, 堪堪将章平的胸膛挡住。
胡亥笑道:“章平哥哥,你躲甚么呀?疼不疼呀?要不然亥儿帮你吹吹罢!”
“不不不不……不用了!”
【面红耳赤结巴的章平】
扶苏揉了揉额角, 走过来, 一把将胡亥捞起来, 扛在肩膀上。
“啊呀!”胡亥大喊一声:“哥哥,快放我下来!”
扶苏道:“亥儿予便带走了。”
说罢, 扛着胡亥离开。
章平和韩谈同时狠狠松了一口气, 二人对视一眼,韩谈下意识看向章平胸口上的红痕, 登时闹了一张大红脸。
“我……我们谈谈罢。”章平沙哑的开口。
韩谈脸色惊慌,眼眸瞥向别处,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推开章平,几乎是展开轻身功夫跑掉了。
“啊呀!哥哥!”胡亥踢腾着小腿,道:“放我下来呀!放亥儿下来!”
扶苏扛着胡亥回了大殿,这才将胡亥放在软榻上,道:“亥儿最近皮了许多。”
胡亥一咕噜坐起来,乖巧的道:“哪里有,亥儿最乖了。”
胡亥虽只有十岁出头,但他乃是从宫里长大的孩子,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早熟的多,自然懂得这些事情,方才胡亥奶声奶气的装懵懂,其实就是调侃章平和韩谈,扶苏自然看出来了。
扶苏道:“乖一些,马上用朝饭了,哥哥有个事情要与你说。”
胡亥见他一本正经,便从软榻上出溜下来,乖巧坐在席边,正襟危坐的道:“哥哥,你要同亥儿说些甚么?”
扶苏微微垂了垂眼眸,似乎在组织语言,道:“亥儿……今早王相来寻哥哥,你可知是为的甚么事情?”
胡亥眼眸微动,王绾来寻扶苏,为的能是甚么事情?无外乎是新派与党派的卿族之争,王绾刻意回避了自己,那肯定和自己有一些子关系。
而眼下,扶苏当着自己的面儿提起这个事情,怕是想要告知自己。
扶苏又道:“你想知晓么?”
胡亥歪了歪小脑瓜,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哥哥想让亥儿知晓,亥儿便知晓,哥哥若是不想让亥儿知晓,亥儿便不去知晓。”
【感动的兄长扶苏】
扶苏叹了口气,道:“王相来寻哥哥,是为了这个,你看看罢。”
他说着,将小羊皮密报放在案几之上,推给胡亥。
胡亥拿起来看了一眼,虽上面很多文字生涩难懂,但不妨碍胡亥贯通全文,上面还罗列着各种数字。
胡亥道:“这乃是检举武信侯不臣之心的密保?”
扶苏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亥儿如何以为?”
胡亥咂咂嘴,道:“哥哥,这么大的事情,亥儿怎么能决定呢?”
扶苏眼神中有些忧心,道:“武信侯冯无择一直是廷尉的亲信,倘或他真的有不臣之心,廷尉李斯难辞其咎,恐怕……恐怕还会牵连到亥儿你。”
虽胡亥穿越以来,一直都与新派卿族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并不如何亲近,但幼公子支持新派卿族,这乃是长久以来朝廷达成的共识,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
廷尉李斯乃是新派的掌舵人,而武信侯冯无择便是他的副手,如果副手出了错,李斯这个掌舵人跑不了,就连胡亥这个幕后之人,也会被牵连其中,决计脱不开干系。
扶苏道:“此事重大,以防万一,哥哥不能瞒着你。”
胡亥心中多少有些感动,看来扶苏真是把自己当做亲人看待的,这般大好的机会,若是按照王绾的意思,借疯撒邪,管他冯无择是不是不臣,撸掉了冯无择,必然会重创新派,打击了新派,便是扶持了自己的势力。
可扶苏没有这么做,他心窍中第一个念头,是保护胡亥。
胡亥蹭过去一些,和扶苏挤在一个席子上,搂住扶苏的腰身,把头靠在扶苏的怀里,撒娇道:“哥哥,亥儿全都听哥哥的,因着亥儿知晓,哥哥是不会伤害亥儿的。”
扶苏看到胡亥对自己撒娇,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招果然屡试不爽,他轻轻的抚摸着胡亥的后背,道:“无错,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亥儿。”
胡亥抬起头来,道:“哥哥,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胡亥其实一点子也不担心这个事情,毕竟他的便宜哥哥是重生而来的大秦长公子啊,就算因着自己这个冒牌货的出现,原有的轨迹已然被改变了不少,但扶苏的智谋和建树还在,只会更上一层楼。
扶苏微微思索,道:“既然如此,不如让予……试探试探武信侯。”
“嗯嗯!”胡亥点头如捣蒜,脆生生的道:“听哥哥的!”
自从齐宫接风宴之后,章平发现韩谈一直躲着自己。
无错,躲着自己!
只要韩谈看到章平,恨不能隔着八百里地,立刻转头便走,章平根本无法与韩谈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一个眼神儿都没撞上。
章平今日特意来寻韩谈,在韩谈的必经之路上蹲守,他知晓韩谈故意避开自己,因此特意蹲在草丛中。
很快,跫音声响起,是韩谈从远处走来。
韩谈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出神,心不在焉的往前走,突的,一个黑影从草丛中扑出。
韩谈吓了一跳,想要躲避,那黑影已经一把钳住他的手臂,定眼一看,竟然是章平!
韩谈眼眸躲闪,道:“章小君子,我还有事,先走……”
不等他说完,章平已然道:“不许走。”
韩谈:“……”
韩谈想要挣扎,章平死死拽住他,道:“你是不是在躲我?”
“没有。”韩谈下意识否认。
“你还想诓骗我。”章平道:“你便是在躲我,我为何要躲着我?”
韩谈还是垂头不语,似乎是想要消极抵抗。
章平又道:“是不是因着我们那日……”
韩谈连忙捂住章平的嘴巴,左右看了看,路过的宫人虽然不多,但因着章平和韩谈的动作比较奇怪,但凡是路过之人都会往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
韩谈焦急的道:“你说那些干甚么!”
章平似乎抓住了他的脉门,道:“我便是要说,你若是不理我,我就在这里说,大声的说!”
韩谈反过来拽住章平,道:“你到底要说甚么,去那边说。”
章平被韩谈拽到偏僻的拐角之处,韩谈道:“你到底要说甚么,快点说。”
章平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你为何一直躲着我?”
韩谈抿了抿嘴唇,道:“没有。”
“没有?”章平道:“见到我便跑,连看我一眼都不看,还想狡辩?”
“本就没有。”韩谈坚持。
“好啊。”章平道:“你若不承认,我便亲你!”
说着,捏住韩谈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当真亲下来,含住了韩谈的嘴唇。
“唔!”韩谈吃了一惊,使劲推着章平的胸口,但章平仿佛一堵墙似的,岿然不动,任是韩谈如何捶打,就是不放手。
一吻结束,韩谈吐息紊乱,嘴唇通红,不敢置信的道:“你、你是疯狗不成!若是被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章平理直气壮的道:“我就是想亲你。”
韩谈更是一愣,这次不只是嘴唇,面颊也跟着通红起来。
“你……”章平看着他殷红的脸面,目光有些痴痴然起来,喃喃的道:“你真好看……”
“有多好看?”这一声却不是韩谈回答的,有人突然横插一杠,笑眯眯的发问。
“嗬!”章平吓了一大跳,震惊的道:“幼、幼公子?!”
突然多出来的那个人,竟是胡亥。
胡亥扒着墙角,探出个小脑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章平这下子慌了,想到胡亥前两日的大虫虫调侃,立刻便要逃跑。
“诶!章平哥哥!”胡亥喊他:“别走呀,我有正经事与你说!”
章平才不听,这次轮到他躲着不见人了。
“章平哥哥!”胡亥还在唤他:“别跑!我真的有正经事!你再跑,我就带谈谈回去嘿嘿嘿了!”
韩谈:“……”嘿嘿嘿?
章平听到“谈谈”二字,下意识顿住了脚步,回头去看他们。
胡亥负着手,像模像样的走过来,道:“章平哥哥,谈谈可是跟在我身边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跑得了,他可跑不了,你自己可想好,若是想跑,那便跑罢,我也不拦着你!”
章平:“……”
章平硬着头皮道:“幼公子找我有甚么事?”
胡亥道:“正经事,且是哥哥找你。”
“呼——”章平狠狠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幼公子早说啊,早说我便不跑了。”
胡亥:“……”自己个儿看起来这般不正经么?
胡亥带着章平和韩谈回了大殿,扶苏已经在殿中等候了。
章平拱手道:“长公子,听说你有事情吩咐。”
扶苏点点头,道:“日前武信侯与你聊得颇为投机,是不是多次邀请你前去赴宴?”
章平爽快的道:“正是,那日接风宴,我的确与武信侯聊得颇为投缘儿,之后武信侯也遣人来邀请我去赴宴,只是……”
章平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哥不让我与武信侯来往,我便没有前去赴宴。”
扶苏道:“予有一事,想要请平弟帮忙。”
章平连忙道:“长公子您说的甚么话?甚么叫帮忙,有事长公子吩咐便是!”
扶苏沉吟道:“予想请平弟,以自己的名义,邀请武信侯前来饮酒。”
章平惊讶:“邀请武信侯……饮酒?”
章平遣人去邀请武信侯前来幸酒,武信侯冯无择很快给了回复,说是一定会准时赴约。
当天黄昏,冯无择便早早处理好了公务,沐浴更衣,出门前去赴宴。
冯无择往章平在齐宫下榻的屋舍而去,谁知这么巧,正好碰到了章平的大哥章邯。
章邯与章平是亲兄弟,二人在齐宫之中下榻的屋舍本就离得很近,这个时辰正好是章邯散班的时辰,章邯似乎正准备回舍休息。
“章衣丞。”冯无择朗声道:“好巧,在这里碰上章衣丞,真真儿是咱们的缘分。”
章邯微微蹙了蹙眉,似乎不想见到冯无择。
冯无择一笑,道:“章衣丞不必如此嫌弃于我,我这番前来,可不是专程来寻章衣丞的,章衣丞莫要会错意。”
章邯更是蹙眉,道:“武信侯不是来寻下臣的,那是……?”
这里下榻的官员有限,除了自己,便是自己的弟亲章平了,难道冯无择是来寻章平的?那岂不是更糟糕。
冯无择道:“章衣丞果然生着一副玲珑心肝儿,无错,我是来寻你那宝贝弟弟的。”
“你……”章邯眯起眼目,收拢起一贯的温柔。
“啧啧,”冯无择摇摇头,道:“一提起你的宝贝弟亲,章衣丞的面容都不一样了,我与章衣丞也算是旧交,从不见章衣丞露出这般生动的表情,真是叫人吃味儿。”
“你到底要做甚么。”章邯道:“我奉劝武信侯一句,平儿为人虽大大咧咧,没甚么心眼儿,但他并不愚钝,武信侯还是不要戏耍平儿的好,否则……”
“否则?”冯无择上前一步,在章邯耳边道:“否则,你待如何?”
章邯死死盯着冯无择,冯无择笑了一声道:“便是这样的眼神,神采奕奕,着实令人痴迷,可比章衣丞平日里温温柔柔的伪善,生动多了。”
章邯抿起嘴唇,戒备的盯着冯无择。
冯无择收拢了笑意,道:“不与章衣丞打趣了,实话告知章衣丞,其实我今日前来,是你的宝贝弟亲主动邀请,我不辞盛情,这才前来赴约的。”
“平儿?”章邯吃了一惊,章平无缘无故的邀请冯无择赴约?
章邯顿了顿道:“武信侯应该不会介意,下臣一并子前去燕饮罢?”
冯无择无所谓的道:“随意,章衣丞,请罢。”
冯无择与章邯二人往前走去,很快便来到章平的屋舍跟前,冯无择亲自敲门。
“来了!”是章平的嗓音。
吱呀——
屋舍大门打开,一眼便能看到舍中的案几上,满满摆放的都是佳肴美酒,还有……
还有三人坐在席上,分辨是长公子扶苏,幼公子胡亥,还有韩人旧民公子韩谈。
冯无择脸色僵硬了一瞬,道:“章平将军,这是……?”
胡亥站起身来,奶声奶气的道:“武信侯,亥儿与哥哥听说章平这里摆酒宴,不请自来,武信侯不会觉得我们碍事罢?”
“怎会呢?”冯无择拱手道:“长公子幼公子能有如此雅兴,能与二位公子幸酒,乃是卑将的幸事。”
扶苏道:“既是如此,请坐罢。”
众人落座,章平拉住章邯,低声道:“哥,你怎么也来了?”
章邯压低声音道:“你请武信侯前来饮酒,为何不与为兄支会一声。”
章平道:“不是我,是两位公子以我的名义请武信侯前来饮酒,似乎是有甚么事情,哥你不是不叫我与武信侯来往么,我自是听你的。”
他这话成功让章邯松了口气,道森*晚*整*理:“如此甚好。”
冯无择是何其精明一个人,他一看到扶苏,便知晓不是章平邀请自己来饮酒,怕是扶苏借口章平的名义,把自己“骗”了过来。
众人先饮了两杯,等酒喝开了,扶苏微笑道:“武信侯驻守东方,何其辛苦,这一杯,扶苏敬你。”
冯无择举起酒杯,道:“卑将不敢,驻守乃是卑将分内之事,岂敢以此邀功?还是卑将敬长公子才是。”
冯无择豪爽的将酒水饮尽,恭敬的坐在一边,看起来规规矩矩,没甚么不轨之处。
扶苏道:“武信侯驻兵可有难处?军饷够不够用,粮食几何?君父常常叨念着武信侯,说武信侯是要强之人。”
冯无择看了一眼扶苏,回答道:“回禀长公子,主君的粮饷、辎重一事,合该不是长公子过问的,若是陛下有此一问,大可以拿诏板出来,卑将一定知无不言。”
“放肆!”韩谈呵斥:“武信侯,你敢对公子不敬?”
冯无择并不惧怕,而是道:“卑将对大秦忠心耿耿,这粮饷与辎重,乃是军中重要机密,绝不能透露出半分,若是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便是大罪!因此卑将斗胆,便是今日长公子治罪,卑将也绝不能透露半分。”
扶苏一笑,道:“武信侯言重了,方才是予失言。”
扶苏不过是试探试探冯无择,毕竟王绾提供的密保之中,武信侯冯无择贪赃了不少粮饷和款项,还私吞了许多的盐铁,若当真如此,扶苏提起辎重一事,冯无择或许会因着心虚,露出一些破绽。
而此时此刻的冯无择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儿的波澜。
扶苏和胡亥对视一眼,这个冯无择,若不是清清白白,便是深不可测。
胡亥站起身来,按照原定计划,准备继续试探冯无择,道:“哥哥的酒杯空了,亥儿给哥哥倒酒!”
他说着,端起酒壶来。
吧嗒——
有甚么东西掉在了案几上,说来也巧,正好掉在冯无择面前,在案几上一撞,摊开落在冯无择的腿上。
“啊呀!”胡亥惊呼了一声,道:“是裹着酒壶的皮子掉啦!”
酒壶是刚温过的,略微有些发烫,胡亥“随手”拿了一张皮子裹在外面隔热,这会子一个不小心,把皮子掉了出去。
冯无择低头一看,掉在自己腿上的小羊皮不是旁的,正是一封密报!
无错,便是王绾呈上来的那份密报。
上面罗列着各种冯无择不臣之心的条款。
冯无择只看了一眼,还未看太清楚,扶苏立刻站起身来,一把将小羊皮夺走,匆匆塞起来,满脸歉意的道:“亥儿顽皮,没有烫着武信侯罢?”
冯无择根本没有看清楚那块皮子上的内容,只知与自己有关,不由眯了眯眼睛,愈发觉得今日的宴席不简单。
无错,扶苏便是要打草惊蛇,他倒是要看看,冯无择看到这张小羊皮密报,会是甚么样的反应。
胡亥毫无诚意的道:“烫到武信侯了嘛?亥儿真是笨手笨脚!”
冯无择收敛了表情,拱手道:“小公子言重了,卑将无事。”
“既是如此,”扶苏笑得还是一派温柔儒雅,道:“便继续幸酒罢,武信侯,请!”
“公子请。”
燕饮一直持续到深夜,胡亥这次虽没有饮酒,但抵不住困顿,毕竟他这具身子年岁还小,加之身体羸弱,困得眼皮直打架,支着腮帮子歪倒在席上睡了过去。
“亥儿……亥儿?”
胡亥听到了温柔的呼唤,勉强睁开眼目,道:“嗯……喝!武信侯,幸酒……”
扶苏忍不住笑了一声,道:“冯无择走了。”
胡亥睁眼一看,果然,冯无择已经不在,看起来是走了,但旁人还都在。
章平奇怪的道:“公子,今儿个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扶苏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我大秦的骨干之臣,亦是予的心腹,便不防与你们说一说。”
扶苏将王绾检举冯无择的事情说了一遍,章平惊讶的道:“甚么?武信侯不臣?这……这怎么可能?”
扶苏道:“予亦希望,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章邯最为镇定,道:“还请长公子示下,之后该如何处置。”
扶苏道:“今日已然打草惊蛇,予需要有眼目紧盯冯无择的一举一动,看看他会不会露出破绽。”
章平立刻道:“长公子,交给我罢!”
章邯有些担忧,道:“武信侯心机不浅,下臣怕平儿一人会着了他的道,下臣请命,一同监视武信侯的一举一动。”
扶苏颔首道:“甚好,交给你兄弟二人,予便放心了。”
章平和章邯不敢懈怠,立刻前去监视冯无择。
时辰太晚了,扶苏抱着困顿的胡亥回了下榻的大殿,回去的时候,胡亥又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扶苏为了不打扰他,并没有叫醒胡亥,亦不假手于人,勤勤恳恳的给胡亥退下外袍,盖上锦被,便叫他睡了。
接下来的几日,章平和章邯二人一直在监视武信侯冯无择的一举一动,每日前来禀报两次。
今日章平前来禀报,扶苏道:“如何?”
章平道:“还是老样子,一点子动静也没有,这个武信侯,不是在军营之中,便是在齐宫之中,好像一切都挺正常的。”
冯无择一直都没有任何动作,军营中也是风平浪静的。
“哦是了,”章平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倒是武信侯的那个弟弟,叫……叫……”
提起这个,胡亥便不困了,道:“冯无利!”
“对对,冯无利!”
上次胡亥“诬陷”冯无利摸自己的手,冯无利被扶苏教训,打掉了大门牙,一口都是血,那惨样子如今回想起来,胡亥还想笑呢。
章平道:“倒是这个冯无利,三天两头的往军营跑,仗着自己是武信侯的弟亲,想要插手军营的事务,不过每次都是到了门口,连大门都进不得,便被叉了出去。这个武信侯治军严明,而且不念情,不管是亲是疏,一概不买账。”
扶苏点点头,道:“有劳平弟与章衣丞,继续监视,切记……不要让武信侯发觉。”
“敬诺!”
嬴政在齐宫下榻了数日,虎贲军休整齐整,剩下便是打开齐地的粮仓,轻点粮食,调配各地,然后继续东巡了。
除了这些正经事,自然,还有一些旁的事情,那便是阅兵。
嬴政身为大秦之主,来到东方自然要阅兵,通过展示大秦的兵力,来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反叛势力。
嬴政在冯无择的陪同之下,第一日检阅了骑兵车兵,第二日便是检阅舟师。
东方水力充沛,除了陆军作战之外,还有舟师作战。水路作战一直都不是秦军的强项,不过冯无择是个例外,冯无择十足善于舟师作战,乃是其中的翘楚,这也是冯无择一直驻守在东方的原因之一。
一大早上,武信侯冯无择便进宫来,迎接嬴政的圣驾前往岸口,准备登船,检阅舟师。
胡亥是第一次见到舟师,自打他穿越而来,见过很多军队,例如大秦的虎贲军,例如韩谈的韩兵等等,但还从未见过舟师。
胡亥被扶苏领着,跟随着大部队来到岸口,便看到日头初升的海平面上,一排排一列列,放眼望去全都是船只,大船小船绵延向前,无比壮观。
冯无择朗声道:“恭请陛下登船!”
嬴政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皇弟成蟜,率先登上大船,扶苏领着胡亥道:“亥儿当心。”
登上船只的甲板,冯无择拿起一面旗帜在手中,唰唰舞动了两下,便听山呼之声齐刷刷的响起,是其他船只上的士兵谒见之声。
“拜见陛下,大秦万年——”
“拜见陛下——”
“大秦万年——”
嬴政一笑,道:“起身罢。”
冯无择谢过,这才长身而起,将旗帜双手呈上。
嬴政把顽着手中的旗帜,道:“武信侯不愧是我大秦的扛鼎之才,舟师训练有素,无出武信侯,朕深感欣慰。”
冯无择道:“陛下夸赞,卑将诚惶诚恐!”
大船很快行驶起来,离开岸口,巨大的风帆吃饱了风,船只缓缓加速。
冯无择陪伴在嬴政身边,恭敬的讲解着船只和舟师作战的事情,章邯眯了眯眼目,凝视着冯无择的背影,他跟了冯无择好几日,除了冯无利经常回到军营之外,冯无择压根儿没有任何可疑的举动。
突然,冯无择回过头来,准确无误的与章邯四目相对,甚至对章邯展露出一抹微笑。
“陛下。”冯无择道:“今日检阅舟师,若只是检阅,岂不是少了一些乐事?”
“哦?”嬴政道:“依照武信侯此言,该当如何?”
冯无择拱手道:“卑将听闻长公子扶苏持重,幼公子灵动,各有各的长处,今日舟师齐整,正好可以分为两队,不如由长公子与幼公子各领一队,双方比试,谁先将牙旗插在孤岛之上,便是获胜。如此,既可以检阅舟师,又增加了不少趣味,不知便意下如何?”
胡亥正扒着栏杆欣赏船上的美景,便听到冯无择的提议。
冯无择这是明晃晃的挑拨离间,让扶苏与胡亥分为两队,那必有输赢,这一场比试,便不是简单的比试,而是以扶苏为首的老秦人,和以胡亥为首的新派卿族的比试。
胡亥蹙了蹙眉小眉头,刚想要拒绝,却听嬴政道:“也好,听起来甚为得趣儿。”
胡亥:“……”我的便宜爸爸竟然是个乐子人!
其实嬴政也并非是单纯的乐子人,党派之争对于朝廷来说,是坏事,也是好事,朝廷便像是一个巨大的体系,需要平衡,也需要互相制约,嬴政要做的事情,就是端平这碗水。
“即是如此,”冯无择拱手道:“小公子年幼,亦没有作战经验,为了公平起见,卑将愿辅佐小公子。”
【觉得只要有自己帮衬,必能让你取胜的冯无择】
胡亥装作不经意碰了冯无择一下,果不其然看到了冯无择的标签。冯无择乃是舟师作战的天才,第一把手,别说是眼下,便是放眼整个大秦,也没有几个能比冯无择还要厉害。
冯无择是觉得,只要有了自己的助力,幼公子胡亥必能得胜,如此一来,也可以打击长公子扶苏的势力。
胡亥眼眸晃动,奶声奶气的道:“君父,这样恐怕不妥。”
嬴政看向胡亥,道:“如何不妥?”
胡亥道:“既然是比试,那必然要公平公正嘛!真正上战场杀敌,敌人才不会管你有没有上阵的经验,越是没有经验,旁人才越是捏咕你呢!所以武信侯说要帮助亥儿,亥儿觉得不妥。”
冯无择瞥了一眼胡亥,自己分明是胡亥一派的,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冯无择的错觉,冯无择总觉的胡亥十足亲近长公子扶苏。
胡亥又道:“武信侯不仅擅长舟师作战,且十足了解此处地形,若是叫武信侯来辅佐亥儿,亥儿岂不是明晃晃的作弊?作为大秦的公子,可以输,但不可以输掉骨气!”
嬴政一笑,道:“亥儿说得有理,胜负乃兵家常事,但骨气是秉性里透露出来的,朕的儿子,自是有骨气之人。”
“嗯嗯!”胡亥点头如捣蒜,肉嘟嘟的腮帮子微微颤抖,道:“君父说的没错,因着这些,亥儿私以为,武信侯不该参与比试,合该做一个裁判便是了!”
冯无择给胡亥打眼色,奈何胡亥根本不看他,甚至胡亥还回过头来,对扶苏眨了眨眼睛。
“便按照亥儿所说,”嬴政道:“武信侯,由你来裁判,务必要公平公正。”
“敬诺……”冯无择拱手,他被堵住了说辞,连嬴政都发话了,冯无择已经没有了旁的借口。
比试分为两组,分别由长公子扶苏和幼公子胡亥领队,冯无择做了裁判,剩下的阵容则是由两位公子亲自挑选。
胡亥抽空低声对扶苏道:“哥哥,一会子你便让船只全速前进,亥儿一定会让哥哥赢的!”
扶苏微微皱眉,方才胡亥拒绝冯无择的帮助之时,他便清楚了,胡亥是故意想让自己赢,可是自己若是赢了,胡亥便只有输,如此一来,在君父的面前颜面扫地,对于胡亥以后的发展,还有在朝中的威信,都会有所损伤。
“亥儿……”扶苏刚刚开口,胡亥已经道:“哥哥,你放心赢好了,亥儿可以保证,君父也不会说甚么的。”
扶苏叹了口气你,道:“你自己小心。”
胡亥点点头,握着小拳头道:“哥哥加油,哥哥定要夺得头筹哦!”
两面分别挑选人选,胡亥对章平道:“章平哥哥,你不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嘛,跟着我哥哥,这次肯定能赢!”
“当真?”章平来了精神:“好,我便跟随长公子!”
这里除了冯无择懂得舟师作战以外,只有章平有一些舟师经验,毕竟章平一直在东方做山匪,多少接触过一些,有了章平的帮助,扶苏便是如虎添翼。
冯无择眼看章平入了扶苏的队伍,胡亥还在不紧不慢的挑人,便拱手道:“陛下,虽卑将此次只是一个裁判,不得参与作战,但幼公子无有舟师经验,以免发生事端,请命登上幼公子战船,为幼公子护航。”
胡亥挑眉,好家伙,冯无择这是想要偷偷给自己开小灶?偷偷的作弊?
嬴政倒是没有拒绝,道:“亥儿从未领过舟师,武信侯此举,的确稳妥一些,朕便应允了。”
冯无择道:“谢陛下恩典!”
章邯一直戒备着冯无择,眼看他上了胡亥的船只,心中不放心,道:“幼公子,下臣原跟随幼公子。”
章邯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继续监视冯无择。
胡亥点头道:“好呀章邯哥哥,你一向稳重,有你帮忙,亥儿心里妥当多了!”
于是双方挑选完毕,章平跟随扶苏,章邯、韩谈跟随胡亥,冯无择以保护之名,也上了胡亥的船只。
嬴政和成蟜等人坐镇在大船之上,一声令下,两队船只应声驶出,往孤岛行驶而去。
说是先插旗者为胜,但没有规定这一路可以用甚么手段,所以无论用甚么样的法子,只要能把自己的牙旗插在孤岛上,便是胜出。
“啊呀!”胡亥浮夸的惊呼一声,道:“甚么破船,好晃呀!”
胡亥便是没事找事儿,毕竟他答应了让扶苏取胜,船只不能走得太快,一脸骄纵的嚷嚷着:“慢点慢点!这么晃,是想把本公子晃吐嘛!”
舵手一脸震惊,结结巴巴的道:“这……幼公子,这若是放慢速度,长公子的船只可就……就超过去了。”
胡亥不以为然:“超过去怎么了?还不慢点?再不慢点,本公子要吐你脸上啦!”
“敬诺!敬诺……”舵手没有法子,惧怕胡亥的“淫威”,只好将速度放慢下来。
船只慢吞吞的前行,胡亥指挥着韩谈道:“谈谈,这里铺个席子,这里风景不错。”
“是。”韩谈立刻让人抱来席子,为了舒适,还给胡亥铺了个毯子。
“哎——”胡亥一个打滚儿躺上去,踹了踹小腿,伸了个懒腰:“好舒服呀,谈谈,你也躺下来,吹吹风,看看海景,哇——你看,太阳圆滚滚的呐!”
旁边的舵手、船工、士兵看得目瞪口呆,韩谈依言坐下来,道:“公子,口渴不渴?”
胡亥咂咂嘴,支着脑袋悠闲的道:“口渴倒是不渴,但想吃甜滋滋的果子。”
“果子?”韩谈道:“可这船上,没有果子。”
“竟是没有?”胡亥指着远处的岸边:“谈谈你看,那不是有果子么?新鲜的,还长在树上呢,也不知好不好吃,你让船只停下来,给本公子摘个果子。”
韩谈立刻道:“敬诺,我这就去。”
胡亥若是为虎,韩谈便是作伥,两个人一唱一和的,配合的极好。
“不好了不好了!”士兵冲入船舱,赶紧去寻冯无择。
冯无择已经安排好了,自己虽明面上不插手,但船上都是他细心调教出来的士兵,这船只又是极好的,改良的无可挑剔,只要行驶下去,绝对不会出现岔子。
哪知……
岔子这么快便来了。
冯无择坐镇在船舱之中,自从上了大船,章邯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他,也来到了船舱之中,便坐在一边的席上。
冯无择端起耳杯饮水,章邯看着他。冯无择拿起文书批看,章邯看着他。无论冯无择做甚么,章邯都看着他。
冯无择笑起来:“章衣丞,我便这般好看么?”
章邯淡淡的道:“武信侯英明俊美,自是好看的。”
“是么?”冯无择道:“怪不得呢,咱们第一次见面,便将章衣丞迷得五迷三道的。”
章邯面色微微有些发红,第一次见面,章邯因着中药,天色又太黑,错把冯无择认成了酒人,也的确有冯无择生得太过俊美好看的缘故在其中。
冯无择放下手中的文书,走过去,与章邯坐在一张席子上,两个人身材都不瘦弱,尤其是冯无择,高大宽阔,一坐下来,宽敞的席子瞬间变得拥挤起来。
章邯想要挪开一些,冯无择拉住他的手,将人拽回来,轻笑道:“章衣丞,怎的回避了?我还道章衣丞会有多大胆呢。”
章邯道:“武信侯,请你自重。”
“呵呵……”冯无择压低声音,在章邯耳边沙哑的道:“还记得章衣丞那晚在我怀中摆腰的模样么?当时的章衣丞,可不怎么自重呢。”
章邯脸色通红,抿着嘴唇,咬紧后牙关,便在此时,有士兵大喊着:“不好了!将军!不好了!”
嘭——
士兵冲进来,冯无择应声放开章邯的手臂,和章邯拉开距离,道:“何事慌张?”
“将军!”士兵并未注意冯无择与章邯的暧昧气氛,道:“幼公子……幼公子突然想食果子,吩咐舵手靠边停船了!”
“甚么?”冯无择万没想到,胡亥竟然这般的不靠谱。
若是按照原定计划,只要船只顺利行驶,便一定可以获胜,谁知胡亥这般多的幺蛾子,如此会作妖,竟然为了食果子,半路停船!
要知晓,这么大的船只,一停一靠,再想开起来,需要浪费多长时间,有这个功夫,长公子扶苏早就插旗完毕了。
冯无择顾不得太多,立刻从船舱中出来,走到胡亥面前。
胡亥成大字形躺在软乎乎的毯子上,笑眯眯的道:“咦?武信侯,你的脸色很黑啊,不会是晕船罢?”
冯无择沉声道:“幼公子,不能停船。”
“为何?”胡亥道:“是船上有果子么?”
冯无择道:“没有。”
“既然没有,”胡亥道:“本公子就要吃果子,只能停船啦,有劳武信侯派遣一队人马,给本公子摘些新鲜的果子来。”
冯无择眼皮狂跳:“幼公子可知,这一停一靠,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再将这般大的船只驶动起来。”
“不知道。”胡亥对答如流。
冯无择:“……”
胡亥又道:“本公子只知晓要吃果子,你给不给本公子吃果子?不给本公子吃过,本公子要闹啦!”
冯无择:“……”
哐——
船只一声巨响,莫名颠簸起来。
士兵仓皇来禀报:“将军,不好了!果林前淤泥太多,船只……搁浅了。”
冯无择深吸了一口气,道:“搁浅了还要禀报于本将?是让本将亲自去处置淤泥不成?”
“不不、不敢!”士兵赶紧退下去,处置搁浅淤泥去了。
胡亥一听乐了,这下子好了,船只搁浅了,想走都走不了,估计要耽搁不少时辰,便宜哥哥肯定会获胜,稳了。
士兵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将船只“救”出来,韩谈捧着一篮子红果子,道:“幼公子,果子来了。”
胡亥一看,原来是山楂!方才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这会子看着了,可胡亥不喜食酸,吃不得山楂。
胡亥摆摆手,十足骄纵的道:“咦,不好吃的样子,算了,不吃了。”
冯无择:“……”
胡亥笑道:“武信侯后悔了罢?是不是觉得不应该跟着本公子,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冯无择的脸色慢慢恢复了镇定,眯起眼目,略有所指的道:“幼公子……似乎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哦?是么。”胡亥并不惊慌,抬头看向冯无择,甚至坦荡荡的与冯无择对视。
毕竟胡亥是和嬴政交过手的人,他在嬴政面前已经落马,这可是落马的“终极”,简单来说,胡亥都不怕在嬴政面前掉马,自然不怕在冯无择面前掉马。
胡亥笑眯眯的道:“是了,一定是变得更好看,更聪明了,对不对?”
冯无择的面容绷不住了,眼皮更是狂跳,甚至额角的青筋都蹦了两下。
韩谈则是毫无底线的应和道:“幼公子说的极是,韩谈也是如此认为。”
“是罢!”胡亥道:“还是谈谈有眼光!”
韩谈道:“幼公子谬赞了。”
胡亥看了看远处,刚开始扶苏的船只与他们并驾齐驱,后来胡亥的船只开了小差,扶苏的船只已经领先,到了眼下,胡亥的船只陷在泥地里面,扶苏的船只已然看不见了踪影。
胡亥话锋一转,颇为嫌弃的道:“武信侯,这船只怎么还没开起来,慢吞吞笨呼呼的,哥哥都走远了!”
冯无择耐着性子道:“卑将方才已然劝诫过幼公子,船体巨大,一停一靠便会……”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胡亥捂住自己的耳朵,使劲摇头,耍无赖道:“你笨你笨,都是你笨!”
冯无择:“……”
【后悔登船的冯无择】
胡亥偷笑,可怜的武信侯,为了令哥哥获胜,便只能委屈你了……
主船之上,嬴政和成蟜坐镇,遥遥的看着两位公子的船只。
起初船只还能并驾齐驱,后来不知发生了甚么,胡亥的船只竟然偏离了航线。
丞相王绾似乎找到了乐子,立刻禀报道:“陛下您看,幼公子的船只,不知是甚么情况,竟然靠岸了。”
“靠岸?”嬴政挑了挑眉。
廷尉李斯道:“陛下,依照微臣来看,幼公子怕是自有不同寻常的战术。”
嬴政侧头对成蟜道:“蟜儿,你去遣人看看,到底发生了甚么。”
“敬诺,君兄。”
公子成蟜立刻遣人去看,过了好一阵子,成蟜终于折返回来,道:“回禀君兄,幼公子因着想食岸边的野果,令舵手将船只停靠过去,战船不甚陷入了淤泥,搁浅了。”
“甚、甚么!?”李斯一时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王绾更是找到了乐子,道:“廷尉,幼公子的战术还真是新鲜别致呢!”
李斯脸色无光,气得狠狠瞪了一眼王绾。
嬴政却笑起来,道:“这个亥儿啊,总能给朕惊喜,当真是有趣儿。”
公子成蟜道:“君兄所言甚是,小公子心胸宽大,不将输赢成败放在心上,的确少有。”
嬴政微笑,若有所思的道:“再看看罢,且看呢。”
“幼公子,”武信侯冯无择眯了眯眼目,突然道:“幼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在雍城,卑将送与幼公子的宝剑?”
【试探你的武信侯冯无择】
【故意说成雍城,其实是在咸阳的武信侯冯无择】
胡亥了然一笑,道:“啧啧,武信侯,你可不厚道呐!”
冯无择一愣,胡亥又道:“你可是本公子这队的人,怎么如今反过来试探本公子?甚么雍城,分明是咸阳。”
冯无利道:“是么?可能是卑将记错了。”
“你不是记错了,”胡亥道:“而是心窍错了。”
冯无择更加奇怪,小公子的秉性虽然还是飞扬跋扈,甚为骄纵,但与日前的跋扈大相径庭,相差甚远,可偏偏他能清楚分辨自己话中的错处,这叫冯无择一时也无法判断,眼前的小公子到底是真是假。
“诶?”胡亥笑道:“船动了?”
大船轰然行驶,淤泥处理的差不多,正好一阵大风吹来,船帆吃饱了风,终于返回了正轨之上。
胡亥美滋滋的道:“启程罢,再不启程,天黑都到不了小岛,耽误用膳。”
冯无择无奈,朗声道:“起航!”
眼下这个光景,扶苏的船只已然遥遥领先,无论用不用兵法,绝对稳赢无疑了,胡亥翘着二郎腿,悠闲的等着比赛结束。
“幼公子,”韩谈走过来,轻声附耳道:“看到前面长公子的船只了。”
“甚么?!”胡亥一个猛子跳起来,扒着栏杆往前看,雾气有些浓重,但的确可以遥遥的看到扶苏的船只,竟然追上了?
冯无择走到甲板之上,微笑道:“幼公子还满意这个船速么?”
胡亥:“……”
这次轮到胡亥无言了,他真是小看了冯无择,不愧是舟师作战的第一把手,方才搁浅那么久,竟然能追到这个地步,若是再这么追下去,自己的船只和便宜哥哥的船只肯定会交锋,到时候少不得一番作战,一旦交兵,绝对会伤感情!
胡亥扒着船只道:“我晕船,把帆都放下来。”
冯无择笑了笑,道:“幼公子一直避免与长公子交锋,是为了甚么?早晚有一日,这是必不可免的,这一日终究会到来,卑将永远站在幼公子这一头,只要幼公子一声令下,卑将……血战到底!”
胡亥:“……”就是怕你战的太用力,我可不想当秦二世。
“咳——咳咳……”胡亥刚想说话,突然咳嗽起来,不知怎么回事,一张嘴便是咳嗽,甚至吐息都有些不太舒坦,吸进去的气刺辣辣的。
“咳!”胡亥道:“这雾气,怎的如此呛人?”
冯无择还以为胡亥又要耍性子,顾左右而言他,仔细嗅了嗅,突然皱起眉头:“这不是雾,这是烟!”
“咳咳咳……”胡亥的身子娇弱,比一般人要羸弱许多,又是娇生惯养,自然娇气,他虽没能察觉到“雾气”有异,但身子本能的感觉出来,令他十足不舒坦。
“雾气”越发的浓郁,一时间烟气弥补,令人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啊!”胡亥一声惊呼,船只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他没能站稳,咕咚跌倒在地上。
“公子!幼公子!”韩谈想要去扶胡亥,但浓烟太盛,蒙住了眼目,根本甚么也看不清楚。
胡亥跌倒在地上,脚下的浓烟还好一些,正好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顺着大船攀爬上来。
咯噔!
胡亥心窍一跳,蹲在地上快速前行,来到栏杆处,扒着栏杆往下一看,刚才船只剧烈的摇晃,并不是触到了礁石,而是被几只小船卡住。
大约十艘左右的小船将大船围住,一条船上四人,个个手中拿着长矛,长矛前端被改良过,带着勾刺,可以用勾刺勾住船只固定。
胡亥连忙朗声道:“有人偷袭!”
冯无择冲到船边,低头往下看去,道:“是水匪!”
“水匪?”胡亥惊讶。
冯无择立刻道:“全军戒备!”
胡亥没想到船只会遭遇水匪,这里可是演习的现场,这么多秦军舟师,水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来偷袭舟师。
且他们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浓烟密布,小船偷袭,一切都井然有序。
说话间,几个水匪跃上大船,冲着胡亥冲来。
“公子小心!”冯无择一把搂住胡亥,将人向后一抛。
“啊呀!”胡亥被扔起来,还以为会大头朝下摔在甲板上,下一刻却被人一把接住,定眼一看,是章邯。
章邯稳住胡亥,道:“公子,快入船舱!”
他说着,嗤一声将佩剑抽出,章邯虽穿着一身少府的文官衣袍,此时却透露着一股武将的坚韧,吩咐道:“韩谈,快带公子走。”
“好!”韩谈拉住胡亥的手,道:“公子,这边走。”
嘭——
哗啦!
“啊!!!”
伴随着惨叫声,冯无择直接将两个爬上来的水匪挑入海中,但水匪源源不断,夹击的小船越来越多,不停的靠住他们大船。
胡亥与韩谈往船舱里跑去,刚入船舱,便看到一个穿着舟师介胄的小兵,举止鬼鬼祟祟,手中举着一个火把,竟是在点燃船舱。
呼——!!
船舱的地上湿滑,并非是漏水,而是油水,经过火焰一点,瞬间燃烧起来,大火咆哮。
内鬼?
胡亥脑海中一惊,这小兵显然是与水匪一路的,想要将他们全部烧死,又是偷袭,又是内鬼,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能耐。
那内鬼发现了韩谈和胡亥,也被吓了一跳,面露狠戾,眼看着二人都是纤细的类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喊着冲上来。
韩谈将胡亥护在身后,抽出佩剑阻拦,胡亥想要找水救火,可火势迅猛,完全来不及营救。
嘭——
嘭!
大船又是猛烈的震动,船舱里到处都是油,韩谈脚下不稳,那内鬼趁机发狠的刺过来。
胡亥心头狂跳,也顾不得自己不会武艺,大喊一声:“谈谈!”
他奋力冲过去,一下子撞在那森*晚*整*理内鬼身上,内鬼应声滚了出去,胡亥也因着受力斜着滚出去,好巧不巧,船只又是一声巨响震动,胡亥滚动的根本停不下来。
唰——
竟是一下子滑出船舱,猛地兜出去。
“嗬……”胡亥双手胡乱去抓,手臂断裂一般钻心的疼痛,一把抓住了破损的栏杆,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挂在大船的边沿。
“公子!!公子——”
前面的船只听到动静,士兵立刻禀报,道:“长公子,幼公子的船只好像有些不对劲。”
扶苏连忙来到甲板查看,身后浓烟弥补,隐约看到一团团的火光冲天而起,撕裂混沌的烟雾。
“怎么回事?”
“着火了!”
“幼公子的船只着火了!”
扶苏心头一震,厉声下令:“立刻返航,准备营救!”
“长公子!”有旧派的卿族道:“长公子,不可啊!孤岛便在眼前,若是此时,或许会失去先机,万一……万一这只是小公子为了取胜的计谋呢?”
扶苏脸色阴沉,完全收拢了温和儒雅,沙哑的道:“予说返航,没听清么?”
卿族被扶苏狠戾的表情吓得哆嗦,颤抖的道:“是……是,长公子……”
扶苏的船只立刻倒转风帆,全力返航,很快驶入浓雾之中,火光更是刺眼,便听到厮杀声,呐喊声连成一片。
无数小船仿佛蚂蚁,不断的停靠在大船周边,利用长矛刺穿船体,轰——轰——大船不断的发出轰鸣声,加之着火的燃烧,根本撑不住多时。
“幼公子!坚持住!”是韩谈的喊声。
韩谈眼看胡亥滑出去,心惊胆战的厉害,不顾一切的冲向甲板。
扶苏定眼一看,是胡亥!
胡亥单薄的小身子仿佛一片枯败的树叶,摇摇欲坠的挂在船体边沿。“亥儿!”扶苏大喊:“抓住了!快靠过去!”
大船奋力行驶,但船体笨重,分明已经十足努力,距离胡亥仍然遥不可及。
胡亥死死抓着栏杆,脸色憋得惨白,发狠的咬住嘴唇,唇角已经开始流血,手臂的疼痛转而发麻,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完全不听使唤。
“哥哥……”胡亥虚弱的呢喃了一声。
“亥儿!!”扶苏眼眸充血赤红,眼睁睁看着火光之中,胡亥的身影无助的坠落在汪洋的大海之中。
咕咚——
被海水一卷,消失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