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收为义子
“我……”醉酒的桀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之中, 抱头蹲在地上,哽咽的道:“我……我品性有问题。”
“无错。”扶苏也跟着蹲在地上,谆谆诱导的道:“桀英将军, 你也自觉品性有问题,便不要倾心于你们君上了,勿要害人害己。”
别看桀英醉酒, 但与扶苏对答如流,桀英真诚的道:“害人?我是不是给君上添麻烦了?”
“何止是麻烦, ”扶苏点点头:“很麻烦。”
胡亥:“……”
胡亥实在看不下去了,想当年, 扶苏也算是个老实人罢?老实人重生可真要不得,竟开始欺负老实人了。
胡亥拽住扶苏,把他拉起来,不让他再磋磨桀英,轻声道:“哥哥, 你别闹他了。”
扶苏理直气壮, 淡淡的道:“哥哥如何闹了?只是叫他打消不该有的无望念头罢了。”
胡亥道:“可人家桀英, 现在喜欢的分明是路太子啊。”
路裳在一旁, 听到桀英的言辞,本已然很是惊讶, 再听到胡亥的言辞, 心中一动, 难道桀英这个木疙瘩,当真喜欢上自己了?
胡亥道:“咱们走罢, 路太子, 麻烦你照顾一下桀英将军。”
路裳一笑,道:“好啊。”
胡亥与扶苏离开, 桀英还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深深的自责,难安的自语:“我品性有问题……我……我品性有问题……”
路裳忍不住轻笑,道:“桀英将军,走罢,我扶你去歇息。”
桀英被他拉起来,垂着头,仿佛一个做错事情的小可怜,道:“我竟是花心之人……”
路裳领着他一路离开燕饮,回到自己的路寝之中,挥退了所有的宫人,轰隆一声关闭殿门。
桀英听到一声闷响,这才稍微回过一些神儿来,惊讶的抬起头:“这……这是何处?”
“自然是我的路寝。”路裳回答。
桀英清醒了一些,摇摇头,道:“我怎么会在路太子的路寝之中?”
路裳“呵呵”一笑,道:“桀英将军,你是不是忘了刚才自己说了甚么?”
“说……”桀英奇怪:“说了甚么?”
轰隆——
桀英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表白了?对君上表白了?但具体记不清晰,脑袋里迷迷糊糊的。
“我、我……”桀英紧张的道:“我到底说了甚么?”
路裳幽幽的道:“你说你喜欢西呕君。”
“我……”桀英极力反驳:“路太子,你必然是听错了,我决计没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是么?”路裳慢慢靠近桀英,道:“可我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桀英感觉到危险的逼近,稍微后退了两步,哐一声撞到了案几,沙哑的道:“路太子,你要如何。”
路裳轻笑:“如何?桀英将军,你也不想让自己这般龌龊的心思,被你们君上知晓罢?那——桀英将军便要听我的。”
桀英否定道:“不可能,我知你心中打得甚么主意。君上与秦长公子一走,只有我这个监国能看着你,你休想威胁于我。”
“哦?”路裳道:“你这是不听话了?你若是不听话,我现下便去告诉你的好君上。”
“等!”桀英一把拉住路裳,他方才断片儿了,完全不知胡亥已然听到了自己的表白,还想要将这件羞耻的事情遮掩过去,磕磕绊绊的道:“路太子,你若有旁的事情,我绝不推辞。”
路裳挑眉:“这可是你说的?”
桀英点头道:“是,是在下说的,除了国家大事,我桀英甚么都可以答允你。”
路裳又笑起来,他本就生得美艳,这般一笑起来,更是顾盼神飞,险些将桀英的眼目看直了。
路裳一步步逼近桀英,“哐——”桀英一个不留神,还在往后退,他的后面已经抵到了案几,案几低矮,桀英一晃坐在了案几上,把案上的简牍碰洒了一地。
桀英慌张的道:“对不住,我给你捡……”起来。
不等桀英伸手,路裳先一步抓住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之上,沙哑的道:“桀英将军,可愿与我欢好?”
“甚……”桀英的嗓子发不出第二个字,干渴的吞咽着。
路裳轻轻在他耳边喝了一口热气,道:“桀英将军不是说,除了国家大事,甚么都愿意做么?欢好这等子事儿,并非国家大事,而是……私事。”
桀英狠狠抖了一下,似乎是被路裳的吐息烫到了,看着路裳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路裳轻笑:“在将军的梦中,我是甚么模样?”
桀英大吃一惊:“你……你怎会知晓?”
路裳不回答,继续道:“在将军的梦中,我不会是个温柔又惹人恋爱之人罢?会顺从的回应将军的亲吻?”
桀英回答不上来,已然面红耳赤。
路裳眯起眼目,幽幽的道:“那可能要让将军失望了。”
“嗬!”桀英惊呼一声,下一刻,自己竟被路裳打横抱了起来,别看路裳表面柔弱,他身材高大,臂力惊人,将桀英一下扔在软榻之上,犹如蛇蝎一般逼近,紧紧缠住自己的猎物……
第二日,大部队便要离开骆越国,启程往咸阳赶去。
胡亥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的东张西望,奇怪的嘟囔:“阿英怎么还不来啊,马上要启程了,他不来送行么?”
正说话间,路裳率领骆越国的官员亲自前来送行,胡亥道:“路太子,怎么不见桀英?”
路裳一笑,道:“桀英将军昨日醉酒,回去之后闹腾了半夜,今日宿醉实在无法起身,不便前来,还望西呕君与秦长公子见谅。”
胡亥一听,好家伙,这言辞中满满的得瑟,仔细一听,都是甚么虎狼之词?折腾到半夜,是我想象的那样么?
扶苏倒是没觉得如何,桀英不来送行正好,毕竟桀英昨日里才对胡亥表白,扶苏十足在意,刚好不想让胡亥再见桀英,这不是巧了么,简直是心想事成。
扶苏道:“咱们该启程了。”
胡亥有些失落,毕竟这一去咸阳,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到桀英,很是遗憾,道:“罢了,那启程罢。”
扶苏唇角划开一丝笑容,解决了假想情敌,心情自然大好,道:“亥儿,为兄与你同乘……”如何?
不等扶苏说完,韩谈挤过来,兴奋的道:“公子公子,我与你同乘辎车,如何?这一路上甚是无趣,我能与公子说说话,解解闷儿!”
胡亥爽快的道:“好啊!”
扶苏:“……”
扶苏眼皮一跳,是了,解决了桀英,没想到还有一个韩谈,韩谈也是知晓胡亥身份之人,往日里一口一个狐媚子,如今却上赶着亲近。
胡亥与韩谈有说有笑,二人登上辎车,哗啦放下帐帘子,留下扶苏一个人在车下黑脸。
章平挠了挠后脑勺,道:“奇怪啊,真奇怪,韩谈日前不是最是厌恶西呕君么?见面便喊打喊杀,怎么……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要好了?”
“是了!”章平一砸手心,仿佛发现了今天大秘密。
扶苏看向他,挑眉道:“你知晓了?”
章平信誓旦旦的道:“长公子,我知晓了!必然是西呕君与韩谈被骆二王子俘虏之时,患难见真情,因此打消了芥蒂,变得如此……如此……哦,亲如手足!”
扶苏:“……”亲如手足不是这般用的。
扶苏无奈的摇摇头,他就不该期待,章平这个脑筋,若是旁人不告诉他,他决计不可能自己发现西呕君便是幼公子这个秘密。
“长公子,”章平还道:“你说我猜的对么?”
扶苏淡淡的道:“对。”
“是罢!”章平沾沾自喜:“我就说怎么回事呢,原是这么回事,这都被我看穿了!”
第一日行路,韩谈一直粘着胡亥,早上乘车粘着,中午用膳粘着,竟是连晚上就寝,也准备和胡亥一个营帐。
胡亥惊讶的看着抱着铺盖卷儿的韩谈,道:“谈谈,你这是……?”
韩谈道:“公子,行路艰苦,再说了,今日还在百越的地界儿,谁知会有甚么不要命的人前来行刺?我与你一个营帐,可以贴身保护你的安全。”
“可是……”胡亥偷偷看向扶苏,可是我已然一天都没有和哥哥亲近了,本想趁着晚上,和哥哥做一些羞羞的,不可名状的事情。
韩谈拉住他进入营帐,道:“幼公子,韩谈定能护卫你的安全。”
胡亥:“……”
最后胡亥与韩谈一个营帐,扶苏黑着脸,仿佛一颗望夫石一样站在营帐门口。
章平走过来道:“长公子,入夜了,不去歇息么?怎么站在这里?”
扶苏道:“章平,你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儿?”章平奇怪:“我吃得还挺饱的。”
扶苏道:“韩谈与旁的人共眠一榻,你便不吃味儿么?”
章平恍然大悟,道:“嗨,这有甚么的?自从……自从幼公子走了,韩谈便再未笑过,如今韩谈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精神头儿,与西呕君如此亲近,无话不谈的,我替他欢心还来不及呢,也没甚么。”
扶苏感叹道:“心肠真是大。”说罢,转身离开。
章平:“……啊?”
胡亥与韩谈肩并肩躺在榻上,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便各自歇息了。胡亥闭上眼目,却总是睡不着,这个时候,分明应该有哥哥守在一边,给自己讲故事,数绵羊的。
如今的胡亥已然不是秦幼公子那般的年岁,长大了不少,但他就是喜欢哥哥守在旁边讲故事数绵羊。
胡亥咂咂嘴,睡不着。
夜色一点点浓郁起来,胡亥愈发的清醒,翻了个身侧头一看,韩谈好似睡着了,很是香甜。
于是胡亥轻轻的爬起来,蹑手蹑脚下了软榻,穿上靴子,连外袍都来不及套上,生怕吵醒了韩谈,反正如今是盛夏,外面也不冷,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嗯……?”韩谈被帐帘子的声音晃醒,迷茫的睁开眼目,一眼就发现胡亥不见了,立刻清醒过来。
“公子?”韩谈赶紧下了榻,追出营帐。
胡亥不知韩谈醒了过来,偷偷摸摸跑出去,鬼鬼祟祟的一路小跑,来到扶苏的营帐门口,胡亥本以为要进去找扶苏,哪知晓扶苏也没有睡下,正站在营帐外面纳凉。
“哥哥!”胡亥跑过去,给扶苏来了一个后背杀。
扶苏一把接住他,眼神中略微有些惊喜,道:“这般晚了,怎么不歇息?你身子不好,合该早点歇息,不能熬夜。”
胡亥勾住扶苏的脖颈,仿佛一只树懒,甜甜笑道:“没有哥哥在身边,亥儿睡不着。”
胡亥的吐息陡然粗重了一些,眯起眼目,道:“哥哥还以为,只有自己会睡不着。”
“怎么会呢。”胡亥说着,暗淡的月色下,面容微微有些泛红,主动仰起头来,轻轻贴上扶苏的嘴唇,十足青涩,又小心翼翼。
扶苏眼神深沉,死死搂住胡亥的腰肢,将人往上一提,胡亥一声轻呼,双脚离开了地面,稍微踢了踢腿,道:“哥哥,放我下来,站不稳了,小心摔倒。”
扶苏轻笑一声,在胡亥耳畔道:“亥儿可以攀住哥哥的腰,这样稳固一些。”
轰隆!胡亥脑海中瞬间炸开了锅,翻江倒海,羞耻的脸色通红,说好了高岭之花,白月光似的秦长公子呢,竟然会说骚话!
韩谈不知胡亥要去何处,便没有声张,一路尾随的追上来,结果……
便看到胡亥与扶苏紧紧相拥,缠绵拥吻的模样,二人难解难分,嘭一声撞在营帐之上,很快又进入帐内,帐帘子虽挡住了韩谈的视线,却遮挡不住声音。
韩谈登时面红耳赤,脸颊几乎能滴血,一脸的不敢置信,脑子晕乎乎,眼睛直勾勾,同手同脚,一顺边儿的回了营帐,咕咚躺下来。
哗啦——
没过多一会子,帐帘子发出轻微的响动,胡亥回来了,轻手轻脚的爬上软榻,躺在韩谈身边。
韩谈赶紧屏住呼吸装死,心里无声的叨念着:我甚么也没看见我甚么也没看见我甚么也没看见!
胡亥私会便宜哥哥,因着时辰太晚了,明日还要赶路,扶苏也不是甚么毫无克制力的禽兽,便催他回去歇息,免得明日赶路受罪。
胡亥躺下来还有些兴奋,捂着自己的脸翻了个身,“嘭……”一不小心碰到了韩谈,心头一惊,千万别把谈谈给吵醒啊。
哪知……
胡亥一转头,便看到了韩谈头顶上无数的标签,走马灯一样闪烁着,快得眼花缭乱。
【默念“我甚么也没看到”的韩谈】
【装睡的韩谈】
【装死的韩谈】
【发现你私会扶苏的韩谈】
【发现你和扶苏拥吻的韩谈】
【看到你和扶苏跌跌撞撞进入营帐的韩谈】
【脑补了你们不可名状的韩谈】
【满脑子“不论”的韩谈】
【*¥#%@!!的韩谈】
胡亥:“……”好吵!
胡亥震惊,谈谈醒着,他刚才还看见了!这标签的刷新频率太快了罢?
“那个……”胡亥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韩谈的肩膀:“淡淡,你睡了么?我有件事情想和你解释一下。”
胡亥觉得,韩谈是个靠谱的人,为自己两肋插刀,合该可以叫他知道自己并非真正的幼公子。
胡亥想要对韩谈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如此一来,也可以打消韩谈那满脑子奇怪的脑补。
只是……
韩谈死死闭着眼睛。
【装睡的韩谈】
【抵死不睁眼的韩谈】
胡亥头疼,道:“淡淡,我知晓你醒着。”
【还是抵死不睁眼的韩谈】
胡亥干脆道:“其实我和长公子,我们不是……”
“啊!”韩谈突然大叫一声,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打断了胡亥的解释。
胡亥连忙道:“我们不是……”
韩谈捂住耳朵摇头:“公子,我不能听!”
胡亥扒着他的手道:“你听我说,我们不是亲……”
“公子你快歇息罢!”韩谈再次打断他的解释,不愧是习武之人,一个翻身下了软榻,动作凌厉十足,展开轻身功夫,犹如一抹闪电,瞬间冲出营帐,消失得干干净净。
胡亥:“……”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章平都准备歇息了,“嘭——”帐帘子突然被打起来,韩谈一脸中邪的模样,从外面冲进来。
“韩谈?”章平惊讶:“你怎么了?”
韩谈抿了抿嘴唇,支支吾吾的道:“那、那个……我今夜能在你这里歇息么?”
章平道:“当然可以啊!不过……韩谈你是不是遇到甚么事情了?可以和我说说。”
“没有。”韩谈赶紧摇头,心想着,这样天大的事情,绝对不能和旁人说,而且涉及到幼公子的真实身份,自己绝对要守口如瓶。
章平也不追问,道:“那睡罢。”
第二日继续赶路,胡亥一走出营帐,便看到了发呆的韩谈,摇手道:“谈谈,早呀!”
韩谈看到胡亥,登时脸颊一红,调头便跑。
“诶……”胡亥道:“谈谈?”
韩谈跐溜一下子跑得没影了。
胡亥:“……”看给孩子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今日没有韩谈缠着,扶苏倒是乐得清闲,与胡亥同乘一车。
胡亥苦恼的道:“哥哥,昨日咱们见面,谈谈好像发现了。”
扶苏挑眉道:“然后呢?”
胡亥更是苦恼:“谈谈好似误会了,误会咱们是亲兄弟,还脑补了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
扶苏一笑,道:“不错,免得只有予一个人苦恼。”
扶苏在不知胡亥真实身份之前,一直很苦恼,他心中放不下胡亥,但又苦于胡亥是自己的幼弟,而如今知晓了胡亥的真实身份,瞬间放松了不少。
现在轮到韩谈纠结这件事情了,扶苏挑眉道:“亥儿,你的真实身世,知晓的人越少越好,不到万不得已,即使是韩谈,也不要告知。”
胡亥狐疑的道:“哥哥,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的?”
扶苏道:“故意甚么?”
胡亥道:“你是故意要戏弄谈谈罢?”
【故意令韩谈纠结的扶苏】
【记仇的扶苏】
【吃醋的扶苏】
胡亥:“……”果然!被我猜对了!
因着西呕与骆越的归顺,百越十足安分,一行人顺利的回到了咸阳。
西呕君与骆越国的二王子归顺秦廷,章台宫将举行盛大的接风燕饮,届时嬴政会亲自赴宴,也算是给足了百越的面子。
胡亥来到章台宫的燕饮大殿,一眼便看到了路鹿,路鹿的面容很普通,身量也不算高大,放在人堆儿里根本找不出来,但问题是他身边还跟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
螭虎往那里一趴,想要不起眼都难。
胡亥走过去,他的席位就在路鹿旁边,道:“鹿鹿,吃了一路的素,你今日终于可以食肉了。”
路鹿瞪了一眼胡亥,道:“你可别得意,如今咱们入了咸阳章台宫,你我都是降臣,看看长公子还如何罩着你?”
胡亥笑眯眯的道:“这你别担心了,毕竟我有长公子罩着,你还是自求多福罢。”
说话间,公子扶苏便走了进来,他一进来,立刻来到胡亥身边,低声嘱咐道:“亥儿,如今的身份乃是西呕降臣,万事小心。”
“知晓了。”胡亥点点头,自己看起来虽然像个“新人”,但也是在秦廷之中摸爬滚打过的人,秦廷排他,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情,胡亥想要融入这个朝廷,想必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皇帝驾至——”
随着寺人通传,嬴政一身黑袍,头戴冕旒,阔步走入燕饮大殿,他的身后跟着皇弟公子成蟜。
羣臣山呼作礼,嬴政展袖道:“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嬴政与成蟜先落座,其他人才纷纷跟着入席落座。
嬴政看向胡亥,道:“西呕君,此次西呕与骆国归顺,你是功不可没,朕亲自敬你一杯。”
胡亥站起身来,道:“陛下言重,臣诚惶诚恐。”
王绾跟着站起来,拱手道:“陛下,西呕君智勇双全,敏锐聪达,最难能可贵的,是对陛下与大秦忠心耿耿,真乃百越之表率,老臣愚见,不如……”
王绾顿了顿,笑容殷勤道:“不如请陛下册封西呕君为西呕王,统帅百越。”
他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有蹙眉的,有冷笑的,有作壁上观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胡亥心中咯噔一声,心说这不就来了么?你以为王绾是想要举荐自己?拉拢自己?用后脚跟想想,也知晓不可能。
王绾乃是秦廷的旧派,土生土长的老秦人,他们连李斯都看不起,觉得李斯是外来之人,更别说百越的西呕君了。
王绾提出册封西呕君为西呕王,其实是想让胡亥给扶苏打头阵。
王绾思想旧派,一直觉得秦廷应该沿用老祖宗的旧制,如今嬴政是皇帝,那么他就该分封王,王分封公侯伯子男五爵,爵下再有卿。
扶苏已然成年,如今还是个公子,王绾早就想请嬴政为他封王,治理一方,但一直寻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如今王绾觉得,胡亥便是这契机,一旦胡亥被封王,破了这个先例,扶苏封王便是迟早的事情。
胡亥心里看的清清楚楚,但同时也知晓,嬴政是不想封王的,他不想履行甚么老祖宗的规制,嬴政要打造的,是一方新的天下。
“陛下!”李斯果然站出来反对,道:“陛下,万万不可!西呕君纵然有功,如今归顺朝廷,合该论功封赏,如何能封王?周天下便是因分封而四分五裂,我大秦如何能不吸取教训呢?”
王绾反驳道:“周确实亡国,但那是他人之无能,陛下英明神武,分封是沿袭了千百年的老祖宗规矩,老森*晚*整*理祖宗的规矩,若是没有道理,又如何能沿袭下来?我秦国的老祖宗,也都是沿袭了这套制度,生生不息,不断强盛!廷尉,你这一杆子打死,不太好罢?”
李斯据理力争,道:“老祖宗的规制,自然有其中的道理,只是说一句大不敬之辞,我大秦的老祖宗们,或许也没有想到,如今的陛下会扫平宇内,万众归一,王庭的规制早就不合乎眼下的形势,丞相若只是抱住老祖宗的规矩形势,又如何能破?能立呢?”
“李斯,你……”王绾还要争辩。
胡亥眼眸微动,朗声道:“陛下!这封王甚么的,臣实在自愧不如,臣便这么大丁点子的本事,实在没有别的能耐,想来是无法承担这样的重任。”
嬴政饶有兴趣的看着胡亥,道:“哦?西呕君,你的意思是……?”
胡亥笑道:“臣的意思是,臣没有甚么宏图大志,所以不能担此重任,陛下赏赐一些旁的就好。”
王绾脸色铁青,本打算用胡亥做跳板,给扶苏做踏脚石,谁知道这块石头不听话,连封王都不愿意,实在不识抬举。
扶苏刚要起身,公子成蟜按住他的肩头,对他微微摇头,随即自己长身而起,微笑道:“君兄,想来西呕君是个妙人,并不为权利所惑,也属难能可贵,不如换一些旁的赏赐。”
嬴政点头道:“蟜儿说的在理。”
王绾的计划被打乱,瞪了一眼胡亥,干脆道:“陛下,既然西呕君不喜封赏,正巧,少府衣丞空缺,不如便请西呕君暂时顶上这个空缺,西呕君意下如何?”
当年的少府衣丞是章邯,如今章邯如愿成为了章台宫卫尉,衣丞一直空缺,虽少府的官阶不算小,但衣丞没有甚么油水,总是被旁人看不起,不止如此,少府大半之人都是王绾一派,若是胡亥做了衣丞,怕是往后里会被王绾欺压也说不定。
胡亥却一脸欣喜的道:“敢问陛下,少府衣丞这个活计,清闲不清闲?”
嬴政笑道:“哦?你喜欢清闲的活计?”
胡亥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左右自己是“外乡人”,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道:“自然,谁不喜欢清闲的活计?最好是每日正午才上工,下午又散班,从不值班、不加班,粮俸还丰厚,哦是了,关键时刻,不担责任的那种!”
“哈哈!”嬴政朗笑一声,道:“西呕君,你倒是有趣儿。好,朕便应允,你若是做了少府衣丞,正午才上工,下午便散班,你看如何?”
胡亥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那这个活计,听起来不错!”
王绾心中冷笑,一个衣丞,便算是讨得了陛下的恩典,那也只是一个衣丞,还能翻出天去不成?
哪知嬴政还有后话,道:“西呕君,你进前来,你生得仿佛朕的一位故人,朕……想仔细看看你。”
胡亥心头一紧,眼眸微微转动,本分的垂下头,这会子倒是安安分分了,小碎步走上去,道:“陛下。”
“再近前一些。”嬴政道。
胡亥又挪了两步。
嬴政微笑:“再近前一些。”
胡亥:“……”
胡亥硬着头皮往前又走了两步,嬴政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嗓音,轻笑道:“亥儿你来看看,朕的头顶有甚么?”
轰隆——
胡亥心头一震,吓得他睁大眼睛,下意识去看嬴政的头顶。
自己根本没有碰到嬴政,所以根本没有标签,但胡亥还是下意识去看了,简直正中了嬴政的圈套。
胡亥立刻对上了嬴政微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
“陛下?”胡亥心中打鼓,便宜爸爸难道这么快便发现是我了?
嬴政保持着微笑:“果然是亥儿,这眼神一模一样,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一直转,与蟜儿小时候还颇有些相似,都是顽皮的紧。”
胡亥干笑,道:“陛下明鉴。”
嬴政摆摆手,示意胡亥可以退回去了,于是道:“果然,与朕过世的幼子,生得一模一样,几乎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他这么一说,宴席之上羣臣立刻发出哀叹之声,竟还有人哭了出来,但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了。
嬴政幽幽的道:“西呕君与亥儿生得如此相似,如今又归顺了大秦,不得不说,便是天意,即是如此……朕决定收西呕君为义子。”
“甚么!?”王绾大吃一惊,义子?
嬴政微笑道:“西呕君还未有中原的名字罢?便唤你……胡亥,可好。”
胡亥心头狂跳,便宜爸爸真的发现我了!
胡亥赶紧拱手作礼,道:“陛下恩典,是臣的幸事!”
嬴政道:“你即是朕的义子,便不该自称臣了。”
“是,”胡亥改口道:“儿臣敬诺。”
王绾本想针对胡亥,哪知胡亥转身变成了嬴政的义子,这下子想要针对起来,便有些困难了。
嬴政又赏赐了路鹿,因着骆越国已经归顺,便没有骆越王,路鹿自然不能称作二王子,嬴政给他了一些封赏,从今往后,便是路小君子。
嬴政道:“亥儿与路小君子刚刚归顺大秦,还不熟悉秦廷的规制,无妨,从明日开始,便去学宫跟着师傅们习学。”
燕饮很晚才结束,胡亥便临时住在章台宫中,第二日一大早,还要去学宫报道。
胡亥醒来的时候,感觉日光已经洒在脸上,闭着眼睛猛地坐站起身来,喃喃的道:“糟了,要去学宫,还没准备书囊……”
他这样稀里糊涂的想着,坐起来过猛,有些子头晕,身体一歪,险些跌回榻上,一双大手稳稳接住胡亥,胡亥迷茫的睁眼一看,惊喜的道:“哥哥?”
是扶苏。
扶苏便坐在榻边上,刮了一下他的鼻梁,道:“醒了?”
“哥哥,你怎么过来了?”
扶苏拍了拍案几上的书囊,道:“今日你头一次去学宫,哥哥便知你懒起,肯定没有准备这些,便给你带来了。”
胡亥搂住扶苏的腰身,用脸颊蹭着,道:“哥哥最——好了。”
扶苏道:“起身了,一会子该迟到了,哥哥送你过去。”
胡亥洗漱完毕,换上整洁的衣裳,扶苏已然准备好了辎车,让胡亥上车,带着他出了章台宫,往学宫而去。
到了学宫附近,便看到一辆马车停靠着,有人站在马车边上,正是路鹿。
扶苏让骑奴驾士停下车,对胡亥道:“亥儿,今日你头一次去学宫,哥哥便不送你进去了,你与路小君子一同去罢。”
别看是去学宫上学这么简单,但里面的道道儿多得是,胡亥是嬴政刚刚收来的义子,若扶苏与他走的如此亲近,恐怕旁人会怀疑胡亥的身份。
在这个迷信的年头,若是叫旁人知晓胡亥是借尸还魂之人,对他十足不利。
因此扶苏特意叫来了路鹿,让他在路边等着,与胡亥一同去上学。
胡亥点头道:“嗯嗯!哥哥,那我去了。”
“乖一些,不要气坏了师傅。”扶苏叮嘱。
胡亥眼皮一跳,自己有这么皮么?
两个人黏糊糊的告别,路鹿在一边不耐烦的等着,抱臂催促道:“快一些,头天上学宫便要迟到了。”
胡亥这才依依不舍的对扶苏挥手,和路鹿一起进了学宫。
学宫里的学子们非富即贵,全都是秦廷有头有脸的子弟之后,听说今日会来两个蛮族人,都抻着脖子往这边看。
胡亥和路鹿找了案几坐下来,把书囊摆好,很快便有师傅走进来,道:“各位学子,今日便由常某,为诸位讲解九数。”
“唉——”大堂中传来学子们的叹气声,此起彼伏的。
“真真儿倒霉,今日九数的师傅,竟然是常頞!”
“就是啊,倒霉透顶了!”
胡亥顺着众人的叹气声看过去,便看到一个身量高大,肩膀宽阔的年轻男子走入大堂,他穿着简洁,稍微透露着一丝丝的寒酸,袍子洗得有些许泛白,但干净整洁,鬓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儒雅之中透露着一点点迂腐的气息。
但样貌……
清水出芙蓉,庄重典雅,举手投足之中,透露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说不出来的好看,怎一个俊俏了得。
胡亥惊叹道:“真好看,差点子就能和我哥哥相提并论了,是不是鹿鹿?”
胡亥没听到路鹿回答自己,转头用胳膊碰了碰路鹿,道:“鹿鹿?”
路鹿正在出神,怔怔的盯着走进来的讲师常頞。
“喂?”胡亥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路鹿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道:“你们中原的讲士,都是仙女么?”
“哈哈哈哈——”旁边的学子们听到路鹿的发问,哄然大笑起来。
讲师常頞怕是也听到了,脸色稍微有些僵硬,咳嗽了一声,道:“勿要喧哗,开始授课了。”
略微低沉沙哑的嗓音,常頞一开口,哪里是甚么仙女?
路鹿恍过神来,惊讶的道:“男子?”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自然是男子,回神儿了。”
路鹿有些遗憾,咂咂嘴,道:“可惜了。”
扶苏在政事堂公干,自从西呕与骆越归顺之后,何止是百越,西南的一些小部落,甚至夜郎等等的大国,都因着惧怕秦廷的威信,纷纷打算归顺朝拜,扶苏回来之后,便一直忙碌着这件事情。
这一抬头,发现天色已然昏暗下来,早过了散班的时辰。
扶苏赶紧整理东西,算着胡亥合该是散学了才对,急匆匆离开政事堂。
“长公子!”章平远远的与他打招呼,应该也是刚散班,准备回去。
章平笑道:“长公子,这么着急?是去找西呕君,哦不,现在该唤小公子了。”
胡亥被嬴政收为义子,便再也没有西呕君,如今朝廷上下都唤胡亥为小公子。
扶苏点点头,道:“时辰这般晚了,兴许学宫早就散学了。”
章平却道:“我猜还没散学,长公子你不知,今日讲授九数的,乃是大行派遣来的讲士常頞。”
“常頞?”扶苏蹙眉,似乎在思考这个人物。
章平道:“正是他,常頞有两个特别之处,其一便是拖堂,只要是他授课,必然会拖堂,学宫甚么时候闭门,学子甚么时候才能散学,所以这会子小公子怕是还在学宫呢。”
扶苏道:“那第二个特别呢?”
章平笑道:“长公子可曾听说过咸阳三美?”
咸阳三美自然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第一美,便是秦廷长公子扶苏,公认的霁月光风,简直是咸阳贵女们的白月光朱砂痣。
而这第二美,便是章平本人。想当年,雍城章氏鼎盛一时,章平身量高大,意气风发,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咸阳贵女。
而这第三美,便是穷小子常頞!
章平道:“自然是特别的好看。”
“好看?”扶苏蹙眉。
章平点头道:“这个常頞,迂腐了一些,但架不住长得好看,听说他男身女相,长相极其漂亮,现在咸阳城好多的少年少女都喜欢这一口的……诶,长公子,这么着急,去哪啊?”
扶苏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淡淡的道:“接亥儿散学。”
62 一见倾心
学宫之中。
胡亥托着腮帮子, 听着天书一般的九数,脑袋发重,瞌睡虫上头, 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的,比助眠的香薰还要管用。
胡亥这么昏昏沉沉的迷瞪着, 还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已经散学了, 便宜哥哥来接自己,两个人在马车里这样这样, 那样那样,总之不可名状,又羞耻又刺激。
“嘿嘿……”胡亥傻笑出声,脑袋一沉,“咚!”一声磕在了案几上, 这才惊醒过来。
定眼一看, 天色昏沉沉的, 仿佛要下雨, 而讲师常頞,还在说着高深莫测的九数。
胡亥抬手蹭了蹭嘴角, 迷茫的看看四周, 低声对旁边的路鹿道:“还没散学呢?”
路鹿则是专心致志的盯着讲师, 眼睛一眨不眨,仿佛一个三好学生。
胡亥惊讶的道:“九数这么精彩么?”
路鹿“嗯?”了一声, 这才听到胡亥在与自己讲话, 道:“你说甚么?”
胡亥道:“我说,没想到你对中原的九数, 这么感兴趣?”
“甚么九数?”路鹿道:“这堂课是讲九数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常讲师长得也太好看了罢?你们中原的讲师,都长这个模子?”
胡亥:“……”
胡亥翻了个白眼,看这天色,怕是常頞拖堂了,且还在侃侃不断的讲解着,十足的投入。
反观学子们,有的睡觉,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嘻嘻哈哈。
“好了。”常頞终于长身而起,道:“今日便将到这里。”
“哦——”学子们一阵欢呼:“终于散学了。”
“快走罢快走罢,要下雨了!”
“下雨了!”
胡亥探头往外面一看,还真的下雨了,天色黑压压阴成一片,乌云厚实,一看便是要下大雨。
路鹿道:“趁着雨没下大,咱们赶紧回去罢。”
胡亥却摇头道:“不必,哥哥见我没回去,肯定会来寻我的,你等一等,我让你蹭辎车回去。”
哗啦——!!
外面是雨水增大的声音,简直是瓢泼大雨,把刚跑出学宫的学子们浇了一个透心凉。
路鹿一看雨水这么大,也不愿意冒雨离开,便与胡亥一同等在学宫之中。
“都怪常頞那个匹夫!”旁边几个小君子叨念着。
“没错,都是他,若他不拖堂,咱们也不必淋雨!”
“这个常頞,谁不知他在朝廷里就是个惹人嫌,没少给我爹使绊子,不如……咱们教训教训他?”
“如何教训?”
胡亥并不是想要偷听,但实在太无聊了,便听了一耳朵。
那几个学子打算诓骗常頞到偏僻的简牍室,然后将他关起来,这么大的雨水,学宫中的仆役合该不会去检查简牍室,如此一来,常頞便会被关在简牍室中整整一晚上,等待明日早晨仆役前来,才会将他放出。
几个小君子密谋完毕,其中一个人溜了出去,很快装作惊慌失措的跑回来,大喊道:“师傅!不好了不好了!师傅!”
常頞还没离开,立刻道:“怎么了?慢慢说。”
那几个小君子指着外面,道:“不好了不好了!刘小君子他、他方才去简牍室翻阅卷宗,没想到……没想到被掉下来的简牍砸伤了,师傅,你快去看看罢!”
胡亥根本来不及阻止,常頞不疑有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简牍,大步冲入雨中。
路鹿奇怪的道:“他们这是去哪里?大美人这般匆忙?”
左右闲着也是无聊,胡亥道:“咱们也过去看看。”
常頞跟着几个学子来到偏僻的简牍室,一个学子指着里面道:“就是里面!师傅,你快进去看看罢!刘小君子他……他流了好多血,被砸伤的很严重!”
常頞刚要踏入简牍室,突然顿住,道:“你们为何前来这间简牍室,这里面存放的都是一些高深的九数孤本,一般根本用不到。”
“这、这……”
小君子们支支吾吾,显然没想好如何回答。
其中一个小君子突然发狠,一把推在常頞的背上,道:“进去罢你!”
常頞虽身材高大,比那些小君子都高大,但看起来便是个文弱书生,被小君子们一推,咕咚跌入简牍室,摔了个大马趴。
哐——!!
与此同时,简牍室的大门被关闭,小君子们立刻从外面上锁,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叫你拖堂!”
“臭穷酸!凭你?也配讲书?你是个甚么东西!”
“就是啊!”
“咱们走,让他在这里过夜!”
“哈哈哈——”
小君子们十足得意,大摇大摆的离开。
路鹿一看,立刻便要上前,胡亥一把拉住他,道:“你去做甚么?”
路鹿道:“英雄救美啊,你们中原人,都这么欺负自己人的么?”
胡亥道:“先别过去,你都说了,他们都是中原人,能在学宫上学的人,非富即贵,你才初来乍到,想要一下子得罪这么多人?”
胡亥也是初来乍到,绝不能一时意气,便给扶苏添这么多麻烦,十足不合算。
这个光景,小君子们已然得意的离开,只剩下常頞在里面拍门。
胡亥道:“现在可以过去了。”
路鹿赶紧跑过去,晃了晃门锁,门锁十足结实。
常頞听到动静,道:“外面有人么?”
路鹿道:“大美人儿,是我,你别害怕。”
常頞的声音一顿,道:“外面是谁?”
胡亥翻了好个白眼,自报家门,随即道:“师傅,你不用担心,我们这就放你出来。”
路鹿倒是爽快,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啪——!!”削铁如泥,一下将大锁劈开。
哐当!
锁头掉在地上,简牍室的大门应声而开。
“师傅,”胡亥道:“你没事罢?”
常頞摇摇头,道:“无妨,多谢二位君子。”
胡亥道:“不必言谢,快走罢。”
“等一等。”常頞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道:“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做。”
路鹿奇怪的道:“甚么事情?”
便见常頞离开了一小会子,很快回来,手中多了一些东西:竹竿、绳子,还有一只全新的锁头。
胡亥与路鹿看着常頞忙碌,常頞将竹竿与绳子拴起来,做成了一个——陷阱。
对,便是陷阱。
常頞将陷阱布置在门边上,只要一推门,便会触发陷阱,绳索收紧,将第一个踏入简牍室的人倒挂起来。
常頞把陷阱处理好,拍了拍手,道:“可以了。”
路鹿奇怪:“你这是……?”
常頞道:“这些小君子今日将我关在此处,明日一早必然会来看笑话,我常頞虽不是记仇之人,但有仇必报。”
路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还不算记仇?”
胡亥:“……”没想到,常頞讲师是这样的人,还以为是个惹人欺负的老实人,其实肚皮也是黑的。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扶苏上了辎车,令骑奴驾士驾车,快速往学宫赶去,好不容易到了学宫,却没看到胡亥的人影,听仆役说,是往简牍室的方向而去了。
扶苏寻着找过去,一眼便看到胡亥与常頞有说有笑,自然,他直接忽略了一旁的路鹿。
扶苏大步走过去,道:“外面下雨了,兄长来接你回宫。”
众人这才看到了扶苏,常頞拱手道:“拜见长公子。”
扶苏点点头,道:“辛苦常頞讲师了,这么晚还在学宫之中。”
说罢,拉住胡亥的手,道:“咱们回去罢。”
“嗯嗯!”胡话乖巧的拉着扶苏,对路鹿招手道:“走罢,捎你一段。”
众人出了学宫,扶苏让骑奴驾士先送路鹿去馆驿下榻,这才转而往章台宫而去。
一路上,扶苏有些沉默,胡亥道:“哥哥,公务是不是很繁忙?”
“还好。”扶苏道。
胡亥趁机碰了一下扶苏,扶苏的头顶上立刻浮现出明晃晃的标签。
【吃醋的扶苏】
【觉得你和常頞相谈甚欢的扶苏】
胡亥忍不住偷笑,我哥哥好爱吃醋啊,别看他表面上光风霁月,云淡风轻的,其实内地里是个妥妥的闷骚!
胡亥起了坏心眼儿,故意道:“哥哥,你知道么,今天这个常頞讲师,长得好好看哦,听说是甚么咸阳三美之一,学宫之中还有小君子偷偷恋慕常頞讲师呢!”
扶苏:“……”
【吃醋MAX的扶苏】
扶苏心窍中酸溜溜,但面上装作很平静,道:“那亥儿呢?也觉得常頞讲师很好看?”
胡亥故意拉长了声音:“这个嘛——让我想想看。”
“还要想?”扶苏实在忍不住醋意,一把抱住胡亥,将人拉到自己怀中,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道:“亥儿觉得,是常頞讲师俊美一些,还是哥哥俊美一些?”
胡亥没忍住笑起来:“让我来摸摸,哥哥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呐?”
他说着,真的在扶苏脸上摸了摸,道:“嗯——厚不厚不知晓,但这么一摸,俊美是真的俊美。”
扶苏追问:“亥儿还未说,到底是哥哥俊美,还是常頞讲师俊美?”
扶苏大有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
胡亥故意道:“亥儿觉得……君父最俊美!”
这个答案倒是叫扶苏没想到。
【吃醋MAX+++的扶苏】
胡亥还以为MAX就是顶级了,没想到还有+++这种表达方式?
嘭——
扶苏直接将胡亥压倒在车厢之中,在他唇上亲了两下,道:“亥儿这般调皮,哥哥今日便要教训你。”
胡亥脸皮发烧,双手抵在扶苏胸口,道:“哥哥,这是在车里。”
扶苏挑唇:“方才招惹哥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在车里?”
他说着,握住胡亥抵住自己胸口的手,带着胡亥的掌心轻轻移动,轻轻一笑,黑色的鬓发垂下来,撩拨着胡亥的心弦,道:“怎么亥儿?哥哥不好摸么?”
胡亥:“!!!”
韩谈还说自己是狐媚子,胡亥发自内心的感叹,明明便宜哥哥才是狐狸精!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胡亥把心一横,把牙一咬,豁出去了!
胡亥搂住扶苏的脖颈,眼神愈发的迷离,主动亲了上去,辎车粼粼,正好进入了章台宫的车马署,缓缓停靠下来。
韩谈本要出宫,看到扶苏的马车,便知是胡亥从学宫回来了,大步走过去道:“公子,头一遭去学宫,感觉如……”如何?
韩谈想也没想,直接打起车帘子,一眼便看到紧紧相拥,缠绵痴吻的二人,胡亥面颊殷红,眼若春水,乖巧听话的不得了,扶苏眼神凌厉的看了一眼韩谈。
韩谈吓得立刻松手,调头便跑。
胡亥睁大眼睛:“是谈谈么?”
扶苏道:“不必管他。”
胡亥面红耳赤,推开扶苏,仿佛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滴溜溜的便跑了。
扶苏连声道:“外面还在下雨,小心害了风邪。”
胡亥一口气跑回自己下榻的寝殿,扎在软榻上,用被子裹住自己,实在太羞耻了,和哥哥亲亲的场面被韩谈看到了,都怪韩谈,自己差点子便“梦想成真”,真的和便宜哥哥在马车里做羞羞的事情了。
胡亥在软榻上滚来滚去,叹气道:“不行不行,我脑子里都在想甚么,不要想了!”
大雨下了一整夜,胡亥睡得迷迷糊糊,便听到“砰砰砰”的敲门声。
胡亥迷茫的坐起来,天已经亮了,叩门的是路鹿,他从外面跑进来,道:“快走啊,去学宫。”
胡亥还没睡醒,抱着锦被道:“这么一大早,你也太积极了。”
路鹿道:“去看美人儿,如何能不积极?”
胡亥恍然大悟,路鹿根本不是喜欢上学,而是想去看常頞这个大美人儿。
胡亥被他拽起来,只好洗漱更衣,道:“我哥哥也很好看,也不见得你这般积极?”
路鹿用看痴子一般的目光看着他,道:“长公子?”
胡亥点头:“对啊,我哥哥难道不好看么?那可是咸阳三美之首!”
路鹿冷笑一声,道:“长公子的皮囊生得的确好看,外表看起来彬彬有礼,可实则呢?我可是见过他发兵围营的模样,手段狠辣,哪点子好看?”
是了,扶苏是发兵围过骆越国营地的人,当时把路鹿所有的兵马全都俘虏起来,手段雷厉风行,还阉了路武定,一剑穿了大巫,便算是再好看的人,也变得“不是那么好看”了。
胡亥一笑,道:“没事,我觉得好看就行了。”
“咦——”路鹿嫌弃的抹了抹自己的胳膊,道::“恶心!”
二人上了辎车,往学宫赶去,因着时辰还早,学宫中根本没甚么人烟,十分冷清。
不过却有几个小君子来的很早,正是昨日里戏弄常頞的几人。
他们将书囊放在学堂之中,立刻偷偷摸摸的离开,往偏僻的简牍室而去,估摸着是想看常頞的惨状。
路鹿笑道:“咱们也去看看?”
胡亥闲着也是无聊,点点头,二人跟过去,大老远便听到“快看!这是甚么?”“怎么有血!”“常頞那个匹夫,不会出事了罢?”
胡亥定眼一看,简牍室的门口竟真的有血!
红色的液体从门缝中流出来,滴滴答答的顺着台矶往下滑。
路鹿心头一紧:“大美人儿不会出事了罢?”
胡亥拉住他,道:“你忘了?常頞昨儿个晚上便离开了,而且你看,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水,刚刚才雨停,这血迹却如此殷红,一点子也没有被冲淡,显然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路鹿并不傻,只是方才有些慌张,因此乱了方寸,这会子仔细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胡亥轻笑道:“或许是常頞今儿个一早弄的,这些小君子没见过大世面,看到血迹肯定慌了,一准中套。”
果不其然,那些小君子看到血迹,吓得六神无主:“怎么办?不会出人命了罢?”
“别别别、别慌!”
“常頞虽然是个穷酸匹夫,但……但好歹是个行人,若真是出了人命,陛下面前没法子交代啊!”
行人便是现代所说的外交官,常頞出身不好,没甚么背景,所以在大行之中的等级不高,主管翻译一些文书,但他学问很高,而且通晓周边各国的各种语言,尤其是西南的语言,加之外貌出众,在咸阳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
“别说了,快打开门看看!”
“对对,开门!”
小君子们七手八脚的开门,吱呀——
简牍室的大门打开,小君子仗着胆子走进去……
“啊!!”
“娘喂——”
咕咚!
头一个走进去的小君子只觉得脚腕一紧,随即天旋地转,头下脚上,“嗖——”一声被拽上了房梁。
众人听到大喊声,仔细一看,连忙道:“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陷阱!?”
“人呢?常頞呢?我们中、中计了!”
踏踏踏——
跫音而至,有人不紧不慢的走来,大有一种温吞又儒雅的姿仪,淡淡的道:“各位小君子,可是在寻常某?”
小君子们转头一看,指着对方道:“常頞!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这是你设下的陷阱?!”
常頞道:“各位小君子,最近简牍室闹鼠,因而常某特意设置下了陷阱,想要捕捉一些不听话的老鼠,没伤到小君子罢?”
“你!你!!常頞!”被吊起来的小君子指着常頞,气急败坏的道:“我要让我父,重重的罚你!罚你!你给我等着!”
常頞淡淡一笑,道:“希望各位小君子,不要误了早课的时辰,今日头课,乃是祭酒亲讲,若是迟到,可是要抄书百遍的。”
“常頞!你站住!你站住——”
常頞却不理会他们,转身扬长而去。
“啧啧。”胡亥摇头道:“睚眦必报,阴险啊!”
路鹿却道:“好好看,果然美人儿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胡亥眼皮狂跳:“你眼睛有问题罢?要不然,看看医士罢。”
路鹿看着常頞的背影发呆,胡亥拉住他,道:“快走罢,没听常頞说么,今日头一课是祭酒亲讲,若是迟到,是要罚抄书百遍的。”
二人回到学堂,学子们陆陆续续已然到了,很快,祭酒走进来,坐定之后开始点名,是了,古代的学宫亦有点名。
旁的讲师们不敢得罪学宫中的学子,毕竟这年头能上学的,非富即贵,都是咸阳城中有头有脸的权贵,而祭酒不同,祭酒便是这座学宫的“校长”,是不怕得罪权贵的。
不出意外,那些小君子们解开陷阱耽误了一些功夫,狼狈得赶回来已然迟到了,被祭酒逮了一个正着,罚抄书百遍。
小君子们不敢与祭酒执拗,也怕告状的话,会牵连出自己的错事,因此只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憋憋屈屈的答允抄书。
散了学,今日没有拖堂,胡亥准备收拾书囊,早点回宫去,却被路鹿半路截住。
路鹿道:“你跟我来,我听到那几个小君子密谋,又要报复大美人儿呢。”
胡亥无奈的道:“你拽着我做甚么?你武艺那么好,自己去英雄救美啊。”
路鹿却道:“不可,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必须拉着你助拳,若是惹出甚么事儿来,还有长公子给兜着,不是么?”
胡亥:“……”不愧是骆越国二王子,还挺聪明的!
路鹿拽着胡亥一路小跑,便看到了那几个小君子,小君子们在街上埋伏着,这里合该是常頞散学之后的必经之路,小君子们这次也不玩虚的了,找了一些子仆役打手来,准备教训教训常頞。
路鹿走过去,站定在几个小君子面前。
“原来是森*晚*整*理骆越国的二王子啊?不对,不能叫二王子了,那该叫甚么?蛮夷君子?哈哈哈——”
小君子们顶看不起路鹿,觉得他便是南方的蛮夷。
路鹿抱臂道:“既然你们说我是蛮夷,那我便用蛮夷的方法解决了。”
他说着,突然出手如电,一把拽住领头的小君子衣领。
“你做甚么?!”对方吃了一惊,他年纪比路鹿小,身量虽差不多,但不会武艺,路鹿看起来文弱,手劲儿不小,一下子竟是把他拽得脱离了地面。
路鹿一笑,抬起另外一只手,“啪——!”就是一个响亮的大耳勺。
“啊!!”小君子瞪着眼睛:“你?你疯了?!你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么?你……啊!”
说着,又是惨叫一声,瞬间被打了第二个巴掌。
路鹿挑唇一笑:“对不住啊,我是蛮夷,中原话不太好,你说甚么?叫我再打一下,哎呀呀,你们中原人,癖好好特别呐!”
啪——
“啊啊!住手!啊——住手啊!”
啪!
“别打了!别打了!”
啪啪!
“求你别打了,求你了!”
路鹿这才停手,他可不是甚么善茬儿,想当年他在做二王子的时候,可是因为膳食不喜欢,便将膳夫喂老虎的厉害主儿。
路鹿笑道:“记住了,以后常頞是我的人,你们想要欺负他,先掂量掂量自己儿,看看你们的斤两,够不够喂我的爱宠,只怕你们这皮肉,都不够螭虎塞牙缝的!”
说罢,嘭一声将小君子丢在地上。
胡亥走过去,蹲在地上,偷偷对小君子咬耳朵道:“小君子,他可是蛮夷,茹毛饮血,甚么都干得出来!如今陛下志在收服西南,死个把小君子,陛下是不会与骆国撕开脸面儿的,你惹谁不好,惹他做甚么,对不对?”
小君子听了胡亥的话,吓得眼眸乱转,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跑了。
“嗤!”路鹿冷笑一声,翻了个大白眼,刚一转身,稍微有些发愣,是常頞,就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合该是方才走过来,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常頞拱手作礼道:“多谢小公子,多谢路君子。”
胡亥道:“讲师不必多礼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胡亥还未客套完,路鹿走过去,道:“你若是想要感谢我,不如这样罢……你给我亲一下。”
“甚、甚么?”常頞打了一个磕巴。
一看便知,常頞是个斯文人,没成想路鹿会说出如此孟浪的言辞。
路鹿继续往前走,常頞为了保持距离,连忙后退了好几步,但路鹿步步紧逼,一直跟上来,常頞便一直后退,咕咚一声,后背抵在墙面上,已然退无可退。
路鹿抬起一只手,笑眯眯的抵住墙面,将常頞圈在墙角的位置,来了一个标准的壁咚。
他抬着头,笑道:“那你亲我一下也行。”
说着还仰起脸来,努了努嘴唇,指着自己的嘴巴道:“亲嘴才算。”
“路君子,”常頞撇开目光道:“不要戏弄下臣了。”
“怎么是你戏弄你呢?” 常頞道:“你说要谢我的,怎么还不认账?”
常頞脸色更是不自然,路鹿仰头看着的他,仔仔细细的打量:“常頞讲师,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么?我看着你有些眼熟。”
常頞把头撇的更厉害,道:“路君子怕是记差了,下臣乃是咸阳人,怎么可能见过路君子。”
“也是。”常頞道:“无妨,以前没见过,也不妨碍我对你一见倾心。”
胡亥:“……”???
这里还有一个人呢,你们当我多余是罢?
自从英雄救美的事件之后,常頞便有意无意的避开路鹿,但路鹿是甚么样的人?以前对骆越国的王位还有些执拗,如今到了咸阳,成天无所事事,除了追美人儿,好像也没有旁的要紧事了。
“好了,”常頞今日难得不拖堂,道:“今日的讲学便到这里。”
路鹿立刻站起来,道:“常頞讲师,方才讲的,我有没听懂的地方!”
说着,抱着自己的简牍跑过去,拦住常頞,不让他离开。
常頞硬着头皮道:“路君子,哪里没有听懂。”
路鹿随便一指:“这里这里都不懂。”
常頞眼皮狂跳,路鹿还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的道:“常頞讲师,我是外来人,中原话不太好,也没有甚么功课基础,因此许多都听不懂,你不会嫌弃我罢?”
常頞:“……”
胡亥:“……”还能这么顽?
胡亥眼眸转动,似乎得到了一些启发,于是抱着自己的书囊,兴冲冲的坐上辎车,回了章台宫。
胡亥没有回自己下榻的寝殿,而是直接去了扶苏那里。扶苏这几日很是忙碌,堪堪从政事堂归来。
“哥哥!”胡亥迎上去,甜滋滋的唤着。
扶苏一笑,道:“亥儿今日散学倒是早,哥哥还说去接你呢。”
“哥哥,”胡亥拉住他,把他拉到案几边坐下来,将简牍铺开,道:“亥儿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哥哥你帮亥儿讲讲,好么?”
扶苏揉了揉胡亥的头发,温柔的道:“亥儿如此好学,是好事儿,哪里不明白?”
胡亥也是胡乱一指,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扶苏信以为真,耐心的一一讲解,胡亥托着腮帮子坐在旁边,笑眯眯的欣赏着扶苏的俊颜,扶苏讲题的时候认真又耐心,都说认真的男人最是帅气,诚不欺我。
“亥儿,懂了么?”扶苏讲完一题。
胡亥压根儿没听,胡乱的点头,扶苏道:“那你讲一遍这道方田。”
“方、方田?”胡亥定眼一看,扶苏刚才讲解的是九数之中的方田。
很多人都会以为,古代人的数学不好,数学是现代人的专长,其实不然。早在周朝,君子便习学六艺,九数便包括在六艺之中。
九数之中,又分“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等等。
这方田,简单来说便是算面积。
胡亥盯着简牍的方田算题,一块不规则的田地,歪七扭八的,给出了零零散散的边长,要求这块田地的精准面积。
胡亥一个脑袋两个大,眼前恨不能冒小星星,他最不擅长的就是数学了。
“嗯——”胡亥支支吾吾的道:“这个……那……唔——”
扶苏刚才已经解过一遍,盖住了答案,一看便知胡亥没听进去,是一点子也回答不上来。
扶苏挑眉道:“亥儿,你方才是不是没听?”
胡亥:“……”我只是想学路鹿顽点情趣,谁知顽了这么难的一道数学题!
胡亥苦着脸,面颊皱的好像一只小包子。
扶苏挑了挑眉,微微低头,嘴唇似有若无的摩挲着胡亥的耳垂,轻声道:“亥儿不乖,这样的方田都解不出来,那哥哥是不是合该惩罚你?”
【配合你玩情趣的扶苏】
胡亥浑身一抖,耳朵尖儿充血,羞耻的不能自已,便宜哥哥果然是闷骚,这么快便懂了!
这“顽法”是胡亥想出来的,不过真到关键时刻,胡亥又觉得太过羞耻,勾住扶苏的脖颈,轻声道:“去榻上。”
扶苏一笑,道:“不可,亥儿还未解开此题,便在此处解。”
哗啦——
扶苏衣袖轻拂,案几上的简牍全部扫到地上,将胡亥一下压倒,胡亥羞耻的不肯睁开眼目,扶苏道:“亥儿,为何不睁眼看看哥哥?是哥哥不够好看么?”
胡亥:“……”完了完了!哥哥的骚话太多了!我完全不是对手!
胡亥被折腾的晕晕乎乎,半途便昏睡了过去,一个手指也抬不起来,梦中还在呢喃:“唔——边长……宽高……哥哥,亥儿解……解不出来,不要罚亥儿……”
叩叩叩!
路鹿一大早按时来敲门,比吃朝饭还勤快。
他推门进来,晃了晃胡亥,道:“甚么长宽高的?你不会做梦还在解方田罢?”
胡亥迷茫的醒来,揉了揉眼目,不由想起昨日羞耻的解题普雷,不瞒路鹿说,胡亥真的睡觉都在解题,但并非正经严肃的解题……
“咳咳!”胡亥嗖了嗖嗓子,道:“你等一下,我还没洗漱呢。”
路鹿不屑的道:“平日里你洗漱,我也不是没看过,今日怎么见不得人了?”
他说着,恍然大悟,指着胡亥的脖颈道:“这是甚么?啧啧,你昨儿个,是不是与长公子浪了一夜?瞧这痕迹!”
胡亥翻了个大白眼儿,路鹿是一点子也不矜持,更不知害羞。
胡亥道:“路鹿,你知晓我的身份,难道不觉得我与哥哥很奇怪么?”
路鹿知晓胡亥“借尸还魂”的这一层身世,但他不知晓,其实胡亥从头到尾都不是真正的公子胡亥。
路鹿一脸平静的道:“有甚么好奇怪的?比起你们,恨不能想着整日怎么铲草除根的路裳,才更奇怪罢?”
胡亥:“……”路鹿好豁达!
胡亥道:“改日你与谈谈好好聊聊,你们俩需要互补。”
路鹿摸着下巴道:“韩谈?也是个小美人儿呢。”
二人说说笑笑,便去了学宫,今日照样是常頞讲学,并没有拖堂,还早放了一会子。
常頞道:“今日便是常某为诸位君子讲学的最后一日,从明日开始,九数便由其他讲师,为各位君子继续讲学。”
学子们险些欢呼出声,毕竟常頞为人古板迂腐,上课一板一眼不说,作业还多,但凡有小君子狡辩,作业忘带了,常頞一律认为没做。
如今常頞不做讲师了,小君子们都要开坛子酒庆祝庆祝。
“啊……”只有路鹿很是遗憾,倘或常頞不来学宫,往后自己还怎么见到他?
学生们欢快的散学,常頞主动走到胡亥与路鹿面前,拱手道:“多谢小公子与路君子的照顾,从明日开始,下臣便要回大行,还望二位继续研读功课,勤学不辍。”
胡亥道:“讲师叮嘱,我们一定铭记在心。”
常頞又道:“使团不日便要进京,小公子与路君子必然忙碌,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甚么使团?”胡亥惊讶。
路鹿道:“你还不知?长公子没有告诉你么?骆国的使团后日便要入咸阳了,我那病鬼老爹终于撑不住走了,路裳如愿以偿的当了罗国君主,你那发小桀英,也会跟随一同前来,你们很快便要见面了!”
胡亥的确没有听说,这几日扶苏公务繁忙,总是很晚才回来,回来之后也不曾提起甚么政事,没想到胡亥才离开百越这么些日子,骆国的老国君便撑不住了,路裳即位。
骆国归顺大秦,路裳即位之后,必定要前来咸阳朝拜,而身为监国大将军的桀英,也会跟随一起前来。
胡亥便明白过来,定然是便宜哥哥不想让自己与桀英亲近,防范着桀英这个假想情敌,所以才迟迟拖延,没有告知自己。
常頞略微有些惊讶的道:“骆国使团一事,陛下委任长公子全权负责,眼下大行上下都听命于长公子,难道长公子没有告知小公子么?”
“也是……”常頞似乎明白了甚么,道:“小公子名义上虽是陛下的义子,但实则身份特殊,长公子心中有所顾虑,没有告知小公子,也在情理之中,长公子怕是也有为难之处。”
胡亥微微蹙眉,总觉得常頞的话听起来有些许的别扭,表面好似在疏导宽慰胡话,但实际上……
“啊呀!”胡亥装作不小心的模样,不走心的向前跌倒。
“当心!”常頞下意识伸手扶住胡亥,两个人手掌一碰,标签立刻浮现出来。
【话里有话的常頞】
【欲图挑拨你与扶苏关系的常頞】
【细作】
胡亥眯起眼目,不着痕迹的将标签全部看在眼中。
常頞很快松开手,标签也随之消失,拱手道:“小公子,路君子,大行还有事务需要下臣处理,二位保重,下臣先告辞了。”
胡亥微笑道:“常頞讲师慢走。”
常頞也没再说甚么,转身离去,提着自己的书囊,走出学宫。
“亥儿。”扶苏正巧前来,与常頞打了一个照面。
扶苏道:“回宫罢。”
胡亥与路鹿上了辎车,三个人坐下来,路鹿看了好几眼胡亥,欲言又止。
胡亥奇怪的道:“鹿鹿,你有话便直说罢。”
难道……胡亥心想,路鹿的观察如此敏锐,即使没有标签,也看透了常頞的不同寻常?
路鹿一咬牙,道:“那我便直说了,你方才……是不是假装跌倒,故意跌在常頞怀里。”
“啊?”胡亥一脸迷茫,发出一个单音。
路鹿道:“我都看到了,你还趁机摸他的手,占他便宜!”
扶苏的目光刷的投射过来,微微蹙眉,紧紧盯着胡亥,不用标签能都看得出来,扶苏的额头上写着“吃醋”两个大字!
胡亥连忙摇手:“我没有,话不能乱说,哥哥你听我解释!”
63 调戏他!
路鹿道:“你可不厚道, 你是不是对常頞有非分之想?你总是帮他,这回还摸他!你都和长公子好了,心窍里怎们能惦记着其他人呢?你说, 你是不是花心?”
胡亥瞪大眼睛,扑过去捂住路鹿的嘴巴,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路鹿一笑, 低声道:“我们骆人,便是喜欢把敌人扼杀在根源。”
胡亥:“……”路鹿这小作精果然是故意的!
扶苏面容十分平静, 道:“路君子,予突然想起来, 临时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能否劳烦你临时下车?”
路鹿道:“可以啊,既然长公子有事情要忙,那你们忙罢,我便不叨扰了,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长公子不必担心。”
“停车。”扶苏朗声。
骑奴驾士立刻将辎车停下来, 路鹿对胡亥摆手道:“那我先回去了, 你在路上不要耽搁太长时间哦。”
说罢,都不需要脚踏子, 利索的跳下马车, 施施然扬长而去。
哗啦——
车帘子轻微摇晃, 很快闭合。
胡亥对着扶苏干笑两声,道:“哥哥, 你知晓的, 路鹿就是个小作精。”
扶苏点点头,道:“所以呢?亥儿有没有故意去摸常頞?”
胡亥:“……”这叫我怎么回答?
胡亥又是挤出一串干笑, 道:“事出有因!”
扶苏复又点点头,道:“那便是摸了。”
嘭——
下一刻,胡亥但觉天旋地转,瞬间被扶苏压倒在辎车之中。
扶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低沉沙哑的道:“那亥儿,也叫哥哥摸摸?”
“哥哥,”胡亥双手抵在扶苏胸口,道:“这是车里啊。”
扶苏道:“的确是车里,又并非车窗严密的辒辌车,因此亥儿的嗓音,可要小心一些,免得被街上的人听了去。”
说罢,慢慢低下头来,含住了胡亥的嘴唇。
“唔!”胡亥睁大眼目,满脸通红,但又舍不得推开扶苏,干脆紧紧搂住扶苏的脖颈,主动回应起来。
扶苏的眼神瞬间阴霾下来,仿佛尝到了荤腥的恶狼,沙哑的道:“亥儿,你是哥哥的……”
胡亥不知自己是怎么下辎车的,他的记忆在车上便断片儿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黑沉沉的,已然入了夜。
胡亥稍微一动,身边的扶苏立刻醒了,睁开眼目道:“口渴么?要喝水?”
胡亥张了张嘴,嗓音竟有些沙哑,羞耻的点了点头,扶苏立刻起身去端羽觞耳杯。
胡亥饮了水,这才缓解了一些,方可开口说话,道:“哥哥,我觉得常頞……”
扶苏无奈的道:“大半夜的,在哥哥的榻上,你竟还提起旁的男子?”
胡亥面颊一红,道:“说正经事儿呢!哥哥,我觉得这个常頞有问题。”
“有问题?”扶苏眯起眼目。
扶苏是重生而来之人,常頞在大秦的朝廷之中,并不算甚么太有名的人,若是论起有名,或许便是常頞的脸蛋儿了,因此扶苏上辈子也没有过多观察过常頞,并不知常頞有甚么问题。
胡亥也是说不好,因着只触碰到了一下子,标签没有给出太完整的显示,直说常頞是“细作”,哪个地方的细作不得而知,还需要仔细盘查。
胡亥道:“总之,我便是觉得常頞有问题,哥哥,你帮我查查他,好不好?”
扶苏挑眉道:“亥儿你接近常頞,是因着觉得他有问题?”
“那不然呢?”胡亥反问?
扶苏道:“并非是……因着他长得好看?”
胡亥一愣,随即哈哈哈笑起来,笑得肚子都疼,道:“哥哥,你照照镜鉴,你吃味儿的样子,才叫好看呐。”
扶苏被胡亥调侃,微微摸了摸自己的面颊,但心情瞬间大好起来,亥儿并非因着常頞的长相才接近他,而是因着常頞有问题。
【被你哄得很高兴的扶苏】
胡亥一看,哥哥这么容易哄?
于是试探的再接再厉,道:“常頞哪里能和我哥哥比?我哥哥俊美无双,身材又好,嗯——胸还大。”
【被你哄得超——高兴的扶苏】
胡亥差点偷笑,虽然扶苏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但标签已经“舞起来”了。
扶苏呵呵轻笑一声,握住胡亥的手,道:“是么?亥儿总是夸赞哥哥的胸,为何不见亥儿摸摸看?”
胡亥:“……”!!!
好大一只狐狸精!我今天就要把你这只巨型狐狸精就地正法!
胡亥一咬牙,忍着腰酸扑上去,大义凛然的道:“摸就摸!”
胡亥第二天没有去学宫,因着实在起不来,腰酸的厉害,浑身乏力,一根手指头也抬不起来,扶苏便给他告了假,让他在寝殿好好歇息。
胡亥倒头睡了一上午,可算是恢复了一些力气,没有用朝饭,肚子里饿得叽里咕噜,中午便爬起来准备大快朵颐,补充一番体力。
有人从外面大步走进来,胡亥欣喜的道:“哥哥?”
他的笑容才笑到一般,嫌弃的道:“是你啊。”
路鹿走进来,道:“看到我这般失望?我还以为你与长公子昨日要吵架呢,没想到……你这是挺滋润的?”
胡亥不屑的道:“我与哥哥从不吵架。”
路鹿呵呵冷笑,道:“和哥哥不吵架很稀罕么?我和路裳也从不吵架。”
“是是是,”胡亥点头道:“你俩见面纯粹是你死我活,只能留一个。”
路鹿抱臂,一脸傲娇。
胡亥奇怪道:“你今日不是合该在学宫么?学宫这么早便散学了?”
路鹿道:“大美人儿从今儿开始不去学宫了,我去那里做甚么,甚是无聊,干脆逃课了。”
胡亥:“……”是叫你去上学的,不是叫你泡老师的!
路鹿道:“学宫实在太无聊了,我便提前离开,来看看你。”
正说话,有人站在殿外,朗声道:“公子,你起身了么?”
是韩谈的嗓音。
“起来了。”胡亥道:“谈谈有事么?进来罢。”
韩谈往里探头看了两眼,似乎生怕看到甚么不和谐的场面,确保胡亥穿戴整齐,这才走了进来。
韩谈看了一眼路鹿,似乎是因着有外人在场,不方便讲话,含糊其辞的道:“公子你昨日让长公子查的事情,有些眉目了。”
“这么快?”胡亥心中美滋滋,哥哥就是靠谱,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这么快便查到了常頞的眉目。
胡亥摆摆手,道:“没关系,谈谈你说罢,正好也叫路君子听听。”
路鹿奇怪,自己听甚么?还和自己有关系呢?
韩谈点头,道:“这个常頞,便是咸阳人士。”
常頞乃是老秦人,其实他的出身并不贫寒,祖上也曾经跟随秦国先祖南征北战,乃是将门之后。只可惜到了常頞的祖父这一辈,在朝中得罪了权贵。
胡亥蹙眉道:“得罪了甚么人?”
韩谈道:“丞相王绾。”
胡亥挑眉:“又是王绾,党派之争害了多少人。”
常頞的祖父得罪了王绾,王绾对常頞一家赶尽杀绝,常頞的祖父、父亲,还有四个兄长,全都被大辟砍头。
常頞的母亲带着常頞出逃在外,因着他们是逃犯,无法给常家的人收尸,常頞一家的尸首曝尸荒野,最后连一具全尸也没有落下。
韩谈道:“后来过了许多年,陛下即位之后,大赦天下,这才赦免了常氏,于是常頞回到了咸阳,进入朝廷供职。”
胡亥道:“那他的母亲呢?”
韩谈摇摇头,道:“不知,我听说常行人孤身一人,家中无牵无挂,或许……逃亡之时便身故了罢?”
胡亥有些感叹,原来常頞也是个可怜人。
如此这么一说,倘或常頞真的是细作,指不定便是因着这层身世,毕竟逃亡在外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得以回朝,王绾不但还在朝中,而且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常頞岂能不恨?
路鹿道:“常頞当年是往哪里逃亡避难?”
韩谈道:“这我不太清楚,具体也查不到,但常頞回来之时,精通西南语言,因此我猜……或许常行人是往西南逃难,也说不定。”
“西南……”路鹿摸着下巴道:“他早年若是往西南逃难,说不定我真的见过他,怪不得觉得如此眼熟呢。”
胡亥道:“你真的见过他?”
路鹿道:“我也不确定,只觉得他十足眼熟,但若是真的见过这般大美人儿,我也不会叫他全须全影的回到咸阳来了,怎么也要留下来享用,对不对?”
胡亥:“……”
胡亥一阵沉默,摆手道:“罢了,总之,大家以后都留意一下这个常頞。”
韩谈应声道:“是,公子。”
路鹿则是道:“为何?”
胡亥道:“叫你留意你就留意,让你留意美人儿你还不欢心?你看看人家谈谈,那么乖巧,你学着点。”
路鹿:“……”
路裳即位成为骆地的国君,使团很快便会抵达咸阳,嬴政在燕饮殿设下了宫宴,胡亥也会参加。
扶苏身为这次使团接待的负责人,使团进入咸阳的这一日,一大早便起身出城迎接去了,忙碌非常。
胡亥则是睡了个懒觉,慢条条起床,等着宫宴开始,这才往燕饮大殿而去。
“君上!”
胡亥刚进入大殿,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喊了自己一声。
胡亥回头一看,是桀英!
那日与桀英分别,还以为很久都不得见面,哪知晓惊喜来的这么快,路裳即位,桀英身为监国大将军,也跟随着路裳一同进入咸阳朝拜。
胡亥道:“阿英!你还好么?”
桀英抓住胡亥的手,上下打量胡亥,道:“君上……哦不,如今合该改口叫公子了。”
罢了又道:“我很好,嘶……”
桀英不知怎么,突然抽了一口冷气。
“阿英?”胡亥奇怪:“你怎么了?”
桀英面色微微有些尴尬,明显是在遮掩,道:“无事,没甚么。”
“甚么没甚么,”胡亥道:“你是不是受伤了?你留在骆地,不会被路裳欺负了罢?”
桀英的面色更是尴尬,一瞬间甚至有些脸红。
【尴尬的桀英】
【羞耻的桀英】
【身体不适的桀英】
【腰酸背疼的桀英】
【刚刚和路裳经历车震的桀英】
胡亥:“……”
胡亥看着桀英头顶的标签,瞬间和桀英一样,陷入了沉默,果然,桀英是被路裳欺负了,但并非普通意义上的欺负……
胡亥干笑一声,道:“要不然……咱们坐下来说话罢?”
这么站着,桀英合该很辛苦,我可真是细心体贴。
两个人来到席位上,桀英坐下啦,“嘶!”抽了一口冷气,险些跳起来。
胡亥机智的当做没看见,心说我哥哥真是温柔,虽那档子事儿之后,自己也会腰酸的厉害,但还未不适成这样。
胡亥拉着桀英说话,因着许久未见,有许多话想说,扶苏早就看到了他们二人,心中微微有些酸涩,毕竟桀英之前还对胡亥表白来着,本想前去打断他们的谈话。
但转念一想,还是顿住了脚步,桀英好不容易前来一趟,虽胡亥的真实身份并非甚么西呕国的幼王子,但桀英这一路护着胡亥是真的,论起来,扶苏还应该向他道谢才是。
若是这么贸然走过去,阻止他们谈话,扶苏觉得自己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一点子也不像做兄长的。
因此扶苏虽然吃味儿,但还是远远站着,任由胡亥与桀英谈天说地。
胡亥见到桀英十足惊喜,一时间聊得起劲儿,突然看到一个人影走过去,胡亥定眼一看,那不是常頞么?
“公子?”桀英道:“怎么了?”
常頞走出燕饮大殿,不知要去甚么地方,因着燕饮殿上人多嘈杂,大家都在祝酒,根本无人注意一个小小的行人,所以常頞走出去也没人搭理,甚至只有胡亥一个人注意到。
这是去何处?胡亥自从知道常頞挂着“细作”标签之后,便格外注意常頞的动向。
胡亥道:“阿英,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更衣。”
“好。”桀英点点头。
古人所说的更衣,其实是文雅的说辞,一般的都不是真正的换衣服,而是去上厕所。
胡亥起身,立刻追着常頞离开了燕饮大殿,他一路尾随,眼看着常頞拐了一个弯,往偏僻的地方而去,举止甚是奇怪。
却在此时,有人拦住了胡亥的去路。
胡亥抬头一看,真是冤家路窄——王绾。
王绾道:“小公子不在燕饮殿中幸酒,怎么出来了?”
胡亥着急去追常頞,但王绾拦住他的路,头顶上只差顶着“找茬”两个字。
胡亥眼睁睁看着常頞的踪影消失的无影无踪,气得翻了个白眼,道:“王相呢?不在燕饮殿中幸酒,怎么一个人在外面?是了?不会是在偷偷的拉帮结伙罢?”
“你!”王绾瞪眼道:“老臣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忠心耿耿辅佐大秦两朝基业,你竟诽谤于老臣?”
胡亥道:“忠心耿耿不假,你对大秦的确忠心,但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王绾对大秦的确是忠心的,他的做法都是为了秦廷好,想用自己的法子将秦廷变得空前强大,但王绾也是有私心的,一个忠心耿耿的人,也会不择手段的排除异己。
王绾呵斥道:“小公子,你才入朝多久,可不要乱说话,毕竟不是我大秦真正的宗室血脉,今日陛下一时兴起,收你作为义子,明日陛下兴致过了,也可能一脚踹开你。”
扶苏一直注意着胡亥,眼看他追着常頞离开燕饮大殿,立刻也站起身来跟出去。
毫无意外的,扶苏便听到了王绾威胁的言词。
“还有,”王绾道:“不要以为巴结上长公子,便能一世无虞,你以为长公子真的信任与你么?”
扶苏本想立刻上前,呵斥王绾,但听到这一句话,斯时顿住了脚步,似乎有些犹豫。
王绾继续道:“小公子,你还不知罢?其实陛下本想让你也来负责这次使团接待的,还是长公子进言,说小公子你阅历还浅,没甚么经验,便没有让你来负责使团,而是长公子一个人全权负责。你说,若是长公子真的信任与你,又怎么会不叫你接待使团呢?你可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小心摔的太惨!”
胡亥听了只是挑眉,道:“不劳烦丞相费心了。”
“哼!”王绾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胡亥看着王绾的背影,啧了一声,摇摇头,已然看不到常頞的踪影,干脆转身往回走,准备回燕饮大殿继续吃吃喝喝。
他一回身,刚走几步,便看到了微微出神的扶苏。
“哥哥?”胡亥迎上去,道:“你怎么在此处?”
扶苏定定的看着胡亥,突然开口道:“亥儿,哥哥并非是一个好人。”
胡亥歪了歪头,有些不解的看向扶苏,伸手拉住扶苏的双手,标签立刻显示了出来。
【听到你与王绾对话的扶苏】
胡亥恍然大悟,扶苏是听到了王绾方才的说辞。
果不其然,扶苏又道:“王绾说得对,君父本想让你与予一同,接待这次骆地使团,是予主动提出,你的资历尚浅,不适宜接待,因此君父才令予全权负责这次接待。”
胡亥平静的道:“那哥哥为何这么做?”
“予……”扶苏的嗓音卡住了。
胡亥歪头道:“哥哥可是因着忌惮我,不想让我获取功劳?”
“自然不是。”扶苏立刻否定,道:“予只是……不想让你与桀英相处。”
倘或胡亥也是这次使团的接待负责人之一,那么胡亥很早之前便会知晓桀英要到访咸阳的事情,之后也会和桀英对接使团的问题,便有会很多很多的机会见面、碰头、交谈。森*晚*整*理
扶苏一想到这些,便觉心急如焚,仿佛心窍中有无数的干柴烈火,把自己架起来炙烤,强烈的占有欲疯狂作祟,想要将胡亥紧紧的束缚在自己面前,只让自己一个人看到,只看到自己一个人……
【占有欲强烈的扶苏】
【曾经失去过,害怕失去的扶苏】
扶苏是重生而来之人,他虽然被莫大的光环围绕着,但他曾经失去过所有,眼看着血流成河,眼看着江山陷落,变得一无所有,所以扶苏表面看起来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但他的心窍之中滋生着淤泥。
胡亥一阵沉默,突然放开扶苏的双手。
扶苏宽大的手掌微微一颤,想要去抓胡亥的手,硬生生克制住了。
胡亥叹口气,一把将扶苏拦腰抱住。
“亥儿?”扶苏略微惊讶的看着他。
胡亥仰起头来,搂住扶苏的劲腰,把脸埋在扶苏的胸口,道:“我没有怪哥哥,也没有误会哥哥,我知晓王绾是在挑拨离间,怎会信他而不信我哥哥呢?”
“亥儿?”扶苏更是惊讶。
胡亥又道:“哥哥心中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亥儿,亥儿不害怕的。”
扶苏沙哑的道:“你不害怕?可是……哥哥想将你锁在身边,让你永远只看我一个,这样……你也不惧怕?”
胡亥笑道:“做甚么用哥哥锁在身边?亥儿可是一刻也离不开哥哥呢。”
胡亥说的不是假话,上辈子因着身体特殊的缘故,根本没有人愿意搭理胡亥,甚至觉得胡亥是个疯子、骗子,胡亥正好是一个缺乏感情依赖之人。
扶苏慢慢收拢双手,将胡亥紧紧抱在怀中,道:“亥儿,是哥哥错了,以后哥哥做任何事情,都会告诉你。”
【被你吃得死死的扶苏】
胡亥看到这个标签忍不住笑起来,主动仰起头来,亲了亲扶苏的嘴唇,扶苏眼神深沉,嘭一声,将胡亥推在转角的墙根处,低头回吻。
王绾大步离开,似乎想起了甚么事情,临时折返,哪成想这么巧,正好看到胡亥与扶苏在说话,王绾虽没听清楚他们在说甚么,但下一刻,便看到二人抵在墙根处缠绵亲吻起来。
王绾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难看的厉害,但没有冲出去,而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转身离开。
扶苏和胡亥回了燕饮大殿,常頞已经回来了,仿佛没有离开一般,路鹿就在常頞身边,脸上挂着笑容,似乎在调戏常頞,常頞和往常一样,唯恐回避不及。
胡亥坐下来,便感觉有人盯着自己,侧头一看,是王绾。
王绾那眼神好像自己是一头拱了他家白菜的野猪一样,怎么看怎么恶毒,眼睛里能喷出火的那种。
胡亥挑了挑眉,突然站起身来,对扶苏道:“哥哥,我要去找君父说些悄悄话,你不要过来偷听哦。”
扶苏:“……”
扶苏还是忍不住问:“甚么悄悄话?”
胡亥道:“都说了是悄悄话。”
扶苏:“……”
胡亥端了羽觞耳杯,仿佛要去敬酒,蹦蹦跳跳的走过去,拱手道:“君父,亥儿敬你一杯。”
嬴政笑道:“酒过三巡,亥儿可算知晓来敬酒了?看来……是有事求朕,对么?”
胡亥干笑一声,道:“怎么甚么事情都瞒不过君父呢?”
嬴政道:“说罢。”
胡亥道:“君父,儿臣想负责这次使团的衣料事宜。”
嬴政挑眉道:“你想参与使团的事宜?”
胡亥点头如捣蒜,道:“儿臣如今虽在学宫学习礼仪教化,但还挂职在少府,作为衣丞,儿臣想要负责这次使团的衣料。”
嬴政道:“为何?”
胡亥对答如流,道:“这样一来,亥儿便可以天天见到哥哥,与哥哥一起共事了!”
嬴政一阵沉默,道:“你到底是坦荡。”
胡亥道:“面对君父,如何能不坦荡?便算是心中有所保留,也会被君父一眼看穿的,不是么?”
嬴政笑道:“你啊,在拍朕的马屁么?”
胡亥睁大眼睛道:“你看你看,亥儿这么一点点小心思,还不是被君父看穿了?”
嬴政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这嘴巴如此之甜,怕是还有其他心思,对么?”
胡亥道:“我就说嘛,不能瞒着君父,这不是又被君父看穿了么?亥儿想要负责这次使团的事宜,其实还有另外一番心思。”
自从幼公子胡亥去世之后,以幼公子为首的新派大受挫折,李斯这个廷尉的势力不如从前,而王绾的势力空前高涨。
胡亥道:“这次使团又是由长公子全权负责,虽君父没有放权给王相,但王绾已然默认了,长公子的势力,便是他的势力,王相的手早就伸到了使团之中,管得未免也太宽了一些,若是儿臣可以横插一杠,岂不是可以帮君父制衡王相的势力?”
嬴政眯起眼目,道:“你便不怕,王绾也会借此打压你?你虽有公子的名头,但你的官职,只是一个衣丞。”
“怕甚么?”胡亥道:“亥儿这不是求陛下的恩典来了么?”
“恩典……”嬴政挑眉。
胡亥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神神秘秘的上前,伏在嬴政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一面说一面比划,一面说一面笑,那小表情堪称“龙飞凤舞”。
嬴政忍不住也笑起来,道:“你啊,把机灵劲儿都用在这里了。”
胡亥道:“儿臣只是陛下的义子,把机灵劲儿用在此处便够了,若是用在旁的地方,岂不是会惹人嫌?”
嬴政点点头,道:“难为你如此这般的通透,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罢,感叹了一声,道:“你若真是朕的儿子便好了。”
胡亥摇手道:“那可不行。”伪骨科已然足够刺激了!
胡亥与嬴政有说有笑,扶苏远远的在一边看着,虽然没有上前,但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
胡亥瞥见扶苏的眼神,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乐在其中,道:“君父,你可知有一个喜欢吃味儿的哥哥,是甚么样的感觉?”
嬴政挑眉道:“这朕不知,你要问问你皇叔才是。”
说罢,转头看向侧面,正好与公子成蟜四目相对。
公子成蟜一直往这边看过来,被嬴政发现了目光,连忙将眼神错开,装作从来没看过这边的模样……
胡亥走回来,扶苏立刻迎上来,道:“亥儿,和君父说了甚么,这般欢心?”
胡亥笑道:“明日哥哥便知晓了。”
宫宴之后的第二日,扶苏还需要负责使团的事情,因此并不能歇息,一大早便离开,往章台宫的政事堂而去了。
扶苏走入政事堂,官员便前来禀报:“长公子,今日有少府之人,临时加入政事堂。”
扶苏奇怪,道:“是甚么人?”
踏踏踏——
伴随着跫音而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是我。”
扶苏转头一看,惊讶的道:“亥儿?”
少府临时调配到政事堂,负责使团事宜的人,竟然便是胡亥。
扶苏恍然大悟,昨日里胡亥去找嬴政说悄悄话,怕是说的便是此事。
胡亥一身官服,这还是他头一次穿着官服,有些许的宽大,衬托着苗条高挑的身材,显得文质彬彬,说不出来的俊美斯文。
胡亥笑道:“从今日起,我便负责使团的衣料事宜,诸位同僚若是有事,大可以知会与我。”
政事堂中的官员们登时你看我我看你,表面上和气团团的打招呼,但内心里想甚么,只有自己知晓。
扶苏微微蹙眉,拉住胡亥道:“亥儿,你随我来。”
扶苏与胡亥前脚刚走,其中一个官员立刻道:“快去,去通知王相,就说那个狐媚子假公子来政事堂了。”
“是是!”
扶苏拉着胡亥进了政事堂的内间,将门一关,道:“亥儿,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可知……那外面都是王绾的亲信?”
胡亥点点头,道:“我知晓。”
扶苏道:“哥哥不想让你插手使团一事,除了不想让你与桀英相处,其实还有一点子,便是王绾。如今王绾在朝中势力极大,他虽然不负责此次使团的事宜,但外面的官员,十有八九,都是王绾的党派,你只身来到此处,怕是要被打压欺辱的。”
胡亥又点点头:“我知晓。”
扶苏叹气道:“你既然知晓,何苦来趟这浑水?”
胡亥道:“因着我要来帮哥哥。”
扶苏一愣,胡亥理直气壮的道:“那个王绾,自从新派受创之后,便膨胀的厉害,觉得自己可以只手遮天,愈发的不将其他人看在眼中也便罢了,竟还压制起了我哥哥?我怎能坐视不理?其他人不敢进政事堂,我偏要进来与他作对,叫他浑身不舒坦。”
扶苏担心的道:“哥哥是担心你受人欺负。”
胡亥挺胸抬头,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哥哥你放心,你弟弟甚么都爱吃,便是不爱吃亏,吃亏的活计,我是不会做的。”
他们正说话,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跫音,那阵仗很大,合该是王绾来了。
果不其然,王绾被簇拥着走进来,政事堂里的官员们纷纷作礼。
胡亥对扶苏道:“哥哥,不管王绾如何刁难于我,你都不要出手,我自有法子整治他。”
扶苏虽然担心,但还是点头道:“好,哥哥便听亥儿的。”
胡亥推门出去,正好与王绾打了一个照面,王绾道:“听说今日政事堂来了新人,老臣特意来看看,没想到竟是小公子?”
胡亥笑道:“丞相如此忙碌,竟还亲自跑来看看新人,知晓的会赞扬丞相一句兢兢业业,不知晓的,还以为丞相跑来插手别人的事情,想要只手遮天呢。”
“你!”王绾瞪着胡亥。
胡亥笑道:“开顽笑嘛,这朝廷上下,谁不知丞相忠心耿耿,陛下是最为信任丞相的了。”
王绾道:“既然小公子进了政事堂,便好生处置使团之事,小公子以往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别给咱们大秦丢了颜面。”
王绾说罢,甩袖子离开,他走出政事堂,招手叫来几个官员,低声吩咐道:“小公子名义上是个公子,实则只是陛下口头认下的养子,你们给我好好琢磨琢磨他,甚么累活脏活,只管叫他去做便是了。”
“可是……”官员们犹豫:“丞相,这……长公子仿佛十足在意这位小公子,我们恐怕……”
“怕甚么?”王绾不由想到了昨日那二人拥吻的场面,眯起眼目,道:“不过一个假公子罢了,陛下还能为他出头不成?纵使受了欺负,能去何处告状?不必担心,有事儿我兜着便是了!”
“敬诺,丞相,咱们要一定替丞相好好照顾这位小公子。”
胡亥来政事堂第一天,一堆的官员假惺惺赔笑,将自己的活计交给胡亥,美名其曰是让胡亥熟悉使团的各种事宜,实则就是想偷懒,有了王绾撑腰,想给胡亥下马威。
胡亥看着手头的乱七八糟的文书,几乎没有与衣丞相干的,仿佛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可怜儿,点头道:“好的,交给我便可以了。”
官员们一看胡亥好欺负,第二天又有几个官员将文书交给胡亥,让他帮忙处理。
胡亥也不着急处理那些文书,落得高高的,案几几乎叠满了,能把自己埋起来。
扶苏今日要去一趟馆驿,下午才能回章台宫的政事堂,扶苏前脚一走,后脚那些官员们便更加猖狂起来。
“小公子,这份文书,劳烦你誊抄十遍,哦不,二十遍,发给大家一同看看。”
“还有这份文书,劳烦你统计一下份额,可不要出错。”
“这份也是。”
王绾听说扶苏今日不在,闲庭信步的走进政事堂,便看到胡亥被埋在一堆的简牍文书之中,不由笑起来:“小公子,政事堂可不是好顽的地方,若是顽够了,便回罢!”
胡亥道:“政事堂怎么能是好顽的地方呢?我来这里,是为了给陛下分忧,给兄长分忧,又怎么会是来顽的呢?”
王绾冷笑:“看来,小公子的活计还是不够多,因此小公子才能在这里逞口舌之快!”
他说着,环视左右,官员们也有些为难,自己的活计全都给小公子做了,是一点子活计也挤不出来了,就连日前对账好的条目,也重新拿出来让胡亥对账了,再没旁的事情。
王绾一眼便看到常頞的案几上还有一些文书。
常頞是行人,也便是这次的外交官,主管翻译一些文书,他在政事堂十足的低调,只会埋头翻译,一天到晚甚至不说一句话,午膳也不会与旁人结伴用食,而是自己单独去用,独来独往的,存在感很低。
王绾看到常頞,朗声道:“常行人,你手头上的文书,交给小公子,让小公子来译。”
自从王绾进来,其他官员都围着王绾打转,而常頞反而像是没看到王绾一般,低头伏案翻译,此时才抬起头来,微微蹙眉,道:“回丞相的话,小公子没有学过西南方言,恐怕无法胜任,这文书,还是由下臣来译为好。”
王绾被驳了意思,立刻沉下脸来,道:“常行人,把你的文书,拿给小公子来译!”
常頞终于长身而起,却不是将文书拿给胡亥,而是道:“王相,你与小公子的恩怨,下臣不能管,也不想去管,但这文书,乃是下臣的分内之事,下臣理应完成,王相若是想用这种事情扎筏子,怕是找错对象了。”
王绾没想到常頞是这般的硬骨头,十足不给颜面,冷声道:“常頞,你是想造反不成?!”
常頞道:“下臣不敢。”
旁边的官员挑唆道:“王相,听说常頞的祖上,便是馋臣罪臣,一门大辟,后来陛下即位,大赦天下,这才赦免了他们的罪刑,看来这常頞好的没学到,坏的倒是习了不少!”
常頞猛地抬起头来,双手攥拳,死死盯着王绾,那平静的眼神迸发出一股滔天的恨意。
而王绾看着常頞,似乎根本不记得他的祖上是谁,道:“怪不得,一身的陋习!来人啊,把他带下去,立刻革去行人一职,我看看往后里,还有谁不听话。”
“且慢!”胡亥开口阻拦。
王绾笑道:“怎么小公子?老臣身为丞相,自有任免官员的权利,难道小公子想要阻止不成?”
胡亥道:“王相说得对,你身为丞相,的确有任免官员的权利,但常頞错在何处,你便要罢免了他的行人一职位?难道错在他恪尽职守,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将自己的分内职责交给我来偷懒?你便要撤掉他的行人。”
他这么一说,旁的官员们纷纷有些汗颜,有的人是为了巴结王绾,主动欺负胡亥的,有的人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不想得罪王绾,所以不得已欺负胡亥的,而有的人则是随大流,看旁人欺负胡亥自己也跟着欺负胡亥的。
这便是朝廷,错综复杂的朝廷。
王绾冷笑,嚣张的道:“怎么,小公子你不服气?你才进入朝廷,还甚么都不懂,老臣便给你上这一课!”
扶苏今日去了馆驿,与路裳和桀儁的会面十足顺路,桀儁是个正人君子,他以前虽喜欢胡亥,但也绝不会因着这件事情难为扶苏,而路裳呢,路裳刚刚即位,需要大秦的扶持才能在南方占有一席之地,所以自也不会主动为难扶苏。
扶苏处理了馆驿的事情,提前折返回章台宫,准备与胡亥一起用午膳。
他匆匆回到章台宫政事堂,还未踏入,大老远便听到里面传来王绾的声音,因着嬴政和扶苏都不在,王绾的态度极其嚣张,带着一股轻蔑。
扶苏眯眼目,心中火气窜起,平日他宝贝胡亥还来不及,哪里容的旁人这般羞辱自己的宝贝弟弟?
他刚要踏入政事堂,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扶苏的肩膀。
扶苏转头一看,拱手道:“皇叔,你怎在此处?”
竟是皇弟成蟜。
公子成蟜拦住扶苏,微微摇头道:“扶苏,且与小叔来看看好戏罢。”
扶苏不解,公子成蟜指了指户牖的方向,二人看向政事堂之内。
一道高大的人影走入政事堂,那人一身黑袍,虽没戴着冕旒,却遮不住的一身贵气与威严,正是嬴政!
嬴政毫无征兆的走入政事堂,甚至没有寺人通传,面上分明带着微笑,语气却不见半分笑意,道:“是谁要在这政事堂讲学?朕倒想听一听。”
王绾乍一看到嬴政,吓得脑海空白,咕咚跪下来,道:“拜见陛下!”
其他官员也跟着扑簌簌跪了一地,山呼:“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嬴政没有叫人起来,而是又问:“是谁要在政事堂讲学?”
胡亥道:“回君父的话,是丞相,说要给儿臣好好上一课呐!”
王绾额角都是冷汗,扑簌簌的流下来,这太巧了,这个时辰,陛下合该每日都在路寝用午膳才对,怎么会突然跑到政事堂来呢?还这么寸?
嬴政笑道:“哦?丞相要讲甚么学?”
“老臣……老臣……”不等王绾回答,胡亥道:“丞相要讲,怎么革掉常行人的官位。”
“哦?”嬴政道:“据朕所知,常頞身为行人,一直兢兢业业,译书也从未出错,大行对此赞赏有加,还总是向朕举荐常頞,怎么,如今他犯了甚么罪过,竟要革掉他的官职?”
“老臣……”还是不等王绾回答,胡亥嘴皮子十足利索,道:“回禀君父,常行人不答允将自己的分内工作,推给儿臣来做,令丞相不欢心了,所以丞相打算革掉常行人的官职。”
“竟有此事?”嬴政轻飘飘的质问。
咕咚!
王绾狠狠磕头道:“陛下!陛下明鉴,并……并无此事。”
胡亥道:“陛下不信,大可以问问常行人。”
常頞跪下来,平静的道:“回禀陛下,下臣不敢欺瞒,但正如小公子所言。”
王绾连声道:“陛下!陛下这是误会,老臣……老臣只是想要锻炼锻炼小公子。”
嬴政一笑,道:“是么?锻炼?王相,你不好好坐镇中枢,到这里来锻炼甚么?朕若是没有记错,朕将使团的事情,全权交给扶苏来处置,怎么,你是觉得朕的决议不对,还是觉得朕的长子处置不好?”
“不不不!”王绾连声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只是……”
胡亥笑眯眯的道:“君父,丞相只是每日来政事堂遛个弯儿,然后指使大家把所有的公务全都交给儿臣来处理,罢、了!”
“老臣没……”没有。
王绾下意识想要反驳,胡亥指着自己堆积如山的案几,道:“君父,儿臣不敢扯谎,您看看,这都是官员们堆积而来的文书,司农的、司理的、司行的,就连膳房的菜牌子,都要儿臣去誊抄二十……不,二百遍呐!”
官员们的脸色一瞬的蜡黄,一个个摇摇欲坠。
嬴政走过去,随手拿起一本文书,啪扔在地上,随后又拿起一本文数,啪扔在地上。
啪!!
第三次拿起一本书,直接扔在王绾身上,幽幽的道:“你们是否觉得,朕即皇帝位以来,太过和善了?”
嬴政成为秦王以来,南征北战,成为皇帝以来,最主要的当务之急便是安抚六国遗民,因此最近的手段温和了不少,以至于很多人滋润起来,便忘了当年的嬴政,是个甚么模样。
“老臣不敢!”王绾和官员们跪了一地,频频磕头。
胡亥“呜——”的一声,说风就是雨的还哽咽了起来,擦着本就没有的眼泪,道:“君父,儿臣处理一些公务,本也没甚么,但儿臣心里头十足委屈,并非替自己委屈,而是替陛下觉得不值得。儿臣分明是必陛下亲自放在政事堂来的,但有些人,不将儿臣放在眼中,不就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么?儿臣想到这里,心窍难过,眼睛便泛酸的厉害,是替陛下觉得难过。”
官员们震惊,怎么是陛下把小公子放在政事堂?他们不知情啊!
王绾心头狂跳不止,到了眼下这种地步,他也不是个初入朝堂的青瓜蛋子了,总算是明白了,这怕是胡亥的谋算,一切都是圈套!
胡亥进入政事堂之后,便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旁人将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他也不反抗,把自己的案几摞的高高的,大家还嘲笑胡亥没骨头,不敢反抗,其实胡亥就是想要做出挨欺负的样子。
如今胡亥案几上的文书,便是铁证,旁人根本抵赖不掉。
嬴政也不是无意间遛弯过来的,是有目的而来,明显是在配合胡亥。
王绾想的没错,嬴政的确是在配合胡亥的,那日在燕饮大殿,胡亥与嬴政说悄悄话,请了一个恩典,这个恩典便是让嬴政来一趟政事堂,给自己撑腰。
一旦嬴政出面,整个朝廷都会知晓,嬴政宠爱新认的义子,为了新义子而打压了王绾,这是一个风向标,从此之后,朝廷之中便有了新人牵制王绾。
王绾眼眸转动,知晓自己不能辩解,干脆磕头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老臣只是一时糊涂,但老臣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秦忠心耿耿,还请陛下明鉴啊!”
嬴政幽幽的道:“朕知晓你的忠心,但多余之事,便不要做了。”
他说着,摆摆手,道:“丞相私德有损,责令闭门思过,带下去。”
这责罚不轻不重,也没说思过多久,王绾心头乱颤,道:“谢陛下,老臣领罚!”
其他官员跪在地上,一个也不敢开口,瑟瑟发抖的以头抢地,眼睁睁看着王绾被带了下去。
王绾离开政事堂,身后有跫音传来,回头一看,竟是胡亥。
胡亥笑道:“丞相,慢走啊,回家好好歇息。”
王绾咬牙切齿的道:“你以为自己能得意到几时?朝堂的得宠失宠,向来都似雷雨一般,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胡亥道:“丞相,你还没明白么?”
王绾眯眼不说话。
胡亥继续道:“陛下不是宠爱我,是借着我的手来打压你。”
“不可能!”王绾道:“陛下是信任我的!”
胡亥道:“该说你是聪敏,还是糊涂?你以为幼公子去世,长公子建功立业,李斯的势力受损,你便可以在朝廷中独大么?陛下本就是在利用新派与旧派的势力,来调和朝廷罢了,一碗水端平而已。如今李斯的势力不如从前,你觉得自己可以占到甚么便宜?这碗水偏了,陛下难道不会自己调整么?”
王绾嘴唇哆嗦了两下,胡亥又道:“你和该庆幸,这个朝廷上有李斯与你作对,若是李斯没了,你也便没了用武之地。丞相,你要明白你自己只是碗里的水,而并非端碗的人,搞清楚自己的地位才好,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罢,摆摆手,扬长而去。
胡亥美滋滋的往回走,便见到路上有人在等自己,是扶苏。
胡亥迎上去,甜甜的道:“哥哥,你甚么时候回来的?”
扶苏笑道:“正好看到你教训王绾的场面。”
胡亥道:“那我刁钻的模样,岂不是都被哥哥看去了?”
【对你滤镜极深的扶苏】
【觉得你刁钻的很可爱的扶苏】
【“弟控”扶苏】
扶苏一脸宠溺,道:“亥儿如何会刁钻,分明是聪敏,哥哥还担心王绾会欺辱了你去,没想到你如此机灵。”
胡亥拍着胸脯,自豪的道:“那是,我可不吃亏。”
扶苏道:“只是一点子,你为何不找哥哥出头,哥哥也能为你出头。”
【吃醋的扶苏】
【觉得你依赖嬴政更多的扶苏】
胡亥偷笑,便宜哥哥吃便宜爸爸的醋了!
胡亥搂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当然要君父出面了,这等子做坏人的事情,怎么能叫我哥哥出面,我哥哥是神仙般的人物儿,做好事比较好看。”
“所以这等子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让朕来做?”一道声音插进来,吓了胡亥一跳。
嬴政脚步很轻,在胡亥黏糊糊撒娇之时,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
胡亥:“……”
扶苏拱手道:“君父,亥儿并非有意冲撞。”
胡亥躲在扶苏身后,探头道:“儿臣这般做,其实是为了君父,君父早就想要出手敲打王绾,儿臣这不是上赶着给君父递机会嘛?”
嬴政挑眉:“所以,朕非但不该责怪你,还该褒奖你?”
胡亥嘿嘿一笑:“这是儿臣应当做的。”
“你啊。”嬴政无奈的摇摇头,带着公子成蟜离开了。
扶苏送走了嬴政和成蟜,蹙眉道:“亥儿,如今你与王绾撕开了脸皮,依照王绾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你合该小心才是。”
“哥哥放心罢!”胡亥笑眯眯的道:“再者说了,哥哥你会保护亥儿的,对不对?”
“自然。”扶苏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鬓发,道:“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无论对错,哥哥都会站在你这面。”
自从嬴政亲自来政事堂给胡亥撑腰之后,整个朝廷上下都知晓了,嬴政十足宠爱新认的义子,为了义子,将王绾禁足在家中。
这仿佛是新的风向标,没人再敢难为胡亥,甚至巴结他的人几乎踏破了政事堂的门槛儿。
胡亥在政事堂的日子,一日比一日滋润,恨不能躺着办公,整日里还有人端汤倒水。
路裳一行人前来朝拜,还没离开,西南的各个国家听说了这件事情,纷纷派出使团朝拜,生怕慢一步会显得对秦廷不够恭敬。
扶苏忙碌的连轴转起来,一并子负责了其他国家的使团招待,相对比扶苏,胡亥便清闲了许多,毕竟衣丞也没甚么太忙碌的。
胡亥这日睡到自然醒才准备去政事堂,来到政事堂的时候,官员们都去用午膳了,政事堂里几乎没人。
胡亥走进去,便听到“沙沙”一声,伴随着“啪!”的响声,是从内间传来,似乎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今日扶苏又去馆驿了,按理来说内间合该无人才对,胡亥大步走过去,吱呀一声推开门。
“小公子。”内间里果然有人,对胡亥做了一礼。
胡亥挑眉道:“是常行人啊,我还以为闹耗子呢。”
是常頞。
胡亥道:“常行人你这是……?”
常頞很是平静的道:“下臣刚刚译好了文书,这份文书比较紧急,便擅自进来,放在长公子的案上了。”
胡亥垂头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确有一份新翻译的文书不假。
然……
胡亥借着侧身的动作,不小心碰了常頞一下。
【说谎的常頞】
【身上藏了东西的常頞】
胡亥挑眉,常頞在扶苏不在的时候偷偷进来,加之日前胡亥看到的细作标签,怕不是来偷东西的?
但胡亥也不好打草惊蛇,干脆装作不知情。
常頞道:“小公子,若是无事,下臣便去用午膳了。”
胡亥笑笑:“常行人辛苦了,去罢去罢。”
常頞作礼,离开了政事堂,径直往前走去,这个方向的确是去用午膳的。
胡亥跟在后面,跟了几步,便被人拍了肩膀。
“你做甚么呢?”
胡亥定眼一看,是路鹿。
路鹿合该是从学堂偷溜出来的,还提着书囊。
路鹿顺着往前一看,道:“你又跟踪常頞,我要去告诉长公子!”
“诶你别去!”胡亥拦住他,道:“我跟踪是有道理的。”
“甚么道理?”路鹿挑眉。
胡亥道:“与你解释不清,我需要你帮个忙。”
路鹿抱臂:“甚么忙?我路君子帮忙很贵的,一般的事情我可是……”
不等他说完,胡亥道:“我需要你调戏常頞。”
“调戏?”路鹿的眼眸登时雪亮。
胡亥信誓旦旦的点头,道:“我怀疑常頞身上藏了东西,若是叫他去了饭堂,万一转移了东西便不好找了,所以我需要你去拦住他,调戏他,最好能把那弄掉出来,我……”
不等胡亥说完,路鹿已然将书囊往胡亥身上一扔,大马金刀的朝着常頞走过去,那模样不像是去调戏,反而像是去打架。
常頞急匆匆往前走,突然被拦住了去路,定眼一看,拱手道:“路君子。”
路鹿一笑,往前走了几步,拉近与常頞的距离,笑道:“常行人,这么着急,去哪里呀?”
常頞道:“下臣正要去用午膳。”
“好巧,”路鹿道:“我们一起罢。”
常頞蹙眉道:“路君子此时不应该在学宫用膳么?为何跑到章台宫中来?”
路鹿笑起森*晚*整*理来大言不惭,道:“本君子逃学了呀。”
常頞:“……”
常頞好言相劝,道:“路君子,你还是快些回学宫才是。”
路鹿道:“好啊,我现在就回去,不过……你得亲我一下。”
“甚……”常頞险些没听清楚,脸色不由尴尬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路鹿跟上两步,两个人一退一进,退到了墙根处,路鹿干脆直接将人壁咚在墙角,笑道:“亲一下而已,上次在学宫,我帮你教训了那些顽皮的小君子,你还没谢我呢,这么算起来,亲我两下就够了。”
“路君子。”常頞道:“这等子顽笑,还是不要开了,下臣……”
不等他说完,路鹿突然仰起头来,结结实实亲在常頞唇上。
他虽然壁咚着常頞,但是常頞比他高出将近一个头,常頞一句话没说完,全都憋回了嗓子眼,一脸震惊不可思议。
常頞反应过来,想要推开路鹿,路鹿手腕一转,嘭一声,直接按住常頞的双手,将常頞双手制服,继续加深了亲吻。
胡亥藏在暗处,捂住自己的嘴巴,目瞪口呆的道:“真亲呢?”路鹿是个狠人!
64 得偿所愿
常頞睁大眼睛, 想要反抗,但他不是习武之人,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别看路鹿身量并不高大,竟一身的蛮力,制服常頞仿佛不费吹灰之力。
常頞猛烈的挣扎, 对于路鹿来说,就跟个小鸡仔一般。
“嘶……”路鹿发出一声轻微的抽气, 终于放开了常頞。
他的嘴唇上一抹娇艳的殷红,流血了, 唇瓣还有一个新鲜的齿痕,显然是被常頞咬的。
路鹿挑眉道:“你敢咬我?”
常頞道:“路君子,你这是做甚么?你快放开下臣……”
不等常頞说完,路鹿一笑,道:“我得教教你咬人的后果。”
说罢, 改为用单手压住常頞的双手, 另外一手竟钻入常頞的官袍之中。
常頞大惊失色, 道:“路君子!你……下臣要喊人了!”
“你喊呀?”路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笑眯眯的道:“你喊你喊,你快点喊, 把你的同僚都招来, 我是不害怕的, 就不知常行人你了,往后你与同僚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旁人都会在你后背议论你被人强吻之事……哦是了, 或许旁人还会说,你是故意装作挣扎不开, 毕竟你看,我还没你高呢,常行人生得一副正经模样,没成想也是这般懂得雅趣之人。”
“你……”常頞显然不是路鹿的对手,道:“你瞎说甚么!”
路鹿笑道:“你若不想让你的同僚知晓,便给我亲,便给我摸!”
常頞已然听不下去,满面通红,紧咬着牙关,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
路鹿道:“我就喜欢你这幅不情不愿的模样,哎呀,真有料呢,手感真不错。”
胡亥:“……”
胡亥捂住自己的眼睛,心说路鹿脸皮真厚,大庭广众之下,竟然非礼朝廷命官,若是自己脸皮也这么厚便好了,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你放开下臣。”
“就不放!”
“放开下臣。”
“不放不放,若不然你亲我一下。”
“放开,请路君子自重。”
“不放。”
胡亥:“……”
胡亥已然没眼看,等了一会子,路鹿大步朝他走过来,站定在胡亥面前。
胡亥探头一看,道:“常頞走了?”
路鹿笑着抹了抹嘴巴,一脸的餍足,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丢给胡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
胡亥接住一看,是一张小羊皮!
赶紧展开来查看上面的内容,只看了一眼,胡亥两眼发晕,道:“这是甚么?”
路鹿也探头去看,道:“这个……”
胡亥道:“这是你们骆地的文字么?”
路鹿摇头道:“不是,这文字我也不识得。”
小羊皮上密密麻麻写着文字,胡亥知道古代的文字比较复杂,但关键是他一个字也不认识,绝对不是中原的文字,或许是哪个小国的文字也说不定。
上面的笔记还没干透,有的地方蹭花了,显然是胡亥进入政事堂的时候,常頞匆忙折叠小羊皮导致的。
胡亥摸着下巴道:“这个常頞,愈发奇怪了,他鬼鬼祟祟在我哥哥的内间,这张小羊皮上的笔迹还没有全干,说明或许他在誊抄甚么。”
路鹿挑眉:“然后转成密文,送出去?那岂不是细作?”
胡亥点点头,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人来破解这个密文,看看到底是何处的文字。”
“嘘——”路鹿突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道:“快走,常頞回来了。”
常頞丢失了小羊皮,显然这东西很重要,他立刻折返回来,一面走一面低头寻找。
他还以为是刚才不下心掉落的,完全没想到是被路鹿偷走的,毕竟方才路鹿的做法,便像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一般,常頞决计想不到,路鹿会趁着调戏之际,把自己身上的小羊皮偷走。
路鹿拉着胡亥,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胡亥回了寝殿,等到晚一些的时候,扶苏终于忙碌完公务回来,胡亥将小羊皮拿出来,递给扶苏道:“哥哥,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甚么。”
扶苏展开阅读,不由眯起眼目,道:“这上面是夜郎的文字。”
“夜郎?”胡亥惊讶的道:“哥哥,你识得么?”
扶苏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予虽识得夜郎的一些文字,但这些文字显然是暗语,连起来完全没有章法,合该另有一卷密钥,用密钥才能翻译密文。”
胡亥感叹道:“这般复杂?”
扶苏道:“亥儿,这是从何处得来?”
胡亥将常頞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复述了一遍,道:“这是鹿鹿从常頞身上偷下来的。”
当然了,怎么偷法,胡亥便省略了过去。
扶苏眯眼沉思,上辈子常頞十足低调,扶苏没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依稀记得的是,常頞身为行人,曾经出使过西南各国,当然其中包括南方的大国夜郎,帮助双方交建,甚至还修建了一条连同大秦与夜郎的路途。
胡亥道:“哥哥,最近夜郎不是也要前来咸阳朝拜么?看来不得不防。”
扶苏道:“是了,多亏了亥儿,否则哥哥还被蒙在鼓中。”
西南各国前来朝拜,以夜郎为首,夜郎派出了使团,使团之中还包含了一名公主,显然是想要通过公主,和大秦建立姻亲关系。
因着宫宴的缘故,王绾的禁足终于解开了,他来到宫宴之上,一眼便看到了胡亥,胡亥跟在长公子扶苏身边,二人有说有笑,扶苏微微弯下腰来,用帕子轻轻将胡亥额角的汗珠擦拭干净,揉了揉他的鬓发,动作极其温柔细腻。
王绾眯了眯眼目,不由想起了那日曾经看到的场面,在他的心中,胡亥便是个祸害,若是叫旁人知晓胡亥与长公子的干系不清不楚,必定会牵连长公子的声誉,届时连带着自己的地位也会动摇。
“王相。”有人走过来,礼数周全。
是个王绾不识得的女子,但此次宫宴能参加的女子颇少,即使不认识,王绾也能分辨出来,正是夜郎公主。
夜郎公主笑道:“早听说王相的威名,今日可算是有缘得见。”
王绾是旧派,向来看不起周边的小国,夜郎虽然是西南的强国,但和大秦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夜郎公主笑盈盈的道:“其实此次前来,是小女有事想要请王相帮忙。”
王绾十足不屑,转身便要离开。
“王相!”夜郎公主拦住他的去路,道:“只是耽误王相一会子功夫,不会太久……实不相瞒,夜郎有意与秦廷结为殷勤之好,王相您是秦长公子的师傅,想必秦长公子一定会听从您的建议,小女想请王相为小女在长公子面前美言几句……”
王绾了然的道:“你想与大秦的长公子结亲?”
夜郎公主羞涩一笑。
王绾的眼神上下打量,似乎在说你也配?
夜郎公主笑道:“王相,您误会了,小女并非想做秦长公子的夫人,小女也知,我夜郎地处偏僻,只是西南小国,我一个小国的国女,如何能做秦廷长公子的正夫人?小女只是想做一个妾夫人罢了,没有太多的贪图。长公子目前还没有妻室,倘或小女做了妾夫人,也算是能说的上一言半语的,定然不会忘记王相您的恩德,不是么?”
王绾眯起眼目,突然又想到胡亥与扶苏亲密的场面,侧目打量夜郎公主,他虽看不起边陲小国,但若是夜郎公主做了秦长公子的妾夫人,说不定扶苏便会将胡亥这个祸患忘掉。
王绾似乎有些心动,夜郎公主看出了一些端倪,道:“王相,我夜郎诚意十足,若能得到王相的助力,往后定然涌泉以报,夜郎虽弱小,但也算是一方势力,必不会令王相失望的……”
燕饮很快开始,嬴政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开始自由幸酒。
王绾立刻站起来,道:“陛下,老臣听说夜郎之人能歌善舞,今日正好趁此雅致,不如请夜郎使团献舞助兴。”
夜郎公主配合的道:“我夜郎的歌舞,如何能入得大方之眼,不过是胡闹罢了,不过既然陛下与诸位大人们想看,小女便亲自献舞一支。”
夜郎公主早就做好了献舞的准备,夜郎的讴者换上来,丝竹之音很快响起。
胡亥坐在扶苏身边,正在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抹了抹油乎乎的嘴唇,道:“唔!哥哥你看,夜郎的公主跳得好好看哦!”
扶苏只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似乎并不在意,而是道:“别用手抹,小心蹭一身。”
胡亥已然用手背一蹭,蹭得油光光的,扶苏无奈的叹口气,用帕子给他仔细的擦着手背,道:“你啊,还是孩童不成?”
胡亥撅嘴笑道:“我就是孩童,哥哥给我擦嘴。”
扶苏虽这么说,但甘之如饴,笑着给他擦了擦嘴唇,道:“食鱼么?哥哥给你剃刺。”
胡亥点头道:“吃吃吃!”
夜郎公主一曲作罢,掌声雷动,定眼一看,扶苏压根儿没有看过来,她干脆走下台来,亲自倒酒,第一杯送到了嬴政面前。
“小女敬陛下,祝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嬴政微笑道:“国女多礼了。”
夜郎公主又倒了一杯酒,这回走到了扶苏面前,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羞涩的半垂着头,红了耳根,柔声道:“小女也敬秦长公子。”
扶苏看了一眼夜郎公主,章台宫中每年的宫宴都不少,对于这种年轻的公主国女,扶苏一直都是回避的,毕竟每个国家送国女前来的理由都很简单,都很直白,那便是与秦廷联姻,不是想让国女嫁给嬴政,便是想让国女嫁给自己。
扶苏拱手道:“国女敬酒,扶苏却之不恭,只是扶苏偶感风寒,实在不宜饮酒。”
夜郎公主的面容有些僵硬,扶苏虽然拒绝的是这杯酒,但长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他其实拒绝的是这门亲事。
胡亥眼眸微转,道:“哥哥生病了,我来替他饮此杯。”
说罢,直接将夜郎公主的羽觞耳杯拿过来,闷头饮尽。
“亥儿!”扶苏还是晚了一步,胡亥一口饮了所有的酒水。
扶苏低声道:“胡闹,就你那酒量。”
王绾立刻站起来,打圆场道:“陛下,夜郎国女舞姿惊人,犹如天女,如今年华正好,老臣倒是以为,国女与一个人,甚为相配!”
夜郎公主脸色殷红,羞涩起来,十足的不好意思,眼神频频的看向扶苏。
胡亥心道,来了来了!这不就来了嘛!看来王绾也想要撮合夜郎与扶苏的联姻。
胡亥噌的站起身来,道:“君父,亥儿也觉得,夜郎国女与在座的一人,十足相配!”
“哦?”嬴政饶有兴趣的道:“那亥儿你说说,是何人?”
胡亥笑得一脸狡黠,道:“此人,年轻伟岸,赫赫有名,容貌出众,简直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与夜郎国女天作之合,天生一对,简直般配得不像话,那便是……”
胡亥拉长了声音,目光一转,穿过扶苏,盯在人群之中,道:“骆君!”
路裳与骆越国的使团还留在咸阳,今日为西南各国接风,路裳自然也会参加,正好与西南各国沟通沟通,没准能借着这个机会,建立一些邦交关系。
他正气定神闲的看热闹,哪知……这热闹嘭的一声砸在了自己头上。
路裳甚至没反应过来,惊讶的道:“我?”
胡亥点头如捣蒜:“骆君年纪轻轻,便统帅骆地,将士臣服,子民爱戴,可见骆君英明有为,又如此的俊美出尘,谁见了不夸赞一声神仙般的人物儿?骆地地处南方,夜郎地处西南,若是二地可以联姻,逢年过节的,国女还能常回家看看,岂不是妙哉?”
夜郎公主的脸色越来越差,紧咬着牙关,刚要开口说话,胡亥连忙给路鹿打眼色,路鹿一看好机会,绝对是出卖哥哥的好机会,现在不报仇更待何时?
于是路鹿站起来,打断了夜郎公主的话头,道:“陛下,臣也觉得大哥与夜郎国女天作之合,郎才女貌,合该便是天生一对。不瞒陛下,大哥十足喜爱能歌善舞的才情女子,夜郎国女舞姿惊人,才情不输男子,岂能叫我家大哥不动心呢?”
路鹿还挑衅的看向路裳,道:“是罢,大哥?”
路裳眯起眼目,狠狠的瞪过来,但是路鹿不害怕,完全有恃无恐。
嬴政微笑:“听起来……的确倒是一段良缘。”
路裳作礼道:“陛下,骆地动荡,裳堪堪当此重任,实在无瑕分心顾及儿女私情。”
路裳拒绝得着实委婉,也算是给足了夜郎公主面子。
嬴政挑眉道:“罢了,今日乃是接风燕饮,这些风花雪月之时,便顺其自然罢。”
嬴政都发话了,王绾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作罢。
胡亥松了口气,心说好险,我哥哥还挺抢手的。
他松了口气,便觉得还没吃饱,道:“哥哥,剃刺。”
扶苏无奈的道:“好,哥哥给你挑刺。”
扶苏剃了一块白生生的鱼肉,放在胡亥的承槃之中,胡亥耍赖道:“哥哥,我的手都占着呢,你喂给我。”
扶苏仍旧笑道:“好,哥哥喂给你。”
扶苏用筷箸夹起鱼肉,喂到胡亥唇边,胡亥美滋滋的吃下去,扶苏突然附耳低声道:“亥儿可别吃得太饱,哥哥回去再喂你。”
“咳——!!!”胡亥差点被白嫩细滑的鱼肉呛到。
我那光风霁月,高岭之花的哥哥在说甚么?荤段子嘛!
胡亥满脸通红,偏偏扶苏面带微笑,在外人看到完全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长公子。”一片阴影投下来,胡亥抬头一看,竟然是夜郎公主!
夜郎公主端着羽觞耳杯,道:“长公子,小女不知长公子身子抱恙,不能饮酒,因此特意前来赔罪。”
胡亥眼皮一跳,甚么赔罪,分明是就是来套近乎的,看来夜郎打定了主意,想要与我哥哥联姻。
常頞很有可能是夜郎的细作,显然夜郎没安甚么好心。
胡亥眼眸一转,突然“哎呀——”十足浮夸的弱柳扶风式晕倒,往后一仰。
“亥儿!”扶苏一把抱着胡亥。
胡亥娇弱无比的揉着自己额角,道:“哥哥,我头好晕啊。”
扶苏道:“是不是方才饮酒太急了?”
胡亥刚才替扶苏挡了一杯,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会子却哼哼唧唧的道:“好像……好像是饮得太急了,好晕呐,哥哥……我要摔倒了。”
说着,没骨头一般往扶苏怀里靠去,趁机摸了摸手感极佳的大胸。
扶苏对夜郎公主道:“国女,少陪了。”
说罢,直接将没骨头一般的胡亥打横抱起来,转身离开了燕饮大殿。
“长……”夜郎公主还想要和扶苏攀谈,却根本没有机会。
胡亥装死,被扶苏抱出燕饮大殿,走出一段之后,胡亥确定没有夜郎的人看到,立刻仿佛一条小鱼一样挣蹦起来,道:“哥哥,没人了,放我下来。”
扶苏怕他摔着,将人放下来,道:“不装了?”
胡亥纠正道:“我哪里是装的,我分明是不胜酒力,难道哥哥想要与那夜郎公主亲亲我我不成?”
“甚么亲亲我我?”扶苏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道:“亥儿莫不是吃味儿了?”
吃味儿?
胡亥眨了眨眼睛,吃味儿是甚么感觉?
一直以来,扶苏的做法都很正派,从来不与旁人搞暧昧,更别说甚么花边新闻了,可谓是秦廷最为洁身自好之人,加之扶苏乃是重生而来之人,上辈子的悲剧收场,让他自带着一股疏离,与任何人都保持着距离,胡亥根本没有机会吃味儿。
扶苏将胡亥抵在墙角,道:“让哥哥尝尝,亥儿的嘴巴是不是酸的?”
“唔!”胡亥被扶苏轻轻的咬了一下,并不是很痛,稍微有些刺辣辣,反而像是隔靴搔痒。
扶苏笑道:“是有些酸涩,然,还是很甜。”
胡亥轻轻抿了抿嘴唇,吐息微微紊乱,道:“哥哥,还要。”
轰隆——
扶苏脑海中几乎炸开,仿佛劈了一道响雷,狠狠抱住胡亥,沙哑的道:“看来亥儿今夜不想歇息了。”
二人刚要继续亲吻,突听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是路裳与桀英,桀英走在前面,路裳大步跟在后面,道:“是谁惹监国大将军不快了?走得这么急?”
路裳一步跨上来,拦住桀英的去路,哪知道这么巧,正好与胡亥隔着一个墙面转角。
胡亥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给扶苏连连打眼色。
路裳道:“你怎的了?当真生气了?”
桀英还是没有说话,路裳又道:“方才联姻之事,可是你昔日里的好君上,如今的好公子提出来的,说到底,我也是受害之人,大将军怎么还与我置气呢?”
桀英道:“夜郎地处西南,国大兵强,正好与骆地呼应,难道骆君当时便没有心动么?”
“我……”路裳的言辞稍微打了一个磕巴,道:“好,我承认,当时的确心动了一瞬,然比起这个,我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你难道不知?”
桀英道:“骆君心中更重要的东西是甚么,我如何知晓,毕竟骆君从未提起过,桀英是个莽夫粗人,也不知有没有会错意。”
扶苏听着二人的谈话,心窍突然一颤,是啊,亥儿心中到底是个甚么想法,他从未对自己说过。
往日里胡亥总是说最喜欢哥哥,胡亥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依恋,还是如同自己一般?
扶苏想起自己与胡亥的第一次,胡亥抗拒成那样,又哭又喊的,完全是自己强迫,后来也因为一些意外,又发生了一些子关系,等二人相认之后,那档子事情也变得“自然而然”起来,但仔细一想,胡亥从来没说过喜欢自己,不是对兄长的依恋,而是单纯的爱慕与渴望。
扶苏低头看了一眼,胡亥根本没有主意,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热闹。
很快,桀英和罗裳不再说话,断断续续的传来呜咽的声音,还有一些令人羞耻的水声,合该是在亲吻,且是难解难分的那种。
胡亥揪了揪扶苏的衣袖,示意赶紧离开,扶苏点点头,带着胡亥悄无声息的离开。
两个人回了寝殿,胡亥的心绪还没有平静下来,主动将扶苏一推,推倒在软榻上,手指颤抖的厉害,唰的一声轻响,抽掉扶苏的革带与衣带。
扶苏的眼神发暗,死死盯着胡亥,却想起方才桀英的话,心头一时有些复杂,若胡亥对自己只是依赖怎么办?
嘭!
一阵天旋地转,情势很快反转,胡亥被压倒在软榻上,耳畔都是扶苏沙哑的吐息之声,十足的令人羞耻,胡亥干脆紧紧闭上眼目,一时间错过了扶苏头顶上滚动的标签。
扶苏沙哑的道:“亥儿,你……心悦哥哥么?”
胡亥紧紧咬着牙关,闭着眼目,他没有立刻开口,并非因着不喜欢扶苏,而是实在难以启齿,平日里说“最喜欢哥哥了”这样的话,简直信手拈来,而如今在软榻之上,莫名觉得羞耻。
便在这个光景,扶苏突然离开了软榻,后退两步。
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目,正好看到扶苏转身的背影,因着天色太黑,殿中也没有点灯,胡亥根本没有看清楚扶苏头上的标签。
“亥儿歇息罢,哥哥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扶苏说着,大步离开寝殿。
胡亥:“……”???
甚么情况?我都脱成这样了,哥哥却跑了?
胡亥一头雾水,瘫软在榻上等了一会子,扶苏一直没有回来,胡亥困倦的厉害,打了个哈欠,干脆裹上被子自顾自睡下。
他睡着之时,隐隐约约听到一股琴声,期期艾艾的飘散而来,也不知是谁大半夜的抚琴。
章台宫中,琴声袅袅。
夜郎公主坐在临水的小亭之中,琴声从她的掌心泄露。
沙沙……
一条人影寻着琴声而来,立在小亭外面,便不再往前走。
“你来了?”夜郎公主收了琴声,道:“近前说话罢,常頞。”
来人身材高大,却是标准的文人,他的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走进小亭。
夜郎公主伸出手来道:“这旬的密文还未送来。”
常頞从怀中掏出一张小羊皮,和上次丢失的差不多,将小羊皮交给夜郎公主,公主展开看了两眼,脸色瞬间落下来。
“这就是你的密文?”夜郎公主呵斥道:“只管写一些有的没的?我令你潜伏在秦国的朝廷之中,不是让你来看这些家长里短儿的!”
常頞平静的道:“国女,常頞只是一介行人,官职低微,平日里接触到的文书也有限,那些需要常頞翻译的文书,大多都是各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若真的有军机急报,也不需常頞这样的小人物来译书,不是么?”
夜郎公主道:“常頞啊常頞,你的嘴巴倒是利索,能说会道的,然,你别忘了,当年秦廷置你于死地,置你的族人于死地之时,是谁出手救了你!”
常頞垂下眼目,沉默良久。
夜郎公主道:“是我们夜郎的君上!若不是君上,你如今已经被弃尸荒野,如同你的大父、你的父亲,你的族人一般,被野狼啃食,连一具全尸都没有!你也别忘了,是谁在你母亲亡故之时,为你母亲准备后事,若是没有我们夜郎,你的母亲连一副像样的棺材都不得!你如今的一切,都是夜郎给的,常頞,你要知晓感恩戴德!”
常頞微微攥拳,还是不说话。
夜郎公主又道:“你难道忘了自己的血仇么?倘或不是秦廷重用王绾,如何能叫你们一族人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常頞,你是回来报仇的!报仇!”
常頞终于抬起头来,道:“国女既知晓我与王绾的仇恨,为何还要与他联手?”
夜郎公主轻笑一声,款款迈出小亭,来到常頞身边,道:“常頞,你吃味儿了么?我拉拢王绾,不过是表面的功夫,利用他罢了,我与君上,还是信任与你的,只要你忠心耿耿,我答允你,一定会将王绾交与你来处置,叫你血债、血偿!”
“血债……”常頞喃喃的道:“血偿。”
夜郎公主拍着他的肩膀,道:“都是秦廷的过错,你要记得,你痛恨秦廷,痛恨秦廷的每一个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的怜惜。”
常頞再次陷入了沉默,夜郎公主道:“最近南方小国全部进入咸阳朝奉,你正好在秦廷的大行供职,将他们的底细一一汇报给我,还有……别忘了君上交代你的嘱托。”
说罢,夜郎公主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常頞一个人伫立在水边,夜风习习而来,分明吹散了盛夏的燥热,但常頞心头烦躁的阴云愈发浓郁起来,不知站了多久,常頞慢慢顺着水边一路前行,仿佛漫无目的。
咕咚——
咕咚!
咕咚咕咚……
有东西投入湖水的声音,常頞顺着声音看去,便看到有人蹲在水边,正一颗一颗的往水中扔石子。
是路鹿。
路鹿抱着自己的膝盖,看起来百无聊赖,身边甚至还放着一个酒坛子,他手上的石子扔光了,起身去找石子,身子一晃,险些跌入湖中。
“当心!”常頞大步跑过去,一把拉住路鹿。
嘭——
二人跌倒在湖边,常頞帮路鹿垫了一下,路鹿整个人摔在他怀中,并没有受伤。
“嗯……?”路鹿醉眼朦胧,仔细分辨了一阵,嘿嘿笑道:“大——美人儿!”
常頞眼皮一跳,道:“路君子,你饮醉了,快些回去罢,小心跌进湖中。”
路鹿摇手,从地上爬起来,在湖边坐下来,道:“没有,我没……没饮醉,我清醒的紧,不然……”
路鹿轻声道:“不然为何我的心窍会如此空落落的难过。”
常頞奇怪的看着路鹿,路鹿道:“大美人儿,你是不是没有家人?我听说,你的家人都死光了。”
常頞眼眸深沉,垂目看着路鹿,这是他心底里的一根刺,纵使多年过去,还是血粼粼的扎在心窍的软肉上。
路鹿感叹道:“我也没有。”
常頞道:“路君子开顽笑了,方才宴席之上的骆君,不正是路君子的兄长么?”
路鹿一笑,笑容却十足苦涩,道:“他?是啊,他是我的兄长,我们从小便不和,恨不能所有人都告诉我,我生在骆地的宗室之中,我与路裳往后只能活一个,只有活下来的那个人,才能继承骆地的王位,继承骆地的大统,成为人上人,不被旁人欺辱!”
路鹿抬起头来,仰头看着常頞:“常頞,家人到底是甚么模样?旁的人家,父亲死了,孩子会不会哭?我的父亲也死了,但我心里怎么没有任何感觉?”
常頞眯起眼目,深深的凝视着路裳,一撩衣摆,在路裳的身边坐下来,道:“路君子不必自责,这并非你的错。”
“我哪里自责?”路鹿奇怪的笑道:“你看我这没心没肺,心狠手辣的模样,像是自责的样子么?”
常頞看着他,点点头。
路鹿皱了一下眉,难得没有再说话,将旁边的酒坛子抓起来,大口的饮酒。
“路君子,”常頞道:“别饮了,小心明日宿醉。”
路鹿却不听,常頞干脆将酒坛子夺过来,自己仰头饮了一口。
路鹿笑道:“好喝么?这可是我从膳房自己掏出来的。”
常頞对于酒没有任何研究,平日里也从不饮酒,今日不知怎么的,竟仿佛被路鹿感染了一般,特别想要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儿,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一人一口,没一会子,一坛子酒水便见了底儿……
清晨的日光洒在眼皮之上,胡亥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伸手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并没有任何热度。
他起身来查看,身边的软榻十足平整,扶苏合该一晚上没有回来。
胡亥下了榻,洗漱更衣整齐,离开了寝殿,准备往政事堂去看看,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嘭——”一声,一条人影从偏僻的屋舍中冲出来,踉踉跄跄,衣衫不整,甚至被衣袍绊了一记。
胡亥下意识伸手去扶,对方被胡亥接了一个正着,没有摔在地上。
二人四目相对,胡亥惊讶的道:“鹿鹿?”
那仓皇的人影,竟是路鹿!
路鹿衣冠不整,只着内袍,甚至敞胸露怀,脖颈上全是新鲜的吻痕,下巴上还有一块齿痕,手中乱七八糟的团着衣物,胡亥一眼便分辨出来,这条革带,分明是大行官员的配置!
“你……”胡亥立刻探头往屋舍看去,屋舍中黑洞洞的,户牖拉着帘子,遮蔽了光线,但不难看出,软榻之上躺着一个男子,正是常頞!
“你们……”胡亥震惊的道:“发展这么快?鹿鹿你行啊,这么快就得偿所愿了?”
“不对,”胡亥道:“按照你的性子,你若是得偿所愿,跑甚么?”
路鹿脸色涨红,红得能滴血,咬牙切齿的道:“你管这叫得偿所愿?!常頞长得娇滴滴,怎么、怎么醉酒之后,变了一个人似的!”
【自以为是总攻的路鹿】
【不小心翻车的路鹿】
【沉浸在攻变受沉重打击之中的路鹿】
胡亥:“……”
胡亥眼皮狂跳,道:“鹿鹿,这就是你没有摆清楚自己的定位了,你看看人家常頞的体格,你再看看你自己,你平日里也就是仗着脸皮厚,真刀真枪的时候,你便怂了。”
“呸!”路鹿拉着胡亥道:“别说了,快走,待会子他醒了!”
胡亥笑道:“怎么,你还吃顽了不认账啊?”
路鹿道:“认甚么认,嘶……疼、疼死我了,快走!”
路鹿这幅模样,也没办法回馆驿去,胡亥便把他带回自己的寝殿,让他梳洗换衣,起码衣衫整齐再说。
“听说了么?”森*晚*整*理
“夜郎国女的事情……”
胡亥等着路鹿换衣裳,为了避免路鹿尴尬,胡亥体贴的到殿外散散步,正巧有几个宫人从旁边路过,正在说着闲话。
“昨夜的琴声,便是夜郎的国女弹奏的,简直犹如仙乐一般呐!”
“谁说不是呢,我还听说,咱们长公子月下舞剑,专程应和了夜郎国女呢!”
“真有此事?”
“当真,好些人亲眼看到的,真真儿是郎才女貌!”
“要我说,咱们长公子的样貌也是顶好的,若是夜郎国女真的嫁过来,纵使只做妾夫人,那也是她赚了!”
胡亥一听,甚么情况?哥哥昨夜没回来,和夜郎国女抚琴舞剑?
他仔细一想,昨夜迷迷糊糊之间,的确听到了琴声,不知是谁在弹琴,难道便是那个夜郎的公主?
胡亥登时着急,干脆不等路鹿换衣裳,大步离开寝殿,往政事堂而去,主动去找扶苏。
“哥哥!”胡亥大步跑进政事堂。
还未到时辰,政事堂里并没有多少官员,扶苏昨夜心中有事儿,干脆便留在政事堂没有回去。
到了清晨,扶苏整夜未眠,心中一直思索着胡亥对自己到底是依赖,还是爱慕,他心中没有答案,又有些担心胡亥,不知胡亥早上醒来,会不会到处寻自己。
扶苏干脆长身而起,准备回去看看胡亥,还未从政事堂走出,却正巧遇到了夜郎公主。
国女手中提着一个食合,笑盈盈的道:“听说长公子忙碌了一夜公务,着实辛苦,小女准备了一些夜郎的特产吃食作为朝食,还请长公子不要嫌弃。”
她说着将食合放下,从中端出一豆粥水来。
扶苏着急回去,道:“国女美意,不过予眼下还不饿,朝食便先放下罢。”
夜郎公主道:“长公子可是怕朝食中有毒?小女的吃食已经经宫人验毒,还请长公子放心食用。”
“予并非这个意思。”扶苏道。
“长公子……”夜郎公主说到此处,便听到胡亥脆生生的嗓音,眼眸微动,“啊呀”惊呼了一声,端着小豆一晃,粥水立刻洒了出来,泼在扶苏的衣袍之上。
“对不住对不住!”夜郎公主赶紧抽出帕子,胡乱的给扶苏擦着衣襟,道:“长公子,小女并非故意,还请长公子见谅。”
胡亥走入政事堂,正好看到夜郎国女在扶苏胸口乱摸的场面。
胡亥抱臂冷笑,呵呵,这段位,比我还浮夸,国女不会以为这样,我便会因着吃飞醋,和哥哥产生甚么误会隔阂罢?
吃醋?不可能的!
【吃醋的穿越者胡亥】
【大吃特吃的穿越者胡亥】
【醋精穿越者胡亥】
胡亥:“……”标签搞事情。
65 想听你表白
呵呵, 吃醋?标签绝对是瞎!
【自欺欺人的穿越者胡亥】
【醋泡的穿越者胡亥】
胡亥:“……”
扶苏看到胡亥,立刻后撤了几步,与夜郎公主拉开距离, 道:“国女,此处乃是政事堂,恐怕国女留在这里不方便。”
夜郎公主一笑, 似是十足的善解人意,道:“长公子, 这吃食是小女特意准备的,还请长公子赏脸用膳, 小女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笑盈盈的走了出去。
扶苏生怕胡亥误会自己,道:“亥儿,你不要误会。”
“没有呀!”胡亥咳嗽了一声,道:“我自然没有误会。”
扶苏松了口气, 道:“亥儿怎么如此早便起身了?”
胡亥抱臂道:“哥哥还说呢, 昨夜怎么没有回来?我可听说, 宫中的人都在传言, 昨夜夜郎公主抚琴,哥哥月下舞剑, 简直琴瑟和鸣, 天生一对呢。”
【吃柠檬的穿越者胡亥】
胡亥:“……”
胡亥暗自翻了一个大白眼,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伸手挥一挥, 把标签驱散。
扶苏蹙眉道:“甚么舞剑?昨夜予离开之后, 便一直在政事堂,未曾离开, 值夜的官员可以作证。”
胡亥一听,瞬间欢心起来,果然我哥哥才不会去做月下舞剑那种矫情的事情呢。
扶苏眯起眼目,若有所思的道:“看来夜郎的国女,还没有打消姻亲的念头。”
胡亥道:“那哥哥昨夜为何突然离开?”自己都脱成那样了!
扶苏难得一愣,目光稍微有些躲闪,胡亥踏前一步,走到扶苏正前方,拉住他的手道:“哥哥,你可不要回避哦!”
扶苏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亥儿,哥哥想问你,你对予到底是甚么样的想法?”
想法?
胡亥一脸迷茫。
扶苏道:“可是对兄长的依赖,让你混淆了你对予的想法?长久以来……都是予强迫与你,从来未有考虑过你的感受。你若对予真的只是依赖,哥哥以后绝不会勉强你。”
“我……”胡亥一听,傻眼了,甚么依赖?自己若只是依赖扶苏,也不至于“以身相许”罢?
再者说了,自己表现的那样,不算主动么?这会还不够主动么?
扶苏不等胡亥回答,道:“亥儿你可以仔细想一想,之后再回答哥哥,哥哥还有事儿,先走了。”
【怕你回答是依赖的扶苏】
【找借口离开的扶苏】
“诶!”胡亥想要拦住他,但扶苏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大步离开政事堂。
胡亥无奈的看着扶苏离开的背影,自言自语的道:“别走啊,我现在就能回答……”
常頞转醒过来,额角胀痛,头疼欲裂,他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这里并非自己的屋舍,也不是值班的政事堂。
常頞忍不住陷入了深深的回忆,昨夜在湖边,他与路鹿说起了一些烦心事,难免多喝了两口酒,常頞以前从不饮酒,根本不知自己的酒量深浅,头一次醉酒,毫无经验可谈,等喝醉的时候已然来不及。
常頞捂住自己的额头,昨夜与路鹿缠绵的画面不断的乱窜,忍不住沙哑的道:“那是我……?”
常頞的记忆中,全都是自己压制住路鹿,不可控制的掠夺,路鹿与往日里嚣张的模样一点子也不一样,可怜兮兮的落着眼泪,双手死死抱着自己的后背,在自己的背上留下难耐的抓痕。
常頞连忙下榻,来到案几边,拿起镜鉴来看自己的后背,虽后背看不清楚,但肩膀和手臂的位置,的确残存着几道抓痕,红艳艳的一片,与昨日的“梦境”完全吻合,证明着这旖旎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哐……
常頞将镜鉴放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我都在做甚么……”
常頞赶紧穿上衣袍,整理妥当,推开屋舍的大门,此处屋舍十分陌生,合该是昨夜自己与路鹿随便找了一间空置的屋舍。
他快步离开,才走了几步,突听有人唤道:“常行人。”
常頞步伐一顿,转头看向对方,是夜郎公主。
夜郎公主慢条条的走过来,温婉一笑:“真的是常行人呢,小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常頞有些戒备的看着夜郎公主,作礼道:“见过国女。”
夜郎公主还是朝他走过来,低声笑道:“常頞,何必如此这般见外呢?此处没有旁人,只有你……与我。”
她说着,伸手去拉常頞的手,常頞立刻后退了一步,与夜郎公主拉开距离。
路鹿在胡亥的寝殿换好了衣袍,走出来一看,胡亥不知去了何处,于是路鹿离开寝殿,准备四处找找胡亥。
他一路往前走,哪知道这么巧,便看到了夜郎公主和常頞,路鹿看到常頞,猛地想起昨夜的种种,本想将大美人吃拆入腹,哪知最后腰酸背疼的是自己。
路鹿本想立刻离开,但脑海中一晃,突然想到常頞的那张小羊皮字条,写的八成是夜郎的密文,便没有离开,而是悄悄躲在墙角后面,偷听常頞与夜郎公主的对话。
“国女,请自重。”常頞道。
“你与我还见外甚么?”夜郎公主笑道:“你难道忘了,君上曾经允诺过,等事成之后,你的大仇得报,秦人灭国,我夜郎入主中原,我便下嫁与你。”
路鹿瞬间握紧手掌,这个常頞,真不是东西,他真的与夜郎有勾连?还和国女不清不楚,那他昨晚还……
路鹿咬牙切齿,屏住呼吸,压制下自己愤怒的火气,仔细倾听二人对话。
常頞道:“君上对常某有恩,常某不敢忘怀。”
“那便好。”夜郎公主道:“至于那件事情……”
一提到那件事情,常頞眯起眼目,浑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似乎有些抵抗。
夜郎公主道:“君上本打算与秦人联姻,来软化秦人的态度,但如今看来,秦长公子扶苏,并不是一个可控之人,所以……还是按照原定的谋划行事。”
“可……”常頞刚说了一个字。
夜郎公主道:“怎么?你不愿?”
常頞深吸了一口气,道:“国女,若是按照原定计划,这其中,不知要死多少人,兴许还会有夜郎的子民,为了杀死一个秦长公子扶苏,这值得么?”
夜郎公主笑道:“你们中原人,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秦廷的公子之中,唯独扶苏建树颇高,若是能将他除去,对秦廷来说必定是最沉重的打击,损失几个夜郎的子民,又如何?”
常頞还想据理力争,夜郎公主道:“好了,不必多言,这是我的决定,也是君上的决定,届时我会对秦主提出,你只需要应和我便是。记住……”
夜郎公主幽幽的道:“记住,你虽是秦人的血脉,但杀死你的族人的,正是秦人!逼死你的母亲的,也正是秦人!若不是王绾,若不是秦人,若不是秦廷,你也不必遭受如此的苦难,你必须报仇!报仇!!”
常頞双手攥拳,指甲深深的陷入手掌中,沙哑的喃喃自语:“报仇……”
“对,报仇。”夜郎公主轻轻抚摸着常頞的鬓发,道:“常頞,对你来说,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了,君上会助你报仇,我也会助你报仇,让秦廷的人血债血偿,让你的父母族人,在黄泉之下……可以瞑目。”
常頞似乎已经陷入了空洞之中,喃喃的重复道:“报仇。”
路鹿本有些吃味儿,以为常頞和夜郎公主有一腿,忍着身子酸痛躲在墙角偷听,但听着听着,发现不是吃味儿的问题,常頞真的是夜郎的细作,不止如此,夜郎此次朝奉,根本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别有用心。
路鹿屏住吐息,等着常頞和夜郎公主离开,这才深深的喘了一口气,那二人均不会武艺,根本没有发现路鹿,路鹿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跑着去寻胡亥。
“你在这里,可找到你了!”路鹿冲入政事堂,喘着粗气一把抓住胡亥。
胡亥笑道:“鹿鹿,这么热情呐?”
路鹿摆手道:“我有话要与你说!”
他正说着,官员们陆陆续续走入政事堂,其中包括常頞。
路鹿与常頞四目一对,当时羞耻的红了脸,抿了抿嘴唇,拉住胡亥道:“走,去你寝殿说。”
胡亥奇怪的看了一眼路鹿,路鹿头顶上出现了标签。
【有意避开常頞的路鹿】
【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的路鹿】
“好罢。”胡亥点点头,道:“回去再说。”
二人匆忙离开政事堂,常頞不知他们要说甚么,只是凝视着路鹿与胡亥交握的双手,心中有些古怪的滋味儿。
路鹿拉着胡亥一路回到寝殿,将门一关,确保四周无人。
胡亥笑道:“路鹿,你这是要说甚么惊天大秘密?”
路鹿压低声音道:“那个常頞,他果然是夜郎的细作!”
胡亥收敛了笑容:“你怎知晓?”
路鹿道:“就在方才,我亲耳听见的,常頞去政事堂之前,遇到了夜郎国女,夜郎此次进贡,根本不安好心。”
路鹿将夜郎国女与常頞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蹙眉道:“但他们口中的谋划,我并没有听到。”
胡亥蹙眉,摸着下巴道:“明日便会有朝议,夜郎国女让常頞配合她,显然明日朝议之上,他们便会提出这个谋划。”
路鹿道:“按照常頞的说法,如果他们这谋划得逞,长公子必死无疑,还会牵连到很多夜郎子民,想必不是小事儿。”
胡亥点点头,道:“鹿鹿,你暂时不要声张,既然咱们已然知晓夜郎不安好心,便静等一等,看看他们到底要玩甚么把戏。”
路鹿点头道:“放心,我有分寸。”
第二日便是朝议,夜郎使团前来朝奉,秦廷自然会举行朝议,嬴政也会参加,双方互通有无,兴许还会签订一些盟约条约。
一大清早,胡亥便穿戴整齐,往朝议的大殿而去,胡亥行到大殿门口,正好遇到了扶苏,胡亥早便将昨日路鹿偷听到的事情,告知了扶苏,让扶苏也有所准备。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步入大殿之中。
众卿在座,夜郎使团也到了,随着寺人的通传,嬴政从内殿走出,展袖坐在最上首的席位上。
羣臣山呼作礼,嬴政道:“众卿不必拘礼。”
羣臣谢过,这才起身,按照各自的官阶坐入班位之中。
嬴政道:“今日乃是与夜郎的朝议,使者若是有事,大可畅所欲言。”
周边小国前来朝拜,带来了他们的方土特产,还有各种珍贵的贡品,来表达对秦廷的敬畏之心。
而秦廷呢,自然也要彰显大国的威严与威信。
因此小国除了进贡之外,一般还会寻求一些帮助,比如被匪贼骚扰,需要秦廷出兵,比如被水患困扰,需要秦廷出力,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夜郎国女果然站起身来,道:“陛下,我夜郎崇敬陛下,但自夜郎而往咸阳的路途,实在遥远崎岖,我使团前来便难如登天,更勿要说旁的子民百姓,我夜郎有意与秦廷通商,促进邦交发展,只是一直苦于无路,不知陛下可否援手,与我夜郎,一同修建一条官路?”
胡亥微微沉下脸来,修建官路?
夜郎公主今日提出来的,必定是她谋划的一部分,在这个谋划中,夜郎会要了扶苏的性命,以此来重伤秦廷。
胡亥瞥斜了一眼常頞,果然,常頞的目光微微波动,看来修路果然便是他们的谋划。
胡亥稍微一思索,便能明白夜郎公主的用意了,她方才也说了,夜郎和秦廷之间,根本没有正经的官路,甚至连一条路都没有。
而夜郎地处西南,地势复杂险阻,想要修路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这其中或许会有甚么变故,比如塌方、比如泥石流等等,这可都是要人性命的事情。
倘或秦长公子在主持修路的途中,因意外不幸身亡,那也赖不得夜郎。
嬴政微微沉吟道:“修路……”
“正是。”夜郎公主笑道:“我夜郎一直崇尚中原文化,对陛下敬仰有嘉,只是苦于路途险阻,而我夜郎又是小国,没有修路的能耐,几次想要修路全都以失败告终,若是……若是陛下能援手,小女以为,这条路必然不在话下,届时我夜郎便可以连年进贡朝拜了!”
嬴政挑眉道:“诸卿以为如何?”
王绾第一个站起身来,应和道:“陛下,老臣以为,修路百利而无害,连同我大秦与夜郎,不只是促进经商,还能彰显我大秦的大国风范,实乃可行之事啊!”
他说完,似乎生怕旁人抢走了这份功劳,道:“长公子沉稳持重,若是陛下能将修路之事交给长公子,老臣以为再合适不过了。”
胡亥皱起眉头,这个王绾,分明是想要抢功劳他知晓,自己的派系如今鼎盛,全都建立在扶苏的地位基础之上,因此他极力举荐扶苏来负责修路事宜。
要知晓,如果这条路真的修成了,那么扶苏的功绩,将不只是在咸阳,不只是在中原,偏远的小国子民也会感激扶苏,这样一来,扶苏的建树便会更加广博。
王绾只想到了抢功,却完全忽略了夜郎的用意,夜郎公主正好想要扶苏来主持,然后在半路将人坑杀。
胡亥立刻站出来反驳,道:“陛下,修路虽百利,却也不是无害。”
“哦?”嬴政饶有兴致的道:“仔细说说。”
胡亥道:“夜郎与我大秦不通路途,因着路途不通,其中的匪贼也便稀少,一旦路途通行,沿途的匪贼必然会增多,沿途而居的子民,也会受到影响。”
王绾哈哈一笑,道:“小公子,你说的这些,的确是问题,但也不叫问题,小公子不能因为害怕鱼刺扎人,便从此不食鱼了,对么?至于小公子说的这个问题,修路之时,我秦廷可以多派一些兵马同行,随手帮夜郎解决了沿途的匪贼,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胡亥挑眉道:“丞相这样说……也对。”
王绾一时有些发愣,他似乎是在奇怪,胡亥怎么如此简单的肯定了自己,难道不应该继续反驳么?
胡亥根本不是想要反驳他,因着胡亥知晓,修路这种事情,功在千秋,势在必行,纵使没有夜郎公主的阴谋诡计,嬴政早晚会叫人修路的。
问题就在于,夜郎想要在修路上搞小动作,坑害扶苏,所以胡亥才提出了“匪贼”一说,只要多带一些兵马,别说是匪贼了,夜郎也不好搞小动作。
所以胡亥的目的,就是多带兵马,王绾也算是配合,无意间与胡亥打了配合。
胡亥笑道:“君父,亥儿觉得丞相说的极是,那亥儿便无话好说了。”
说罢,退回了班位坐好。
王绾:“……”
王绾杵在原地,已经积攒了一堆的腹稿,准备义正辞严的驳斥胡亥,结果这一肚子腹稿毫无用武之地,全部烂在了肚子里。
嬴政看向扶苏,道:“我儿以为呢?”
扶苏站起身来,拱手道:“修路利于夜郎与我大秦通商,的确是百利无害,儿臣但凭君父调遣。”
嬴政微微颔首道:“好,即使如此,便按照夜郎公主所说,扶苏,你来主持此次修路。”
“儿臣敬诺。”扶苏拱手应声。
朝议顺利结束,嬴政令扶苏负责修路之事,王绾也会参与,不日便会启程勘探一番地形,然后动工修路。
胡亥与扶苏离开朝议大殿,准备去用朝食,便听到身后传来夜郎公主的呼唤:“长公子!秦长公子,等一等……”
胡亥回头看了一眼,对扶苏低声道:“哥哥,这个夜郎国女心机深沉,戒备心极强,修路的事情对于她来说太顺利了,我们得给她加点料,让她无瑕怀疑。”
“料?”扶苏奇怪。
胡亥对扶苏眨眨眼,眼神十足的狡黠。
“秦长公子!”夜郎公主小跑过来,道:“长公子留步,小女……小女还未能感谢长公子呢。”
扶苏平静的道:“国女何谢之有?”
夜郎公主羞涩的道:“多谢长公子,若没有长公子主持,夜郎也不可能与中原通路,小女替夜郎的子民,感谢长公子。”
扶苏道:“国女不必言谢,这是予分内之事。”
胡亥插嘴道:“哥哥,既然修路的事情已成定局,那我也要跟着你们前去。”
嬴政敲定扶苏主持修路,修路这种事情,可不是坐镇在咸阳,随便说两句话便能修好的,扶苏必须亲自前往夜郎,走一走这段路。
扶苏自然是准备带上胡亥的,虽这一路十足辛苦,但扶苏不放心将他放在咸阳,毕竟胡亥是“惹事儿”的体质,谁知会发生甚么?若是放在自己个儿身边,扶苏还能保护着,时时刻刻心疼着,放在那般远的地方,但凡有个意外,远水救不了近火。
扶苏刚要开口,便想到胡亥方才说的“料”,又看了一眼夜郎公主。
随即眯眼沉声道:“胡闹。”
“哥哥!”胡亥撒娇道:“我就要去!我就要去!我还没去过夜郎呢!也从没见过修路,凭甚么不带我去?”
扶苏推开胡亥抓住自己的手,道:“为兄是去修路,并非是去顽闹,你跟着去做甚么?岂不是胡闹?”
夜郎公主见到胡亥与扶苏吵架,眼眸微动,道:“长公子,小公子,你们二位不要争吵。小公子,长公子不让你去,也是为了你好,你有所不知,这西南的道路十足险阻,群山环绕,还有许多沼泽,一不小心……”
胡亥不耐烦的道:“甚么为了我好?我看哥哥你就是想要和夜郎的国女单独相处罢?怕我坏了你的好事儿!”
扶苏呵斥道:“亥儿,你胡说些甚么?”
胡亥道:“我胡说甚么了?哥哥不就是如此,表面上冷冷冰冰,实则是个假正经!”
“长公子,小公子,不要吵了,”夜郎公主为难的道:“二位不要因着小女的事情吵架。”
胡亥哼了一声,大有一种无理取闹的感觉,对着扶苏道:“我最讨厌哥哥了!”
他大喊完这句话,扶苏的表情稍微顿了一下。
【知晓你在演戏,却略感失落的扶苏】
【受伤的扶苏】
【受到1000000点重创的扶苏】
胡亥:“……”我哥哥好脆弱哦!
“哼!”胡亥转头便跑,一溜烟儿不见了。
扶苏还在微微愣神,夜郎公主期期艾艾的道:“长公子,这……这可如何是好,小公子必然只是年岁还小,有些许的贪顽,长公子你可不要真的生小公子的气啊,不要……不要因着小女,破坏了二位公子的兄弟之谊才是。”
扶苏看了一眼胡亥离开的方向,淡淡的道:“国女不必自责,这不关国女的事情。”
胡亥一口气跑回寝殿,将门一关,装作赌气的模样,把宫人全都赶走,还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堆的东西,宫人们吓得瑟瑟发抖,谁也不敢靠近一步,都不知为何,小公子竟生这般大的气。
“公子今日不知怎么的,心情甚是不好。”
“是啊,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呢,今日砸了好些东西,听说还有陛下的赏赐之物呢,也给砸了!”
“我听说啊,是和长公子吵架了,因着那个夜郎国的国女!”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小公子和长公子都喜欢夜郎的国女,因此兄弟阋墙,大打出手!”
“竟有这样的实情?!”
常頞今日听了许多的传闻,都是长公子与小公子不和的传闻,夜色昏暗,他今日在政事堂值夜,翻译了文书,起身来活动活动,便听到嘎达一声,似乎是户牖在响,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敲户牖。
常頞立刻戒备,眼看无人注意自己,这才离开政事堂,绕到背面,夜郎公主站在月色之下,似乎正在等他。
常頞低声道:“国女。”
夜郎公主笑道:“秦长公子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他是甚么不近女色的人物儿,如今不是也中了我的美人计。”
常頞道:“修路在即,国女还是谨慎为妙。”
夜郎公主笑起来:“怎么了常頞,你是吃味儿了么?你放心,我的心思还是在你身上的,等秦廷一灭,我便嫁给你。”
常頞微微蹙眉,道:“常某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夜郎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头,道:“让你誊抄的文书,都誊抄好了么?”
常頞双手攥拳,道:“誊抄好了。”
夜郎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甚好,你将这些文书交给我,我会藏在使团回程的辎重之中,带回夜郎去。此次修路,王绾也会同行,常頞,你知晓的,这是你报仇的好机会,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常頞沙哑的道:“是,国女……”
胡亥把自己关在寝殿中,悠闲的躺在榻上,时不时扔点东西下去,制造出一些响动。
吱呀——
户牖轻轻颤动了一下,打开了一条缝隙,随即一个白衣人身形一闪,跻身进入了殿中。
“哥哥?”胡亥惊喜的道:“你终于来了!”
是扶苏,并没有走正门,而是从户牖而来。
胡亥扑过去,树懒一样抱住扶苏,道:“哥哥你可来了,我摔东西摔得手都疼了。”
扶苏抱着他,看了看地上的碎渣,生怕胡亥扎到自己,将他抱回榻上,道:“亥儿,为何要在夜郎国女面前装作不和?”
胡亥笑道:“哥哥,你难道看不出?夜郎的国女十足自负,我们给她一点点甜头,如此一来,她才会深信不疑,不然这位国女得了空闲,又会来琢磨你了。”
胡亥又道:“这条官路是要修的,若是官路修成,哥哥你的建树便会又上一层楼,所以我们不如将计就计。”
胡亥提出匪贼的事情,王绾提议派遣大量的虎贲军跟随,如此一来,夜郎公主想要下手,便不那么容易。
胡亥笑眯眯的道:“届时路裳正好返程,我便会装作与你不和,成为使者送路裳一行回国,骆地在南方,夜郎在西南,我们正好会同行一段,路裳和桀英的大军,加之虎贲军的保护,夜郎国女绝对无从下手,哥哥你放心罢。”
路裳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绝对会选择与秦廷合作,听从秦廷的安排,胡亥这是双重保险,确保万无一失。
扶苏点点头,但眉头仍然紧蹙,似乎有甚么心事。
胡亥不解的道:“哥哥,怎么了,还有甚么问题么?”
“的确有一个问题。”扶苏面色严肃。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道:“哥哥,你说。”
扶苏正色道:“为何说最讨厌哥哥?”
胡亥:“……”???
便宜哥哥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当时不过是顺口胡说,为了增加吵架的真实度罢了!
“这个……”胡亥支支吾吾。
扶苏眯起眼目,危险的靠近胡亥,道:“亥儿,你讨厌哥哥么?”
“当然不讨厌!”胡亥焦急的道:“我喜欢哥哥还来不及!”
他说完,“嘭——”一声,脸颊通红,脑袋上几乎冒出蘑菇云,一不小心,竟这般痛快的说了出来。
扶苏道:“当真?”
胡亥想到扶苏日前的胡思乱想,二人的关系都这样了,他竟还觉得自己对他是依赖之情。
胡亥干脆把牙一咬,视死如归的道:“我当、当然喜欢哥哥了!我最喜欢哥哥!不是兄弟之情的喜欢,是那种……那种喜欢!”
扶苏道:“甚么喜欢?你不说,哥哥怎么听得懂?”
【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扶苏】
【想听你表白的扶苏】
【想听你缠绵情话的扶苏】
胡亥:“……”!!!
便宜哥哥自己说骚话就算了,他竟然想听我说骚话!这怎么能说的出口?
胡亥道:“听不懂算了。”说罢,转身便要逃跑。
扶苏一把抱住他,将人拽来,嘭的压倒在软榻上,道:“去何处?为何不说喜欢哥哥?哥哥喜欢听。”
胡亥满脸通红,道:“礼尚往来,我刚才都说了,你、你还没说呢。”
“呵呵……”扶苏轻笑一声,在胡亥耳边沙哑的道:“亥儿,哥哥喜欢你。”
胡亥浑身一抖,感觉像是过电流。
扶苏又道:“哥哥喜欢你,哥哥一刻也离不开你,你若和哥哥一般,便亲亲哥哥,好么?”
胡亥羞耻的面红耳赤,但总觉得亲亲的话,总比说出口要强,于是抱住扶苏的脖颈,准备在他的面颊上亲一下,又没说亲在何处。
胡亥大义凛然的亲下去,哪知扶苏突然转头,胡亥从纯洁的亲面颊,突然变成了亲嘴唇。
“唔!”胡亥睁大眼睛,对上扶苏的笑容。
扶苏挑唇道:“亥儿果然喜欢哥哥,这般热情?”
胡亥想要反驳,但他来不及说话,已然被扶苏再次吻上了嘴唇。
“亥儿,”扶苏的嗓音低沉沙哑,仿佛黑夜的魔咒:“说你喜欢哥哥,说了便放过你。”
“喜欢……”胡亥哽咽,脑海中一片空白,已然被折腾的浑浑噩噩,根本不知自己说了甚么羞耻的言辞,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听说小公子和长公子在冷战,关系愈发的不好,无论是谁劝架都不好使。
扶苏这日便要启程,亲自考察官路,王绾、常頞,还有一些将作的官员随行,桀儁、屠雎带领虎贲军守卫,夜郎公主的使团也准备一并子返回夜郎,正好同路。
队伍停在咸阳城门口,随时准备启程,扶苏坐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章台宫的方向。
夜郎公主走过来道:“长公子,都怪我,倘或不是我,小公子也不会与长公子吵架,今日……今日也不会不来送行。长公子……心中一定很难过罢?”
扶苏淡淡的回过头来,道:“无妨,来不来送行都一般。”
说罢,朗声道:“不等了,启程。”
“全军启程——”
随着传令官一声声传令下去,大军开拔,浩浩荡荡的离开咸阳城。
扶苏面色冰冷,骑在马上,看起来心情不佳的模样,仿佛坐实了与小公子吵森*晚*整*理架的传闻,尤其扶苏的唇边还有一块破皮的地方,便仿佛是被人打了一般。
其实那块破皮,并非是被甚么人打了,而是被胡亥咬的,胡亥被折腾的精疲力尽,第二天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为了“报复”扶苏,特意在他唇角咬了一口气,让他挂着彩出门。
于是宫人们纷纷猜测,长公子和小公子不只是吵架,甚至还动手打架!
大部队浩浩荡荡前行,很快便到了昏黄十分,夜郎公主道:“长公子,天色不早了,小女看这片地势平坦,咱们便在此处扎样罢?”
扶苏刚要点头,但听“踏踏踏”的马蹄声大作,一队人马横冲直撞而来,没有太多辎重,全都是骑兵,飒沓着尘土,风驰电掣,一过来登时扬了夜郎公主一头一脸的尘土。
“咳咳咳——”夜郎公主被呛得咳嗽,定眼一看:“是你?!”
是胡亥!
胡亥骑在马上,一身劲装,简直意气风发,扬着马鞭,虚指着前面的场地,道:“我看这地方不错,骆君、阿英,咱们在这块儿扎营罢!”
胡亥并没有参与修路,但他如今乃是秦廷的使者,负责护送路裳和桀英回到骆越。
巧了,骆越地处南方,夜郎地处西南,两个队伍路途重合,会同路很长一段时日。
常頞看着路裳与桀英的大军,不由蹙了蹙眉,扶苏的虎贲军已然不好对付,如今又有骆越的大军跟随,想要制造甚么意外,便是难上加难了。
常頞看向路鹿,道:“路君子,你怎么也在这里?”
路鹿挑眉道:“我如今乃是陛下亲封的副使,我怎么不能来?”
胡亥指挥着众人:“别废话了,快点扎营,你看这天色,要下雨了,把这块营地给我圈起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夜郎公主道:“小公子,可……可这是我们先看中的营地。”
“甚么你的我的?”胡亥傲慢的坐在马上,挑衅的道:“你们扎营了么?用眼睛看一下就是你的了?你叫它它理你么?”
“小公子,你……”夜郎公主受了委屈,期期艾艾一脸柔弱。
胡亥的队伍十足麻利,立刻开始扎营,不一会子便把营地给霸占了去,扶苏脸色阴沉道:“咱们去那面扎营。”
于是扶苏的队伍只好被挤到隔壁去扎营,这地方地势显然不是那么平淡,有许多大石头,需要费些功夫。
常頞不着痕迹的走到夜郎公主身边,道:“国女,虎贲军已然不好对付,如今骆越的兵马与咱们同路,国女小心为上。”
夜郎公主冷笑一声:“你没看到,秦廷的小公子与长公子打得不可开交么?仿佛杀父仇人似的,他们的心思如何能往一处使?”
常頞还想劝说,夜郎公主打断他的话头,道:“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常頞无法再说,也怕旁人看到自己与夜郎公主通气,只得转身离开。
营地堪堪搭建完毕,阴云密布,大雨磅礴而下。
胡亥赶紧进了营帐,抖了抖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袍,退掉湿衣服,准备更衣。
沙沙……
胡亥似乎听到了甚么动静,实在太轻微了,让他以为是错觉,胡亥下意识回头,还未看清楚,一双大手从他轻薄的内袍之下钻入,两手一合,直接钳住了胡亥纤细的腰身,将人往榻上一推。
胡亥身子一抖,刚要挣扎,只觉这双大手实在太过熟悉,正是便宜哥哥扶苏。
“哥哥?”胡亥试探的轻唤。
“呵呵。”一声轻笑喷洒在胡亥的耳畔,果然是扶苏的嗓音:“亥儿方才耀武扬威,好不威风,怎么这会子唤得如此软糯?”
胡亥身子发软,低声道:“哥哥怎么过来了?”
扶苏道:“放心,无人看到,哥哥翻墙进来的。”
胡亥一笑,脑海中浮现出扶苏逾墙而走的场面,这便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公子!”桀英的嗓音突然在营帐外响起,道:“公子,你可在帐内?卑将让膳房熬了一些姜饧水,不知现在可要端进去?”
扶苏一听是桀英,脸色瞬间落下来,沉声道:“让他走。”
胡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好好,我让他走。”
于是胡亥朗声道:“阿英多谢你,先放在膳房么,我得空叫人去端来。”
“好,”桀英并没有要入内的意思,道:“外面雨水下得大,公子小心身子。”说罢,跫音远去,便离开了。
胡亥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道:“哥哥,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呀?”
66 一个大秘密
扶苏本应该回自己的营帐去, 以免被旁人看到了。
但扶苏却道:“亥儿,外面雨下得这般大,哥哥若是回去, 岂不是要淋雨,说不准便会害了风邪,若不然……今夜哥哥便留在此处罢。”
【为了留下装可怜的扶苏】
胡亥:“……”
胡亥道:“可若是国女发现了怎么办?”
扶苏道:“不会发现的, 哥哥让屠雎留意了,若是夜郎国女过去, 屠雎会阻拦她的。”
“那好罢。”其实胡亥也想让扶苏留下来,于是二人便夜宿在一处营帐中, 胡亥赶了一天的路,睡得很是香甜。
第二日清晨,雨水已经停了,阳光格外的明媚,几乎将营帐的帐帘子照透, 外面传来士兵们忙碌的声音。
胡亥唔了一声, 翻了个身, 滚入扶苏怀中, 困倦的蹭了蹭扶苏的胸口,将扶苏的衣裳蹭的乱七八糟, 双手搂住他的腰, 道:“好困呀, 再睡一会子……”
扶苏抚摸着胡亥的头发,道:“那就再睡一会儿, 一会子哥哥叫你。”
“嗯……”胡亥迷迷糊糊点头, 刚要睡下。
“公子!”便听到营帐外面,桀英的嗓音道:“公子, 你起身了么?和该启程了,卑将给公子端朝食来了。”
“桀英!”胡亥猛地清醒过来,连忙大喊:“我还没起呢!”
说罢,对扶苏道:“快快快,你快从后面走,别让旁人看到了。”
扶苏:“……”
【更觉得像是在偷情的扶苏】
胡亥推搡着扶苏,道:“快走啊,别让桀英看到了。”
扶苏没有法子,刚想起身穿衣,胡亥便把他的衣裳一团,让扶苏抱在怀中,道:“别穿了,回去再穿!”
于是,扶苏稀里糊涂的就被推了出来,还是从后门被推了出来,一大清早的,穿着内袍避开众人的视线,“藏头藏尾”的回了自己的营地。
众人都发现了,扶苏的脸色似乎不好看,尤其是看向胡亥那面营帐的时候,夜郎公主还以为扶苏与胡亥有隔阂,胡亥抢了他们的营地,所以扶苏脸色才不好看。
她那里知晓,扶苏脸色不好看,是因着一大早便被赶下了榻,赶出了门,还是从后门赶出来的,活似自己见不得人。
大部队一路往南前行,虽路裳的队伍与他们的目的地不同,但目前还是同路的,两个队伍一前一后,看似不相干,但胡亥叫人紧紧跟着,令夜郎公主根本无从下手。
越是往南走,雨水越是充沛,尤其是这段时日,仿佛进入了雨季。
大部队已经靠近大秦与夜郎的边境,这附近的道路异常难走,崎岖复杂,众人几乎是一脚深一脚浅的前行。
哗啦——!!
“甚么鬼天气,又下起雨来了。”胡亥嘟囔着。
雨具根本不起作用,披着蓑衣很快也会湿透,今日的雨水尤其的磅礴,一道雨帘遮蔽了视线,根本甚么也看不清楚,加之风大,雨水斜扑而来,打在脸上刺辣辣的生疼。
“公子!”桀英驱马而来,大声的道:“今日雨水太大,咱们找个地方扎营罢?”
胡亥点点头,道:“也好。”
他们正说话,旁边山坡上轰隆一声,滚下一片泥土,虽然规模不大,但的确实是正宗的山体滑坡。
胡亥的马匹受惊,登时尥起蹶子,使劲蹬了两下,“嘭——”一声闷响,直接将胡亥甩下了马背。
“啊!嘶……”胡亥不会武艺,根本拧不过马匹,结结实实的摔下来,疼得他一震眩晕,短暂的失去了一瞬间的意识。
“公子!”
“公子!快!公子落马了!”
“医士!快叫医士!”
胡亥这边沸腾起来,扶苏一直悄悄的注意着胡亥的动向,立刻发现自己的宝贝弟弟被摔下了马背,本想立刻前去查看,但他的步伐深深顿住了。
夜郎公主正朝这边看来,合该是在观察扶苏,扶苏若是前去关心,必定会让夜郎公主看出端倪,知晓他们是假的内讧。
扶苏本就带着充足的虎贲军,胡亥又带着路裳为首的骆越军,倘或叫夜郎公主知晓,他们其实是一伙的,必然不会下手,也便不会露出尾巴,那么这一路的将计就计便会前功尽弃。
扶苏藏在袖袍之下的手掌攥拳,眯起眼目,死死克制着自己,朝胡亥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脸色阴沉一片,似乎满不在意。
夜郎公主走过来,道:“长公子,小公子那面好像出事儿了,长公子不去看看么?”
扶苏的脸色冰凉凉,道:“他出事,自有旁人去关心,与予何干?”
说罢,打马往前走,道:“前面扎营,手脚麻利些。”
“敬诺!”
桀英冲下马去查看胡亥,连忙道:“公子,没事罢?”
“无妨……”胡亥后背摔得钝疼,现在还感觉五脏六腑发沉,勉强摆摆手。
“还说没事!”桀英将胡亥打横抱起来,道:“忍一忍,医士很快便过来了!”
士兵快速扎营,营帐很快竖立起来,桀英抱着胡亥,一路冲进营帐,将他放在软榻上,道:“医士怎么还不来,我去看看!”
说罢,焦急的又冲出营帐。
桀英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跻身进入营帐,那人一身白衣,衣衫上沾满了雨水,行色匆匆,是扶苏!
“哥哥……”胡亥艰难的唤了一声。
扶苏连忙抢过来,担心的道:“亥儿,伤势如何?可还疼?”
胡亥委屈的点点头:“疼死我了。”
扶苏心疼坏了,道:“忍一忍,乖,桀英怎么还不回来?”
桀英去找医士了,他们的队伍很庞大,医士都跟在后面,又因着地形难走,后面的队伍还没跟上来,需要再等一会子。
“医士来了!医士来了!”
胡亥听到外面的嘈杂之声,连忙道:“哥哥,医士来了,你快走罢,我没事儿。”
扶苏哪里能离开,道:“无妨,我在这里躲一躲,听听医士怎么说。”
他说着,闪身躲在营帐的柜子后面,屏住吐息,不让旁人发现自己。
哗啦——
帐帘子匆匆打起,桀英带着医士急忙充冲进来。
桀英焦急的道:“快给公子诊看!”
医士连忙请脉,又查看了胡亥的伤情,胡亥从马上摔下来,肩膀摔破了,胳膊上有几处淤青,但好在没有内伤。
医士开了药,让胡亥静养便可大好。
桀英狠狠松了一口气,道:“万幸,没有伤到内脏,公子这两日便不要赶路了,静养为主。”
胡亥道:“谢谢你阿英。”
“这有甚么可言谢的?”桀英说到这里,蹙眉道:“反倒是长公子……公子你别怪卑将多嘴,打从公子坠马到现在,长公子那边儿是一点子动静也没有,一句关心的言辞也没有。”
胡亥:“……”长公子就在你身后呢!
扶苏躲在桀英背后的柜子后面,这会子怕是听得一清二楚。
桀英继续道:“在卑将看来,这个长公子对公子一点子也不好,公子这些日子在咸阳,怕是受委屈了。”
“没有!”胡亥真诚的道:“阿英,你想多了,真没有,我没受委屈,你不必担心。”
“这叫卑将如何能不担心?”桀英蹙眉道:“秦长公子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离开骆地之时,他是如何与卑将保证的?如今还没几月,便将誓言忘得一干二净,简直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扶苏:“……”
胡亥:“……”
桀英拉住胡亥的手,道:“公子,若不然……卑将带你离开罢。”
“离开?”胡亥惊讶。
桀英点点头,道:“对,离开,公子你想回西呕,还是去骆越,只凭公子你的喜欢与欢喜,不要呆在咸阳了,平白受那秦长公子的苛待。”
“这这……”胡亥眼皮狂跳,干笑道:“阿英,其实我……”
他说道此处,“哗啦——”又是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路裳从外面走进来,一把拉住桀英。
“你做甚么?”桀英奇怪的看着路裳。
路裳道:“公子既然无事,你便与我回去,我还有事儿与你说。”
“甚么事情?”桀英道:“我还要照顾公子,你便在此处说罢。”
路裳笑道:“你确定?床笫之间的趣事儿,也要当着公子的面说么?”
桀英一时语塞,脸色瞬间涨红,道:“你胡说甚么。”
路裳道:“我可没胡说,别在这里瞎捣乱了,与我回去。”
桀英反驳道:“甚么是瞎捣乱?”
路裳挑眉:“你这不是瞎捣乱么?”
他说着,一把扛起桀英,桀英身材高大,是标准的武将,路裳却说抗便扛,一点子也不含糊,转头对胡亥道:“小公子好生休息,我便把这个呆子带走了。”
他临走之时,还看了一眼柜子的方向,笑容别有深意,似乎早就知晓扶苏藏在后面。
“放我下来!”桀英挣扎道:“你快放我下来!”
路裳笑道:“那可不行,我必须将你放在榻上。”
路裳带着桀英离开,扶苏立刻从柜子后面转出来,脸色阴沉沉的。
【吃醋的扶苏】
【担心你与桀英离开的扶苏】
【担心被抛弃的扶苏】
胡亥一看,便宜哥哥的头顶上,就差一个哭泣的小表情了,可可怜怜的。
“咳咳……”胡亥清了清嗓子,道:“哥哥你放心,我是不会走的,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扶苏有些惊讶,胡亥搂住扶苏的腰身,道:“我哥哥人美心善,还宠我,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扶苏叹气道:“亥儿,哥哥并不是心善。”
胡亥却道:“哥哥对我一个人心善,心存不忍,那便足够了,若对待旁人也一视同仁,亥儿才会吃味儿呢。”
扶苏笑道:“也是。”
他端起汤药,道:“快来饮药罢,身子真的没有旁的不适?”
“真的没有。”胡亥道:“方才觉得有些疼,这会子已然不疼了。”
扶苏道:“还是要小心一些才好,你的身子本就弱,等解决完这档子事儿之后,哥哥定当好好儿教教你骑术才是。”
胡亥需要静养身子,正巧这几日雨水太过充沛,一直下大雨,大部队也无法前行,方便了胡亥休养。
大雨连着下了三日,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将夜幕也染成了白色。
就在这雨幕之中,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来到营地的偏僻之处碰头,是夜郎公主与常頞!
夜郎公主披着蓑衣,嗓音几乎融入大雨之中,道:“最近雨水十足充沛,十足利于我们动手。我已然安排了伏兵,趁着雨水充沛,将山体凿穿,只要秦人一旦动工修建官路,山体绝对会坍塌,届时……甚么秦长公子,甚么王绾,全都会被泥石活埋……常頞,你的大仇得报了!”
常頞蹙起眉头,道:“国女,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夜郎公主皱眉。
常頞急促的道:“山体一旦坍塌,那修建官路的工匠怎么办?负责运送石头的子民怎么办?想要开凿官路,必然会动用很多人力,这其中不只是秦人的子民,必然还有许多夜郎的子民,他们也会被埋在废墟之下的!届时……哪里还有命活下来?”
夜郎公主道:“常頞,你便是太过妇人之仁了,想要成就大事业,怎么能拒绝小小不言的牺牲?”
常頞想要反驳,夜郎公主又道:“你难道不想报仇么?你想想看,只要山体坍塌,王绾便会死在意外之中,你在黄泉之下的族人,才会瞑目!难道你想让他们死了都不瞑目么?”
常頞攥紧双手,道:“这个法子,太过冒险了,而且……今日多雨,说不定秦长公子也不会答允现在修路的。”
“所以才需要你啊。”夜郎公主笑道:“你曾经出使过这面,你是最了解地形的,所以秦廷议会之时,才需要你来出面,撺掇长公子冒雨修路。”
“我?”常頞死死锁着眉心。
夜郎公主点头道:“只需要你一些小小的推波助澜。再者说了,修建官路利用的都是一些苦力,这些苦力大多是犯罪的罪徒,他们值得甚么怜惜?死了便死了,也没甚么好可惜的,反而死得其所,比他们赖活着要有价值的多!”
罪徒……
常頞垂下头来,是了,罪徒。
自己也曾经是罪徒,也曾经流亡逃窜,但自己并没有做错甚么,夜郎的罪徒之中,又有多少与自己一样呢?
夜郎公主见他不说话,已然用尽了全部的耐心,冷声道:“常頞,我是来告知你的,并非好商好量,秦廷的议会,你知晓该如何!如今你才摆出一副怜悯众生的模样,不是晚了么?若是叫秦廷知晓,你是私通夜郎的细作,看看他们会不会也怜惜怜惜你!”
说罢,一甩袖袍,转身离开了。
常頞一个人伫立在原地,他望着磅礴的大雨,久久不能回神。
胡亥连续休整了三日,因着无法赶路,扶苏便召开了议会,叫来所有的工匠和司空,让大家讨论一下修路的具体事宜。
工匠们绘制了许多的草图,罗列出来了几个修建的计划。
“长公子,这修路的工程虽然不算甚大,但难就难在于道路崎岖,加之大雨磅礴,老臣以为,还是等雨停下来,或者稍微小一些再动工也不迟。”
夜郎公主立刻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们夜郎速来多雨水,像这样的大雨,一下起来是停不住的,若是想要等雨水停下再动工,怕是要等到来年了。”
“甚么?来年?”
“那么久!”
“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扎根了?”
夜郎公主又道:“小女虽不懂得修路的事情,但是若修路的工程拉得如此长,各位也不好回咸阳交代,是不是?”
夜郎公主说到了大家的心坎儿之中,这一路走来,都是需要辎重补给的,他们在前面走,后面便有人给他们运输补给,这其中便需要消耗物力与人力。
而这些物力与人力,都是有数的,出门之前,政事堂会和核算、拨款,一旦超出了预算,指不定朝廷上会怎么说他们,知道的觉得天公不作美,不知晓的,恐怕以为他们在贪图朝廷的公费。
在朝廷之中,你便是没做错,还有的是人给你上赶着扣帽子,你若是真的做错了,绝对是墙倒众人推。
王绾一想,不成,绝对不能耽误功夫,自己这趟出来,是为了给长公子建功立业,扩大建树的,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是让李斯有可乘之机?
王绾第一个站出来,道:“长公子,依老臣之见,这雨水一直如此充沛,那还不如眼下便动工,也免得耽搁了回京的日子。”
扶苏微微蹙眉,道:“雨水的问题,予还要再考虑考虑。”
夜郎公主立刻道:“长公子,小女听说常行人曾经出使过西南,长公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常行人,这西南是不是雨水如此充沛,只要进入了雨季,便会如此,下得一刻也停不下来呢!”
众人看向常頞,常頞坐在班位置上,微微垂头,双手攥拳,似乎在抵抗甚么。
“常行人。”扶苏道。
常頞这才回了神,慢慢抬起头来。
扶苏又道:“这西南的气候,你是我们之中最熟悉之人,依你看,是现在便动工修路的好,还是再等一等?”
常頞张了张口,夜郎公主立刻看过去,眯着眼目,似乎有些许的威胁。
常頞反复攥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回禀长公子,西南的气候……本便如此,多雨潮湿,一旦……一旦进入雨季,便是这般,因此长公子想要等待雨停,怕是会耽搁太多的时日,不好与陛下交代。”
夜郎公主笑道:“正是呢,我看这雨水已然小了不少,不如趁着雨小,挑选个时日,便动工罢。”
扶苏最终点点头,道:“好,既然诸位都觉得此时动工,那劳烦将作们拟定一个最终的方案,明日交给予验看,都散了罢。”
“敬诺!”
众人纷纷离开营地的幕府,各自打着雨具散了。
扶苏那面议事,胡亥便等着营帐之中,很快桀英便来了,他脱掉蓑衣,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这才走进来,道:“公子,长公子那面议事完毕了,说是这几日便要开始动工修路。”
胡亥似乎并不意外,道:“看来他们忍不住了。”
“他们?”桀英奇怪,道:“谁?忍不住甚么?”
路裳一笑,道:“我便说了,桀英是个呆子。”
胡亥笑了笑,路裳站起身来,拉住桀英道:“公子,我便带着这个呆子先回去了。”
桀英奇怪的道:“你拉我做甚么?我刚过来。”
路裳将桀英拉走,桀英奇怪的道:“你到底与公子再说甚么?仿佛有甚么事情,是你和公子都知晓,却瞒着我的。”
路裳道:“我可没有瞒着你,是你自己没看出来。”
桀英催促道:“到底是甚么事情?”
“你便这么想知晓?”路裳挑眉。
桀英道:“事关公子,我自然想知晓。”
路裳危险的眯起眼目,道:“阿英,你这般说辞,便不怕我吃味儿么?”
桀英后知后觉,脸色一僵,道:“你……你吃甚么味儿。”
路裳笑起来,道:“监国大将军若是想知晓,今日便将我伺候的服服帖帖,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桀英:“……”
胡亥知晓,夜郎公主怕是要动手了。
因着马上要动工修路,扶苏忙碌起来,尤其是晚上,扶苏一直在幕府熬夜,这两日都无法来胡亥这。
夜色深沉,雨水好不容易停歇了下来,因为没有甚么夜间活动,胡亥早早就睡了下来,睡到半夜,突听闹耗子一般的声音断断续续,愣是把胡亥给吵醒了过来。
啪——
是甚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胡亥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干脆下了榻,披上一件衣裳,摸黑出去看看情况。
胡亥一出门,便看到一只碎掉的酒坛子躺在自己的营帐边上,方才听到的脆响,应该便是酒坛子打碎的声音。
一条人影晃晃荡荡,咕咚一声,歪倒在地上。
“常頞?”胡亥探头一看,确定是常頞无疑。
常頞似乎饮醉了,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连人带酒坛子倒在地上,衣角险些带进篝火之中。
胡亥赶紧跑过去,将常頞的衣角捞出来,低头一看,常頞倒在地上,仿佛醉死过去一般。
“常頞?常行人?”胡亥唤了两声。
胡亥感叹:“这是喝了多少酒?”
不过他仔细一看,好像也没喝多少,常頞怀中的酒坛子满当当的,就少了一点点,方才砸在地上的酒坛子酒水也不少,土地阴湿了一大片,合该只是常頞的酒量不太行。
“不能喝还瞎喝。”胡亥摇头。
常頞口中喃喃的道:“错……错了……”
“你说甚么?”胡亥低下头,道:“常行人?你说甚么?”
常頞始终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错……常某错了,大错……特错……”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常頞这显然是借酒消愁,日前他们刚刚敲定了动工的事宜,常頞这幅模样,必定是与夜郎公主产生了分歧,若是自己能趁着酒醉,套套话……
甚至都不需要常頞开口,胡亥只需要“摸一摸”常頞,便可以通过标签,确定常頞的内心想法,指不定便会看到夜郎公主的全盘计划!
胡亥左右看了一眼,好机会,无人注意自己。
于是胡亥伸手拽住常頞,带回营帐,“慢慢摸”!
“哎呦……”胡亥拉住常頞,常頞身材高大,体格一点子也不像个文人,躺在地上几乎纹丝不动。
【醉酒的常頞】
【醉得一塌糊涂的常頞】
【自责的常頞】
果然,只要一触碰到常頞,标签立刻显露了出来。
“嗯……”常頞似乎睁开了眼目,道:“是……谁?”
胡亥并不回答,而是道:“常行人,你醉了,我送你回营帐歇息罢?”
常頞迷茫的睁开眼目,眼神却没有焦点,道:“路……君子?”
常頞竟然把自己认成了路鹿,胡亥道:“对对对,我是路鹿,常行人能走么?要不然先站起来?”
胡亥费劲全力,支撑着常頞站起来,常頞东倒西歪,手臂架住胡亥的肩膀,高矮刚刚合适,完全将胡亥当成了拐棍。
“路君子……”常頞断断续续的道:“那日……那日不该如此对……对待路君子,常某给路君子……赔不是了……”
胡亥眼眸一亮,扛着常頞崎岖前行,踉踉跄跄的道:“你怎么对待路君子了?”
【不可抑制回想那夜缠绵的常頞】
【知晓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却克制不住回味的常頞】
【哔——哔——哔——的常頞】
好家伙,胡亥心说,又是一个假正经,常頞表情上看起来和便宜哥哥一样正经,乍一看还以为是正人君子呢,其实内心也这么多戏!
胡亥扛着不断回忆的常頞,往自己的营帐走,道:“到了到了,常行人小心,进去,对……进去啊,别撞门框!”
咚!
常頞一个不注意,狠狠撞在门框之上,高挺的鼻梁登时通红,万幸没有流下鼻血来。
“路君子……”常頞迷迷瞪瞪的道:“你为何打常某?”
胡亥:“……”没醒就好。
胡亥扛着常頞继续往里走,“嘿咻”一声,将他扔在软榻上,他前脚进了营帐,哪知道那么巧,有人正好看到。
路鹿生性机警,大半夜听到外间的动静,立刻走出来查看,便看到胡亥扛着酒醉的常頞,进了营帐。
路鹿皱眉,眼眸微微转动,没有跟上去,而是转头往幕府大帐而去。
扶苏正在幕府之中批看文书,因着动工修路就在眼前,各种草案都需要扶苏最后过目,扶苏今夜也打算住在幕府过夜。
“长公子!”路鹿跑进来。
扶苏没有抬起眼皮,仍然批看着文书,道:“路君子有甚么要紧事么?大半夜的前来。”
路鹿着急的道:“长公子,大事不好了啊!”
扶苏气定神闲的道:“何事?”
路鹿道:“常頞饮醉了酒,这会子被小公子带回营帐去了!”
“甚么?”扶苏终于放下文书,抬起头来。
路鹿添油加醋的道:“常頞饮得烂醉如泥的,小公子许是可怜常頞,不想让他夜宿在外面,便将常頞捡回去了,长公子你可不知,那二人半搂半抱的,若是叫外人看了,还以为……”
他说到此处,扶苏已然沉不住气,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定神闲,嘭将文书扔在案几上,大步迈出幕府。
路鹿笑了一声,也赶紧追在后面,跟着一起出了幕府。
胡亥不知路鹿去幕府通风报信,他好不容易将常頞带回营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感叹道:“真沉呢!一个文人,长这么高做甚么?”
胡亥喘了口气,爬上软榻,跪坐在常頞身边,笑眯眯的道:“常行人,你还醒着么?”
常頞闭着双眼,仿佛已然睡着了,口中却道:“错了……都错了……”
胡亥抓紧时机,连忙道:“常行人,你说甚么错了?你错在何处了?”
常頞脑海中一片混沌,完全被酒精蒙蔽,浑浑噩噩顺着胡亥的话道:“常某不该被仇恨……仇恨蒙蔽……不该听国女的话……现在全错了。”
胡亥一听,有门路,循序诱导的道:“常行人,夜郎国女要你做甚么?”
常頞没有出声,吐息平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胡亥哪里能叫他睡觉,赶紧晃了晃他,道:“常行人,醒醒,醒醒!”
常頞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出声,但胡亥接触到他的一瞬间,标签显现出来。
【后悔的常頞】
【不赞同夜郎公主观点的常頞】
【森*晚*整*理不想继续助纣为虐的常頞】
【不愿看到山体坍塌,活埋子民的常頞】
“山体坍塌?”胡亥似乎抓到了重点,连忙道:“常行人,山体坍塌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最近阴雨连绵,可你怎么知晓会发生山体坍塌?”
又不是未卜先知,除非……
常頞喃喃的道:“坍塌……坍塌……”
【不赞同夜郎公主派出伏兵,趁着雨水丰富,打穿山体的常頞】
胡亥心头一紧,夜郎竟然在搞小动作,想要趁着雨水丰富,在山体上动手脚,怪不得山体一定会坍塌,这不坍塌才怪呢。
到时候不只是扶苏,就连一同随行的官员王绾、屠雎、桀英,甚至骆越国的使团,也会被牵连。不仅可以除掉扶苏,还能一举两得的挑拨秦廷与骆地的干系,简直就是空手套白狼,一石二鸟的妙计。
【心存良知的常頞】
【不知所措的常頞】
胡亥发现了大秘密,继续循序诱导的道:“常頞,你有甚么心事,不要憋在心里,憋在心里会闷坏的,要不然说出来?你若是不想说出来,在心里想一想也可以。”
胡亥握着常頞的手,笑得像一头要吃小红帽的大灰狼,摩挲着常頞的手背。
哗啦——
就在此时,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有人冲入帐中。
“哥哥?”胡亥一脸震惊:“你不是在幕府?”
扶苏赶过来,一眼便看到“非礼”常頞的胡亥,胡亥拉着常頞的手,摸啊摸,正面摸,反面摸,摸得仔仔细细,简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胡亥顺着扶苏的目光,垂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好巧不巧,常頞突然动了一下,竟然与胡亥十指相扣起来。
胡亥:“……”???
“路……”常頞梦呓的道:“路君子。”
胡亥使劲甩着手:“我不是路鹿,放开我啊!”
路鹿这会子才慢条条走进来,扶苏沉声道:“劳烦路君子,把这个醉鬼带出去。”
路鹿笑道:“长公子,放心罢,交给我了。”
路鹿走过去,架起醉醺醺的常頞,常頞还与胡亥十指相扣,怎么也甩不掉。
【不想撒手的常頞】
【告密的路鹿】
胡亥:“……”!!!
胡亥低声道:“你个小作精,是你告密的?”
路鹿低声道:“公子,你自求多福罢!”
说完,架着常頞走出营帐。
营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扶苏一步步走过来,站定在软榻跟前,垂头看着胡亥,道:“大半夜不睡觉,与常行人十指相扣,嗯?”
胡亥乖巧的跪坐在软榻上,连忙道:“哥哥,你别误会,我可以解释!”
扶苏点点头,道:“好,亥儿来解释听听。”
胡亥道:“常頞喝醉了,他与夜郎国女产生了分歧,不赞同夜郎国女的想法,我只是想要趁着常頞酒醉……”套话。
“摸他?”扶苏借口。
胡亥:“……”
扶苏道:“你方才握着常行人的手,哥哥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胡亥头皮发麻,把心一横,干醋将自己能看到标签的事情告诉扶苏,左右扶苏如今信任自己,若是告知了扶苏,也能方便一些,否则再这么找借口解释,更像是自己非礼常頞一般,任是谁看了都要误会!
胡亥深吸一口气,道:“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秘密?”扶苏挑眉。
胡亥拉住他,让他坐在榻上,道:“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能看到标签。”
“标签?”扶苏身为一个古代人,是不理解甚么叫标签的。
胡亥解释了一番,道:“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便知晓你是……重生而来的人。”
扶苏略微有些吃惊,深深的凝视着胡亥,重生一世的消息,他谁也没有告知,不是不信任胡亥,但这种怪力乱神之事,只怕给胡亥引来麻烦,没成想,胡亥一直知晓。
胡亥振振有词的道:“所以我刚才不是摸常頞,只是触碰,通过触碰,我便可以看到常頞的标签,常頞醉酒了,虽然有许多事情表达不出来,但标签是不会骗人的,一目了然!”
扶苏陷入了沉思,胡亥道:“哥哥,信我说的话么?”
扶苏沙哑的道:“亥儿,这件事情,不要告知任何人,便是连君父也不要告知。”
胡亥点点头,道:“当然啦!我怎么可能告知君父呢,君父本来就是重生的,我若是再告诉他,君父的金手指岂不是更……”大了。
说到这里,胡亥突然醒悟,糟糕了,我是不是刚才一顺嘴,把君父的秘密透露了出去?
果不其然……
【震惊的扶苏】
【知晓嬴政也是重生的扶苏】
扶苏若有所思的道:“君父原也是重生而来之人?怪不得……”
怪不得有许多事情,与上辈子不一样了,扶苏恍然大悟。
胡亥捂住自己的嘴巴,眨巴着大眼睛,道:“哥哥,你可不可当做不知情?”
扶苏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道:“放心,哥哥方才甚么也没听到。”
“呼——”胡亥拍了拍胸口,对于哥哥自己还能撒娇,对待嬴政,自己真是没辙的,来自老祖宗的压迫感,那不是闹的!
胡亥拽着扶苏的手,微微摇晃,撒娇道:“哥哥,你信我说的话,对不对?所以我刚才对常行人并没有甚么非分之想,只是单纯的摸一摸,为了看清楚标签而已。”
标签都是变化的,一个人不是单面的,标签自然也不是单面的,随着人物的心理变化,标签随时都会变化,因此摸一下出现的标签,和摸两下出现的标签截然不同。
所以胡亥当真是单纯的触碰,为了查看更多更全面的标签。
【吃醋的扶苏】
【占有欲爆棚的扶苏】
【不想让你触碰他人的扶苏】
扶苏突然靠近过来,“嘭——”一声将胡亥压倒在软榻上,虽然动作之中带着一丝丝的粗鲁,却伸手体贴的垫了一下胡亥的后背,生怕磕疼了胡亥。
扶苏轻声道:“想让哥哥相信你的话,那你便说说,哥哥如今在想甚么,你说对了,哥哥便信你。”
“这还不容易么?”胡亥抬起头来,信心满满、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看向扶苏的头顶。
明晃晃的标签浮现在半空,简直——触、目、惊、心!
【想狠狠干你,把你干得下不来床的扶苏】
胡亥:“……”???
这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67 以命相还
如此难以启齿, 胡亥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脸面渐渐红起来,愈发的殷红,最后几乎能滴血。
扶苏微笑的看着胡亥, 道:“亥儿,怎么不说?告诉哥哥,看到了甚么?难道亥儿是诓骗哥哥, 其实你甚么也看不到?”
胡亥:“……”
胡亥咬着后槽牙,羞耻的道:“这怎么说的出口?”
“为何说不出口?”扶苏笑起来温柔又正经, 仿佛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道:“哥哥是说了甚么奇怪的话么?”
这还不奇怪啊?胡亥在心中呐喊, 我那高岭之花一般的哥哥呢?
扶苏见他脸红的可以滴血,善解人意的道:“好罢,那哥哥换一句,若这次亥儿还回答不上来,可是要受罚的。”
胡亥狠狠松了一口气, 伸手触碰扶苏。
【在心中问你“喜不喜欢哥哥”的扶苏】
胡亥登时又是一阵脸红, 就知道扶苏不会这么便宜的放过自己。
扶苏道:“亥儿可看到了?”
胡亥抿着嘴唇, 点了点头。
扶苏道:“既然看到了, 那回答哥哥,你若是能回答上来, 哥哥便信你所说。”
胡亥深吸一口气, 心说虽然当面表白有些羞耻, 但总比复述方才的骚话要强罢?强上千百倍!
于是胡亥轻声道:“喜……喜……”喜欢。
扶苏挑眉道:“亥儿,你在说甚么?哥哥听不清楚。”
【分明听清楚的扶苏】
【故意装作听不清楚的扶苏】
【想听你表白扶苏】
胡亥瞪大眼睛, 道:“哥哥, 我都看见了,你分明听清楚了!”
扶苏一笑, 道:“哦?看来亥儿的标签并不准呢,不如……哥哥帮你锻炼一下?”
【已经相信你有“金手指”的扶苏】
【故意调戏你的扶苏】
【准备讲更——多更——多骚话的扶苏】
胡亥:“……”!!!我哥哥变坏了!
路鹿扶着醉酒的常頞离开,常頞完全喝醉了,不辨东南西北,很是“乖巧”,被路鹿搀扶着,路鹿让他往哪里走,他便往哪里走。
路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常頞带回了自己的营帐,“嘭”一声扔在榻上,一面解自己的衣带子,一面笑着走过去,道:“大美人儿,上次是个意外,让你得了便宜,不过这次可不会了,你看看你这样烂醉如泥的,很容易被人轻薄,今日本君子便给你上上课,叫你知晓知晓人心的险恶……”
他说着,迫不及待的解开常頞的衣领,双手一分,撕拉一声将常頞的衣袍报废,从中间撕开。
常頞醉倒在软榻上,根本不知反抗,高大的身材,宽肩长腿,衣衫挂在手臂上,在路鹿的眼中简直便是“玉体横陈”,叫路鹿登时有些口干舌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二人意外的那一夜,自己在常頞怀中哭泣求饶的模样。
“不不!”路鹿使劲摇头,道:“我在回味甚么,清醒点。”
“路……君子?”常頞慢慢睁开了眼睛,凝视着路鹿,道:“我是在做梦么?我又……梦到你了?”
路鹿惊讶道:“你之前梦到过我?”
饮醉的常頞十足实诚,点点头道:“梦到……梦到过路君子。”
路鹿瞬间得意起来,自己的魅力还不小的,这般看来,常頞这个正人君子已经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了。
常頞的眼神深沉,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势头,突然翻身而起,“嘭!”一声将路鹿压倒在软榻上,一只大手桎梏住路鹿,将他的双手并在一起压在头顶。
路鹿大吃一惊,饶是他身怀武艺,但是这个动作十足不好发力,竟挣扎不开,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道:“常頞,你做甚么?快放手!”
常頞深深的凝视着路鹿,沙哑的道:“路君子,我总是梦到你,自从那夜之后……我总是想到你,对你念念不忘,我是不是……病了?”
路鹿挣扎大喊:“有病吃药啊!放开我!”
常頞低下头来,含住路鹿的嘴唇,轻叹道:“好甜,和梦中一模一样,既然是做梦,便做得彻底一些。”
路鹿瞪大眼睛,看着不断逼近自己的常頞,连连摇头道:“常頞,你醒醒,你不是做梦,不唔!”其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全都被堵了回去……
胡亥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的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马上便要天亮。
“糟了!”胡亥一个翻身,酸疼的“嘶”了一声,又跌回了软榻上。
扶苏立刻醒过来,道:“怎么了,亥儿?”
胡亥道:“昨日我本趁着常頞醉酒,想要查看他的标签,只查看了一半,若是今日他醒了,便不容易查看了。”
胡亥赶紧套上衣裳,道:“常頞醉酒应该没这么容易醒过来,哥哥,你掩护我。”
扶苏眼皮一跳,掩护是甚么意思?若是扶苏记得没错,胡亥想要查看标签的话,前提是通过触碰,亥儿的意思是,让自己帮助他,触摸常頞?
扶苏:“……”心窍有点酸。
胡亥穿戴整齐,催促道:“快点,哥哥,等会儿常頞醒过来了。”
扶苏没有法子,跟着胡亥离开营帐,悄声来到常頞的营帐外面,二人跻身进入营帐,定眼一看,常頞并不在此处,营帐之中空无一人。
胡亥奇怪:“去哪里了?常頞都醉了,还到处瞎跑?”
他想到此处,猛地想起甚么,道:“路鹿?路鹿不会趁人之危罢?走,咱们去路鹿的营帐。”
二人立刻往路鹿的营帐而去,门口一个人也没有,里面静悄悄的。
扶苏道:“应该在里面,有两个人的吐息之声。”
于是二人轻声打起帐帘子走进去,刚一进去,胡亥立刻后悔了,只看一眼登时面红耳赤!
营帐的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衣物,胡亥险些被衣带子绊了一跤,幸而被扶苏一把捞住,否则摔在地上便太难看了。
不远处的榻上,常頞与路鹿睡在一起,二人盖着一张锦被,露出来的胳膊赤条条的,显然没有穿衣裳。
路鹿微微蹙着眉心,瘪着嘴唇,在梦中似乎十足委屈,枕着常頞的胸口,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甚至亲昵的搂着常頞的腰。
辣眼睛!胡亥嫌弃的摇摇头。
但既然来都来了,眼睛都辣过了,若是不查看标签,不是太吃亏了?
胡亥给扶苏打手势,意思是让他掩护,自己上前去触碰常頞。
扶苏:“……”
扶苏拉住胡亥的手掌,头顶立刻出现了标签,示意胡亥去看自己的标签。
【吃醋的扶苏】
【不想让你触碰常頞裸*体的扶苏】
胡亥连忙低声道:“甚么裸、裸……我只是单纯的触碰,很纯洁的那种,学术交流!”
扶苏虽还是十足吃味儿,但还是放开了胡亥,死死盯着胡亥。
胡亥小心翼翼的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常頞的头发丝,虽只是一缕头发丝,但也算是触碰,标签立刻浮现出来。
【沉睡中的常頞】
【回味昨日缠绵的常頞】
【在梦中回味路鹿求饶哭颜的常頞】
【在梦中欺负路鹿的常頞】
胡亥:“……”这都甚么乱七八糟!
果然老实人都是假正经,别看常頞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模样,还在学宫做讲师,原来内心里也是如此“不堪”,实在太不堪入目了!
胡亥面红耳赤的收回手来。
扶苏压低声音道:“看到甚么了?”
胡亥眼皮狂跳,总不能告诉哥哥,自己看到了很多“人心黄黄”的标签罢?
胡亥硬着头皮,又碰了常頞几下,终于在一片无用的废料标签中,找到了关键的信息。
夜郎国并没有臣服的意思,此次派出公主来朝贡,只是糖衣炮弹,怀柔政策罢了,公主的目的,是分裂瓦解秦廷。
夜郎公主决定趁着今日雨水丰富,将山体冲刷的软绵之际,派遣一队伏兵,暗地里将山体打穿,等到扶苏进山修路之后,山体滑坡,整个大山都会被掩埋,扶苏必然会葬身在淤泥之中。
如此一来,秦廷的长公子死了,秦廷必然元气大伤。
加之骆越国的使团还在附近,或许会受到山体坍塌的簸箕,还能再分化一拨秦廷和骆越,夜郎公主想出的,简直是一石二鸟的妙计。
胡亥看清楚了标签,立刻与扶苏离开,回了自己的营帐。
胡亥道:“哥哥,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夜郎国女派出伏兵,必须拦截这些伏兵,若是山体真的坍塌,不只是哥哥和骆越的使团,这附近所有的子民,还有负责修路的工匠,全都要被活埋在这里。”
扶苏点头道:“予这便让屠雎去拦截这些伏兵。”
“不可。”胡亥摇头道:“这个夜郎国女,虽自负了一些,但十足的小心谨慎,你若是派出屠雎,她必然会有所察觉。”
扶苏道:“按照亥儿的意思是……?”
胡亥道:“得把桀英叫过来。”
一提起桀英……
【吃醋的扶苏】
胡亥无奈的看着扶苏的标签,自从扶苏知晓了胡亥的金手指之后,便更加的肆无忌惮,甚至故意让胡亥看到自己的标签。
胡亥道:“桀英乃是我营中的人,与夜郎国女不在一个营地,他行动起来也方便一些。”
扶苏虽吃味儿,但他还是懂得大体之人,点头道:“也好。”
桀英很快被叫来,一进入营帐便看到了扶苏,似乎有些许的吃惊。
“阿英,快坐。”胡亥拍了拍席位。
桀英道:“公子,你找卑将?可是有要事吩咐?”
桀英本要在胡亥身边坐下来,扶苏突然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席位,把桀英的位置挤掉了,桀英身材并不娇弱,无法见缝插针,最后只得坐到了案几的对面,与胡亥隔着案几,面对面的交谈。
胡亥:“……”
胡亥言归正传,将夜郎国女准备打穿山体的事情说了一遍。
桀英大惊失色,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夜郎的国女如此心狠手辣?一旦山体崩塌,夜郎的子民也会被会活埋在山中,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周边的子民,她怎能如此做法!”
胡亥道:“这件事儿本与西欧、骆地都没有干系,但需要阿英你的鼎力相助,你可愿意?”
桀英正色道:“虽此事与西欧、骆地都没有干系,但关乎到诸多子民生死,我桀英绝对义不容辞,再者……既然是公子想做的事情,我必定誓死追随!”
【吃醋的扶苏】
【非常吃醋的扶苏】
【特别吃醋的扶苏】
胡亥干笑:“我打算调遣一队兵马,便说是赶路无趣,想要趁着不下雨,去山里头打打猎,消遣消遣,如此一来,不会让夜郎国女起疑,也可带着兵马入山,去拦截那些伏兵。”
桀英点头道:“是个好法子,请公子放心,卑将这便安排,一切按照打猎的制备。”
胡亥道:“不必低调,声张起来也无妨,最好让夜郎的国女知晓,叫她以为我是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儿。”
“是,公子。”桀英道:“那我这便去准备。”
他说着,站起身来,突然有些犹豫,看向扶苏道:“长公子,能……借一步说话么?”
胡亥奇怪,桀英突然要和扶苏说话,他们二人能说甚么?而且借一步说话的意思,不就是避开自己说悄悄话么?
扶苏挑眉,道:“出去说罢。”
二人便离开了营帐,来到外面说悄悄话。
“长公子……”桀英有些吞吞吐吐,和平日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突然抱拳道:“卑将想对长公子赔不是。”
扶苏也有些许的吃惊,反问道:“赔不是?”
“正是。”桀英道:“日前卑将不知长公子与公子的谋算,还当长公子厌弃了公子,对公子不好,因此背地里说了不少长公子的坏话。”
扶苏其实都听到了,那并不算“背地里”,那日胡亥的马惊到,从马背上跌落,扶苏为了在夜郎公主面前演戏,对此事莫不关系,但其实医士给胡亥诊脉之时,扶苏就藏在营帐中,所以桀英“背地里的坏话”,扶苏听得一清二楚。
扶苏没想到,桀英会因此来找自己道歉。
扶苏笑道:“桀英将军,你可知,这些背地里的坏话,你若是不说,予是不会知晓的。”
桀英道:“的确如此,但卑将在背地里议论长公子,确有此事,不能因着长公子没有听到,便当卑将没说过,且……且如今看来,长公子对公子还是极好的,一切都是因着卑将的恶意揣测,才误会了长公子,卑将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合该与长公子赔个不是。”
扶苏有些感叹,道:“桀英将军实乃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这四个字,分量很大,扶苏自认为,或许自己上一世的确算是半个正人君子,然重活一世,已然与正人君子不占边际,反而是桀英……
扶苏道:“桀英将军不必赔礼,你也是为了亥儿好。”
他顿了顿,又道:“请桀英将军放心,予会尽己所能待亥儿好,不叫他吃亏,不叫他受委屈。”
桀英笑道:“有长公子这句话,卑将便放心了。”
胡亥打起帐帘子,偷偷的往外看去,他听不清楚那两个人在说甚么,因为距离远,也无法触碰,更加看不到标签。
胡亥百爪挠心的,就在此时,扶苏和桀英相视笑了起来,仿佛多年的好友,甚至扶苏抬起手来,拍了拍桀英的肩膀。
胡亥:“……”甚么情况?突然哥俩儿好了?
桀英还要去准备狩猎之事,便拱手告辞了,扶苏走回来,胡亥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哥哥,你们在说甚么悄悄话?还要背着我才行?”
扶苏挑眉道:“亥儿既然说是悄悄话,自然是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的悄悄话,予答允替桀英将军保密,不能告诉亥儿。”
“啊?”胡亥道:“哥哥,连我也不能告知么?”
“不能。”扶苏道:“尤其是亥儿。”
胡亥撇撇嘴巴:“……”
扶苏轻笑一声,道:“亥儿,你可知,倘或哥哥也能看到标签,你此时一定顶着‘吃味儿’的标签。”
胡亥:“……”
骆越国使团传来消息,胡亥准备趁着这雨水停歇,进山去打猎,骆越国的营地前前后后的忙碌起来,准备着打猎的各种器具。
“打猎?”常頞有些吃惊,道:“国女,秦廷的小公子突然要去打猎,而国女安排的伏兵这几日便要在山中动工,恐怕……”
“怕甚么?”夜郎公主不当一回事儿,道:“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也看到了,那个小公子不过是个纨绔,整日里除了与扶苏作对,还能干点甚么正经事儿?他若是想要去打猎,便叫他去好了,最好……连同他一起,也被埋在山中,岂不是更好?”
常頞谨慎的道:“国女,只怕万一被小公子撞见了山中的伏兵,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不如……将伏兵撤回来,从长计议罢。”
夜郎公主冷笑一声,道:“常頞,别以为我不知你是如何打算?说来说去,你便是想要我撤回伏兵,打消活埋扶苏的念头,对么?”
常頞垂着头,一言不发。
夜郎公主道:“你还当自己是秦廷之人么?秦廷与你有仇,难道你忘了么!?扶苏是秦廷的长公子,便是你的仇人!难道你连一个仇人,都不忍心杀死么?如此妇人之仁,如何能成就大事?!”
常頞沙哑的道:“国女,常頞可以杀死仇人,但无法杀死无辜的子民百姓,一旦山体坍塌,负责修路的夜郎子民该当如何?还有山下的山民,届时又会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还请国女三思!”
“不必多说!”夜郎国女冷声道:“我意已决,你便老实呆着就是了!”
胡亥行猎的声势十足巨大,他点了一队人,甚至带上了骆君路裳,监国大将军桀英随行护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兴高采烈的便出了营帐,进入连绵的山林。
扶苏看着胡亥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回过神来,道:“修路的事情,也该动工了,今日予打算去山中亲自探看一番。”
扶苏要亲自入山,今日虽然没有雨水,但是前几日连绵下雨,山路湿滑泥泞,王绾年纪大了,有些子不愿意进山,道:“长公子,您乃是千乘之躯,如何能亲自进山,不如让老臣派遣一些官吏入山探看,等仔细探看之后,将文书呈报上来,也是一样的。”
倘或扶苏进山,王绾必然也要跟着入山,因此王绾才会如此劝说扶苏。
常頞在一面听着,微微蹙眉,看了一眼夜郎公主的方向,拱手道:“长公子,丞相所言甚是,长公子乃千乘之躯,如今山路湿滑难行,不如请长公子坐镇营中,等待着前方勘探的消息。”
扶苏挑眉,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常頞。
常頞乃是夜郎国安排在朝中的细作,这一点子不假,但如今常頞却反过来劝说自己,看得出来,常頞与夜郎公主还是存在分歧的。
扶苏为了将计就计,引夜郎公主露出马脚,自然需要进山,道:“王相与常行人所说,的确在理,只是陛下责令我来负责修路一事,予若是不能亲眼看看,亲自走走这山路,又如何能对得起陛下的器重与信任呢?”
“这……”王绾虽心中不愿,但转念一想,长公子亲自进入泥泞的山中勘探,这的确是值得赞颂的行为,若是此事传回咸阳,必然会得到嬴政的大力褒奖,便咬牙道:“长公子所言极是。”
“长公子!”常頞还想反驳,这不是器重不器重的事情,一旦扶苏进入山中,夜郎公主一定会令人凿穿山体,到时候,成百上千的人便会随着扶苏一起殒命……
“不必多言。”扶苏抬起手来,道:“常行人的好意,予心领了。”
扶苏压根儿不让他多说,常頞所有的劝说全都憋在嗓子里,根本无法开口。
扶苏道:“传令下去,全军造饭,午食之后出发,入山探勘。”
“敬诺!”
常頞心事重重,有些心不在焉的往自己的营帐而去,他打起帐帘子走进去,却看到夜郎公主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的营帐之中。
“国女?”常頞心中一突,自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夜郎公主沉着脸,凉飕飕的道:“常頞啊常頞,你太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了!你竟背着我,偷偷劝说秦人不要进山?我给过你机会常頞,是你自己不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我的谋划……”
常頞感觉不对劲儿,下意识想要离开营帐,但夜郎公主早有准备,两个高大的士兵冲出来,死死钳住常頞。
夜郎公主轻轻捋着自己的鬓发,笑起来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留下你也没甚么作用了,来人……把他带入山中,杀了。”
“是,国女!”
常頞想要挣扎,可他不会武艺,士兵塞住常頞的嘴巴,让他无法发声,夜郎公主看着常頞狼狈的模样,笑得更是欢心,道:“杀了之后,直接抛尸在山中便好,也叫他尝尝被野兽啃食的滋味儿,便和他的族人一般无二。”
“真欢心呢。”夜郎公主感叹道:“常頞,你马上便可以与你那些可怜虫的族人在黄泉之下相逢了……带走。”
“是!”
大军马上要入山,正忙着生火造饭,根本没有人注意常頞的营帐,两个士兵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常頞带出了营帐,直接离开营地,往山中而去。
常頞被绑着手脚,嘴里塞着布巾,无法动弹,无法言语。
士兵架着常頞往山中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国女终于舍得杀这个中原人了,我早便看他不顺眼,唧唧歪歪,平日里总是一顿大道理。”
“嗨,你不知晓,国女不是不舍得杀他,而是因着他有用!这个常頞在秦廷之中,不知传了多少密文过来,若不是他,咱们怎么能这般顺利的知晓秦廷之事呢。”
“如今他没用了,咱们国女如何能留一个外人?”
“就是啊,外族终归是外族,还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儿!”
“我听说啊,国女早就厌烦他了。”
常頞听着那两个人毫不避讳的谈话,心中一片冰凉。
他还记得,当年大父蒙受不白之冤,家中的男丁全都被问斩,母亲拼死保护自己逃出,一路上受了重伤,最后流落到夜郎,被夜郎所救。
后来常頞的母亲也病死了,常頞一个人,无依无靠,甚至不知该怎么活下去,是夜郎的国女接济了常頞,甚至送常頞回到咸阳,助他报仇。
而这一切,都是假的……
夜郎的国女只不过想要常頞作为自己的眼目,这双眼睛一旦没有用,便会被深深挖掉,以免碍事儿。
嘭——
两个士兵将常頞扔在地上,笑道:“我看这里就不错,没有人烟,不知会不会有野兽,等一会子见了血腥,野兽便会闻着味儿前来。”
“你说咱们捅他十刀八刀,不要让他断气儿,等野兽活活把他啃死,岂不是有趣儿?”
“是了,听起来极为有趣儿。”
嗤——
士兵拔出佩刀,举着刀一步步逼近常頞。
常頞摔在地上,他无法反抗,也已然忘了反抗,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与自己的心窍一般,灰蒙蒙的,暗无天日……
常頞心中感叹着,这就是自己的命,怨不得旁人,只是可惜,到最后自己也没没能劝服扶苏,扶苏一旦入山,秦廷的官吏、苦力,还有夜郎的苦力、子民,全都会因此丧命。
是我错了,只是为了自己的恩怨,牵连到了这般多无辜的性命,又会有多少人步上自己的后尘,家破人亡呢……
士兵举起大刀,常頞心如死灰,慢慢闭起眼目,眼眶发酸。
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士兵的刀砍下来,却没有砍中常頞,瞬间被弹飞了出去。
“哎呀,”一声清脆的笑声传来:“美人落泪,真好看。”
常頞惊讶的睁开眼目,一群人突然出现,为首调笑自己森*晚*整*理的,正是秦廷的小公子胡亥。
两个士兵的大刀被弹飞,扣押在地上,路鹿手持长剑一步步走向常頞,居高临下的垂眼看着常頞,剑尖一挑,“唰!”捆绑住常頞的绳子应声而断。
胡亥笑眯眯走来,身后跟着路裳和桀英,还有骆越国入山打猎的兵马。
胡亥道:“好巧呐常行人,你看看,我们入山打个猎,都能找到英雄救美的机会,巧不巧?”
常頞盯着胡亥,恍然大悟的道:“你们……不是来打猎的。”
“是呢,”胡亥道:“我们是来英雄救美的。”
“啧!”路鹿道:“小心我告诉长公子。”
【想要对扶苏告密的路鹿】
胡亥:“……”
常頞被松了绑,似乎想起了甚么,顾不得泥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着急的道:“快!阻止长公子入山,山里有夜郎国的埋伏,再晚便来不及了!”
“别急别急。”胡亥不紧不慢的摆摆手,道:“长公子的队伍早就进山了,你这会子再着急也没用。”
常頞微微蹙眉,迟疑的道:“小公子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路鹿道:“是啊,你才发现?他的鬼点子多得是,就你和夜郎公主勾三搭四那点子事儿,我们老早便知晓了,就只等夜郎露出狐狸尾巴呢!”
路鹿这话说得有点酸,毕竟他和常頞发生了两次干系,但都是意外,夜郎公主对常頞有恩,说话还暧暧昧昧的,路鹿下意识有些吃味儿,不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那是吃味儿。
胡亥指着远处的山头,道:“放心,我们已经把夜郎的伏兵抓住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凿山体。”
常頞狠狠松了一口气,道:“万幸……”
胡亥道:“但还是需要常行人你的帮忙,这座山头虽然不高,地势却十足崎岖复杂,唯恐我们漏掉了伏兵,所以需要你来带路,带我们再搜索一遍,你可愿意?”
常頞眯起眼目,似乎是在思索,最后郑重的点了点头,道:“常某愿意。”
…………
扶苏一行人往山林而去,眼看着马上便要入山,阴云愈发的密布起来,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肯定是要下雨的势头。
王绾看了看天色,愈发的不愿意前行,眼下的路途已然如此难行,若是进了山林,必然泥泞崎岖。
王绾道:“长公子,这……眼看着马上便要下雨,老臣年事已高,腿脚愈发的不利索,前面的路怕是……”
王绾这意思,显然是想要留在山林外面,等着扶苏他们回来。
夜郎公主一看,立刻应和道:“是啊,王相年岁已高,腿脚不利索是常有的事情,如不然这般……小女留在这里,陪着王相,也好有个照应,便劳烦长公子辛苦一趟,入山看看?”
夜郎公主知晓,这山林是不能入的,一旦踏入,必死无疑,自然要躲得远远儿的,她刚才苦于没有借口,这会子王绾提出,正好就坡下驴,也不会显得自己另类个色。
扶苏哪里能不知她在想甚么,但为了不打草惊蛇,便道:“的确是予考虑不周,王相和夜郎国女便留在此处歇息,予带人入山探看,天黑之前一定归来。”
夜郎公主道:“多谢长公子体恤,请长公子放心,小女一定照顾好王相。”
扶苏点点头,道:“那便有劳国女了。”
扶苏招手道:“留下一队,其余人等随予继续入山。”
“敬诺,长公子!”
于是王绾和夜郎公主留在原地,扶苏点了一队兵马浩浩荡荡的进入山林。
夜郎公主看着扶苏远去的背影,一点点被昏暗的山林吞噬,忍不住慢慢挑起唇角。
王绾并不知夜郎公主的计谋,只当是自己捡了便宜,长公子入山获得美名,自己则在这里休憩,等长公子出来之后,叫文书把长公子的美德汇聚成书,全都撰写下来,快马加鞭的送往咸阳。
“来人。”王绾一刻也闲不住,道:“把文书叫来。”
“是,王相。”
文书匆匆赶来,虎贲军已然搭建好小棚子,请王绾入内歇息,王绾走进去,悠闲的坐下来,饮着烧开的暖水,指点着文书该如何歌功颂德。
便在此时……
轰——!!!
“甚么声音?!”王绾被吓得一惊,他年岁大了,受不得惊吓,这一惊一乍的,可把他吓出个好歹,从席上惊了起来。
声音是从山林的方向传来的。
王绾看向深山,道:“打雷么?”
只是“雷声”唯独一声,再没有更多。
“甚么情况?”王绾抬头看着天色,虽黑压压,但并没有下雨,于是道:“快去,派人去探探,别是山里出事儿了!”
“是是!”
虎贲军打马冲入山林,过了一会子折返而来,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大喊着:“王相!王相!不好、大事不好了!山……山塌了!”
“甚么?!你说甚么!?”王绾大吃一惊,豁朗站起来,羽觞耳杯翻在地上,热水泼洒了一身,烫到了王绾的手背,他却顾不得这般大多,大喊道:“长公子在何处!长公子在何处?!”
“长公子……”虎贲军颤抖的道:“卑将不知长公子去向!山中混乱一片,山体坍塌,泥水混为一谈,山路崩裂,根本……根本无法入山查看啊!”
王绾吝啬铁青,随即惨白,喃喃的道:“长公子不能出事儿!长公子决计不能出使!快!找!派出所有的兵马,搜索长公子!!必须找到!”
“哈哈哈!”
就在王绾慌乱的喊声中,有人大笑出声,竟然是夜郎公主。
王绾扭头看她,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凭借他在朝廷中这般多年的摸爬滚打,王绾突然明白了甚么,道:“夜郎国女,你……?”
夜郎公主悠闲的笑道:“王相,你想问甚么?哦——你是想问,山崩的事情,与我有没有干系?你们的长公子扶苏,是不是死了?”
王绾不敢置信,却不得不相信,指着夜郎国公主道:“是你?是你一直撺掇着修路,是你早有预谋,把长公子骗入深山?!”
“王相,你可别这般说。”夜郎公主道:“你这么说,小女该有多伤心呢?难道撺掇着修路的人,不是你么?难道撺掇着让长公子进山探勘的人,不是你么?难道想要抢功劳,急功近利的人,不是你么?”
王绾一时间被她问住了,没错,都是他!
“若我是主谋,”夜郎公主笑起来:“王相,你便是帮凶!如今秦廷的长公子能如此顺利的被埋在废墟之下,还有赖王相你的鼎力相助呢!”
“你……你……”王绾呵斥:“毒妇!!来人,给我抓住她!”
夜郎公主却不惧怕,稳稳站在原地,对比起王绾的脸红脖子粗,夜郎公主格外的气定神闲,道:“抓我?以甚么样的名头?谋害秦廷长公子么?王绾,你可要考虑清楚啊,你们的长公子死了,从今往后,你的靠山便没了!你名正言顺,结党营私的借口便没了!你觉得,李斯会放过你?你觉得你打压的那些卿族会放过你?你觉得……嬴政会放过你?”
王绾瞬间呆立在原地。
夜郎公主哈哈大笑,道:“朝中之水,犹如漩涡,稍有不慎,你便会陷入深渊万劫不复!王绾,是你害死了扶苏,亲手置扶苏于死地,从今往后,在朝中再无依仗,再无借口,你便是无用之人,秦主不会养闲人的,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届时……你会死的很惨!”
王绾的嘴唇哆嗦着,似乎已然想到了自己未来的结局。
夜郎公主继续道:“然……你还有一条活路。”
王绾看向对方,夜郎公主幽幽的道:“与我合作。”
“只有你与我合作,”夜郎公主诱导的道:“转而投靠我夜郎,我夜郎才会出手保你,否则……王绾,想想你自己的下场!”
王绾脸色一片惨白,眼眸不停的哆嗦颤抖,似乎在快速的思索。
他浑身颤巍巍,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本是老当益壮,如今却显得白发苍苍。
“逆贼!”王绾嘶声力竭的呵斥:“我王绾是贪权!却不做走狗!逆贼,你谋害长公子,老夫今日便算是死,也要与你拼命!!”
“好啊,又来了一个冥顽不灵的。”夜郎公主嗤笑:“那我便发发善心,送你去黄泉之下,见你的长公子,叫你们团圆!别急,说不定,你那些秦廷的同僚们,还有你崇敬的秦主,也很会很到黄泉之下与你会面……来人!”
夜郎公主呵斥一声,竟有一队伏兵冲出来,快速向王绾等人包围而来。
轰隆——!!
踏踏踏——
山中传来隐约的鸣响,仔细一听,仿佛是马蹄的声音。
便听到一道声音笑道:“你们夜郎,口气倒是不小!”
夜郎公主循着声音看过去,猛地睁大眼睛:“胡亥?!”
无错,便是胡亥。
胡亥身后跟着路裳和桀英的大军,分明是进山狩猎的部队,突然出现在了此处。
“你不是去打……”打猎了么?!夜郎公主震惊,但很快反应过来:“你诓骗与我!?”
胡亥笑道:“国女,你安排在山中的伏兵,已经洗漱被我们剿灭了,山林好好儿的,并没有塌方。”
“那方才……”夜郎公主震惊。
方才她明明听到了一声巨响,胡亥笑道:“自然是骗你的了!”
夜郎公主后知后觉,自己中计了,山中的伏兵被剿灭,方才的巨响是假的,那么秦廷的长公子扶苏……
“在找予么?”
一道声音传来,平静而温和,是扶苏!
扶苏带着大军,从另外一个方向包抄,出现在了夜郎公主的身后。
“扶苏?!”夜郎公主尖声道:“你活着?!你还活着?!”
扶苏淡淡的道:“让国女失望了。”
“长公子!”王绾看到扶苏平安无事,狠狠松了一口气,咕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道:“长公子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夜郎公主本是胜券在握,哪成想情况突然反转过来,变成了瓮中之鳖,她十足的不甘心,道:“杀!!给我杀出去,谁也不许退缩!!”
“杀——!”
夜郎的伏兵大喊着向前冲突,似乎要拼出一条血路,扶苏立刻道:“亥儿,你去后面,不要出来。”
胡亥点点头,自己根本不会武艺,动一动脑子还可以,这种时候便不要出风头了,立刻调头便跑,跑到路鹿身后,道:“路鹿,你可要保护好我!”
路鹿:“……”这点出息!
【心里吐槽你的路鹿】
胡亥揪着路鹿的袖子,道:“你可不要在心里吐槽我哦,我都知道的。”
路鹿:“……”
兵马厮杀在一起,场面一度混乱,“哗啦——!!”一时还下起了大雨,土地泥泞不堪。
夜郎公主知晓自己不占优势,前后都被堵住,根本无法冲突,干脆一狠心,往山林中冲去。
“她要跑!”胡亥指着夜郎公主,道:“别让她跑了!”
山林崎岖,根本不能打马去追,尤其下起了大暴雨,夜郎公主似乎十足了解这片山林,灵活的钻入茂密的林间。
桀儁与屠雎还要去追,扶苏拦住道:“莫追,山中地形复杂,小心着了道。”
“哥哥!”胡亥冒雨跑过来,道:“哥哥你没事罢!”
扶苏道:“无妨,只是叫夜郎国女跑了。”
胡亥道:“封锁山道,这山林不大,就是复杂,咱们守住了下山的所有出路,她还能一辈子在山里做野人不成?”
扶苏点头道:“按照幼公子所说,立刻封锁山道。”
“敬诺!”
虎贲军行动起来,扶苏胡亥便押解着夜郎俘虏回了营地。
常頞见到他们平安归来,狠狠松了一口气,道:“山林如何?可有塌方?”
胡亥摇头道:“放心罢,山林好得很。”
常頞又扫视了一遍人群,道:“夜郎国女……逃走了?”
扶苏冷淡的道:“她逃入山林了,不过予已下令,封锁所有山路。”
常頞似乎并不意外,道:“这里乃是夜郎与中原的必经之路,夜郎国女往返于此路,十足熟悉这座山林,这山中地势复杂,植被茂密,国女想要在山中存活下来,并不是问题,她只需要与你们耗时日,早晚会耗光你们的耐性。”
王绾愤怒的道:“那便放火烧山!把夜郎国女逼出来!”
“不可。”扶苏道:“放火烧山,必然会牵连附近百姓,再者,如今多雨,便算是放火,这火势也不一定会烧得起来。”
常頞沉默了一会子,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定,沙哑的道:“长公子,小公子,可否让罪臣戴罪立功?罪臣熟悉夜郎国女的秉性,兴许知晓夜郎国女的藏身之处。”
“你?”扶苏眯着眼目打量常頞。
夜郎国女对常頞有恩,常頞一直为夜郎输送情报作为报恩,如今常頞提出去找夜郎公主,扶苏难免有所怀疑,常頞会不会趁着寻找的借口放走夜郎国女,或者干脆逃跑,再也不回来了。
毕竟细作的身份曝光,常頞便算是立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常頞沉声道:“罪臣为了一己仇恨,几乎泯灭人性,险些害死了众多无辜之人,罪臣也想……也想做些甚么,弥补自己的罪过。”
常頞又道:“罪臣曾经多次出使夜郎,最是熟悉此间的山林,还请长公子放心,罪臣一定找到夜郎国女。”
扶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挑眉看向胡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扶苏伸手勾了一下胡亥的指尖。
【想让你试探常頞的扶苏】
胡亥看到扶苏的标签,立时明白了过来,扶苏并不信任常頞,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所以想让自己用标签试一试常頞。
胡亥对扶苏眨眨眼,示意自己知晓了,大步走到常頞面前,状似不经意的拍了拍常頞的肩膀。
【想要帮你们找到夜郎公主的常頞】
【心灰意冷的常頞】
胡亥道:“哥哥,我看常行人是真心悔改,不如……便信他一次,叫他带人寻找夜郎国女。”
扶苏点点头,道:“既然亥儿都这般说了,也好。”
常頞狠狠松了一口气,头顶上的标签又更新了。
【打定主意,等寻到夜郎公主便自尽谢罪的常頞】
扶苏令人给常頞松绑,屠雎桀儁封锁山下的各个出口,派兵巡逻,又令路鹿带着一队人马,跟随常頞一路上山寻觅。
大雨磅礴,毫无停歇的意思,不停的从天而降,倾盆而下,灰色的雨帘连成一片,编织成一张压抑的大网。
众人冒雨进山,常頞一路往前走,的确十足了解地形,指着前面道:“前方有一片山洞,地上虽然不平坦,但十足利于栖身,以罪臣所见夜郎国女兴许便藏在山洞之中,公子可带兵先去搜查。”
“那你呢?”路鹿抱臂道。
常頞面上都是雨水,额角混合着汗水,粗重的喘着气,道:“不瞒路君子,罪臣不会武艺,这山路崎岖,一路走来十足辛苦,还请二位公子首肯,让罪臣在此处歇息一会子。”
路鹿道:“你不会想把我们遣开,然后逃跑罢?”
常頞道:“若是路君子不信,大可以派人看着我。”
路鹿哼了一声,胡亥眼眸微动,道:“哥哥,我看常行人真的是累坏了,这路太难走啦,你们这些会武艺的,可不知我们这些不会武艺的人有多辛苦,这样罢,你们先去搜寻山洞,我和常行人在此处休息。”
他说着,还给扶苏打了好几个眼色。
扶苏本不同意留下胡亥,但看他的模样,应该是有所谋划,便只好道:“也好,路君子,随予往前去搜寻罢。”
路鹿道:“公子你可仔细着点,这常行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实则坏得紧呢!”
“我知晓了,”胡亥摆手:“去罢去罢!”
扶苏带着路鹿离开,胡亥装作一脸疲倦,“哎呦”伸了个懒腰,坐在石头上:“我歇会儿,常行人,你也歇息会子。”
常頞坐下来,默默观察着胡亥,等了一会儿,趁着胡亥没注意,慢慢站起身来,钻入侧面的草丛,往里走去。
胡亥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常頞,见到他离开,立刻站起身来,小声道:“哥哥?哥哥你在么?常頞走了……”
沙沙……
草丛立刻波动起来,扶苏与路鹿折返而来,看来他们并未走远。
路鹿道:“这个常頞,果然是个骗子,他一定是对夜郎国女余情未了!”
胡亥道:“是不是旧情,跟上便知晓了。”
常頞拨开草丛,远离茂密的杂草深处还有一条小路,小路幽深,一直连接到山壁,山壁上有个硕大的山洞,隐隐约约的火光从山洞中照出来。
常頞走进山洞,里面立刻发出女子的惊叹声:“常頞?!”
那声音,一听便知是夜郎公主。
“果然是夜郎国女!”路鹿气愤的道:“常頞还真的去找她了!”
“等等。”胡亥拉住路鹿,道:“别冲动,看看再说。”
常頞走进山洞,夜郎国女狼狈不堪,满身都是泥污,戒备的后退了好几步:“是你?!你还活着?!是你出卖了我,不然秦廷的公子怎么知晓伏兵之事?!”
常頞平静的凝视着夜郎公主,嗓音犹如死水,道:“并非是我出卖了国女。”
“你还想狡辩?!”夜郎公主道:“你现在是来抓我的?!好啊常頞!我枉费我往日里如此真心待你,我夜郎不只救了你,还允诺你高官厚禄,甚至想要等你功成名之时,便将我下嫁与你,可你做了甚么!?你这个叛贼!”
常頞的眼神毫无波澜,淡淡的道:“是啊,我是个叛贼。”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分明流淌着秦人的血脉,却成为了夜郎的细作……我分明被夜郎所救,到头来,却背叛了夜郎。”
夜郎公主有些许不确定,慢慢走过去,拉住常頞的手,道:“常頞,你不是来抓我的,对不对?我便知晓,你舍不得我,你不会害我的,你……你放我走好不好?只要你能放我离开,让我回去,我便……我便嫁给你!常頞,你往日里最听我的话,对不对?”
常頞的眼神仍然很平静,仿佛一潭死水,道:“国女对我有恩,若不是国女,如今的常頞已然不复存在,常頞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国女的大恩大额。”
“对,对啊,我对你有恩!若不是我,你的母亲早死了,是我救了你的母亲,让她多活了那般多年!”夜郎公主道:“秦廷才是你的仇人,都怪结党营私的王绾,都怪党派之争,都怪不作为的秦主,你该恨他们!恨他们!!”
常頞好似没听到夜郎国女的话,继续道:“我这辈子,都无法报答国女的大恩大德,然……常頞也终于明白,我心窍中虽然有仇恨,却也无法对不相干之人下手。”
“常頞!!”夜郎国女呵斥道:“你到底是甚么意思?!你放我走,你放我走!”
常頞喉结滚动两记,沙哑的道:“秦廷的两位公子很快便会发现我不见了,我在路上留下了记号,他们立时便会找来。”
“常頞?!”夜郎国女尖叫:“我是你的恩人!你却要害我?!”
常頞继续道:“国女的恩德,我常頞……以命相还。”
嗤——
常頞手腕一动,从袖袍中退出一把短剑,那并非是开了血槽的武器,而是文人用来修简牍,改错字用的文刀。
“疯子!!”夜郎国女道:“狂徒!你这个狂徒!”
常頞苦笑一声,举起短剑,狠狠朝自己的心窍扎去。
当——!!
一颗石子从山洞外飞窜而来,千钧一发之际打在常頞的剑刃之上,常頞虽高大挺拔,但终究不是习武之人,短剑一偏,划破自己的衣袍,手臂立刻见了血,“当啷——”一声脆响,短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夜郎国女与常頞均是吃了一惊,朝着山洞的洞口看去。
首先走进来的是路鹿,他手中掂着两颗石子,正是他方才出手打断了常頞的自尽。
“路君子……?”常頞不敢置信的看着路鹿,没想到路鹿追来的会如此之快。
胡亥与扶苏也走了进来,胡亥道:“常行人,自尽可不是有担当的大丈夫所为。”
众人之所以如此快的追来,并不是因着常頞留下的记号,而是因着常頞的标签,常頞早就有自尽的念头。
路鹿道:“你已然死过一次,那剩下这条命,便是我的了。”
夜郎公主看到众人,立时想要逃跑,她眼睛一转,精准的找到薄弱点,那便是不会武艺的胡亥。
夜郎公主发疯的冲向胡亥,扶苏早有准备,一把搂住胡亥,臂力惊人单手将人抱在怀中,另一手抽出长剑,刷的搭在夜郎公主脖颈之上。
踏踏踏——
大军赶来,虎贲军冲入山洞,一涌而上将夜郎公主押解起来,捆上绳索,戴上枷锁。
扶苏担心的道:“亥儿,可曾伤到?”
胡亥连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受伤,摇摇头,黏糊糊的挂在扶苏身上做树懒,大言不惭的道:“没有伤到,但是哥哥,亥儿好怕怕呀!”
【吐槽你的路鹿】
【觉得你很腻歪的路鹿】
【弟控滤镜MAX的扶苏】
【觉得你超——可爱的扶苏】
扶苏安慰道:“亥儿不怕,哥哥在呢。”
“嗯嗯!”胡亥搂住扶苏的腰身,精瘦又不缺乏肌肉,手感真是一级棒,面颊枕着扶苏的胸口,胸肌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嫁妆,哥哥的嫁妆如此丰厚,简直令胡亥爱不释手。
夜郎公主被推搡着往外走,看到胡亥与扶苏腻歪,突然疯狂的哈哈大笑起来:“扶苏,胡亥,不要以为我输你了,便是你们赢了!你们谁也没赢!这次修路,本是秦廷长公子一个人的功劳,而如今却变成了两位公子的功劳,你觉得王绾会甘心么?你觉得长公子的党派会甘心么!?”
夜郎公主狠狠瞪着胡亥,面目狰狞兴奋的道:“便是你不争,也有人觉得你在争,朝廷的纷争,我太清楚不过了!你以为你的哥哥能宝贝你几时?他如今珍惜你,往后涉及到党派的纷争与利益,还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么?不会!不会!!他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将你弃如敝履!”
“住口!”扶苏显然动怒了,面色阴鸷,在场众人瞬间噤若寒蝉,他们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长公子如此生气。
不,见过,当年与西欧一战,幼公子为了救长公子,摔下山崖的时候,扶苏也曾经如此震怒。
“哥哥,”胡亥道:“不要与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得。”
他说着,转头对夜郎公主没头没尾的道:“你吃过葡萄么?”
“甚么?”夜郎公主果然被他问的一愣。
胡亥道:“你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夜郎公主听不懂他在说甚么,“哈哈哈哈!”疯狂大笑:“胡亥,他对你好,不过是想蒙蔽你,收买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你和我一样,终将成为他扶苏的踏脚石!!!”
68 凶多吉少
扶苏呵斥道:“堵住她的嘴, 带下去。”
夜郎公主被押解下去,一行人顺利回到营地。
如今眼前便有个大问题,扶苏前来此处, 是为了给夜郎的子民修路,连通中原与夜郎的发展,让两地的商贾、子民可以互相来往, 互通有无。
夜郎公主突然闹了这出,眼下继不继续修路, 是最大的问题。
营地的幕府大帐之中,官员们集合在一起, 纷纷议论着。
“夜郎狼子野心,竟想坑害我们的长公子,这样的人,凭甚么叫咱们给他修路?”
“是了,凭他们也配!?”
“刁民便是刁民, 要我说, 还是少与这些蛮夷刁民来往的好!”
“话虽如此, 然, 若是能打通夜郎与中原的连接,对我们大秦来说, 也是利大于弊的。”
“是啊, 若是能互通商旅, 终究是好事儿,我们已然到了此地, 若是无功而返, 岂不是浪费?”
两边各执己见,谁也不肯退让, 有人觉得,应该和夜郎撕破脸皮,否则会被夜郎看扁,但也有人觉得,夜郎宗族做的的确不厚道,可是通路之后,对大秦也有好处,既然已经到了此处,便不要和蛮夷置气,还是要把路修好的。
一时间,幕府大帐之中争论不休,没有一个定数。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常頞,道:“无论修路与否,常頞都是我们秦廷的叛贼,理当处以极刑!”
“无错!常頞乃是夜郎的细作,便是大秦的叛贼!我大秦怎么能容忍一个叛贼?”
“常頞,我秦廷待你不薄,你到底是为了甚么,竟投靠了夜郎!”
在场许多卿大夫们根本不知常頞的底细,只知他家里穷困,也兴许便是因着穷困,所以投靠了夜郎。
常頞没有说话,侧目看了一眼王绾。
王绾自然知晓常頞的底细,如今想一想,便明白了常頞的心思,他投靠夜郎,无非是想要报仇,当时若不是扶苏和胡亥及时赶到,王绾也会被夜郎公主杀死。
常頞沙哑的开口道:“我无话可说。”
“常頞!死到临头,你竟还如此嚣张!”
“长公子,下臣私以为,像常頞这等的叛贼,决计留不得!不如用常頞的脑袋祭旗,也好给那些夜郎人一点颜色看看!”
“祭旗!祭旗!”
“杀死叛贼!杀死叛贼!”
修路的事情没有定数,但常頞的事情,简直是众望所归,在这种时候,大家都需要一些东西来巩固人心,而常頞便成了“那样东西”。
扶苏眯了眯眼目,看向常頞,道:“常頞,予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大可以开口解释。”
王绾双手藏在袖袍之中,紧张的攥拳,常頞的目光果然投了过来,他看着王绾,良久良久,再次开口道:“我无话可说。”
“常頞?!”路鹿踏上一步,道:“你为何不讲?全都摊开来,讲出来,长公子自然会为你做主的!”
常頞闭了闭眼目,似乎有些释然,并不说话。
“报——!”
便在此时,一个虎贲军士兵急忙冲进来,拱手道:“长公子,营地外面突然涌来一批难民。”
“难民?”扶苏奇怪:“何处的难民?”
虎贲军回话道:“回禀长公子,合该是夜郎的难民,那些难民说着地方言辞,卑将们根本听不懂,他们似乎想要表达甚么,十足急切。”
胡亥看了一眼常頞,道:“哥哥,咱们这里面,常頞通晓夜郎的方言,不如让他去问一问那些难民。”
扶苏点点头,道:“常頞,你可愿意?”
常頞吃惊的看向胡亥,道:“小公子,你现在……还信常某?”
胡亥道:“常頞,你的品性没有问题,若不然,你如今已经与夜郎公主合谋,大仇得报了,眼下你被扣押在这里,正说明你有不忍之心,我自然信你。”
常頞面色有些动容,道:“好,常某愿意。”
扶苏示意,让虎贲军为常頞解掉枷锁,众人立刻离开幕府大帐,来到营地门口。
果然,一批难民涌在门口,因着语言不通的缘故,士兵们也不知难民在说甚么,只能极力阻挡那些难民,不让他们冲进辕门。
常頞快速上前,与那些难民交谈,脸色严肃起来,沉声道:“长公子,是洪水!附近的村庄闹了洪水,已经全部淹没,这些难民说,洪水已然往这边来了,不知何时便会抵达。”
“洪水!?”
“那如何是好,咱们的营地如此低矮平坦,怕是要被洪水淹没,快、快搬离此处罢!”
“不可!夜郎刁民狡诈,万一是夜郎的诡计,想要咱们自乱阵脚,然后再偷袭呢?这些刁民的言辞不能相信啊!”
常頞又询问了几句,道:“长公子,洪水凶猛,不能再等了。”
胡亥知晓事情严重,他走上前去,不着痕迹的偷偷触碰那些难民。
【着急的难民】
【想让你们赶紧搬离的难民】
【害怕洪水的难民】
胡亥低声对扶苏道:“哥哥,他们没有说谎。”
扶苏知晓胡亥的标签金手指,当即点头道:“全军戒备,立刻撤离,到高处扎营。”
“敬诺,长公子!”
大军很快动了起来,忙忙碌碌的拆卸营地,将营地挪到了附近的高处,等营地初步扎好,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半夜的时候,便听到“轰隆——”的巨响,本以为是打雷,森*晚*整*理卿大夫们纷纷跑出营帐查看情况,定神一看,竟然是洪水,洪水真的来了,若不是他们白日里搬离了低矮之地,此时恐怕已然被洪水吞噬了。
胡亥浑浑噩噩的睡着,一大早上便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声,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目,发现扶苏已然不在了,恐怕是听到了声音,提前出去看个究竟。
胡亥穿上衣袍走出来,营帐门口堆满了难民,比昨日还要多的难民,他们叽里咕噜说着胡亥压根儿听不懂的话,神情萎靡、沮丧、悲伤,有的大哭,有的大喊,嘈杂之声连成一片。
“哥哥!”胡亥跑过去,道:“发生甚么事情了?”
扶苏蹙着眉头,沉声道:“都是难民,昨日的洪水十足严重,周边应该都受灾了,常頞正在询问情况。”
果然,常頞在人群之中,正在与那些难民交谈。
难民不知说了甚么,咕咚一声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常頞的腿,似乎是在磕头,紧跟着更多的难民跪下来,不停的磕头。
“怎么回事?”胡亥追问。
常頞面色凝重,道:“这附近有几个村落,都是山民野民,昨日洪水涌过来,大家都遭了灾,他们是来求助的,想要请我们发兵赈灾。”
“甚么!?”卿大夫们震惊:“发兵赈灾?”
“我们可是大秦的官员啊!”
“就是,他们是夜郎的野民,就算要赈灾,也是夜郎发兵才是,与我们何干?”
常頞道:“这些难民说,洪水造成了山崩,前面的大山坍塌,本就艰险的小路已经被堵死,夜郎的兵马根本过不来,更不要提赈灾了。”
眼下的情况是,山路被堵死,夜郎的兵马过不来,而扶苏的兵马正好就在附近,因此夜郎的野民才朝他们求救,想要秦廷的兵马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这算是甚么事儿?”
“正是啊,他们可是夜郎的野民!”
“夜郎的国女刚刚还坑害了我们的长公子,都没给个交代,如今却叫我们救援他们的子民?”
“甚么子民?分明是野民!他们连子民都称不上!”
野人与国人是有区别的,野民住在城区之外,散落在各地,这样的野民是不受法律保护的,无论活着还是死了,不如一头牲口值钱。
“要我说,不要理会他们,指不定是夜郎用一帮子卑贱的野民,想要引咱们上钩了!”
“大夫怎可如此说话,那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陛下志在宇内,眼下夜郎水患,正是我大秦彰显大国风范之际,怎可不救?”
两面各执一词,互相争论,谁也不跟罢休后退,夜郎的难民们则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哭嚎求救,一时间整个营地仿佛变成了菜市场。
扶苏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救援夜郎的野民,本不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但若不是这些野民昨日里前来通风报信,今日遭难的又何止是野民?恐怕连带着整个营地,都会被洪水吞没。
扶苏双手攥拳,沙哑的道:“传令下去,在旁边开阔之地单独立起营帐,派遣医士,救助夜郎难民。”
“是,长公子!”
扶苏一下令,似有不服之人,但都不敢言语了,虎贲军立刻忙碌起来,在附近挑选了一块地皮,扎下营帐,让这些难民落脚,医士源源不断的赶赴营地,为难民们医治。
扶苏看着忙碌的将士们,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亥儿,你说予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妇人之仁,兴许……会出现甚么乱子。”
胡亥笑道:“哥哥,仁心可不分男女,若不是那些难民通知,咱们的营地也会被淹没,如今他们有难,咱们自当应该伸出援手。再者说了,即使是不相干的人,哥哥你这般善心,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胡亥肯定的道:“哥哥的做法是对的,我永远支持哥哥。”
扶苏听到他这般说,松了一口气。
营地刚刚搭建好,便听到一阵阵的大喊声,更多的难民涌了过来,不只是洪水,还有泥石流和塌方,许多受伤的难民被抬入营地,医士们几乎忙不过来。
路鹿跑过来通传道:“长公子,小公子!派遣过去的医士根本忙不过来,还要再派一些人过去。”
扶苏点头道:“予知晓了,你去传令,尽量调派人手。”
路鹿几乎脚不沾地,立刻调头便跑,大步去传令。
胡亥道:“哥哥,咱们也去帮忙罢。”
扶苏带着胡亥来到接济难民的营地,一进去便闻到了剧烈的血腥气,潮湿的气息让血腥气更加浓烈,不断的扩散在空气之中。
“快!让一让,打开大门!”
士兵们大喊着,抬着几个受伤的难民冲进来,营帐里已经没有空位,只能放在营地的空场上。
“快!快来人帮忙!”
扶苏眼看士兵们都在忙碌,对胡亥道:“亥儿,哥哥去帮忙,你稍微等一会子。”
扶苏大步跑过去,帮着士兵们抬起担架。
“这边需要止血!来人啊!”
医士们朝着声音急忙赶过去,胡亥回头一看,几个难民身上一片血红,混合着泥浆,显然是被山崩砸的。
胡亥脑袋里“嗡——”的一声,似乎是因着鲜血的缘故,有些眩晕。
“愣着做甚么!”一个医士杵了胡亥两下,他显然不识得胡亥,道:“别发呆!快!按住他的伤口,不要松手!”
胡亥手中被塞了一条布巾,还未反应过来,那医士已经压住他的手掌,按在难民的伤口上。
呲——!
稍微一挤压,鲜血喷溅而出,飞溅在胡亥的面颊上,暖暖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温度,还稍微有些粘稠,滴答滴答的顺着胡亥的面颊流淌而下。
胡亥狠狠一抖。
“啊——!!啊!”
他虽听不懂夜郎野民在喊甚么,但痛呼的声音都是一样的,那种痛苦嘶哑又绝望的嗓音,回荡在胡亥的耳朵里,仿佛带着回音,一圈一圈的回荡。
血……
好多血……
还有哭嚎声……
胡亥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许多幼年的画面。
——说谎精!
——还说不说谎了?还说不说了!?
——叫你说谎!打死你这个说谎精!
——就是因为你说谎,你这个神经病,我们才离婚的!
眩晕,胡亥感觉天旋地转,鲜血和哭喊声令他浑身发冷,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一层一层的涌上来。
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是那种熟悉的皮肤饥渴症发作了,胡亥分明触碰着温暖的鲜血,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缓解他的症状。
“压住!压住!不要放手!”
耳边是医士的大喊声,胡亥感觉身子已然不是自己的,忍耐着眩晕与恶心,麻木的死死按住涌血的伤口。
“好了!”胡亥听到医士的嗓音,下意识脑海中放松。
“咕咚!”直接倒在地上。
“有人晕倒了!”
扶苏帮忙抬着担架进入营帐,刚走出来,便听到医士们的喊声。
“这不是小公子么?”
“小公子晕倒了!”
扶苏一惊,大步冲过去,便看到胡亥浑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在一起,可怜兮兮的颤抖,他似乎很冷,不停的哆嗦,口中呢喃着甚么。
“亥儿!”扶苏一把将人抱起。
胡亥被他一触碰,哆嗦的更加厉害,颤抖地道:“不要……不要打我……不要再打了……我不说了,呜——我没有说谎,不要打我……”
扶苏心口发紧,紧紧抱住胡亥,道:“亥儿,是哥哥,你睁眼看看,哥哥在,有哥哥在你身边,无人敢欺辱你……”
胡亥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了一股温暖,那是鲜血都无法给予胡亥的温暖,坚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还有温柔又急切的嗓音。
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呢喃道:“哥哥……”
“是我,亥儿。”扶苏抚摸着胡亥的面颊,道:“是哥哥,亥儿你醒了,别怕,哥哥在呢。”
胡亥哆嗦的道:“血……”
扶苏紧紧抱住他,道:“没事,不是你的血,哥哥帮你擦掉。”
扶苏虽然看不到甚么标签,但他也不需要查看标签,胡亥的反应很恐惧,很害怕,似乎经历过甚么,大量的鲜血,还有触目惊心的惨叫,让胡亥回忆起了不堪的过往。
扶苏心疼极了,抱起胡亥道:“亥儿不怕,别怕。”
他抱着胡亥,一路快跑,冲进营帐之中,将他放在榻上,道:“来人,打热汤来。”
寺人赶紧打来热汤,将木桶蓄满。
胡亥稍微还有些不清醒,浑浑噩噩,一会子清醒,一会子迷茫,始终紧紧抓住扶苏的手掌,一刻也不放松。
扶苏先为他擦拭掉身上的血迹,然后退掉衣袍,因着胡亥不撒手,扶苏也将自己的衣袍退掉,干脆让胡亥坐在自己怀中,一同进入浴桶之中。
“唔——”胡亥被暖洋洋的温水浸泡着,神情慢慢舒展开来,似乎并不觉得那般寒冷了,也不再打哆嗦。
“亥儿,你醒了?”扶苏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面颊,担心的询问。
“哥哥?”胡亥迷茫的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刚才半梦半醒,浑浑噩噩,说不出来的奇怪,好似梦到了很多以前不愉快的事情,被同龄的孩子欺负,被父母虐待的事情。
怎么一睁眼,胡亥白皙的面颊慢慢红润起来,一睁眼睛就与哥哥赤着身子,一丝*不挂的泡在温汤之中。
关键营地的条件有限,温汤的浴桶并不太大,扶苏又是身材高大,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类型,把浴桶占得满满当当,胡亥则是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怀中,这个举动似乎有些……有些危险。
“我、我……”胡亥结结巴巴的道:“我怎么了?”
扶苏见他没事,松了口气,道:“你方才吓坏哥哥了,浑身冰凉,还一直在哭。”
【担心你的扶苏】
【心疼你的扶苏】
【虽然想刨根问底,但怕提起伤心事的扶苏】
扶苏迟疑的道:“亥儿,还有哪里不舒服?若有不舒坦,全部告诉哥哥。”
“哥哥……”胡亥心里头暖洋洋的,从来没人待自己这般好过,即使是血亲。
他把头靠在扶苏怀中,搂住扶苏的腰身,道:“哥哥,你要一直待亥儿这般好。”
扶苏揉了揉他的鬓发,道:“自然,哥哥发誓。”
胡亥撒娇的蹭了蹭,扶苏抚摸他鬓发的动作一僵,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亥儿,若不然……你继续沐浴,让哥哥先出去罢。”
方才胡亥不清醒,一直拉着扶苏的手,扶苏只能带着胡亥一起泡入浴桶,为他清洗血迹,如今胡亥清醒起来,还不断乱蹭,扶苏只觉得压力有些许的大。
胡亥后知后觉,他赤诚相对的坐在扶苏怀中,立刻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微妙的抵着自己,吓得胡亥赶紧想要起身,奈何浴桶有些打滑,加之胡亥手忙脚乱。
“当心!”扶苏出声提醒。
哗啦——
一声水响,胡亥身子不稳,刚站起来又跌回了浴桶之中,浴桶便这么大,直接跌在扶苏怀中。
扶苏的吐息登时沙哑了不少,胡亥感觉到一股危险正在逼近自己,连忙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出去……啊!”
不等他说完,扶苏大掌一伸,钳住他的腰肢,将人拽了回来,死死锁在自己怀中。
“哥哥?”胡亥面红耳赤。
扶苏沙哑一笑,轻声道:“亥儿,你的身子还很凉,哥哥帮你暖起来,好么?”
胡亥:“……”!!!
我哥哥又说骚话,这谁受得住啊!
难民源源不断的送过来,洪水和塌方比他们想象中更加严重,除了救助的难民,还有许多野民被埋在了废墟之下,若是无人援手,那些野民必死无疑。
扶苏点了一队兵马,准备前去救援这些被埋的难民,通往夜郎的山路被封,若是等着夜郎的兵马前来援救,怕是难民们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
胡亥醒过来,听到营帐外面的动静,立刻穿好衣裳准备下榻。
哗啦——
帐帘子打起,扶苏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肩膀上挂着水渍,外面显然又下雨了。
“亥儿醒了?”扶苏坐在榻边上。
“哥哥,你这是要出去么?”胡亥见他这身穿戴,分明是要出门的模样。
扶苏点点头,道:“有许多难民被埋在山里了,哥哥准备带兵去援助,亥儿你便留在营地里罢。”
胡亥想要开口反驳,他也想跟着扶苏,扶苏却抢先道:“你的身子本就不好,之前见血还昏迷了,哥哥很担心,山里头被埋了许多人,那场面只会比今日还惨烈,哥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也不想让你去山里受苦。”
胡亥张了张口,扶苏又道:“再者说,亥儿你堪堪醒来,当真能下榻?”
胡亥:“……”
胡亥与扶苏在浴桶中折腾了一番,别看扶苏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但在那档子事儿上,真的一点子也不君子,胡亥每次都被折腾的精疲力尽,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胡亥面色涨红,咬牙的想,等着罢,我回去也锻炼锻炼,绝不能总是如此丢人!
扶苏一笑,道:“所以亥儿乖乖的,你在营地里坐镇,营中还有许多难民需要你来安置接济,哥哥带兵进山,快去快回。”
胡亥点点头,拉住扶苏的手,道:“哥哥,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扶苏道:“哥哥不会做危险之事,毕竟……不想让亥儿心疼。”
扶苏点起了兵马,冒着绵绵细雨离开营地,朝着塌方的山林而去。
胡亥实在太累了,稍微又躺了一会子,天没亮也起了,先去幕府大帐走了一圈,将扶苏留下来的文书看了看。
从大部队的粮草之中,划分出来一些用来接济难民,又核对了一番粮草补给。
天色大亮之后,相继有几个卿大夫走入幕府大帐,其中便包括王绾。
王绾看到胡亥有些吃惊,走到自己的案几边上,胡亥道:“接济难民的粮草文书,已经批示下去了,王相过目之后,若是没有问题,便按照这个去办。”
王绾打开简牍看了一眼,本想说些甚么,但仔细看了好几遍,均是没有发现问题,便只好道:“是,老臣这就去。”
他说着,有些犹豫,道:“小公子,不是老臣难为您,只是……接济难民的粮草,实在太多了,若是这般接济下去,也不知雨水甚么时候能停下来,我军的粮草补给便要不够了。”
胡亥来了幕府之后,一直都在算这个问题,大军在外,粮草补给绝对是大问题,不能让士兵们吃不饱肚子。
胡亥道:“这个问题,我已经思索过了,最近雨水太大,想要运送粮草难上加难,加之难民增多,粮草的消耗巨大……所以我决定,从西呕和骆地,收购一些粮草应急。”
王绾皱眉,道:“小公子乃是西呕的首领,您若是从西呕购入粮草,必然不是问题,只是眼下距离此地最近的,便是骆地,想要解决粮草的燃眉之急,恐怕还是要从骆地购入粮草,却不知骆君他愿不愿意……”
他的话刚说到此处,路裳便走进了幕府大帐,笑眯眯的道:“愿意,为何不愿?我们与秦廷,本就是友邦,再者,若是小公子开口,我路裳哪有不愿意的事情?”
路裳十足卖面子,毕竟胡亥曾经扶持他上位,路裳也十足清楚,卖给胡亥人情是最划算的,毕竟胡亥不会像朝中的那些老臣一般出尔反尔。
路裳对胡亥道:“小公子,你若是要粮草,只需要一句话的事儿,甚么买不买的?不需要财币,我先借给你,等你手头空闲了,再还给我便是了。”
胡亥笑道:“骆君如此慷慨,那我便多谢了?”
“谢甚么。”路裳道:“都是自己个儿人。”
王绾这回没话说了,剩下的事情,还需要他这个丞相与路裳交涉。
胡亥忙碌之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赶紧回营帐歇息了一会子,一睁开眼目,天色竟然黑了下来。
“来人。”胡亥道。
路鹿走进来,道:“小公子你可醒了?睡了这么久,大家伙儿还以为你昏迷了呢。”
胡亥打着哈欠,道:“长公子回来了没有?”
“还没呢。”路鹿道。
胡亥皱眉:“这么夜了,还不回来?”
路鹿道:“山里的路难走,加之塌方,还要救人,必然是难上加难,恐怕今儿个晚上都不会回来了。”
胡亥心中担心,路鹿难得安慰人道:“小公子不必多想,桀儁和屠雎还跟着长公子呢,他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胡亥叹气道:“也是。”
天色灰蒙蒙发亮,胡亥有些睡不着了,便起身洗漱,准备去幕府大帐批看今日的文书,刚走出来,就听到辕门传来喊声。
“是桀儁将军!”
“快开辕门!”
踏踏踏——
马蹄声骤然响起,胡亥眼眸雪亮,是哥哥回来了?
他立刻朝着辕门跑过去,刚要大喊哥哥,定眼一瞧,根本没有扶苏,只有桀儁一个人,一人一马,浑身是血的冲入营地。
咕咚——
桀儁身子一晃,直接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儁儿?!”胡亥跑过去,扶住桀儁,桀儁浑身没骨头一般,脸上都是擦伤的血迹,沙哑的道:“快……快救长公子……”
“怎么回事?!”胡亥脑子里嗡的一声鸣响,紧张的追问。
桀儁道:“塌……山里又塌方了,长公子和屠雎……”
他说到这里,似乎再难以坚持,眼睛一闭,瞬间昏死了过去。
“儁儿!”胡亥连忙大喊:“快!医士!”
医士冲过来,风风火火的将桀儁抬入营帐施救。
桀儁浑身都是血,还有许多泥浆,好像是从山里爬出来的一样,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因着失血过多,暂时昏迷了过去。
“怎么回事?!”王绾闻讯赶过来,道:“长公子人在何处?发生了甚么?!”
桀儁还在昏迷,除了他,无人知晓长公子的情况,王绾着急的道:“快!派人去找长公子,务必将长公子找到!都是废物!起开,老夫自己去!”
王绾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亲自调兵准备去寻扶苏。
他刚踏出营帐,便有士兵前来道:“王相,夜郎……夜郎国女一直嚷着要见丞相,说有重要的事情与丞相分说。”
“不见!”王绾哪里有功夫去见甚么夜郎国女,现在最重要的,便是找到扶苏,倘或长公子真的有个好歹,那么王绾的党派也算是完了。
“丞相,”那士兵吞吞吐吐,道:“夜郎国女说,是关乎长公子的生死大事……”
王绾登时顿住了脚步,皱眉道:“去看看。”
王绾来到牢营,夜郎国女似乎知晓他会来一般,笑道:“王相,你终于来了。”
王绾呵斥道:“贼子,难道长公子的事情,也是你的所为?”
“你误会我了。”夜郎国女道:“我被关押在这里,如何能左右外面的事情?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长公子如今生死不知,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王绾没空与她废话,转身便要离开,夜郎公主道:“王相便不惧怕么?!一旦长公子身故,你的势力便会失去名正言顺的借口!而你的对家李斯,便会趁机复苏,像你打压他们一样,将你置于死地!”
王绾的脚步顿住,夜郎公主笑道:“我能帮你啊!只要你放了我,放我出来,咱们联手合作,我可以调遣夜郎的兵马,虽不一定能救出你的长公子,但我可以……趁机帮你杀死胡亥!”
夜郎公主循序诱导的道:“王相你想想看,倘或长公子真的死了,你回去该如何向秦主交代?你如此针对胡亥,难免他不会对你落井下石,与其被动被牵制,还不如……先发制人!”
王绾眯着眼目,回过头死死盯着夜郎公主。
踏踏——
就在此时,牢营的帐帘子被打了起来,胡亥大步走进来,凉飕飕的道:“堵住她的嘴,是谁允许她开口说话的?”
路鹿立刻上前,塞住夜郎公主的嘴巴。
“唔唔唔唔唔!”夜郎公主使劲摇头,奈何嘴里的布巾实在太大,嘴巴几乎脱臼,更不要说吐出布巾了。
胡亥转头看向王绾,道:“如今大难当前,长公子不知生死,我想王相定不会相信夜郎国女的挑拨,对么?”
王绾稍微犹豫了一些,道:“小公子言之有理。”
胡亥微微颔首,道:“坦白来说,我并不待见你。”
王绾愣了一下,没想到胡亥这般坦然。
胡亥又道:“但并不能否认,你对秦廷做出的贡献,私人的恩怨都先放一放,有一点子我可以肯定,你我都希望救出长公子,对么?”
王绾郑重的道:“无错。”
“即使如此,”胡亥道:“便有劳王相坐镇在营中,谨防难民暴动和他族趁乱偷袭。”
王绾拱手道:“老臣敬诺,小公子那你……”
胡亥道:“我会亲自带一队兵马,进山找人。”
王绾欲言又止,胡亥道:“不必担心,我会让常頞寻找当地的野民带路,尽量缩短援救时间。”
王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小公子,当心为上。”
胡亥点头,没再多说,大步离开牢营。
胡亥让路裳、桀英留守在营地,帮助王绾一起镇守,以防外族人趁火打劫,令路鹿点了一队人马,又让常頞去寻求当地的野民帮助,常頞懂得夜郎的语言,很容易和野民们沟通。
野民们听说是胡亥寻求帮忙,因着他们都受过胡亥和扶苏的恩德,当即一口答应下来,组织了很多野民,从四面八方开始寻山救人。
雨水路滑,马匹根本无法进山,胡亥冒着大雨,亲自钻入山中。
“公子!小心些!”路鹿在后面大喊,他一个会武艺的人,竟没有胡亥走得快。
“公子!小……公子!”路鹿还没喊完,声音突然拔高,眼看着前面的胡亥脚下打滑,噌一声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公子!!!”路鹿大喊:“公子摔下去!快!”
胡亥一阵天旋地转,不可抑制的顺着山坡滚下去,登时一头一脸的泥水,“嘭!”一声巨响,撞到了石头这才停下来。
“嘶……”
疼。
胡亥头晕目眩,伸手撑在地上准备爬起来,便在此时,他看到了标签。
【扶苏】
【昏迷过去的扶苏】
【奄奄一息的扶苏】
胡亥震惊的低头一看,自己摸到了一只手,一堆乱石之下,一片带血的肌肤露出来,胡亥从山坡上滑下来,正好摸到了扶苏的手。
“哥哥……来人!快来人!!”胡亥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大喊:“在这里!我找到了!”
路鹿与常頞听到喊声,带着士兵和野民冲过来,这片山坡显然是坍塌形成的,不只是扶苏,屠雎也被埋在下面,还有好几个士兵。
众人连忙开始挖掘,七手八脚的将扶苏与屠雎从乱石中抬出来。
“快!长公子还活着!”
“医士!医士!!”
一顿忙碌,冒着倾盆大雨,众人将扶苏、屠雎还有昏迷的士兵们全部运送回营。
医士处理伤口,万幸的是,扶苏受伤并不严重,只是被巨石砸的昏迷了过去。
胡亥听着医士回禀,狠狠松了一口气。
路鹿道:“小公子,夜深了,你回去歇息罢。”
胡亥摇头道:“无妨,我今夜便守在这里。”
路鹿想要劝说,让胡亥休息一会子,但转念一想,劝了也是白劝,干脆道:“那小公子注意身子,我去看看屠雎他们。”
胡亥道:“去罢。”
路鹿离开营帐,营帐中一时间只剩下胡亥与昏迷的扶苏二人。
胡亥在榻边坐下来,又是欢心,又是后怕,能如此顺利的寻到扶苏,多亏了常頞找来到那些野民,当地的野民十足了解地形,若不然,他们本就不了解夜郎的地势,再加上山体塌方,根本无从找起。
胡亥慢慢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扶苏的面颊。
“哥哥……”胡亥轻声道:“你快醒过来。”
他说着,垂眼看着扶苏,扶苏的皮肤本就偏白,如今因着失血略微有些惨白,透露出一股颓靡的衰败,尤其是那双偏薄的嘴唇,呈现淡淡的灰粉色,略微有些干裂。
胡亥一点点低下头去,轻轻亲在扶苏的唇角上,就在二人唇瓣触碰的一刹那,扶苏的眼睫突然抖动了两下,睁开了眼目,二人四目相对。
“哥哥……啊!”胡亥来不及惊喜,下一刻突然痛呼出声。
扶苏出手如电,一把钳住胡亥的手臂,用力一掰,拉开与胡亥的距离,眼神冰冷肃杀,沉声呵斥:“你做甚么?”
与此同时,因为触碰,扶苏的头顶浮现出不停变化的标签。
【戒备的扶苏】
【以为自己刚刚重生的扶苏】
【失忆的扶苏】
69 口嫌体正直
“皇帝诏至——”
“长公子扶苏, 屯边十有馀年,无尺寸之功,反数上书直言诽谤, 日夜怨望,人子不孝,赐剑自裁!”
扶苏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他的上辈子。
矫诏传到屯兵大营,扶苏分明知晓那是矫诏, 却无能为力,为了保全身边的将士们, 只得选择自尽。
只是……扶苏的死并没有保全将士们的性命,鲜血不断的泼洒,反而开启了一轮新的洗礼。
扶苏眼睁睁看着那个恶鬼一般的幼弟屠杀子民,眼睁睁看着混乱的党派权力之争,眼睁睁看着大秦的江山陷落……
快些!
要快些醒来!
扶苏知晓自己在做梦, 自己合该醒过来了, 醒过来改变这悲剧的一切。
然而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满地的鲜血在面前打转, 很快变得扭曲起来,刺目的鲜红转瞬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
飘飘荡荡的帷幔, 熏香旖旎的软榻, 扶苏靠坐着,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着怀中之人的鬓发, 嗓音温柔而鼓励, 微笑道:“亥儿,做得很好, 再坚持一会子。”
“哥哥……”
扶苏的耳畔传来隐约的抽气声,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尾音轻轻的颤抖着,是胡亥!
那是胡亥的嗓音,他的血仇之人!
扶苏终于看清,那坐在自己怀中轻摆之人,可不正是他的仇人?胡亥双手紧紧抓住扶苏衣冠楚楚的前襟,圆润的肩头不停的颤抖,呜咽道:“哥哥,亥儿真的不行了……”
扶苏惊讶的眯起眼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如此?但他的举止却仿佛不受自己控制,露出一抹浅笑,大手抬起胡亥的下巴,温柔的吻上去,道:“亥儿真乖,哥哥给你奖励。”
嗬!
扶苏无声的抽了一口冷气,猛地睁开眼目,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他的眼前有些混沌,因着刚刚苏醒的缘故,似乎无法聚焦。不,并非是因着刚刚苏醒的缘故,而是因着有人距离扶苏太近。
那个人伏在扶苏身上,两个人的嘴唇若有似无的接触着,扶苏能清晰的感觉到唇上的温热与柔软。
对方看到扶苏清醒过来,惊喜的道:“哥哥?”
扶苏终于看清了对方,是胡亥!
嗡——
扶苏的脑海中一片钝疼,他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甚么,心窍有些许的空洞,但实在记不起来那抹空洞到底是甚么。
他只记得……那份矫诏,那些血海深仇。
扶苏眯起眼目,定定的看着眼前的胡亥——自己的仇人。
“啊!”在胡亥的痛呼声中,扶苏一把钳住他的手臂,戒备的拉开与仇人之间的距离,呵斥道:“你做甚么?”
扶苏的脑海乱哄哄的,幼弟分明是自己的仇人,可方才的梦境是怎么回事,自己竟与仇人做那样的不耻之事,且甘之如饴。
“疼……”胡亥感觉到扶苏掐着自己的力道加重了。
【回味春梦的扶苏】
【恼羞成怒的扶苏】
【失忆的扶苏】
【以为你与他有血海之仇的扶苏】
【因着你的痛呼,下意识不忍的扶苏】
随着标签的变化,扶苏的力道当真放松了一些,可胡亥还是挣脱不开,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红的印子,几乎发青,证实着扶苏的力道并不是闹着顽的。
哗啦——
路鹿听到通呼声,闻讯冲了进来,道:“怎么了?发生甚么了森*晚*整*理?”
他一进来,便看到扶苏一脸狠戾冷漠的钳制着胡亥,惊讶的道:“长公子?你这是做甚么?快放开小公子。”
扶苏冷冷的凝视着胡亥,并没有松开手。
“快放手啊!”路鹿道:“都要流血了!”
扶苏定眼一看,的确,胡亥的身材纤细,手臂白皙细腻,扶苏一只手就能握住他的大臂,更不要说是小臂了,擒住不费吹灰之力。
胡亥白嫩的手臂被扶苏掐的殷红发青,不知怎的,扶苏心窍陡然颤抖起来,一股子心疼没来由的涌上来,令他下意识松了手。
胡亥好不容易挣脱开,后退了好几步,咕咚撞在案几上。
“公子!”路鹿一声惊呼,胡亥撞在案几之上,突然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扶苏吃了一惊,伸手去接,竟是比路鹿的动作还快,一把接住胡亥,没有叫人跌倒在地上。
扶苏皱眉,道:“你这是甚么把戏?”
胡亥昏迷了过去,闭着眼目,没有一点儿反应,吐息也十足微弱。
扶苏复又皱了皱眉,他感觉得到,胡亥的身子入手滚烫,仔细一看,面颊也殷红一片,似乎是在发热?
“糟了!”路鹿道:“小公子这是在发热?定是淋了暴雨所致,小公子一直担心长公子,根本没有叫医士诊脉!”
扶苏并不记得发生了甚么事情,狐疑的打量着路鹿,路鹿道:“我去叫医士来!”
路鹿风风火火的跑出去,扶苏看了一眼怀中兀自昏迷的胡亥,虽不愿意,但还是将人打横抱起来,放在软榻上。
扶苏本想将他扔在软榻上,毕竟对待自己的仇敌,完全没有怜惜的必要,但不知为何,扶苏便是下不去手,临了还是轻轻的将人放在软榻上。
扶苏凝视着昏迷的胡亥,下意识伸手将他凌乱的鬓发捋顺,温柔的别到耳后,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昏迷之时的“噩梦”,却不是血流成河的梦境,而是那个旖旎暧昧,缠绵柔然的梦境。
哥哥……
“哥哥……”
扶苏的耳畔响起胡亥无意识的呢喃,与梦境中带着哭腔的低唤完美重叠,“轰隆——”扶苏的脑海仿佛炸了一记惊雷,猛地清醒过来。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可能,自己对胡亥绝对没有非分之想,暂且不说胡亥是自己的幼弟,便是说胡亥上辈子的所作所为,自己也决计不可能对他动心。
“来了来了!”路鹿带着医士冲进来,道:“快,给小公子诊看!”
医士连忙诊脉,道:“小公子这是害了风邪,又急火攻心,心火旺盛,这才突然病倒了,发热实在严重,老臣开一记去热的汤药,看看能不能退热。”
路鹿担心的道:“快开药,一会子我亲自去煎药。”
扶苏冷眼看着众人忙碌,心中又是泛起一阵奇怪,按理来说,幼弟胡亥骄纵跋扈,仗着自己是最小的公子,便随意欺辱宫人,宫中之人无论是寺人宫女,还是医士虎贲,都对胡亥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会露出担心的神色?
无论是路鹿,还是那医士,脸色均是一脸担忧,看得出来是真正的着急。
路鹿看向扶苏,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医士,你也快给长公子看看,长公子自从醒来,便古古怪怪的。”
医士来给扶苏诊看,询问了一些情况,扶苏感觉自己没有问题,但询问之下,发现自己当真忘记了许多事情。
此处乃是夜郎,扶苏竟是记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在夜郎边境,甚至连塌方泥石流也记不得。
路鹿感叹道:“长公子这是……失忆了?”
医士道:“长公子的外伤并不严重,兴许养一养身子,便会恢复。”
“但愿如此……”路鹿瞥斜了扶苏好几眼。
也不知是不是路鹿的错觉,总觉得扶苏失忆之后怪怪的,平日里扶苏便是一副温柔且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对胡亥一个人展露真心,而如今扶苏更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甚至看着胡亥的眼神……更加奇怪。
路鹿道:“长公子,我还要去查看其他伤员,若不然……长公子帮忙照看一下小公子?”
扶苏蹙眉,显然不愿意,微微压下唇角。
路鹿添油加醋的道:“长公子,小公子可是为了你才会昏厥的。”
“为了予?”扶苏不解。
路鹿使劲点头:“可不是嘛,长公子都忘了?长公子带着虎贲军去山中营救难民,结果遇到了山崩,长公子和虎贲军全都被埋在了废墟之下,是小公子带人不顾危险,冒着大雨进山寻人……长公子你看看,小公子这双手!”
路鹿托起胡亥的手掌,他的手掌白皙,十指纤细,只是双手的指甲多多少少全都劈了,看起来是刚刚结痂的模样。
路鹿道:“小公子为了救长公子,亲自用手挖石头,把指甲都挖劈了,若不是淋雨,小公子又如何会发热昏迷过去?”
扶苏眯起眼目,凝视着胡亥血粼粼的指甲,心窍颤抖了一记,莫名涌起一股心疼,甚至想要托起胡亥的手掌,亲一亲受伤的手指。
扶苏一惊,予都在想甚么乱七八糟之事?
路鹿道:“长公子,难道你不应该照顾一下小公子么?”
扶苏还是压着唇角,却松口道:“罢了,你去罢。”
“那便劳烦长公子了。”路鹿说完,赶紧离开了营帐。
扶苏站在榻边一阵子,一直冷眼打量着昏迷的胡亥,他不愿靠近胡亥,毕竟那是他记忆之中的血海深仇,可听路鹿所说,胡亥竟是为了救自己,不顾性命?
扶苏奇怪,依着幼弟处心积虑的秉性,他一直对大秦储君之位十分垂涎,倘或自己出了事情,真的被埋在山崩之下,胡亥欢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冒着大雨,进山相救?这太古怪了。
扶苏低沉自语:“难道……予真的忘记了甚么?”
“哥哥……哥哥……”胡亥昏迷着,却因着高烧的缘故,即使是在昏迷也觉得不踏实,他轻微摇头,汗水从额角流下来,还是觉得很冷,不停哆嗦着,双手乱抓,五指绞着锦被。
“哥哥……”
扶苏听到他似乎在唤哥哥,和梦境中哭腔的低喃一模一样。
“哥哥……”胡亥孜孜不倦的呢喃着。
扶苏终于走过去,坐在榻牙子边上,“啪!”胡亥一把握住扶苏的手掌,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体温,终于老实了下来,慢慢放松。
扶苏低头看着胡亥,胡亥分明在发热,掌心却凉丝丝的,扶苏下意识握住他的掌心,将自己的体温分享给胡亥。
“唔——”胡亥舒服喟叹了一声,扶苏这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甚么?如此亲密的拉着仇敌的手,甚至……
甚至与仇敌五指相扣?
哗啦——
便在此时,有人走入了营帐,是丞相王绾。
扶苏下意识甩手,松开胡亥的手掌。
王绾走进来,焦急的道:“长公子醒了?老臣听医士说……说长公子有些事情不记得了?”
扶苏点点头,道:“确实有些事情,记不得了。”
他说着,瞥了一眼软榻上的胡亥,尤其是关于胡亥的事情。
扶苏的眼神很复杂,思索了一番,道:“王相是予的师傅,予自然对王相深信不疑,王相你且说说,予怎么会身在夜郎?”
王绾立刻把夜郎公主、修路、洪灾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扶苏听在耳朵里,觉得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细节。
扶苏一切的记忆,全都停留在重生的那一刻。
王绾复述了一遍,迟疑的道:“长公子,您……也不记得小公子的所作所为了?”
“胡亥?”扶苏看了一眼软榻,道:“他?做了甚么?”
王绾立刻道:“没甚么。”
王绾垂头寻思,日前扶苏被埋在废墟之下,王绾与胡亥的确暂时合作,目的就是为了救出长公子扶苏。
而如今,扶苏已经被救出,甚至因此失忆,不记得自己与胡亥的亲近与要好。
王绾是见过扶苏与胡亥亲密的,他知晓,长公子对胡亥,可不只是对弟弟的宠爱,甚至还有更多的偏执,而这些偏执,都不该是一个未来的掌权者,未来的大秦储君该有的。
对扶苏来说,胡亥便是最大的绊脚石。
眼下扶苏失忆了,完完全全不记得,这不正好是一个机会么?
扶苏询问道:“方才听路君子说,幼弟对予十分要好,甚至为了救予,不惜冒生命之险,王相,可有这样的事情?”
王绾稍微迟疑一番,道:“长公子,路君子所说并不假,这营地中里里外外的人,甚至夜郎的野民,都知晓小公子为了救长公子,甘愿涉险。”
“竟有此事?”扶苏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这还是自己的幼弟么?
王绾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话锋一转道:“然……长公子您想想看,长公子负责修路,其中出现了如此重大的灾祸,九死一生,小公子挺身而出,不只营救了长公子,还对诸多虎贲将士,与夜郎野民有恩,这是多大的建树?等事情传回咸阳,此次修路的功劳再大,长公子也得不到分毫的褒奖,反而是小公子,尽数将风头给占去了。”
扶苏听着王绾的话,眯了眯眼目,的确,上辈子胡亥便是如此,表面上装作乖巧懂事儿,天真烂漫的模样,其实内地里精于算计。
王绾又道:“长公子与小公子的干系,的确不错,但也只是流于表面,做给朝廷看的。”
扶苏微微点头,道:“是么,看来是予想多了。”胡亥便是胡亥,又怎么会改变呢?
胡亥沉睡着,他感觉自己浑身无力,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挣扎了好几次,想要从昏睡中清醒过来,却都无能为力。
他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昏睡之时感觉有人轻轻的为自己擦拭冷汗,动作温柔,似曾相识,分明是哥哥。
“哥……哥哥……”胡亥终于睁开了眼目。
一睁眼,便看到有人背对着自己,站在营帐的角落,正在用热水盥洗布巾。
对方听到胡亥的嗓音,惊喜的回头看过来,道:“公子,你醒了?”
胡亥定眼一看,不是扶苏,而是桀英。
桀英把布巾一扔,快步走过来,道:“公子你可算是醒了,退热了,哪里不舒服?饮水么?卑将这就去给公子端水来。”
胡亥才刚醒来,嗓子干涩的厉害,转目查看营帐,看了个遍也没发现扶苏的踪影,转念一想,是了,自己昏迷之前,隐约记得便宜哥哥失忆了。
胡亥登时泄了气儿,哥哥失忆了,辛辛苦苦刷上去的好感度岂不是全都没了,明明是甜蜜的副本进度,现在一下子重置,变回了地狱级别!
哗啦——
营帐帘子被打起来,胡亥期待的看向来人,眼中的光芒再一次熄灭,进来之人并不是扶苏,而是路裳。
路裳亲自端着汤药走过来,道:“小公子,饮药了。”
胡亥“哦”了一声,颇为失望。
路裳笑道:“小公子是不是在找长公子?他不在这里,在幕府主持赈灾呢。”
胡亥点点头,道:“哥哥还好么?他的伤势严重不严重?”
路裳道:“小公子不必担心,长公子只是受了一些外伤,他的情况比你强得多。”
胡亥松了口气,道:“那便好。”
桀英接过汤药,道:“公子,饮药罢,医士特意叮嘱过,你的身子太过羸弱,淋不得冷雨,这些日子必定要好好将养,否则唯恐留下病根。”
桀英说着,便要亲自给胡亥喂药,用小匕舀了一勺汤药,体贴的吹凉一些。
胡亥:“……”???
这般一勺一勺的喝药,岂不是要苦死?
胡亥是懂得双标的,之前扶苏给他喂药,胡亥就要一勺一勺的喂药,简直甘之如饴,可如今……
胡亥苦的直皱眉,道:“阿英,要不然……我自己来罢!”苦死了!舌头都打结了!
桀英担心的道:“公子大病初愈,刚刚散热,恐怕拿不住药碗,还是卑将来罢。”
胡亥:“……”???
在桀英的眼中,我不会是一个陶瓷娃娃罢?一碰便碎的那种。
胡亥苦的挤眉弄眼,连连对路裳打眼色,路裳一笑,道:“有桀英照顾公子,我也放心了,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
他说着,准备退出营帐,临走之时,来到桀英身边,低声耳语道:“好好照顾你的公子,我便不碍事儿了,晚上来我的营帐,我可要全都讨回来的。”
桀英一阵面红耳赤,咳嗽了一声,想要装作没听见。
【面红耳赤的桀英】
【害羞的桀英】
【因为路裳的骚话,脸红的桀英】
【忍不住脑补晚上会发生什么羞耻事情的桀英】
胡亥:“……”
因着喝药的缘故,胡亥难免碰到桀英,立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桀英的标签。
“啊呀!”胡亥惊呼一声,道:“烫烫烫……那是鼻子,不是嘴巴。”
“对、对不住!”桀英连忙道歉:“公子见谅,卑将方才走神了。”
【因为脑补哔——而走神的桀英】
胡亥:“……”我便不问你“哔——”是甚么了。
路裳知晓桀英关心胡亥,也知晓桀英如今已然不喜欢胡亥,所以干脆识趣儿的离开。
他刚走出营帐,迎面便看到了扶苏,扶苏正好从幕府大帐出来,他的营帐并不在这个方向,看来扶苏离开幕府之后,并没有立刻回营帐。
路裳挑了挑眉,道:“长公子,是来探看小公子的么?”
扶苏板着脸面,道:“予只是想要去探看难民,刚要路过。”
“是么?”路裳了然的一笑,道:“长公子放心,小公子已经醒了。”
扶苏淡淡的道:“予并没甚么好挂心的。”
“也是呢。”路裳的笑容慢慢扩大,心说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吃味儿,虽知晓桀英对胡亥没有多余的想法,但说实在的,让桀英留下来照顾胡亥,路裳心里头还是吃味儿的,只是想要装作大度,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罢了。
路裳道:“长公子失忆了,或许不知,桀英将军对小公子,可真真儿是无微不至呢,毕竟……桀英将军曾经那般爱慕小公子,如今可算是找到了照顾小公子的机会。”
“爱慕?”扶苏立刻抓住了重点。
路裳道:“是了,就是爱慕。”
扶苏:“……”
扶苏陷入了沉思,虽他不记得,但总觉得自己对此事有些印象,桀英对胡亥的想法并不单纯,一想到此处,扶苏的心窍隐约揪在一起,仿佛湿哒哒的毛巾,不断的拧啊拧。
路裳看到扶苏的表情,便知他是吃味儿了,果然,一个人吃味儿有些孤单,拉着长公子一起吃味儿,酸涩也能缓解一些。
二人正在说话,都是耳聪目明的练家子,便听到营帐里传来胡亥的一声呻*吟。
无错,正是呻*吟。
胡亥饮了药,苦得舌头打结,差点流下生理泪,桀英回身去倒水,就这个节骨眼的时候,胡亥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是熟悉的感觉,皮肤饥渴症突然发作了。
胡亥颤抖的环抱住自己,努力克制着痛苦,身子冰凉一片,愈发的寒冷,心窍里空荡荡的,空虚与慌张一拨一拨的涌起,仿佛海浪一般几乎将胡亥淹没。
“公子?”桀英倒水回来,便看到胡亥脸色煞白的蜷缩成一团。
“公子你怎么了!?”桀英将耳杯扔掉,快速冲过来,刚要查看胡亥。
“别、别碰我!”胡亥连忙出声阻止。
桀英一愣,焦急的道:“公子,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去叫医士!”
胡亥摇摇头,他的牙关甚至在得得得的上下相击,不可抑制的颤抖着,虽然极力克制,但皮肤饥渴症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胡亥艰难的道:“阿英……我……我能摸摸你么?”
“摸我?”桀英奇怪。
胡亥沙哑的道:“就……就摸摸手,我……好难受……”
路裳和扶苏在营帐外面,几乎听得是一清二楚,路裳的脸色刷的沉下来,装作不吃味儿,始终是装作不吃味儿,喂药便算了,怎么还上手呢?
路裳侧目看了一眼扶苏,扶苏虽然不说,但脸色也黑压压的,阴云密布。
“阿英,我忍不住了……”胡亥的嗓音颤抖着,断断续续从营帐中传出来。
路裳眼眸一动,出手如电,趁着扶苏不注意,猛地在他背心上一推,直接将扶苏推入营帐。
哐啷——
门口传来响动,扶苏没想到路裳身为骆越的国君,竟然如此“下流”,竟趁着自己不备,偷袭了自己。
扶苏被迫冲入营帐,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憔悴,满脸“渴望”的胡亥,还有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桀英。
桀英还在发呆,路裳施施然走进来,一把拉住他往外走,道:“看甚么,还不舍得了?”
桀英被他拉得踉踉跄跄,道:“别拉我,公子……要不要找医士过来?”
路裳道:“找甚么医士,交给长公子罢。”
路裳与桀英离开营帐,营帐中瞬间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胡亥蜷缩在软榻上,死死环抱着自己,不停的颤抖着,眼看着摸一摸桀英,就能缓解皮肤饥渴症,奈何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胡亥渴望的看着扶苏,迎上扶苏冰凉的眼神,瞬间整个身子都冰凉下来,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记冷水,是了,便宜哥哥失忆了,现在根本“不便宜”。
胡亥咬紧牙关,甚至咬住自己的嘴唇,故意将嘴唇咬流血,用疼痛刺激自己的神经,让自己保持清醒,极力忍耐着。
扶苏不解的道:“你怎么了?”
他说着,走向胡亥。
“别、别过来!”胡亥大声呵斥。
他心底里都是躁动,不可抑制的冲动和不安,只要扶苏走过来,不管他有没有记忆,胡亥一定会扑上去触碰他,来缓解自己的皮肤饥渴症。
可后果怎么办?如何向失忆的不便宜的哥哥解释?
扶苏听到他的呵斥,微微蹙眉,下意识拿自己与桀英对比,方才对待桀英,胡亥便细声细气,甚至一脸渴求,而面对自己,竟冷言冷语,仿佛一脸避之不及。
扶苏被气得冷笑一声,偏偏大步走过去,道:“你若是有哪里不舒坦,为兄替你去叫医士。”
胡亥极力忍耐着,眼看着扶苏一步步走近,对方每走一步,都挑战着胡亥的忍耐力。
啪——
是胡亥意志力崩溃的声音,他脑袋里甚么都想不到,身子一扑,猛地朝扶苏扑过去。
扶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胡亥,没有叫人摔倒,因着胡亥的力度极大,“嘭——”一声,二人跌倒在软榻之上。
胡亥迫不及待的压住扶苏,急切的捧住扶苏的面颊,用掌心感受扶苏裸露在外的皮肤,熟悉的温暖,熟悉的体温,令胡亥安心。
却又不甘,仿佛隔靴搔痒,还想要贪婪的得到更多。
扶苏本可以推开胡亥,但对上胡亥那双渴求的眼目,突然心软了一下,甚至还有些自豪。
看罢,胡亥看着予的眼神,要比看着桀英强烈甚多。
就在扶苏莫名其妙自豪之时,胡亥突然低下头,保持着坐在扶苏怀中的姿势,低头亲在扶苏的唇上。
扶苏睁大眼目,脑海中轰隆巨响,他突然想到了昏迷之时的“噩梦”,二人也是用这样的姿势拥吻,不同的是,在梦境中他们的举止更加亲密,甚至亲密无间……
扶苏想要推开胡亥的手掌,变成了搂住胡亥的细腰,一把将人狠狠揉在怀中,仿佛暴雨一般急切而肆虐。
“哥哥……”胡亥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轰隆!!
扶苏脑海中炸开了锅,哥哥?是了,是胡亥在唤自己。
【震惊的扶苏】
【以为与你是亲兄弟的扶苏】
【以为自己不伦的扶苏】
扶苏一把推开胡亥,猛地翻身而起,大步离开营帐……
胡亥在营帐中躺了几日,病情稍微好转了一些,路鹿走进来道:“公子,收拾一下罢,一会子上路回咸阳了。”
“这么快?”胡亥有些惊讶。
雨水停了,难民也得到了安置,因着夜郎公主的事情,修路与否还要回咸阳请示嬴政,按理来说,他们的确应该趁着天晴尽早上路才是,只是……
路鹿抱怨道:“长公子也真是,这几日不来看你也便算了,竟还这么早就上路返程,这不是诚心看不得你病好么?自从长公子失忆之后,感觉整个人怪怪的。”
胡亥心说,我的便宜哥哥“开机重置”了,好感度归零,你说能不怪怪的么?更何况他是重生的,估摸着现在心里十足不待见自己。
胡亥道:“罢了,回咸阳也好,这个地方动不动便下雨,一下雨我就伤口疼。”
“也是。”路鹿扶着他起身,道:“小心一些子,前面准备了辒辌车,只不过屠雎卫尉估摸着也会与你同车,他受伤了重伤,病情还未大好。”
提起屠雎,那日进山援救,天降大雨,山体突然再次崩塌,千钧一发之际,屠雎奋力将桀儁推了出去,自己与扶苏被埋在山石之下。
胡亥道:“屠雎情况如何?好些了没有?伤得很严重么?”
路鹿叹口气,道:“我听说手臂骨折,伤得很严重,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开弓射箭,恐怕是难喽。”
胡亥担心,便道:“同车的话,正好我可以照顾照顾屠卫尉。”
胡亥登上辒辌车,果然看到了屠雎,屠雎手臂打着绷带,缠得很是严实,还是那张一成不变的面瘫脸,脸色倒是并不难看,比胡亥的气色好不少。
胡亥与屠雎都是伤员,正好坐一辆辒辌车,他们刚上车,医士便上来,道:“公子,屠卫尉,老臣给二位请脉。”
医士先给胡亥诊脉,道:“公子恢复的不错,但切记,千万不要劳神伤心,唯恐留下病根。”
胡亥点点头,道:“医士,你快给屠卫尉看看伤势,他的手……”
医士道:“公子不必担心,屠卫尉的身子强壮,伤势恢复的极好,你看,这伤口再上几回药,怕是连伤疤都要脱落了。”
医士说着,解开屠雎的伤布,胡亥定眼一看,可不是么,屠雎的胳膊上虽然有些狰狞,但已然结痂,不红不肿,看起来恢复的极佳。
“啊?”胡亥一脸迷茫,道:“不是……不是说手臂断了,恐怕以后不能射箭拉弓了么?”
医士奇怪的道:“这是谁说的?屠卫尉的伤势虽然不轻,但绝不至于落下病根,更何况是残废呢?”
“那……”胡亥更是迷茫。
“咳咳。”一脸面瘫的屠雎咳嗽了两声,道:“有劳医士了。”
“无妨无妨。”医士道:“那老臣先告退了,有甚么需要的,二位只管知会便是。”
医士说罢,退下了辒辌车。
胡亥:“……”
胡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段端倪,拿着眼睛瞥斜屠雎,道:“屠卫尉,你的伤势……”
“咳。”屠雎又咳嗽了一声,道:“还请公子保密。”
胡亥:“……”果然!
屠雎是在装病,估摸着透露“假消息”的人,正是屠雎本人。
胡亥奇怪的道:“屠卫尉,你为何故意将自己的伤情说的如此严重?难道……是为了逃班?”
屠雎眼皮一跳,没有说话,便在此时,有人登上车马,屠雎赶紧将自己的伤布裹好,面瘫的脸面瞬间变得一脸虚弱。
无错,虚弱!
【假装柔弱的屠雎】
【装病博取桀儁同情的屠雎】
胡亥:“……”我终于明白了!
屠雎之所以受伤,是因着他奋力推开桀儁,桀儁才没有被压在山石之下,得以逃回来报信。
桀儁登上辒辌车,手中还端着一个承槃,里面放着两套朝食,道:“公子,屠卫尉,用朝食了。”
车队很快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咸阳返程,胡亥和屠雎都是伤员,留在辒辌车中,而桀儁则负责照顾伤员。
胡亥早就饿了,立刻将自己的朝食拿过来,准备大快朵颐。
而屠雎并没有动弹,也不是没有动弹,他的左手分明是完好的,没有缠着伤布,却故意抬了抬裹得像粽子一样的右手,口中不走心的“嘶”了一声。
“怎么了?”桀儁担心的道:“是不是碰到了伤口?严不严重?”
屠雎惜字如金,还是保持着一脸面瘫,道:“疼。”
桀儁连忙道:“你不要用右手,医士让你好好养着。”
屠雎“哦”了一声,“艰难”的抬起左手,仿佛一个帕金森患者,握着小匕以一种高难度的频率,哆哆哆的抖着,哗啦——
不负众望,朝食洒了出去。
胡亥:“……”!!!
差点撒我身上!今天的朝食是不是唤作狗粮,还怼脸撒呐!
屠雎看了一眼胡亥,道:“对不住,都怪卑将受伤严重,拿不动小匕。”
胡亥:“……”你见过一脸面瘫的小白花儿么?眼前就有好大一朵!
桀儁自责的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受如此严重的伤,我喂你罢!”
【自责的桀儁】
【内疚的桀儁】
【柔弱不能自理的屠雎】
【得逞的屠雎】
胡亥翻了一个大白眼,随口道:“这下子好了,屠卫尉也不必做你的奴仆了,反而是你照顾屠卫尉。”
“奴仆?”桀儁愣了一下,吃惊的看着胡亥。
胡亥一脸迷茫,自己说错了甚么?
桀儁道:“你怎么知奴仆之事?”
胡亥收服桀儁之时,桀儁的条件便是让屠雎给自己做奴仆,当时两个人好一番讨价还价,此事除了本人知晓,只有扶苏等少数人知晓,而扶苏现在还失忆了,知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桀儁震惊的道:“你……你真的是幼公子?!”
胡亥干笑一声,没想到随便说一句话便露馅了。
桀儁撇开屠雎,一把抱住胡亥,激动的道:“怪不得如此之像,我……我日前便觉得不对劲,原来你真的是幼公子!太好了……太好了!幼公子你还活着!”
胡亥被桀儁搂得死紧,笑道:“儁儿,我当真不知,你竟如此想我?”
“谁想你?!”桀儁虽然反驳,却没有放开胡亥,还是死死抱住。
胡亥拍拍他的后背,道:“儁儿你快放手,你再不放手,某人是要吃味儿的。”
说着,看了一眼屠雎,屠雎虽然还是个面瘫脸,表情一成不变,但那眼神……怪吓人的。
扶苏骑马走在最前面,隐隐约约听到后面的辒辌车传来一阵阵欢笑之声,车帘子被微风吹起,正好可以看到胡亥的笑颜,不止和桀英打成一片,和桀英的弟弟桀儁,也是欢笑晏晏的,好生亲密。
扶苏脸色沉了下来,不知为何自己要生气,可就是觉得心窍气闷,憋得慌,兴许是这夏日燥热的缘故。
咯噔!
辒辌车压到了一块石子,猛烈的摇晃了一下。
“啊呀!”胡亥身子一歪扑出去,桀儁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搂在怀中,道:“幼公子,没事罢?”
“无妨。”胡亥刚想起身,一瞥眼,正好透过车窗撞见扶苏的视线,“不便宜”的哥哥眼神古怪,紧紧盯着自己,甚至还皱了皱眉。
胡亥眼眸微动,心说我哥哥不会吃醋了罢?
“啊呀……”胡亥不走心的喊了一声,故意趴在桀儁怀中,道:“啊呀,扭到了,起不来了。”
果然,扶苏的眼神更加复杂,眉心皱得更是死紧,几乎变成了一个“川”字。
扶苏朗声道:“桀儁,你下车来,予有事吩咐。”
胡亥窃笑,看来我哥哥便算是失忆,也很爱吃醋,标准的口嫌体正直,俗称——假正经。
70 这样那样
桀儁答应了一声, 还以为扶苏真的有事情要吩咐,便干脆的下了车去。
胡亥窃笑,哥哥虽然“开机重启”了, 但人还是没有变化的,胡亥十足了解他的秉性,绝对是吃味儿了, 所以才找借口将桀儁叫下车子。
胡亥还在偷笑,却感觉到一股视线, 死死盯着自己,侧头一看——屠雎。
屠雎幽幽的凝视着自己, 那眼神相当耐人寻味。
胡亥:“……”完蛋,忘了屠雎在和桀儁调情呢,扶苏把桀儁叫下去,我岂不是破坏了两个人的相处时间?
胡亥尴尬一笑,原来方才自己那一扑, 吃味的不只是我哥哥, 还有屠雎卫尉。
胡亥为了避免尴尬, 道:“屠卫尉, 你的手……没甚么大碍罢?”
屠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很是自如的活动了一下, 道:“无妨, 都是小伤。”
果然, 方才医士检查的时候,也说是外伤, 结疤便好了。
胡亥道:“那你为何不对桀儁说实话?森*晚*整*理”
屠雎平静的道:“内疚。”
“啊?”胡亥一脸迷茫, 没听懂他在说甚么。
屠雎的话实在太少了,可谓是惜字如金, 一般不开口,开口也说不出几个字。
屠雎解释道:“他内疚,便会照顾我。”
胡亥恍然大悟,好家伙,别看屠雎平日里三脚踹不出一个闷屁来,其实是个心机男啊。
屠雎是因着救桀儁才受伤的,如果不是屠雎,受伤的人便是桀儁,所以屠雎的伤势越严重,桀儁必然越是内疚,如此一来,桀儁可不是要照顾屠雎么?
屠雎看着案几上的朝食,冰冷的唇角忍不住划开一丝微笑,犹如冬雪融化,竟有一点点小温柔。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内疚?
自己为了营救扶苏,也受伤了,现在手指头还疼着呢,如此说来,自己也可以让扶苏喂饭了?
胡亥大受启发,拍了拍屠雎的肩膀,道:“屠卫尉,你太聪明了。”
屠雎:“……”?
大部队行了一日的路程,黄昏之时停下来扎营。
胡亥下了辎车,来到营帐之中,寺人早就准备好了膳食,已经摆在营帐的案几上。
胡亥一看,捂住自己的手掌,哎呦哎呦的哼唧,道:“不行,我手疼,一碰就疼,用不了饭,你去告诉长公子,就说……我不用饭了。”
寺人听命,立刻前去告知扶苏。
扶苏正在幕府大帐之中议事,听到寺人的传话,微微蹙眉,心中思忖着,这个胡亥,又要搞甚么花样儿?
听说他的手掌是因着营救自己而受伤的,难道是想要从予这里讨得一些好处?是了,胡亥此人本就阴险狡诈,最不吃亏。
桀英正好也在幕府之中,担心的道:“公子的手又疼了?也不知用药了没有,不用膳哪里成?公子的身子骨素来羸弱,还病着,不行,我去看看。”
说罢,匆匆的往胡亥的营帐而去。
扶苏看着桀英快速离开的背影,下意识伸手按了按心窍的位置,心口酸酸的,说不出来的古怪,就好像……
好像吃味儿一般。
如何可能?扶苏蹙眉,微微摇头,断然的否定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但腿脚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已然不可抑制的迈开大步,往胡亥的营帐而去。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桀英走进来,道:“公子,怎么能不用膳呢?”
胡亥看到桀英,有些子失望,道:“哦,是阿英呀。”
哗啦!
紧跟着又是一声,扶苏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胡亥眼睛瞬间雪亮起来,哼哼唧唧的道:“嗯……就、就手疼,拿不起筷箸,也拿不动小匕,疼的紧,没有胃口用膳。”
胡亥说得期期艾艾,可可怜怜,若是一般人这般哼唧,恐怕会显得做作,但胡亥不同,他生得纤细,自有一种招人可怜的破碎感。
桀英道:“公子,你身子虚弱,前些日子还病着,怎么可以不用膳?若是手疼……这样罢,我喂你!”
胡亥:“……”我要哥哥喂。
桀英大步走过去,端起案几上的小豆,用小匕舀了一勺,道:“公子,张嘴。”
胡亥看了一眼扶苏,扶苏不为所动,他自从进了营帐之后,就一直站在角落,甚至一句话都未曾开口。
胡亥干脆顺从的张开嘴巴,吃掉桀英喂过来的饭食,目光一直瞥斜着,暗搓搓的查看扶苏的动静。
扶苏还是没动,因着距离太远,胡亥无法触碰他,所以胡亥看不到他的标签,也不知他此时正在想甚么。
桀英又小心仔细的舀了一勺,道:“来公子,喝口汤羹。”
胡亥观察着扶苏,心不在焉的张口,汤羹不比别的吃食,很容易洒,胡亥又不专心,汤羹顺着他的唇角流淌下来。
“公子,小心,烫到没有?”桀英担心的询问。
胡亥刚要说不烫,便看到桀英的头顶,标签更新了。
从【专心致志喂饭的桀英】,变成了【觉得你像等待投喂的小狗的桀英】。
胡亥:“……”???
说好了曾经暗恋过我呢,给曾经暗恋过的人喂饭,怎么就像是投喂小狗了?
桀英笑道:“没烫到便好,公子,擦擦罢。”
胡亥本不想让桀英给自己擦嘴的,自己有手有脚的,自己可以擦,但余光一瞥,扶苏的眼神似乎……
似乎有些深沉,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还是那种夹杂着冰雹的暴风雨!
胡亥眼眸透露着狡黠的光彩,故意“嗯”了一声,嘟着自己的嘴巴,主动伸出头去,让桀英给自己擦嘴。
【更觉得你像小狗的桀英】
【觉得你很可爱的桀英】
胡亥:“……”
为了试探便宜哥哥,小狗就小狗罢。
桀英拿着帕子,伸过来给胡亥擦嘴,刚要触碰到胡亥,扶苏突然动了,大步走过来,一把拦住桀英。
桀英迷茫的道:“长公子?”
扶苏的脸色阴鸷,黑漆漆的一盘,气压很低,沉声沙哑的道:“看来监国大将军不适合做喂饭这种事儿,将军回去罢,予来便是了。”
“可是……”桀英还想说些甚么,手中的饭食已经被扶苏抢走了。
无错,是抢!
胡亥计谋得逞,乖巧的道:“阿英,你去休息罢,赶路一天,你也累了,快去罢,快去。”
桀英点点头,道:“那好,公子也早些休息,切记不要劳累。”
“嗯嗯!”胡亥心情大好,朝着桀英挥挥手。
扶苏的脸色瞬间更加难看,阴沉沉的看着桀英离开营帐。
胡亥乖巧坐好,张开嘴,道:“啊——”
扶苏看着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到底在做甚么,为甚么突然抢上来喂饭?还是给仇敌喂饭,这太不可思议了。
胡亥又“啊——”了一声,道:“哥哥,先来一口饭,再来一口鱼。”
扶苏:“……”
扶苏没法子,他已经主动提出来了,怎么能反悔?干脆硬着头皮,舀了一勺饭喂到胡亥唇边,胡亥张开粉嫩的嘴唇,将小匕含入口中,轻轻一抿,便将饭食吃进去。
扶苏看着胡亥咀嚼的动作,不知为何,下腹突然一紧,感觉到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
“咳……”他掩饰的咳嗽一声,立刻拿起筷箸,低头去挑鱼刺,将鱼刺细心且熟练的挑拣干净,这才夹起鱼肉,送到胡亥唇边。
“啊——”胡亥伸头刚要吃鱼肉。
扶苏的筷箸一抖,不对,十足不对劲儿.
为何予挑拣鱼刺,与喂饭的动作如此熟悉,如此的顺理成章,仿佛以前做过无数次一般?
扶苏死死盯着胡亥,胡亥还保持着张开嘴巴,等着投喂的动作,粉嫩嘴唇因着咀嚼变得有些殷红,更加红润,还有那隐隐约约露出的小舌头,微微卷敲着舌尖,迎着跳跃的烛光,朦胧着微微的水渍。
啪!
扶苏突然将饭食扔在案几上,长身而起,沉着脸道:“予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大步离开营帐。
胡亥:“……”???
刚才还好好儿的,怎么回事?
大部队继续启程,往咸阳返程,很是顺利的抵达都城。
回咸阳第一日便有朝议,胡亥更衣整齐之后,便来到章台宫的朝议大殿,卿大夫们已经在等了,扶苏坐在自己的班位上,见到胡亥来了,根本没有多看一眼,反而是王绾,多看了胡亥一眼。
“皇帝驾至——”
随着寺人高声通传,嬴政从内殿走了出来。
羣臣山呼跪拜,随即起身,重新坐回班位之上。
嬴政环视了一眼众人,道:“夜郎之事,朕已然听说了,扶苏、亥儿,你二人受苦了。”
扶苏站起身来,拱手道:“能为君父分忧,儿臣不觉辛苦。”
王绾道:“陛下,夜郎阴险狡诈,夜郎国女欲图置长公子于死地,实在可恶,不可不追究啊!”
夜郎公主被他们押解着回到了咸阳,此时正关在章台宫的圄犴之中,严加看管。
嬴政点头道:“王相所言极是,夜郎的所作所为,朕的确要追究,需要夜郎给一个说法。”
嬴政派出使者,让使者前去夜郎,问夜郎王要一个说法,若是能解决便解决,若是夜郎王不能解决,便只有用武力来解决。
王绾又道:“陛下,夜郎还安排了细作在我大秦的朝廷之中,此细作正是大行之中的常頞!常行人利用职务之便,多次透露我秦廷机密与夜郎,乃是死罪!”
“陛下!”路鹿立刻便要站起来,胡亥拉了他一般,对他摇摇头,反而自己站了起来。
“君父。”胡亥笑眯眯的道:“此次出使,儿臣倒是阴差阳错立了大功,君父合该赏赐儿臣。”
嬴政一笑,道:“的确,亥儿此次立了大功,若不是你组织当地的野民营救,朕的长子恐怕是回不来了,你说,你想要甚么样的赏赐?”
羣臣看向胡亥,嬴政都开口了,这么大的恩典,不知胡亥该如何狮子大开口。
胡亥甜甜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儿臣可就随便提了?”
嬴政并不当回事儿,笑道:“随便提,朕都答允。”
扶苏心头咯噔一声,他失忆忘记了很多,在他的印象之中,嬴政虽然宠爱幼子,但也不是毫无底线,不知为何,总觉得嬴政与胡亥相处的方式,实在太轻松了一些,轻松的甚至毫不戒备,这不太像是自己记忆之中的君父。
扶苏哪知知晓,改变的人并不是嬴政,而是胡亥。因着胡亥根本不是他上辈子的仇敌,嬴政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对待胡亥的态度,便轻松很多,他知晓,胡亥这个人很有分寸,不会做不着边际的事情。
胡亥一笑,道:“那——君父,儿臣想要君父赦免常頞的死罪。”
他这话一出,羣臣震惊,胡亥用这样极大的恩典,赦免常頞的死罪?这般的恩宠加身,不该要一些荣华富贵,或者封侯拜相之类的恩典么?
嬴政挑眉:“你可想好?”
胡亥点头道:“儿臣想好了,儿臣食来张口,衣来伸手,这般的无忧无虑,也不想要更多的赏赐,所以儿臣想恳请君父,赦免常頞的死罪……”
胡亥说的都是实话,他不想做秦二世,也不像斡旋于朝廷的争斗之中,做个小公子,有的吃、有的喝、有的顽,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简直不要太欢心。
胡亥话锋一转,道:“陛下明鉴,常頞虽是夜郎细作,但从未透露过秦廷的重要机密,长久以来,常頞递送出去的密报,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细枝末节,甚至在此次塌方发生之后,多亏了常頞通晓夜郎方言,与当地的野民沟通,这才能及时寻找到长公子等人的下落,所以儿臣以为,常頞虽有罪,却罪不至死,希望君父可以赦免常頞的罪行。”
路鹿也站起来,拱手道:“陛下,常頞带领夜郎当地的野民,与小公子一道,雨水还未停歇,便冒险冲入山中营救,若不是小公子与常頞奋不顾身,别说是虎贲军了,便是连长公子也回不来。”
王绾蹙眉道:“依路君子这般说辞,常頞不但没有罪行,反而有功劳了?”
路鹿冷笑一声,道:“有没有功劳我不知,但我知晓,常頞是个老实厚道之人,绝不会搬弄是非,结党营私!”
“你……”王绾指着路鹿。
胡亥打圆场道:“君父,你方才说要赏赐于儿臣,甚么都可以,儿臣就要这个赏赐,想好了。”
嬴政十足爽快的道:“好,那朕便给你这个恩典。”
胡亥欣喜的道:“谢君父!”
嬴政摆了摆手,道:“罪子常頞,功过相抵,从今往后旧事莫提。”
“陛下!”王绾还想说些甚么,嬴政的眼神淡淡看过去,只是瞥斜了一眼,王绾吓了一跳,连忙后撤了两步,回到了自己班位上,老老实实的坐下来。
“太好了……”路鹿激动的抓住胡亥的手掌,道:“太好了,常頞没事了。”
胡亥笑道:“鹿鹿,你手心儿都出汗了。”
胡亥这般“嘲笑”着,撇眼一看,扶苏正看着自己,不,确切的说,是盯着自己和路鹿拉着的手。
胡亥:“……”哥哥不会又吃醋了罢?但哥哥自己根本没意识到。
朝议之后,在章台宫还会举行宫宴,为扶苏和胡亥接风洗尘。
散朝罢了胡亥便没有离开,直接往接风宴的燕饮大殿而去,羣臣陆陆续续前来。
“公子!”
胡亥首先听到一声欣喜的呼声,紧跟着还没看清楚对方,已然被对方死死抱在怀中,差点缺氧的那种。
“公子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因着抱得太紧,胡亥只能仰头看着那人头顶上的标签。
【激动的韩谈】
“谈谈……”胡亥道:“要勒死了,勒死了……快放手。”
韩谈这才放开胡亥,却还是紧紧拉着他的手,道:“公子,实在太危险了,以后夜郎那样的蛮夷之地你便不要去了,我还以为……以为又……”又要失去胡亥。
【想哭的韩谈】
【眼圈发红的韩谈】
【你如果不哄,肯定会哭出来的韩谈】
胡亥看到标签,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他很想看美人落泪,但燕饮大殿人多眼杂的,韩谈若是真的哭出来,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于是胡亥哄着道:“谈谈,好了好了,我没事,你看我好端端的。”
“还说好端端?”韩谈的语气十足委屈,好似自己受了苦一样,道:“公子你的手,指甲都坏了,结了好多血痂,是不是很疼?”
“还行罢。”胡亥道:“虽然旁人都说十指连心,但我告诉你,科学证明,手指尖都是神经末梢,并不灵敏的,再者,当时就顾着救人挖石头了,一点子也不觉得疼。”
说到这里,胡亥便看到了扶苏,扶苏从远处走过来,正在和旁人交谈,但目光一直若有似无的投向这边。
胡亥挑了挑眉,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扶苏的机会,突然话锋一转道:“哎呀!谈谈,我突然觉得手手好痛痛,要不然,还是抱抱罢!”
韩谈信以为真,道:“公子,要不要叫医士?”
“不要叫医士,抱抱就好!”胡亥坚定的道。
韩谈虽不知为何抱抱就好,但他方才的确意犹未尽,当即一把抱住胡亥,感叹的道:“公子,往后可千万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嗯嗯!”胡亥搂住韩谈,故意往扶苏那面看,道:“都听谈谈的。”
“公子……”韩谈的嗓音有些打颤。
【要哭的韩谈】
【马上哭出来的韩谈】
胡亥没想到只是一个抱抱而已,韩谈又要哭了,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哄道:“怎么回事,别哭别哭,这般多人看着呢,还道是我欺负了你。”
韩谈哽咽道:“便是公子欺负了我,公子若是不犯险,我也不必担心。”
“好好好,我的错。”胡亥无奈,心说还有比我更加胡搅蛮缠的,谈谈你赢了!
胡亥起初借着韩谈装装样子,想知道扶苏吃不吃醋,后面便把这事儿给忘了,专心致志的哄着韩谈。
咔吧!
扶苏手掌搭在自己的革带之上,一个用力,直接将革带之上的玉石给掰了下来。
“长公子?”章平路过,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声,定眼一看,惊讶的道:“公子,你这革带哪里买来的,这般不结实?”
扶苏:“……”
扶苏咳嗽了一声,黑着脸道:“予去更衣。”
扶苏换了一身衣裳,刚回到燕饮大殿,王绾快步迎上来,笑道:“长公子,容老臣为长公子引荐,这是老臣族中的侄女。”
章平走到胡亥和韩谈面前,韩谈还死死抱着胡亥,一直不撒手。
章平惊讶的道:“你们不热么,抱得这么紧?”
韩谈白了他一眼,甚么气氛都没有了。
韩谈道:“你就不能不说话么?”
章平奇怪:“为何?”
韩谈道:“你不说话的时候,更好看一些,甚么咸阳三美,奈何长了一张嘴。”
章平倒是会抓重点,笑道:“你是觉得我生得俊美?”
韩谈一愣,脸颊微微有些殷红,道:“别臭美了!”
胡亥无奈的道:“你们俩,调情也要注意一下场合,当着我的面,好意思嘛?”
韩谈更是面红,章平笑着转移话题道:“对了,方才我过来之时,见到王绾拉着长公子,给他相看贵女呢!”
“甚么?”胡亥惊讶:“相看贵女?”
章平点点头,道:“是啊,一看就知是王绾族中的贵女,估摸着是想把王氏的女子介绍给长公子,做公子夫人呢。你们不知,长公子也到了年纪,朝中多少人排着队给他相看,也是,长公子样貌俊美,秉性端正,又那般的温和谦巽,咸阳的贵女们,哪一个不想嫁给长公子?”
韩谈震惊的道:“长公子为何要相看贵女?他不是……”
说着看向胡亥。
【以为扶苏与你不伦的韩谈】
【以为扶苏移情别恋的韩谈】
【觉得扶苏是渣男的韩谈】
胡亥一个头两个大,对了,韩谈虽知晓自己的一层身份,但他始终不知自己从头到尾并非扶苏的亲弟弟,所以一直误会自己与扶苏有甚么不伦的干系。
韩谈拉住胡亥,道:“公子,你别伤心,这天底下的好男子多得是,长公子的样貌虽然顶好,但我还不信,没有比他更好看的,幼公子值得更好的!”
胡亥:“……”
韩谈让胡亥坐下来,道:“公子你若是伤心,便……便饮酒罢!”
胡亥眼皮狂跳,我不伤心啊,便宜哥哥只是失忆了,但依照胡亥这几天的确认,扶苏心里还是有自己的,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吃味儿,自己加把劲儿,无论是有记忆的扶苏,还是没有记忆的扶苏,不是分分钟拿下的事情?
韩谈把羽觞耳杯塞在胡亥手中,道:“公子,幸酒!我敬你!”
韩谈一仰头,把整杯酒水一口闷了。
胡亥连忙阻止,道:“谈谈,这酒可不兴这样豪饮啊!”
虽然如今的酒水度数不算太高,但羽觞耳杯不是现代的小酒杯,这么一杯豪饮下去,也是会上头的。
“公子……”韩谈委婉的道:“你别伤心。”
“我不伤心……”胡亥才要解释。
韩谈打断他,道:“公子你也别忍着,若是伤心,一醉解千愁!”
胡亥眼皮狂跳,道:“谈谈,相看的人是我哥哥,又不是章平,你别伤心才对。”
“章平?!”韩谈陡然睁大眼睛。
【醉酒的韩谈】
胡亥已经确认了,一大杯下肚,韩谈真的醉了。
韩谈晕晕乎乎的道:“谁?章平要相看女子?我……我打断他的第三条腿……”
章平:“……”
章平无奈的道:“甚么跟甚么?我甚么时候要去相看女子了?”
韩谈含糊的道:“男子也不行!”
说着,咚一声,捶在章平胸口。
别看韩谈纤纤细细的,之前还扮作过小太监,但他是习武之人,这一拳不是闹着顽的,结结实实。
章平:“……”内伤了。
韩谈推开章平,又对胡亥道:“公子别伤心,咱们一起饮醉,我喂你。”
“唔!”胡亥不想喝的,被韩谈生灌了半杯。
“咳咳——”胡亥用手掌扇着风,道:“好辣,这酒这么大劲儿!”
怪不得韩谈一杯就倒了,胡亥一口入肚,热辣辣的暖流窜上来,直冲头顶,瞬间冒汗。
但后味纯纯的,香香的,还有点果子的甜味儿,很是勾人。
胡亥咂咂嘴,要不然,再喝一点?
于是胡亥与韩谈开始对饮,章平无奈道:“你们少喝一点,这酒后劲儿太大了。”
“别管!”韩谈一挥手:“你走开,就这?白水一样!”
“是啊,”胡亥应和,道:“白、白水一样……”
两个人说着,已然变成了大舌头,东倒西歪的还在斟酒。
章平赶紧道:“行,我管不了你,找人管你。”
他说着大步走开去找扶苏,扶苏还在和王氏的贵女交谈,正想找借口离开,章平便来了。
章平着急的道:“长公子,你快跟我来,小公子他不听劝,饮了好些酒!”
扶苏下意识皱眉,胡亥身子羸弱,一路上都在吃药,最忌讳饮酒,竟这般不叫人省心。
扶苏立刻便要离开,但又顿了一下,自己为何如此担心胡亥,甚至心疼?
王氏贵女眼看扶苏要走,鼓起勇气拉住扶苏的手掌,羞涩的道:“长公子……”
扶苏看了一眼那王氏贵女,他本没有任何意思,心中告诉自己,予这般着急的去找胡亥,并不是担心胡亥,而是找个借口婉拒这次相看罢了。
扶苏面容温和,却拒人千里之外,道:“对不住,予的幼弟实在不叫人省心,少陪了。”
说罢,大步离开,那模样哪里是借口,看起来是真的着急。
扶苏大步走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胡亥与韩谈,方才拉拉扯扯的拥抱,这会子哥俩好的饮酒。
韩谈举着羽觞耳杯:“喝!”
胡亥咂咂嘴:“白水似的,一点味儿也没有。”
韩谈:“还行,我还能再喝三大斛!”
胡亥:“五斛!”
韩谈醉眼朦胧的感叹:“唔——还是公子厉害。”
胡亥沾沾自喜:“还、嗝……还行、还行。”
扶苏眼皮狂跳,黑着脸扶起胡亥,道:“还用着药,竟这般饮酒,便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
胡亥迷茫的看向来人,嘿嘿一笑,道:“嗯?哥哥?不……不便宜的哥哥……”
韩谈踉跄的站起身来,一把揽住胡亥的肩膀,将人拽过来,拽在自己怀中,踏前一步护住胡亥,对扶苏瞪眼道:“拉拉扯扯做甚么,狗男人!”
“狗……咳!”章平险些被呛了一下。
胡亥浑身无力,顺势靠在韩谈怀中,被韩谈逗笑了道:“狗……狗男人,谈谈,你学得真快!”
狗男人这个刺眼儿,自然是胡亥方才教的,韩谈习学能力很强,现学现卖。
韩谈道:“难道不是么?你这个狗男人!别以为你是长公子,我便不敢骂你!旁人怕你,我可不怕!为了公子,我……我甚么都能骂的出口!”
扶苏脸色黑压压的,道:“韩公子醉了,予不与你一般计较,亥儿过来。”
韩谈护住胡亥,梗着脖子道:“怎么,你不跟我计较,我还要跟你计较呢!吃完就跑,睡完便不认账,你是不是狗——狗男人?!”
扶苏沉声道:“韩公子,这是何出此言?”
韩谈道:“你还当真不认账?我亲眼看见的,你把幼公子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幼公子又哭又喊说不要了,你却还是这样那样个没完没了!”
轰隆——
扶苏脑海中炸了一记惊雷,这样那样是哪样?
难不成,是梦中的那种事情?扶苏一直以为,乃是噩梦中的肖想罢了,难道当真发生过?
胡亥迷迷瞪瞪,缓慢的道:“啊……?哪样?”
“就这样!”韩谈比划着,看到了一边的章平,眼睛一亮,双手一分,将章平壁咚在角落,低头强吻了上去。
“韩……”章平刚说了一个字,这里可是燕饮大殿,虽然他们在角落,但旁边许多人呢。
但他没说完,韩谈已经吻了下来,章平也不是甚么善茬儿,韩谈主动亲自己,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别管是不是醉酒。
章平当即一把搂住韩谈,反客为主,两个人唇舌交缠变得难解难分。
“就……”韩谈还在断断续续的轻哼:“就是这样,还……还要那样。”
章平被他撩拨的头皮发麻,浑身冒火,一把将不老实的韩谈打横抱起来,道:“长公子,小公子,韩谈醉了,我把人先带走了。”
“嗯……?”胡亥双眼朦胧,招手道:“谈谈!谈谈……别走啊,说好的三斛呢……五斛呢?”
扶苏陷入了沉思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听了韩谈的话,信以为真的扶苏】
【以为自己真的与你有不伦之情的扶苏】
【觉得自己禽兽不如的扶苏】
“哥哥!”胡亥看着扶苏的标签,脆生生的唤回了扶苏的神志。
胡亥笑道:“你别……别信谈谈瞎说!”
扶苏蹙眉道:“他是乱说的?”
胡亥使劲点头,道:“嗯嗯!”
扶苏狠狠松了一口气。
【松了一口气的扶苏】
【庆幸自己没有禽兽不如的扶苏】
胡亥嘻嘻一笑,拢着手,伏在扶苏耳边补充道:“我们才没有那样,因着……我们不止那样!”
扶苏:“……”
【侥幸化为泡沫的扶苏】
【……的扶苏】
胡亥看着扶苏的标签大起大落,忍不住笑起来,道:“好有意思哦!哥哥好好顽!嗯,好顽……”
扶苏脑仁有些钝疼,扶住东倒西歪的胡亥,生怕他说出甚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辞,干脆道:“你醉了,予扶你回去歇息。”
“不、不……我没醉,还能喝!”胡亥摆手,却一头倒在扶苏怀中。
扶苏伸手接住,胡亥仿佛没骨头一般,在他怀里乱蹭,扶苏的气息不稳,脸色发沉,眉心锁得更紧。
【微微有些冲动的扶苏】
扶苏干脆一把将胡亥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燕饮大殿,往最近的偏殿而去。
嘭——
扶苏踢开偏殿的大门,将人抱进去,放在软榻上,道:“等着,予去叫人给你端醒酒羹。”
“不要!”胡亥爽快的拒绝,拉住扶苏,不让他离开:“不喝醒酒汤!不喝,我没醉!”
扶苏叹气道:“不喝醒酒羹,你身子又这般弱,明日头疼怎生是好?”
“嘻嘻!”胡亥突然笑起来,道:“哥哥,你是在关心我么?”
扶苏一愣,是了,予在关心胡亥么?关心一个仇敌?
胡亥身子羸弱,干予甚么关系?他头疼不疼,身子难不难受,予又感觉不到……
扶苏找了个借口,淡淡的道:“你是予的弟亲,予关心与你,也在常理之中。”
【找借口的扶苏】
【虽然失忆,但下意识关心你的扶苏】
“借口!”胡亥一语戳破,道:“你就是关心我,心疼我!”
扶苏;“……”
【无言反驳的扶苏】
扶苏想要反驳,但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口,道:“予还是去找人给你端醒酒汤罢。”
说罢,扶苏转头要走。
咕咚!
一声闷响,扶苏回头一看,胡亥竟然摔下了软榻。
“亥儿!”扶苏一惊,大跨步冲过去,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一把将人抱起来,紧张的询问:“可摔到哪里?碰到那里了?受没受伤?哥哥去叫……”医士。
【愣住的扶苏】
【质疑自己为何如此担心你的扶苏】
【陷入死循环的扶苏】
胡亥眨巴着大眼睛,笑道:“哥哥,你就是关心与我,还不承认?”
扶苏压下唇角,将胡亥抱起来放回软榻上,道:“既然弟亲不想饮醒酒汤,那予便走了,你好生歇息。”
“哥哥!”胡亥一把拉住要走的扶苏,死死拽着不放手。
扶苏并不回头,胡亥突然“啊呀”了一声,委屈巴巴的道:“手好疼!”
胡亥的手指还有血痂,没有完全脱落,再者,伤疤脱落之后,指甲也不是那么快就能长好的。
他突然痛呼一声,扶苏心头一颤,连忙回头去检查胡亥。
胡亥趁机一拽,“嘭”一声闷响,扶苏没有防备,竟被胡亥拽倒在软榻上。
胡亥动作飞快,一点子也不像是醉酒之人,翻身而起,直接跨坐在扶苏身上,压制住扶苏,不让他起身。
“你!”扶苏皱眉道:“做甚么,快起来,让人看到成何体统?”
【正经严肃的扶苏】
胡亥歪头一笑,这个姿势轮到他居高临下了,伸手捧起扶苏的面颊,感叹道:“哥哥,你脸红了?”
【表情正经严肃,身体却发生变化的扶苏】
胡亥眨了眨眼睛,也发现了扶苏轻微的变化,甜滋滋一笑,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扶苏沙哑的闷哼一声,呵斥道:“快起来。”
【冲动的扶苏】
【努力保持镇定的扶苏】
【理智动摇的扶苏】
胡亥像找到了甚么有趣儿的顽具,他如今饮醉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完全放飞自我,一点子也不觉得羞耻。
保持着捧着扶苏面颊的动作,感叹道:“我哥哥真好看。”
扶苏道:“说甚么胡话,起来,否则予要生气了。”
胡亥继续感叹:“我哥哥生气也这般好看。”
扶苏语塞,胡亥喃喃的道:“哥哥以前都不与我生气,原来生气是这副模样?皱着眉头,好严肃,看起来有些子可怕,好似要吃了我一样……可是哥哥,你与旁人生气的时候,也会如此么?”
他说着,用充满水雾,又迷茫的眼眸,看了一眼下方。
轰隆——
【极力忍耐的扶苏】
【虽然极力忍耐,但理智还是崩溃的扶苏】
嘭!
扶苏猛地翻身,轻而易举的将不断作妖的胡亥压制下来,眯起眼睛,眼眸赤红,充森*晚*整*理斥着血丝,狠狠盯着胡亥,鬓角甚至有热汗滚下,沙哑的开口道:“你可知晓自己在做甚么?”
胡亥鬓发散乱,扑散在软榻凌乱的锦被之上,微微仰头,柔若无骨的纤细手臂挽住扶苏的脖颈,轻轻呵出一口热气,道:“自然知晓,我在勾引哥哥,那……哥哥要不要上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