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大猪蹄子
扶苏知晓, 应该推开眼前之人才对。但无论如何,他却做不到,伸出手没有推开对方不说, 反而一把将对方紧紧搂在怀中,那种力道,几乎想要将胡亥融入骨血。
“亥儿……”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偷偷溜入偏殿之中, 安静的倾洒在软榻之上。
扶苏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猛地想起了甚么, 戒备的侧目看向软榻内侧,一个身材纤细之人躺在扶苏旁边。
是胡亥!
胡亥还在沉睡着, 面颊透露着一股委屈,微微抿着唇角,蹙着眉心,眼角甚至挂着泪痕,精巧的小鼻尖一抽一抽的, 口中嘟囔着:“哥哥……轻些。”
轰隆——!
扶苏脑海中劈下一道惊雷, 突然清醒过来, 震惊的睁大眼目。
昨夜自己都做了甚么?分明心中一千个不愿意, 却根本无法抵抗,到最后, 甚至不像是被勾引, 任由胡亥哭泣求饶, 便是不想放过他。
扶苏眯起眼目,这太不寻常了, 一点子也不像自己。
扶苏立刻翻身而起, 从软榻上下来,捞起自己散落在地上的衣裳, 快速套上,大步离开偏殿。
吱——呀——
胡亥似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开门的声音,但他实在太困了,根本无法睁开眼皮,双眼紧紧的黏在一起,昏昏沉沉,浑身酸软的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好沉沉的继续睡去。
扶苏大步离开,走出很远,这才站定脚步,回头去看偏殿的方向,心中有些许的不安,把胡亥一个人留在偏殿,当真没问题么?
他醒来之后,会不会需要帮忙?
昨夜胡亥一直哭求,也不知嗓子是不是哑了,要不要饮水?
还有,自己留在他身子里的东西需要清理,若是不及时清理,依着胡亥那羸弱的体质,怕是又要生病……
想到这里,扶苏猛地一惊,自己都在想甚么有的没的?竟是一些关心仇敌的想法?甚至还想到要不要帮胡亥清理,而这一切的想法,太过自然而然,仿佛想过、做过无数次一般。
扶苏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不要多想,只是……一场意外。”
他说罢,收回目光便要离开。
便在此时,扶苏似乎看到了甚么人,有些许的眼熟,合该是昨日里与自己相看的王氏贵女,昨日燕饮持续到很晚,王氏贵女应该留在了宫中歇息。
这一大清早的,没成想王氏贵女也起了身,而且急匆匆往甚么地方去走,一路走还一路回头,似乎不想让旁人知晓。
扶苏一时有些起疑,便偷偷的跟了两步。
王氏贵女焦急的道:“王相!”
她竟是来找王绾的。
王绾昨日也留在了宫中,准备早起出宫,回府去洗漱更衣的,没想到被王氏贵女拦住。
王氏贵女焦急的道:“王相,小女有事情,需要向王相禀报啊!”
王绾没当一回事,昨日饮了酒,今日还在宿醉头疼,年岁大了,只觉得十足不好受,道:“何事?”
王氏贵女道:“王相,小女昨日……发现了了不得的大事!”
王绾没时间听她卖关子,道:“到底何事?若是没有要紧事,本相……”
不等他说完,王氏贵女压低了嗓音,偷偷摸摸的道:“昨日小女无意间,看到……看到长公子与小公子的不伦之事!”
“甚么?!”王绾大吃一惊。
扶苏没想到听到了这样的大事,下意识紧紧锁住眉头。
王氏贵女道:“千真万确,小女亲眼所见,昨日……昨日长公子提前离席,将小公子抱走了,两个人入了里面最后一间偏殿,一夜都没未曾出来,小女……小女觉得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想要与王相通报一声。”
扶苏心中后悔,昨日竟如此大意,没有注意一个毫无武艺的贵女。
王绾沉吟了一番,其实他早就知道扶苏与胡亥的事情,毕竟他曾亲眼看到二人接吻。
王绾沉声道:“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
“可是,王相……”王氏贵女还想说些甚么。
王绾呵斥道:“事关长公子的清誉,绝对不能散播出去!你且记住了,你一个字儿也不得透露,至于你的婚事……本相会再找更合适的人与你相看,记住,把嘴巴管严实了。”
“是,王相。”王氏贵女也不敢说些甚么,毕竟王氏之中,王绾才是家主,地位最高。
王绾道:“你回去罢,不要再进宫来。”
王氏贵女点点头,便往章台宫的公车署而去,出宫去了。
王绾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冥想了一会子,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面最后一间偏殿,眯了眯眼目,抬步走过去,朝着胡亥昨夜下榻的偏殿而去。
扶苏心中下意识有些担心,王绾素来都是自己这一派的,十足敌对胡亥,如今他听说了自己与胡亥发生的那档子事儿,眼下前去,绝对是兴师问罪的。
扶苏稍一思量,立刻抬步跟上去,同样往偏殿而去。
“唔——”胡亥迷迷瞪瞪的睡着,感觉腰酸的厉害,眼皮沉重,身子仿佛被碾压过一般,总之不是一般的疲累。
“哥哥……?”胡亥张了张口,沙哑的道:“口渴……”
他下意识呼唤,半天没有回应,这才突然想起来,是了,我的便宜哥哥失忆了,变得不是那么便宜,方才熟睡之时,隐约听到一些声响,合该是便宜哥哥吃完就跑的声音。
胡亥睁开眼目一看,果然,软榻是空的,除了自己,再没有旁人,地上的衣物零零散散,也只有自己的那一份,显然另外一份被扶苏穿走了。
胡亥挣扎着起身,“嘶……”疼得他一个激灵,险些重新倒回软榻,脑海中断片儿的记忆突然回笼,全都是胡亥主动抱住扶苏,主动勾引的场面。
——我就是在勾引哥哥。
“啊!”胡亥一声惊呼,抱住自己的脑袋,悔恨的自言自语:“我都说了甚么虎狼之词,这像话么!太……太羞耻了……”
胡亥做了一会子鸵鸟,气哼哼的道:“还有哥哥,一勾引就上钩,不是说好了不喜欢我么,不喜欢还……还……”
胡亥艰难的起身,将地上的衣物捞起来,艰难的套在身上,他稍微一动,脸色瞬间涨红,清晰的感觉有什么东西流淌出来,带着一股温热。
轰隆——
胡亥面色血红,咬着后槽牙道:“这个大猪蹄子哥哥,吃完就跑,你千万别后悔,有你后悔的一天……”
哐!
殿门突然动了一下,胡亥还以为是大猪蹄子哥哥去而复返,一人从殿外走进来,没有敲门,没有通传,胡亥定眼一看,竟然是丞相王绾。
幸而胡亥已然穿上了衣裳,别管内在里如何,但表面上是衣冠楚楚的。
胡亥当即收敛了多余的表情,挑眉道:“这一大清早的,不知情的还以为丞相是来捉奸的呢。”
王绾上下打量胡亥,道:“小公子说笑了,老臣是来寻长公子的,不知……长公子可在此处?”
胡亥挑眉道:“王相真逗,你寻长公子,怎么寻到我这里来了?”
王绾被他反诘,沉下脸色,幽幽的道:“小公子,其实有些事情,老臣不说,并不代表老臣不知情,被蒙在鼓中。”
“哦?”胡亥一笑:“到底是甚么事情,劳烦王相一大清早,连门都不敲,如此不将我这个小公子放在眼中。”
王绾道:“小公子,恕老臣僭越,但有一句话,憋在老臣心中许久,实在不吐不快……小公子与长公子那些子事情,其实老臣知晓。”
“哪些子?”胡亥眨眨眼。
王绾似乎说不下去了,道:“如今长公子失忆,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这是件好事儿,对长公子也好,对小公子也好,正好,可以让二位公子划清界限,不再重蹈覆辙!”
王绾话锋一转,似乎走起怀柔政策,又道:“小公子你想想看,这事情若是叫陛下知晓……必然不得了。再者说,这一路走来,老臣都能看得出来,其实小公子是为了长公子好的,既然小公子是真心为了长公子好,不如……便与长公子划清界限,不要再行纠缠之事。”
扶苏跟随着王绾,一路来到偏殿,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听到此处,心头没来由一拧。
王绾显然是在软硬兼施,又是威胁,又是好言相劝的。
扶苏眯了眯眼目,下意识想要冲进去,他还未抬步,便听到里面的胡亥轻笑一声。
“王相啊,”胡亥笑道:“倘或我是一个白莲花,我便答允你了。”
王绾听不懂甚么是“白莲花”,但听语气也能明白,胡亥显然是没有答应。
胡亥耸了耸肩膀,很无所谓的道:“我知晓,你是为了长公子好,可你也是有私心的不是么?只有长公子的势力在,你的实力才会辉煌,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势力,你也要保住长公子的清誉,对么?”
王绾张了张嘴吧,想要反驳,但胡亥没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道:“说白了,你是一个自私的政客,同样的,我也是自私的。既然抓住了,我便不会再放手,别管扶苏是不是失忆,他记得也好,不记得也罢,都是我的。”
扶苏在门外听着,一时间忘记了吐息,心窍之中有一股热流在涌动,好似十足的欢心,因着胡亥没有被各种理由左右而推开自己欢心。
扶苏一时间有些迷茫,为何如此欢心?但他说不上来,便是欢心。
王绾威胁道:“小公子,你本有大好的前程,可千万不要后悔。”
“后悔?”胡亥一笑,道:“我还不知后悔怎么写呢?”
王绾还要再说话,扶苏抬手敲了敲殿门,道:“亥儿,你可在里面,为兄寻你有事。”
王绾一惊,不想让扶苏知晓自己来找过胡亥。
胡亥笑眯眯,摆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要不然……王相从后门离开?”
王绾没有法子,但还是灰头土脸的从后门离开了偏殿,赶紧走了。
扶苏听到王绾离开的脚步,转身便也要离开,“吱呀——”却在此时,殿门从里打开,胡亥站在门边,道:“哥哥寻我何事?”
扶苏回头看了一眼胡亥,他虽穿戴整齐,但脖颈上透露着一块新鲜的吻痕,唇角红肿,分明是一副事后风流的模样。
扶苏脸色一沉,他方才便是如此见得王绾?
胡亥挑眉看着扶苏,道:“哥哥吃完就跑,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所以又回来了?”
扶苏:“……”
扶苏咳嗽一声,道:“昨夜之事……是你饮醉了。”
胡亥道:“哦——是这样呐?那哥哥可饮醉了?”
“予……”扶苏一时间语塞,干脆道:“予也饮醉了。”
【说谎的扶苏】
胡亥心中气哼哼,果然是大猪蹄子哥哥,竟然吃完不认账,想用喝醉酒来说事儿。
胡亥眼眸一转,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如今自己也要用欲拒还迎的策略了。
于是胡亥一脸大方的道:“也罢,多大点事儿,哥哥不要放在心上,一场误会罢了。”
扶苏难得有些惊讶,道:“你不放在心上?”
【心中别扭的扶苏】
胡亥笑道:“自然,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我自然不放在心上。”
“稀松平常?”扶苏蹙眉:“你还与谁做过这档子事儿?”
【吃醋的扶苏】
胡亥故意道:“我不告诉你!”
说完,嘭一声关上殿门。
扶苏:“……”
扶苏在门外站了一会子,想要抬手敲门,问个清楚,胡亥究竟还与谁做过这档子事儿,但他抬了抬手,动作顿住,总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询问。
他双手攥拳、松开、攥拳又松开,总觉得自己心窍里怪怪的,仿佛腌制的酸物,还在不断的发酵。
扶苏干脆转身离开,锁着眉头往前走。
“长公子!”有人在与扶苏打招呼。
扶苏抬头一看,是章平和韩谈,章平很热络的招手道:“长公子,起得这般早啊?”
韩谈则是一脸冷淡,道:“长公子怕是因着薄情寡义,心里有事儿,也睡不安稳罢?”
章平拽了一下韩谈道:“韩谈,你别这么说,长公子是因着失忆了。”
“失忆怎么了?”韩谈道:“失忆就是借口了?”
扶苏见韩谈对自己冷言冷语的,道:“你似乎了解我与胡亥之间的过往?”
“自然。”韩谈道。
扶苏道:“予当真甚么都不记得了,你若是有空,可否与予讲一讲。”
“有空有空。”章平道:“长公子只是失忆,咱们把事情的原委告知长公子,不就好了?”
韩谈哼了一声,虽然极其不愿意,但三个人还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韩谈和章平将胡亥的事情,原原委委的讲出来。
扶苏蹙眉听着,不由有些纳罕,原自己重生之后,竟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这一失忆,竟全都不记得了。
扶苏狐疑的道:“你们说的,当真是胡亥?”
“不然呢?”韩谈道:“这世上,可还有第二个人对长公子你这般好?不计生死,毫无保留!”
扶苏眯着眼目回忆,在印象之中,自己的弟亲可不是这般模样的,骄纵残暴,才是胡亥的秉性,如何可能这般通情达理玲珑剔透呢?
韩谈又道:“我……我虽然不太赞同你们之间的干系,如今的幼公子,虽已然不是长公子你的亲弟弟,可……可你们这样的干系,骨子里那还是乱……”
说到这里,韩谈是在说不下去了,只觉得十足的羞耻。
但话风一转,韩谈又道:“可长公子,你也不能始乱终弃啊!幼公子为了你,连性命都豁出去了!这回在夜郎,为了营救长公子,又是流血,又是害病的,长公子纵使失忆,也太过薄情寡义!”
扶苏还是记不起来,脑海中一片混沌,但不知怎么的,竟然闪过几个片段,片段的主角全都是胡亥。
胡亥笑盈盈的模样,胡亥古灵精怪的模样,胡亥撒娇的模样,甚至……甚至是胡亥伏在自己怀中呜咽求饶的模样……
扶苏稍微咳嗽了一声,道:“既你们如此了解予与亥儿干系,那予想问一问你们……除了予,亥儿可与旁人做过那档子事情。”
“那档子?”章平一脸迷茫。
扶苏又咳嗽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便是那档子事儿。”
章平更是奇怪:“到底是哪档子?”
扶苏实在无法,便道:“床笫之事。”
章平恍然大悟,道:“当然……”没有了!
韩谈却拦住他,笑道:“我们也不知。”
“你不知?”扶苏狐疑。
韩谈信誓旦旦的道:“对啊,具体我们也不知。不过……小公子生得那般好看,秉性又好,爱结交友人,他身边的好友,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爱见小公子之人比比皆是,便比如那个骆越的监国大将军桀英,长公子,你和该见过他罢?”
扶苏:“……”
一阵沉默,扶苏自然见过他,且这一路上还没少见,后来因着大部队要返回咸阳,桀英与路裳要返回骆地,最后才分道扬镳。分别之时,桀英对胡亥好一阵舍不得,各种依依惜别。
韩谈添油加醋的道:“那个桀英,可是我们幼公子的顽伴呢,从小一起长大的,听说对幼公子情根深种,无微不至,也不知他们做没做过那档子事儿?应该做过罢?又应该没做过,章平你说呢?”
“我……”章平一个头两个大,尴尬的看着韩谈,韩谈那坏心眼儿,全都写在脸上了,分明便是故意招惹扶苏,害得扶苏着急上火。
扶苏站起身来,道:“予再去与亥儿谈一谈。”
“长公子,”韩谈笑着摆手:“慢走啊,有事儿好好的谈,不要着急。”
章平:“……”
扶苏心事重重,心中惦记着胡亥,方才自己与胡亥没说两句话便离开了,也不知胡亥自己清理了身子没有。
他十足担忧,便加快了步伐,刚来到偏殿门口,却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
是常頞和路鹿。
昨日朝议,胡亥力保常頞,常頞功过相抵,不只是没有死罪,甚至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便从牢狱中放了出来。
常頞十足震惊,从路鹿那处听说了是胡亥力保自己,心中十足的感激,今日一早,便前来告谢。
常頞拱手,行大礼道:“小公子恩德,常某永世不敢相忘!”
胡亥笑道:“常行人,快起来罢,说起来你还做过我的师傅呢,怎么能行此大礼?”
常頞道:“若不是小公子,常某百死难辞其咎。”
胡亥道:“其实常行人,你打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要出卖秦廷,也没有想要将密报送给夜郎,对么?”
常頞一愣,微微点头,道:“正是。”
胡亥了然的道:“我看过你誊抄的那些密报,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你一直在避重就轻。”
常頞叹气道:“夜郎王自大,想要逐鹿中原,与秦廷分庭抗礼,只是常某以为,夜郎的强盛远远比不过秦廷,贸然进攻中原,最后受苦的,不过是两边的子民百姓罢了,再者……”
胡亥接口道:“再者,你这些年在秦廷供事,觉得朝廷之中虽有你最痛恨的党派之争,但陛下的治理是正确的,没有人再比陛下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夜郎王是万万不及的,对么?”
常頞又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小公子所言极是,都说对了,常某虽痛恨党派之争,天底下的党争令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只是……哪里又没有党争呢?夜郎的朝廷也充斥着党争,只要有人心,有野心,便会有党争,常某不能因着这一点,便否定陛下的功绩。”
胡亥笑道:“常行人你放心,陛下已然赦免了你的罪责,往后里你还是跟着大行做事儿。”
“多谢小公子!”常頞拱手。
胡亥刚要开口说话,突然感觉到一股寒冷兜头窜起。
糟了,那是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感觉,胡亥十足熟悉,最近症状发作的十足频繁,愈发的频繁。
虽胡亥口头上不说,但他心底里还是觉得不安,扶苏失忆了,对于胡亥来说,那是他的救命稻草,而如今这根救命稻草也远离自己,胡亥面子上虽很平静,其实心里仍然会不安。
尤其是被扶苏宠惯了,一时间失去了被宠溺的感觉,那种不安令胡亥总是想起自己被人排斥的上辈子。
“嗬!”胡亥一声低呼,身子发抖,咕咚一头栽下去。
“小公子?!”常頞距离最近,一把抱住胡亥,道:“小公子,你没事罢?”
“冷……冷……”胡亥浑身哆嗦,几乎失去意识,眼神迷茫没有焦距,胡乱的伸手去抓,道:“冷,抱、抱紧我……”
常頞有些不知所措,上一刻胡亥还好端端的,怎么下一刻突然变得如此奇怪,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路鹿。
常頞抱着胡亥,下意识有些心虚,路鹿却道:“愣着做甚么啊!我去叫医士,你抱紧点!”
常頞:“……”
啪!
便在此时,有人一把握住胡亥不断乱抓的手掌。
熟悉的温度,胡亥猛地放松下来,口中呢喃着:“哥哥……”
是扶苏!
扶苏走到门口,正好看到常頞搂住胡亥的一幕,心窍中酸涩难忍,大跨步走上前去,拨开常頞,将胡亥抱在怀中。
入手冰凉一片,分明是盛夏的天气,胡亥不出汗便罢了,身子竟还凉飕飕的,仿佛一个冰雕似的。
“亥儿?亥儿!醒醒!”扶苏紧紧抱住胡亥,轻唤着,想要拉回胡亥的意识。
胡亥迷茫的半睁着眼目,喃喃的道:“哥哥……?”
“是予。”扶苏道。
胡亥无力的抓着他的手掌,委屈的呜咽:“难受……哥哥……”
扶苏心窍发疼,爱惜的抚摸着胡亥的面颊,道:“没事,哥哥在呢,没事了亥儿。”
胡亥望着扶苏,脑海中昏昏沉沉,用尽全身的力道勾住扶苏的脖颈,突然抬起头来,吻上了扶苏的嘴唇。
常頞吃了一惊,赶紧背过头去,路鹿则是捂着嘴巴,饶有兴致的偷看。常頞赶紧拉了一把路鹿,让他别看了。
两个背过身去,虽然看不到画面,却能清楚的听到声音,拥吻的声音旖旎非常,令人面红耳赤。
“呼——呼……”胡亥精疲力尽,气喘吁吁的跌回扶苏怀中,闭着眼目,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扶苏的唇上还微微有些刺辣,沙哑的道:“愣着做甚么,快去找医士!”
“对对,”路鹿恍然大悟:“医士!”
医士快速赶来给胡亥请脉,胡亥已然安详的睡了过去,身子不再冰冷,甚至有些餍足,面颊泛着淡淡的殷红,仿佛方才的冰凉只是一种错觉。
医士检查了一遍,为难的道:“小公子……兴许是气血双亏,毕竟小公子素来身子羸弱,进补调养便好。”
说罢,医士有些迟疑。
扶苏蹙眉道:“还有甚么事情,一并子说出来。”
“是是,”医士硬着头皮道:“小公子身子羸弱,最近这些时日,最好……最好不要行房事。”
医士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胡亥脖颈处的吻痕。
扶苏:“……”
“咳!”扶苏轻咳一声,道:“常行人、路君子,麻烦二位替予送一送医士。”
常頞想让路鹿去送医士,他担心胡亥的病情,打算留下来,路鹿却抓住他的手,道:“别担心,有长公子呢,走罢。”
常頞被路鹿拽出来,担心的道:“可是小公子……”
路鹿笑道:“你这木头,夜郎怎么会叫你做细作呢,连长公子的脸色都看不懂?长公子分明不想让你留下来,人家要自己照看弟亲,有你甚么事儿?”
常頞一阵语塞。
路鹿脚步一顿,回身往常頞跟前走去,一步步逼近常頞。
常頞分明比路鹿高大不少,却下意识后退,一直后退,退到了墙根底下,再无处可退。
路鹿仰头看着常頞,道:“大美人儿,在大殿上替你求情的人,可不只是小公子一个,还有我呢,你打算……如何谢我?”
常頞有些迟疑:“路君子打算,让常某如何谢你?”
路鹿挑唇一笑,道:“不如你亲我一下?”
常頞一顿,他不是第一次听到路鹿提出这个要求,那次在学宫,路鹿救下常頞之后,也提出了相同的要求。
路鹿似乎很喜欢看常頞“害羞”的表情,常頞平日里清心寡欲的,没甚么表情,一旦脸红,那表情便丰富了起来。
路鹿笑得有恃无恐,期待着常頞羞赧的表情,只是……
路鹿并没有等到常頞的羞赧,下一刻,他的所有笑意,被常頞全部含入口中,路鹿“唔”的惊呼,常頞真的亲下来了,甚至死死搂住他的腰身,仿佛一头开荤的猛虎。
“等、等等……”路鹿震惊的推拒,道:“你做甚么?”
常頞沙哑的道:“报答路君子,难道不是路君子叫常某亲你的么?”
“可……”路鹿一时语塞,连忙道:“等等,这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常頞一笑,道:“倒是与常某想象中,一模一样……”
胡亥浑浑噩噩的沉睡着,感觉有人在照顾自己,给自己擦拭汗水,抚摸着自己的鬓发,温柔极了,这种温柔令人流连。
“哥哥……”胡亥呢喃出声。
扶苏听到他的嗓音,还以为胡亥醒了,连忙低头去查看,道:“亥儿?”
只是这一看才知晓,胡亥原来是在梦呓,睡得有些不安稳,还没有醒过来。
扶苏心底里有太多的疑问,他们分明是仇敌,为何演变成了现在的干系?
扶苏一低头,便看到了胡亥的唇角,微微还有些红肿,他猛的记起来,昨夜就是这样一双绵软的唇瓣,不断撩拨着自己的意志力。
慢慢眯起眼目,扶苏伸出大拇指,轻轻的按在胡亥的唇瓣之上,试探性的揉了揉。
“唔……”胡亥发出一声喟叹,微微启唇,竟是将扶苏的手指含进了口中。
扶苏的脑海瞬间炸开,一股热流席卷而来,直冲头顶,冲击着他的理智,他的眼神深沉,一点点低下头来,趁着胡亥还没有醒来,用自己的嘴唇触碰着对方的唇瓣。
扶苏心里找着借口,予只是试一试,说不定便会想起甚么。
“唔!”扶苏听到一声闷哼,定眼一看,谁知这么巧,胡亥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偷袭自己的扶苏。
扶苏连忙起身,道:“你醒了?”
胡亥狐疑的盯着扶苏,道:“你方才在做甚么?”
扶苏平静的道:“试试你发热没有。”
【说谎的扶苏】
【想要掩盖偷亲事实的扶苏】
胡亥:“……”
胡亥挑了挑眉,道:“那我发热没有?”
“咳……”扶苏道:“未曾。”
【假正经的扶苏】
胡亥翻了个大白眼,道:“既然没有发热,哥哥不必在这里看着我,去忙罢。”
“予……”扶苏还想逗留一阵子,刚开了口,却被胡亥抢白。
胡亥道:“哥哥这么忙,我便不留你了,快走罢快走罢!”
他说着,推着扶苏往门外去。
“亥……”扶苏只说出了一个字,“嘭!”殿门关闭,愣是将他关在了外面。
扶苏:“……”
胡亥关上门,挑了挑眉,大猪蹄子哥哥果然是牵着不走,非要打着后退,自己这波以退为进,大猪蹄子哥哥反而想要追上来。
胡亥心说,不给你这个机会,必须绷一绷才是。
胡亥休息了一日,身子感觉好了不少,自打从夜郎回来,胡亥便没甚么事情可做,每日去少府报道一趟,少府知晓嬴政看重胡亥,根本不敢难为,只是捡一些便宜轻松的公务让胡亥来做,胡亥大半日都是无所事事的。
他用了午膳,准备在章台宫中转转散食儿,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回头一看,竟然是扶苏。
扶苏也不走过来,亦步亦趋的远远跟着,似乎在观察胡亥似的。
胡亥挑眉,干脆当做没看见,继续往前走去。
“章邯哥哥!”胡亥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章邯如今是章台宫的卫尉,负责嬴政的禁宫安全,今日他带着兵马正在演武场上训练。
章邯见到胡亥走过来,便对将士们道:“今日便到此处,都去用膳罢。”
虎贲军解散,各自去用膳,胡亥蹦蹦跳跳走过来,道:“章邯哥哥。”
“小公子。”章邯作礼。
章邯听他的弟弟章平说过胡亥的身世,他知晓如今眼前的小公子,便是以前的幼公子,幼公子对章邯有恩,因此章邯十足恭敬。
胡亥笑道:“做甚么如此拘谨,就像以前一样罢。”
扶苏偷偷跟着胡亥,听到他脆生生的呼唤,章邯哥哥?原来除了唤予哥哥之外,他还有其他的“好哥哥”。
胡亥与章邯的干系似乎十足要好,十足亲密,两个人有说有笑。胡亥瞥斜了一眼扶苏藏身的方向,笑容甜滋滋的道:“章邯哥哥,你方才教导虎贲军的,是甚么功夫,看起来好厉害,要不然也教教我。”
章邯诧异:“小公子也想习武?”
胡亥使劲点头,道:“嗯嗯,医士总说我身子太弱了,我打算习武来强身健体。”
章邯一笑,道:“小公子,方才那套枪法有些复杂,并不适合小公子,小公子若是想要习武,倒也不是不可,我可以从最基础的教导小公子。”
“好啊!”胡亥道:“教我教我!”
胡亥狡黠一笑,道:“最好是……手把手的那种!”
章邯奇怪:“手把手?”
为何非要手把手?不过习武之事,又不是习文,肯定会有所触碰,手把手也是难免的。
章邯当即不疑有他,道:“小公子,先来扎一个马步我看看。”
“扎、扎马步?”胡亥一头雾水,他虽没学过,但也见过,依葫芦画瓢的做了一个马步的动作。
章邯轻笑:“不对,沉肩,不要端起,腰部也是,放松一些,腿再打森*晚*整*理开一点。”
他说着,给胡亥矫正姿势,伸手托住胡亥的腰肢,按住他的肩膀,让胡亥尽力扎马步。
别看章邯又是搂腰,于是摸肩的,但胡亥叫苦不迭,实际上一点子旖旎气氛也没有,双腿酸涩的厉害,前不久胡亥才主动“勾引”了扶苏,做了那档子事儿,还十足激烈,这会子扎马步,简直是雪上加霜!
“嘶……”胡亥额角冒汗,一个不稳,直接倒在了章邯怀中。
“小公子!”章邯急忙搂住胡亥,没有叫他跌倒,关心的道:“没摔着罢?”
胡亥刚要说没事,便听到“嘭”一声闷响,是从不远处传来的,章邯关心胡亥,因此没有注意,从胡亥这个角度,正好看到藏在暗处的扶苏,方才那一声闷响,合该是扶苏砸了一下柱子发出的动静。
只见扶苏沉着一张脸,脸色阴霾,黑压压的密布着阴云,仿佛随时都会雷电交加,电闪雷鸣。
胡亥挑眉,哦吼,大猪蹄子哥哥吃醋了!
“哎呦哎呦……”胡亥故意倒在章邯怀中,耍赖不起来:“哎呦,我好像扭到腰了,疼、疼,起不来……”
章邯担心的道:“我去叫医士来。”
“不必,”胡亥道:“章邯哥哥,你给我揉揉便好。”
他这么一说,扶苏终于忍耐不住,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大有夹风带雨之势,来到二人面前。
章邯拱手道:“见过长公子。”
胡亥眨巴着眼睛,道:“哥哥,今儿个不忙么,哥哥怎么过来了?”
扶苏听到“哥哥”这两个字,非但没有觉得热络,反而觉得冷淡,胡亥分明唤“章邯哥哥”的时候,脆生生的,带着一股子雀跃,轮到自己,便这般平平淡淡,皮松肉紧,好似不想见到自己。
扶苏凉丝丝的看了一眼章邯,把目光留在胡亥身上,硬生生憋出两个字:“路过。”
“哦——”胡亥点点头:“那哥哥快去忙罢!”
扶苏深深的看了一眼章邯和胡亥,没有说话,真的转头离开。
章邯微微蹙眉,道:“小公子,长公子他……”
胡亥摆手道:“无妨,咱们继续扎马步罢!”
“也好。”章邯答允了一声。
很快,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扶苏折返回来,路过了一次。
过了一会子,又路过了一次。
再过一会子,又又又路过了一次。
武信侯冯无择来寻章邯去用午膳,来到演武场便远远的看到长公子扶苏,一遍一遍的围着演武场绕圈,仿佛永动的陀螺一般。
冯无择道:“长公子这是……?”
不等扶苏开口回答,胡亥抢答道:“哥哥这是路过!”
冯无择了然一笑,道:“有些眼晕。”
扶苏:“……”
72 大战三百回合
扶苏路过了整整半日的演武场。
不知道第多少次路过, 往演武场一看,胡亥竟不见了?演武场上只剩下章邯一个人,正在收拾兵器。
“长公子。”有人在扶苏背后轻笑。
扶苏转头一看, 道:“武信侯。”
原来是冯无择。
冯无择挑眉道:“长公子还没回去呢?”
扶苏脸色一僵,道:“路……”
“路过而已。”冯无择笑道。
扶苏:“……”
冯无择善解人意的道:“小公子回去了,毕竟小公子的身子不好, 不能长时间习武,已然回去了, 长公子这下子不需要路过了。”
扶苏:“……”
扶苏听出冯无择是在调侃自己,干脆离开了演武场, 往自己的寝殿而去。
扶苏来到寝殿门口,便看到转磨的王绾。
王绾迎上来,笑道:“长公子,老臣方才去了政事堂,并未看到长公子, 故而在此等了许久。”
“有事么?”扶苏淡淡的道。
王绾道:“长公子有所不知, 马上便是老老臣家中的夏宴, 每年夏宴都十足的热闹, 虽比不得章台宫中的宫宴,但也别有一番趣味儿, 老臣想邀请长公子赴宴, 正好, 老臣还有一位侄女,知书达理, 温柔娴静, 十足憧憬长公子,想要请老臣引荐, 不知……”
扶苏有些许的心不在焉,脑海中一时回想着胡亥与章邯练武的模样,一口一个章邯哥哥,叫得脆生生,比唤自己还要亲切。
扶苏心口发闷,胡亥到底怎么回事,除了亲哥哥,还有这么多好哥哥不成?
“长公子?”王绾喊了两声。
扶苏这才回神,完全没听清楚王绾在说甚么。
王绾道:“长公子意下如何?”
扶苏心不在焉的道:“嗯,甚好。”
“太好了。”王绾惊喜,每年他都会来邀请扶苏参加王氏的夏宴,但奈何扶苏每年都有自己的借口,并不赴约,没成想今年却是成了。
王氏的夏宴,不只是酒宴那么简单,还是王氏族中重要的宴席,但凡出席的都是自己人。
扶苏很清楚,王绾虽然对自己忠心,但也想要利用自己的地位,巩固王氏的威信,一旦扶苏参加王氏夏宴,便是对外宣布,他真的站队在了旧派这边。
王绾笑道:“长公子,您终于答允了,实在太好了。”
扶苏这才彻底回神,答允?予答允了甚么?
王绾兴冲冲的道:“夏宴便在后日,届时老臣扫榻相迎,还请长公子赏光。”
扶苏一听,有些许的头疼,夏宴?自己方才走神,没有听清楚,竟这般糊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夏宴?”胡亥头一次听说这个燕饮,毕竟他是穿越者,到这里的时间虽然不短,但还不足一年,并不知王氏的家宴。
韩谈点头,道:“王氏每年都会举行夏宴,其实就是族中的燕饮,用来沟通拉拢族人,夏宴之后不久,便是三年一次的王氏宗主遴选。”
王绾乃是大秦的丞相,毋庸置疑,他便是王氏的宗主家主,但并不是永久当选,三年遴选一次,王氏正宗之中,有能者居者。
韩谈道:“长公子竟答应参加这次夏宴!”
他说罢,又是冷笑一声:“这可是王氏的家宴,我听说了,不只是家宴,还是给长公子相看的宴席呢!王绾准备将自己另外一个侄女介绍给长公子,这不就是变相的相看么?”
“坏了!”胡亥感叹道。
“的确是坏了!没有更坏了!”韩谈道:“我起初以为长公子是个长情的,没成想,他比章平还靠不住。”
“诶?”章平也在胡亥的殿中,惊讶的道:“你为何提起我?我怎么的就靠不住了?”
韩谈摆摆手:“你一边去。”
章平:“……”老老实实走到一边。
胡亥道:“王绾邀请哥哥参加夏宴,分明是想要拉拢哥哥,倘或哥哥真的参加了夏宴,不就是对朝廷宣布,他站在了旧派一队么?陛下最不喜的便是党派之争,绝不能让哥哥站队。”
“公子,”韩谈道:“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想这些?”
胡亥道:“当然要想这些。”
他思索了一下,道:“谈谈,你快去找哥哥,就说……说我病了,病得很严重很严重,让他不要参加夏宴,过来照顾我。”
韩谈道:“若是往日里的长公子,肯定是会过来的,但如今的长公子失忆了,我可无法保证,真的能将长公子带回来。”
胡亥催促道:“你快去,千万别叫他出宫。”
韩谈无奈,道:“好,我这就去。”
说罢,韩谈带着章平离开胡亥的寝殿,往扶苏那面而去。
扶苏前日心不在焉,答应了王绾参加夏宴,答应之后便想反悔,但又找不到好的机会,今日便是夏宴的日子。
扶苏坐在殿中,微微蹙着眉心,正思忖着自己找甚么样的借口爽约。
“长公子。”一个大约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男子走进来,他面容极其和善,笑眯眯的弓着身,扶苏对他并不陌生,乃是王氏的家宰,一直跟着王绾的。
王氏家宰道:“长公子,夏宴快开始了,丞相让老奴来请长公子,车马已经备好,长公子,请。”
扶苏长身而起,看似是要去赴宴,但心中已经打好了腹稿,准备找个借口拒绝王氏家宰。
便在此时……
嘭——
有人直接踹门走了进来,是韩谈。
韩谈走进来,脸上明显挂着“不耐烦”,有些子没诚意的道:“长公子,小公子病了。”
章平赶紧补充道:“病、病的很严重!”
章平不擅长说谎,所以说的磕磕巴巴,没甚么可信度。
扶苏却紧张的道:“病了?甚么病?严重不严重?”
韩谈道:“也不知是甚么病,总之是病了,病得很严重很严重。”
扶苏眉心紧锁,对王氏家宰道:“恐怕予今日是无法赴宴了,劳烦你回去说一声。”
说罢,大跨步离开寝殿,往胡亥的寝殿而去。
王氏祖宅之中。
今日是夏宴的大日子,族中但凡有头有脸之人都会到场,王绾邀请了扶苏,只觉得扬眉吐气,端坐在大堂最尊贵的位置之上。
“来,清儿,到伯父这里来,”王绾笑眯眯的对一个妙龄女子招手,道:“今儿个伯父便将你引荐给长公子,之后的机会,你可要牢牢抓紧。”
那妙龄女子似乎有些怕生,在这样大型宴席之中十足的不安,见旁人都看自己,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上前。
“快来。”王绾催促着。
妙龄少女抿了抿嘴唇,最后迫不得已,这才站起身来,慢吞吞蹭过去。
便在此时,有人横插在妙龄少女与王绾中间,那少女惊喜的道:“哥哥?”
横插一杠的男子大抵二十几岁的模样,年轻气盛,风华正茂,给人一种器宇轩昂锋芒毕露的感觉,仿佛一把闪闪发光坠满宝石的宝剑,十足夺目。
“是沖儿啊,你回来了。”王绾道。
王沖乃是王氏小辈之中,最有威望的一个,笑道:“看伯父你说的,我若是不回来,怎么参加月余之后宗主遴选?”
王绾脸色一僵,谁不知晓,他才是王氏宗主,如今王绾还是丞相,这次的遴选,若无意外,绝对是王绾继续连任,而王沖竟大言不惭,在本人的面前说起这个。
王绾找了个台阶,转移话题道:“沖儿你才从北地回来,兴许还不知,今日长公子回来参加夏宴,老夫心想着,将清儿介绍给长公子,也算是郎才女貌,登对……”
“登对个屁!”王沖十足不给面子。
王绾脸色一僵。
王沖拦住自己的妹妹,道:“登对甚么?我妹妹要嫁给甚么人,她同意了么?我同意了么?长公子都要到了,你这是临时通传一声?你莫不是借着我在北地,胳膊够不到咸阳,所以想要偷偷将我妹妹嫁出去,讨好你的长公子罢?”
王绾脸色更是难看,呵斥道:“王沖!你放肆!”
王沖冷一声,便在此时,家宰一路小跑进来,道:“丞相!丞相!”
众人看到家宰,还以为扶苏来了,奈何等了一会子,只看到家宰,并没有看到扶苏本人。
王绾抻着头往外看,道:“长公子可到了?”
家宰擦了擦额头上汗珠,尴尬的道:“丞相,长公子他……他临时有事,来不得了。”
“临时有事?”王绾震惊。
他提前已经吹嘘出去,长公子会来参加王氏的夏宴,如今长公子不来,岂不是打脸?
王沖冷笑:“甚么临时有事,我看就是借口,不想来罢了,咱们的丞相,其实也没多少面子罢?别是人家长公子从头到尾压根儿不想来,丞相自己编纂了一段。”
家宰连忙打圆场儿,道:“小君子,长公子真的是临时有事儿,丞相派遣老奴去接长公子,长公子都已然要出发了,临了临了,是小公子突然病倒了,长公子心中担忧,这才不得已,取消了赴宴。”
王绾一听,道:“小公子?”
家宰点头道:“正是啊,老奴听得千真万确,是小公子突然病倒了,不知得了甚么病,总之十足的要紧,长公子便赶去了。”
王绾被爽约,在族中十足丢面子,如今一听是胡亥捣的鬼,甚么病倒了,决计只是借口,是胡亥不想让扶苏来参加夏宴。
嘭!
王绾狠狠一拍案几,道:“胡、亥……”
胡亥装病,听到脚步声传来,赶紧“哎呦——哎呦——”的趴在榻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哼哼唧唧:“哎呦……肚子、肚子好疼……好疼呀——”
扶苏快步走进来,一看胡亥这精神头十足的模样,便知道他没事,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胡亥对韩谈眨眨眼睛,示意他可以出去了,韩谈无奈,拉着章平离开。
寝殿中只剩下扶苏和胡亥二人,胡亥继续哼哼唧唧:“哎呦——好疼呀,真的好疼。”
扶苏抱臂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的道:“予给你找医士前来?”
“那倒不必了。”胡亥一咕噜坐起来,抓住扶苏的手,道:“哥哥给我揉揉就好。”
扶苏被他拽了一下,坐在榻牙子上,感觉自己的手掌落在胡亥的肚子上。
胡亥虽然羸弱,但身上的肉肉十足会长,并不是骨瘦如柴,都长在平日里看不见的地方。
胡亥的腹部柔软,带着一股脆弱,扶苏猛地想起自己紧紧钳住胡亥细腰的模样,忍不住眼神有些发暗。
扶苏抽回手来,咳嗽一声,道:“予还是给你叫医士来罢。”
“等等!”胡亥蹦起来,道:“我肚子又不疼了。”
扶苏挑眉看着他,道:“那是哪里不舒服?”
胡亥眼眸微微转动,道:“好罢,我承认,肚子疼只是借口,我想将哥哥叫来而已,其实……其实……”
胡亥笑盈盈的看着扶苏,轻声道:“其实是别的地方有些疼。”
扶苏道:“到底是何处?”
胡亥对扶苏勾了勾手指,扶苏微微弯腰靠近胡亥,胡亥便伏在他耳边,嗓音带着轻微的狡黠,笑道:“都怪哥哥,现在还疼呐。”
他说着,拉住扶苏的手,往自己下面摸去。
扶苏浑身一僵,那种君子如玉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只觉嗓子干涩,一股说不出来的冲动席卷上脑海。
胡亥明显感受到了扶苏的冲动,当然,还看到了他的标签。
【努力假正经的扶苏】
【冲动的扶苏】
【被你撩拨的扶苏】
胡亥再接再厉,理直气壮的道:“都是哥哥弄的,当时太过粗鲁了,现在还疼呢,我自己也不方便上药,更不方便叫旁人来上药,哥哥……”
胡亥软绵绵的唤了一声:“哥哥帮亥儿上药。”
【努力克制的扶苏】
【冲动大于理智的扶苏】
【理智扳回一局的扶苏】
【冲动与理智大战三百回合的扶苏】
“噗嗤!”胡亥看着扶苏的标签,忍不住笑起来,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调侃一本正经的哥哥,便宜哥哥失忆之后,格外的“假正经”,十足有趣儿。
胡亥这么一笑,立刻把扶苏的理智拉了回来。
胡亥趴在榻上,捂着自己的肚子,这回真的笑得肚子疼起来,道:“不、不行,太好笑了!哥哥你的表情,太好笑了……”
扶苏:“……”
胡亥摆手道:“不逗你了,我逗你顽的。”
“逗予顽?”扶苏蹙眉。
胡亥点点头,擦掉笑出来的眼泪,道:“自然,我是听说哥哥你答允参加王家的夏宴,才出此下策,把你临时叫过来的。”
扶苏恍然,原来是这个缘故,他方才听说胡亥病了,一转瞬便将甚么夏宴冬宴全都忘在了脑后,这会子才记起来,自己为了胡亥爽了王绾的燕饮。
虽扶苏打一开始便没准备去参加燕饮,但如今回想起来,扶苏只觉得心惊,自己当时都没有考虑甚么燕饮不燕饮,脑海中都是胡亥的病情。
胡亥还在发笑,摆手道:“哥哥太有趣儿了,好了不闹你了,这会子时辰晚了,哥哥定不能去参加夏宴了,我便不多留哥哥了。”
扶苏眯起眼目,危险的凝视着胡亥,道:“那你方才……”
“方才?”胡亥想了想,道:“哦,方才是骗你的,我并不肚子疼,那……那个地方也不疼。”
胡亥装作很是大度的模样,道:“放心罢,就哥哥那点功夫,我一天便大好了,甚么感觉也没有,便跟没发生过似的。”
扶苏:“……”
【突然不高兴的扶苏】
胡亥:“……”???
【尊严被打击的扶苏】
扶苏走过来,逼近胡亥,“嘭!”一声将人压制在软榻上,嗓音危险而沙哑的道:“亥儿还是不要讳疾忌医,到底有没有大好,哥哥帮你上药。”
“等等!”胡亥连忙挣扎,别看他刚才撩拨扶苏游刃有余,但其实胡亥就是个假把式,真刀真枪的时候十足容易害羞。
扶苏动作利索的扯掉胡亥的革带与衣带,哗啦一声,因着胡亥的挣扎,夏日轻薄的衣衫犹如花瓣一般片片散落下来,胡亥白皙细腻的身子,半遮半掩的袒露在扶苏面前。
二人均是一愣,扶苏的吐息明显紊乱了不少。
【冲动的扶苏】
【愣住的扶苏】
【恍然醒悟自己在做甚么的扶苏】
【觉得而自己禽兽不如的扶苏】
片刻的怔愣之后,扶苏哗啦一声将旁边的锦被盖在胡亥身上,道:“予还有事,先走了。”
踏踏踏——
跫音渐远,扶苏大步离开。
胡亥:“……”???
第二天有朝议,胡亥也需要上朝,天色灰蒙蒙的便起身,哈欠连天的洗漱更衣。
胡亥走出寝殿,刚走了几步便遇到了扶苏。
胡亥打招呼道:“哥……”
他还没说完,扶苏便快步离开,仿佛胡亥是甚么洪水猛兽一般。
胡亥摸着下巴:“好奇怪哦。”
胡亥进了朝议大殿,在班位上坐好,扶苏就坐在前面,压根儿不回头看他,仿佛胡亥是空气一般。
胡亥有些子好奇,干脆偷偷伸出手,用食指尖儿轻轻的戳了戳扶苏。
【满脑子你的果体的扶苏】
胡亥:“……”???
【因为昨日上药事故,做了一整晚春梦的扶苏】
胡亥:“……”???
【&@!#%……***的扶苏】
胡亥:“……”???
我那正经严肃的哥哥,满脑子都在想甚么呀?
就在胡亥用标签窥探的时候,有人在胡亥身边落座下来。
胡亥身边的班位一直是空的,长久以来没有人坐,今日倒是稀奇,竟来了人。
胡亥忍不住仔细打量对方,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男子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看起来是个习武之人,却又有一股儒雅的风范。
面容俊美又平和,眉眼中总是透露着微笑,仿佛十足的好相与。
胡亥惊讶的想着,这人长得很好看,虽然不及我哥哥,但绝对是顶尖的颜值了。
关键是,这人的面相有些眼熟,与扶苏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相似。
只不过此人是真正的温和,看起来十足和煦,而扶苏的温和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具罢了。
对方见胡亥一直打量自己,也不生气,笑道:“你便是君父新收的义子罢?”
君父?
胡亥捕捉到了重点,怪不得觉得眼前的男子与扶苏有些许相似,难道是亲兄弟?那岂不是也是自己的便宜哥哥?
“咳!”前排的扶苏咳嗽了一声,胡亥抬头一看,嬴政已经走了出来,在最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来。
羣臣立刻噤声,山呼叩拜。
“陛下!”刚刚作礼完毕,王绾都不回到班位上,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朗声道:“次公子从北地回朝,但北地战事凶恶,决不可一日无主将啊!老臣以为,小公子虽年幼,此次出使夜郎,却沉稳机敏,实在是驻守北地的最佳人选!”
胡亥眼眸一转,北地?王绾怕不是想让我去打匈奴?
他这么想着,便和王绾四目相对,王绾眯了眯眼目,胡亥恍然大悟,怕是昨日里自己搅合了他的夏宴,所以王绾对自己怀恨在心了。
扶苏立刻皱起眉头,北地何其凶险,条件也恶劣,那里的战事可不比南方,胡亥身子如此羸弱,三天两头的病倒,若是去了北地,必然是九死一生,还没打仗,先自己病出个好歹。
“君父。”扶苏本要开口,奈何有人抢先一步。
坐在胡亥旁边的年轻男子长身而起,拱手道:“君父,弟亲年幼,听说身子骨又素来不好,北地条件恶劣,实在不宜让幼弟去犯险。儿臣熟悉北地的环境,等儿臣在咸阳歇息片刻,补足辎重,便立刻返回北地。”
胡亥有些惊讶,侧头看了一眼对方,因着年轻男子站起身的动作,二人难免有些触碰。
【秦皇次公子将闾】
胡亥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年轻男子便是秦始皇的儿子公子将闾。公子将闾在正史中出场的次数很少很少,只有在公子胡亥对兄弟们赶尽杀绝的时候才出现了短短的一幕。
嬴政道:“将闾刚刚回咸阳,此番辛苦了,至于驻守北疆之时,朕打算从长计议。”
他这般一说,王绾也不好执拗,便侧目冷冷的看了一眼胡亥,转身坐回自己的班位上。
将闾也坐下来,见到胡亥在看自己,便对胡亥微笑的点点头。
胡亥心说,将闾好歹替自己说了话,和该谢谢他。
于是胡亥低声道:“谢谢哥哥。”
将闾微笑,低声道:“不必放在心上。”
【不高兴的扶苏】
胡亥不是故意去碰扶苏的,不小心碰到了一点点,立刻看到了扶苏的标签。
胡亥:“……”我哥哥最近总是不欢心。
朝议结束之后,胡亥打算回去睡个回笼觉,毕竟今日起的太早了,这会子胡亥还觉得脑海中浑浑噩噩的。
“小公子。”有人叫住了胡亥。
王绾从殿中走出来,压低声音对胡亥道:“小公子,今日只是一个开场,小公子若是往后还是执意不放开长公子,老臣还有各种各样的法子。”
胡亥挑了挑眉,故意问道:“王相,听说昨日是族中夏宴,长公子是不是也去参加了?”
王绾脸色一僵。
胡亥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是了,我险些给忘了,昨日里哥哥在我这处,又怎么可能去参加丞相的夏宴呢?诶,真是的,我这记性!”
王绾:“……”
王绾咬牙切齿,刚要开口,便看到扶苏从大殿中走出了出来,扶苏看到他们,心中明镜一般,知晓王绾今日的作为,便是故意找茬儿,把昨日自己爽约的记恨,全都赖在了胡亥头上。
扶苏清楚,就算没有胡话,自己也会找个借口不去赴约,所以此事是自己的问题,并不能赖胡亥。
扶苏便道:“王相与弟亲在说甚么?”
王绾笑道:“也没说甚么,都是老臣思虑不周,一时只记得小公子的沉稳建树,忘记了小公子身子羸弱,贸然举荐小公子去北地守疆,都是老臣的不是,小公子责骂老臣几句,也是应当的。”
胡亥翻了个白眼儿,我甚么时候骂你了?方才明明是你针对我,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装起白莲花了?
哼哼,胡亥心说,就你会装?我也会!
“嘶……”胡亥捂住自己的额角,道:“啊呀,突然好晕呢。”
他身子晃荡了两下,装作要晕倒的模样,就往扶苏怀中靠去。
谁知……
就在胡亥摔倒的一刹那,有人动作极快,一把稳稳搂住了胡亥。
别说是胡亥了,连扶苏都有些惊讶,转头看向来人。
——公子将闾!
胡亥软绵绵的倒在公子将闾怀中,与公子将闾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弟亲?”公子将闾道:“你没事罢?要不要叫医士?”
胡亥:“……”
“啊?”胡亥这才回神,道:“没、没事。”
怎么就一个旋身,自然而然的倒在了另外一个便宜哥哥身上呢?
【不高兴的扶苏】
【特别不高兴的扶苏】
【非常不高兴的扶苏】
【不高兴不高兴的扶苏】
胡亥眼前发晕,扶苏的标签不停的滚动着,满眼都是——不、高、兴!
“啊!”胡亥一声惊呼,突然被扶苏从将闾的怀中抱起来,标准的打横公主抱。
扶苏淡淡的道:“亥儿不舒服,予先带他回去了。”
公子将闾倒是没有意见,叮嘱道:“弟亲身子不适,千万别忘了叫医士。”
朝议大殿门前,胡亥被公主抱,脸色通红一片,尴尬的对公子将闾摇手,道:“知、知晓了,哥哥刚刚回京,快回去歇息罢。”
【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的扶苏】
胡亥:“……”怎么又不高兴了?
王绾本想挑拨一下扶苏与胡亥,哪知扶苏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胡亥便走了,王绾气得不轻,一甩袖袍,也是走了。
公子将闾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二人,微笑的陷入沉思。
“公子。”有人走到公子将闾身边,正是王绾的侄子王沖。
公子将闾刚刚从北地回咸阳,而王沖也是昨日才从北地回到的咸阳,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王沖正是跟随着公子将闾回来的。
王沖乃是王氏之中,嫡亲的派系,他一出生便金贵无比,后来进了学宫,认识了秦皇次子公子将闾,便与公子将闾成为了好友,一来二去,便跟随着公子将闾前往北疆征战,这一去好几年,再回来的时候,咸阳险些变了模样。
王沖道:“陛下偏袒长子的心思,也太明显了一些,长公子从夜郎归来,便又是庆功宴,又是接风宴的,如今公子你从北地回来,那也是九死一生,陛下竟只字不提摆筵席的事情。”
公子将闾笑笑,面容还是十足的温和,道:“不碍事儿的,我本不喜热闹,若是摆了宴席,反而令我局促,再者……”
公子将闾叹了口气,道:“再者,我去北地这些日子,到底也没有甚么功绩可谈,反而吃了几次败仗,君父不摆宴席,也是为了不叫我难堪。”
王沖道:“公子就知为别人着想,迁就旁人,可旁人便是因着这样,觉得公子好欺负!”
公子将闾道:“也没人欺负我。”
“公子……”王沖还要说话,公子将闾已然道:“好了,回去歇息罢,今日朝议起的这般早,你不困么?”
王沖只好道:“那公子去歇息罢,记得用朝食,公子胃不好,不要总是不用朝食。”
公子将闾笑笑,道:“知晓了。”
公子将闾离开,王沖看着他的背影,眯起眼目,道:“走着瞧,秦廷的储君之位,一定是我家公子的。”
公子将闾从北地回来,不过嬴政并没有让人摆席,其实和公子将闾猜测的一样,嬴政之所以不让人摆席,也是为了公子将闾的颜面。
他本不是打仗这块料,在北地修建长城的期间,吃了几次败仗,但都不算太严重,此次辎重短缺,嬴政正好便将他叫回来,合该是会派遣其他人去北地,替换一个更合适的。
公子将闾回京的第三天,胡亥便接到了一方请帖,请帖是王家发来的,胡亥还以为是王绾又来找茬儿,打开一看,略微有些惊讶。
“王沖?”胡亥奇怪的道:“王沖是哪个?”
韩谈道:“公子你忘了?那日朝议,一直站在次公子身边的便是。”
“哦——”胡亥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长得很嚣张的那个!”
王沖的面相凌厉,不能说不好看,但自带一股嚣张的感觉,一看便知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家子弟,行事说话飞扬跋扈。
王沖发来了请帖,邀请大家去王家祖宅,参加为次公子将闾准备的接风燕饮,因着宫中没有接风宴,所以王沖特意在外面办了一场。胡亥摇头感叹:“这个王冲,与次公子有仇么?”
章平奇怪的道:“公子,此话怎讲?”
韩谈笑道:“说你是呆子,你还不信?公子将闾是吃了败仗才被调遣回来的,接风宴,接甚么?接伤疤么?”
章平感叹道:“是啊,怪不得陛下没有在宫中置办接风宴。那怎么办,咱们去么?”
胡亥想了想,道:“去,请帖都发过来了,若是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出去走走也好,免得闷得慌,我还没去过王家祖宅呢。”
韩谈挑眉,总觉得公子是要去踢馆的。
不只是胡亥,扶苏也接到了请柬,朝中的文武百官,半数以上都接到了请柬。
接风宴当天,胡亥便往公车署而去,准备蹬车去王家祖宅,他进了公车署,奇怪的道:“咦?我提前知会的马车呢?”
骑奴驾士满脸尴尬,道:“小公子,马车……马车……公车署临时征用,便调派走了。”
“那我怎么办?”胡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这会子临时找马车,肯定是来不及了,赴宴若迟到,还是王家的宴席,肯定会被当做别有用心。
便在此时,一辆辒辌车停在旁边,扶苏打起车帘子,从里面探出头来,道:“坐予的车罢。”
胡亥挑眉,真是巧啊,自己的马车被临时征用,扶苏恰巧路过?倘或自己不了解扶苏,或许真的以为他是恰巧路过,可是胡亥十足森*晚*整*理了解便宜哥哥,看来是扶苏故意调走了自己的马车,想要与自己同车。
胡亥挑眉,不给闷骚哥哥这个机会,眼睛一亮,拦住前面的马车,道:“将闾哥哥!”
辎车停下来,果然是公子将闾,这次接风宴的主角是他,公子将闾自然要出宫赴宴。
将闾打起车帘子,道:“是弟亲啊。”
胡亥仰着小脸盘子,甜滋滋的道:“将闾哥哥,我的马车临时被征用了,我能坐你的马车同去么?”
公子将闾道:“自然可以,来,上车罢。”
胡亥又是甜滋滋的道:“谢谢哥哥!”
扶苏:“……”
公子将闾伸出手,道:“我扶你,小心一些,台矶有些高。”
于是,扶苏眼睁睁看着胡亥上了将闾的车子,车子垂下车帘,扬长而去。
骑奴驾士有些迟疑,道:“长公子,可以启车了么?”
扶苏凉飕飕的道:“走。”
“敬诺,长公子。”
于是扶苏的车子,一路尾随着将闾和胡亥的车子到了王家祖宅。
王氏祖宅十足的气派,不只是宗主住在这里,还有许多王室的嫡系,一大家子人全都住在这里。
胡亥下了车,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扶苏,笑着对身边的将闾道:“哥哥,我们进去罢。”
“好。”将闾温和的点点头。
扶苏:“……”以前胡亥都是唤予哥哥,现在唤起旁人,倒是利索的。
王氏家宰在门口迎接着,见到他们立刻上前引导,王绾是家主,听说他们来了,大步走出来,笑道:“长公子来了,快请!快请!”
燕饮的大堂之中已然人头攒动,王绾招呼着一个妙龄少女,道:“清儿,快过来,来见见长公子。”
那妙龄女子正是上次夏宴之上,王绾想要介绍给扶苏相看的女子,只不过当时扶苏没有前来。
王绾拉住那妙龄少女的手,道:“清儿,这位便是长公子,你不是与伯伯说,仰慕长公子已久么?快去见见。”
王清被王绾说得十足不好意思,更多是尴尬,抿着嘴唇不敢近前,胡亥一看,甚么仰慕估摸着都是王绾的客套话,人家姑娘都快尴尬死了,一看便知是不愿意的。
“清儿,”王绾催促:“快去啊,见过长公子。”
说着,还推了王清一把。
王清一个踉跄,突然有人大步走过来,扶住王清。
王清惊喜的道:“哥哥!”
扶住王清之人,正是王沖。
王沖道:“丞相还真是逗趣儿了,我妹妹甚么时候仰慕长公子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不知?”
王清松了口气,藏在哥哥身后,便在此时,王沖道:“我妹妹分明仰慕的是次公子!”
说着,把王清往公子将闾身边拉去,道:“清儿,这是次公子,哥哥常常与你提起的,你小时候还见过,哄你顽过,快去见过次公子。”
王绾立时不干了,道:“沖儿,不要胡闹!伯父早就答允了长公子,要为长公子引荐清儿。”
“怎么是我胡闹?”王沖拉住妹妹,道:“我是他的兄长,长兄如父,我还能害她不成?不像有些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王绾呵斥:“怎么与长辈说话呢?”
王沖笑道:“我常年在北地,一时间不习惯咱们王氏的酸文,伯父,你可别见怪啊!”
“你!”
王绾和王沖互不相让,一个想要将王清介绍给长公子扶苏,一个想要将王清介绍给次公子将闾,一边一个拉住王清,俨然变成了拔河。
王清夹在中间,面色尴尬至极,但又挣扎不开,一看便知嘴巴笨,不会说话,只能抿唇挨着。
胡亥头疼,这两个不靠谱的“家长”。
他瞥斜了一眼旁边的仆役,从仆役手中接过一只羽觞耳杯,耳杯里满满都是酒水,胡亥端着耳杯,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般往前走。
“小心小心!”一声惊呼,胡亥直接将酒水泼在了王清的衣襟上,一滴没剩。
“对不住对不住!”胡亥装作十足惊慌的模样,道:“实在对不住,都怪这耳杯,酒水太满了,没事儿罢?如不然,你快去换个衣裳。”
王清的衣襟湿了,王绾与王沖也不好再拦着,便放开了王清,王清看了一眼胡亥,眼神中有些子感激,胡亥对她点点头,王清便埋头小跑,一路回去更衣了。
胡亥做了一件好事儿,正在沾沾自喜,便听到一声轻笑,扶苏淡淡的道:“亥儿还学会英雄救美了?”
【生吞大柠檬的扶苏】
73 事业粉
胡亥看着扶苏的标签, 挑眉道:“哥哥是觉得,我不是英雄,还是王贵女不够美?”
扶苏:“……”
【啃了两个大柠檬的扶苏】
胡亥险些笑出声来, 哥哥的标签太有意思了。
燕饮的厅堂中人头攒动,朝廷中许多官员都来了,互相恭维着, 推杯换盏。
“今日可真真儿热闹,半个朝廷都来了。”
“这次公子一走就是好几年, 大家伙儿都是来看看热闹,这一看嘛……”
“如何?”
胡亥支棱着耳朵去听官员们的八卦, 便听到那人笑道:“嗨,还能如何?如今一看,还是照样的万年老二。”
胡亥更是好奇,他一点子也不了解公子将闾这个人,万年老二?是因着将闾排行第二么?
那两个人继续唠嗑儿, 道:“谁不知道, 次公子在学宫之时, 便总是被长公子压一头, 甚么都是万年老二,永无出头之日, 他这般去了边疆, 没想到回来之后一点子也没有改变, 照样是如此。”
“那可是长公子啊!次公子便算是再好,能好过长公子么?被长公子压一头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要我说, 我若是次公子的话, 我压根儿就不从北疆回来,留在那里, 那里也没人压自己一头,好过回来被打压!”
“你可不知,次公子在北疆,也没甚么用武之地,连续输给匈奴人好几次,幸亏都不是甚么大战役,否则……啧啧!估摸着是给打怕了,所以跑回来找爹了。”
胡亥听他们越说越是过分,眼睛一瞥,公子将闾本人就站在旁边不远处的地方,公子将闾也是从小习武之人,看他的表情,合该是听清楚了这二人在说甚么。
胡亥眼眸一转,不如自己卖给公子将闾一个人情?
于是胡亥主动走过去,道:“二位大夫,听没听说过,在背后议论旁人长短,会烂舌根儿的?”
那两个卿大夫正说的欢心,哪里知晓被旁人听见了,吓了一跳,也不敢多说甚么,灰头土脸的便跑了。
公子将闾就在一旁,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弟亲解围。”
胡亥道:“将闾哥哥不必道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们是兄弟嘛!”
公子将闾笑笑,道:“那我便不客套了。”
胡亥卖给公子将闾一个人情,很爽快的便走了。
他刚离开,王沖便走过来,死死皱着眉心,道:“这些子嚼舌根子的卿大夫,我早晚拔了他们的舌头!”
公子将闾平静的道:“你不要动怒,方才若不是小公子出面,你怕是又要冲动惹祸。”
方才不只是公子将闾听到了那两个卿大夫的谈话,王沖在一边也听到了,如果不是胡亥及时出面,依着王沖那个冲动跋扈的性子,已然上前撕烂那两个人的嘴巴了。
王沖冷笑一声,道:“他们敢说,我就敢撕!便算是闹到了陛下面前,我也是占理的,怕他们作甚?”
公子将闾道:“不是怕他们,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些子麻烦。”
“公子!”王沖道:“你便是太好说话,所以才被人骑到头上来欺辱!甚么万年老二,你听了便不生气么?我都要被气死了!”
对比于王沖的愤怒,公子将闾表情平和,一点子不见动怒,道:“还好。”
“不行!”王沖道:“今日是为公子你主办的接风宴,你看看,这些子卿大夫们却都围着长公子打转儿,仿佛他才是今日的主人一般?我必不能叫他们夺走公子你的封芒!”
公子将闾拦住他,道:“你想做甚么?”
王沖拍了拍公子将闾,挑唇一笑,道:“公子你听我的,准保叫你在众人面前打败长公子,一雪前耻。”
公子将闾道:“学问之事,本没有甚么高低之说,再者,我在学宫习学之时,本就是不如大哥,被旁人说一说,也掉不了一块肉。”
王沖道:“公子你就是太随和了,旁人才会拿捏你,看我的。”
公子将闾根本拦不住王沖,王沖已经走到主席,拿起一只筷箸,“当当当——”敲了三声羽觞耳杯。
众人的谈笑声立刻停歇下来,全部看向王沖。
王沖展臂道:“诸位!今日乃是我王沖为次公子主办的接风宴,诸位幸酒,无醉不归!”
他这么一说,好多卿大夫才注意到公子将闾,毕竟长公子扶苏珠玉在前,将闾再优秀,再俊美,存在感也并不高。
王沖又道:“今日美酒佳肴,若无助兴,岂不是无趣儿?我提议,咱们来几场比试,如何?”
“比试?甚么比试?”果然有人捧场,纷纷应和起来。
王沖道:“不如便比试骑射,从这面走过去,有一片宽阔的演武场,咱们便将酒宴,移到演武场,吹吹夜风,吃吃小酒,好不惬意。”
众人一听,觉得不错,毕竟盛夏太热,便算在厅中摆放冰凌,也还是太过炎热,出去吹吹夜风甚好。
众人移步来到演武场,演武场临着王家的湖水,景致不错,只比章台宫的景致逊色一点点。
王沖没有第一个便让公子将闾出去比试,而是抛砖引玉,道:“那这第一场比试,便有我来抛砖引玉。”
王沖点了一名家仆前来比试,最后的结果很显然,王沖赢得十足光彩,赢得了一片的喝彩。
经过第一轮比试之后,众人的积极性也被调动了起来,紧跟着有几个人主动上前来比试。
王沖看到时机成熟,便道:“次公子,您刚从北疆回来,不如……也上来比试比试?”
不等公子将闾说话,王沖又看向扶苏,道:“长公子今日难得出席燕饮,又是如此大好的时机,不如请长公子与次公子比试骑射,看看到底……谁高谁低?”
扶苏表情淡漠,淡淡的看了一眼王沖。
他识得王沖,上辈子也是,王沖乃是次公子将闾一党,是将闾的拥护者之一,可以说为了将闾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但很可惜,将闾并不是竞争储君的料子,早早便退下阵来,最后将闾的下场很是凄惨,被秦二世胡亥杀害。
扶苏知晓王沖心里打的甚么算盘,在学宫习学之时,大家伙儿都戏称公子将闾是万年老二,不只是排行老二,做甚么都是第二名,就连脸蛋长得,也不如扶苏。
但有一点子,公子将闾可以超过扶苏,便是骑射,尤其是三箭齐发的射法,公子将闾准头极佳,每次都可以三箭齐中靶心。
王沖这个时候搞骑射比试,就是为了给公子将闾铺垫,让他在众人面前赢了扶苏,如此一来公子将闾便不会背着万年二老的名头,还能在接风宴上大出风头,大放异彩。
扶苏轻笑一声,王沖想的倒是好,的确,自己当年是比不过将闾的骑射,但如今的扶苏是重生而来的扶苏,他身上隐藏着多年的阅历,王沖主动提出比试,算是走了一步臭棋。
扶苏淡淡的道:“若是二弟不弃,予可以奉陪。”
公子将闾本想拒绝,王沖却道:“当然不嫌弃!可提前说好,若说输了,可是要对赢了的人鞠躬,大喊三声我服气了!长公子可愿意?”
扶苏挑眉道:“随意。”
“好!”王沖拍手道:“一言既出,决不可反悔!”
胡亥有些子头疼,他是见识过扶苏骑射的,百发百中,无论是连射还是三箭齐发,都跟假的似的,从未失手。
这哪里是事业粉,这分明是黑粉罢?胡亥心说,王沖今天是要把他家公子给坑死了。
扶苏拂袖道:“二弟,请。”
公子将闾拱手道:“兄长先请。”
二人客套了一番,王沖跑过来,道:“公子,你用我的马。”
王沖的马匹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扶苏没有带他的马匹,王沖便叫家丁前来,给扶苏挑选一匹“好的”,于是家丁牵来一匹骏马,好的确是好的,但也只能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算,和公子将闾的马匹差着十万八千里,不可同日而语。
公子将闾有些为难,道:“王沖,这样岂不是作弊?”
王沖道:“公子你放心,只要你赢了比试,旁人都不会说甚么的。”
“可……”
“公子!”王沖不等公子将闾说完,催促道:“快去比试,轮骑射,没有比公子更加厉害的了,公子一定可以胜出。”
公子将闾看着王沖的笑容,一时间不知说甚么好,便点点头,道:“好罢。”
双方骑上骏马,挑选良弓,来到演武场的边缘,裁判一声令下,两匹骏马立刻飞驰而出。
胡亥在一旁啃着熏鸡腿,津津有味的看着比赛,扶苏的骑射便不必多说了,公子将闾平日里温温和和的模样,没想到策马之时,竟有一种凌厉之势,二人身材高大,策马狂奔十足洒脱,夜风勾勒着流畅的肌肉线条,简直大有看头!
围观之人兴致勃勃的议论着:“你们说,谁会赢?”
“自然是长公子!”
“我也觉得是长公子!”
“那必然是长公子,长公子从未输过!”
“我可听说了,这次公子在学宫之时,虽然事事都不如长公子,但唯独骑射这一点,每次考核都是头筹呢。”
“还有这样的事儿?那王沖提议比试,岂不是……”
“嘘——这也能说?”
“我还是觉得长公子会赢!”
嗖嗖嗖——
随着咧咧的风声,公子扶苏与公子将闾已然开始放箭,公子将闾的骑艺非凡,双手脱缰弯弓射靶,三箭齐中。
王沖兴奋的拍手:“全中了!次公子厉害!”
扶苏的马匹落后一些,挑了挑眉,不紧不慢,还未到靶子跟前,竟然直接脱手射箭。
嗖嗖嗖——哆哆哆
随着众人的惊呼声,所有人几乎看呆,扶苏的马匹比将闾的马匹错后许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三箭全中!
“看罢!果然是长公子更胜一筹!”
“长公子太厉害了!”
“不愧是长公子!”
王沖一看,有些慌神儿,怎么回事?长公子的骑射竟突然拔高了这么许多?若是放在以前,这么远的距离,绝不可能中靶。
王沖这些年一直在北疆跟随着公子将闾,他是了解将闾的技艺,倘或这么比试下去,将闾必输无疑,自己岂不是坑害了将闾?
王沖连忙镇定下来,自言自语的道:“意外,绝对是意外,瞎猫撞到死耗子,下次便没有这样好运了。”
“天呢,快看,长公子又中了!”
“长公子太厉害了!”
“长公子!长公子!”
人群躁动起来,随着扶苏又射三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扶苏第二次开弓,直接将将闾甩在身后,不只是开弓的距离比将闾远,且御马的速度也比将闾快了许多,方才第一次射箭仿佛是热身,如今才放开了手脚。
燕饮被欢呼长公子的声音盖住,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公子将闾则显得孤零零的。
胡亥一看这个光景,干脆站起来拢手大喊:“将闾哥哥加油!”
嗖——!啪!
扶苏本在瞄准,听到胡亥脆生生的嗓音,其中一箭一滑,突然射歪,竟直接脱靶而出。
扶苏:“……”
“啊!长公子脱靶了!”
“无妨,只是一箭而已,不碍事儿的!”
扶苏收了弓箭,策马之时回头看了一眼胡亥,胡亥站在席上,专心致志的看着公子将闾的方向,还在拍手欢呼:“哇!中了中了,将闾哥哥好厉害!”
扶苏:“……”
一圈骑射比试下来,扶苏脱靶一箭,将闾也脱靶一箭,算是打了平手,但问题在于,扶苏先策马回来,将闾被甩在身后,明眼人一看就能得出来,是将闾输了,而且输得甚多。
将闾从马背上下来,王沖立刻跑过来,道:“这一局不算,再比试一局!”
扶苏挑眉道:“哦?为何这一局不算?”
王沖支吾道:“因着……因着方才次公子策马之时,突然起了风,夜风太大影响了箭矢,那一箭才会脱靶射空,所以这场比试不算,再来一局。”
扶苏看了一眼胡亥的方向,想到方才胡亥为将闾打气的模样,下意识道:“好,再来一局。”
他说罢,便有些子后悔,予甚么时候如此孩子气了,竟争执这些?
公子将闾拦住王沖,道:“还是不要再比试了,兄长的实力我方才已经见识过了,若是再比,我也不一定能讨到好处。”
王沖却道:“公子,方才分明便是意外,再比一次,我便不信公子赢不过他!”
“还比?”人群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再比也比不过,果然是万年老二罢!”
“就是啊,且没有半点子自知之明,他怎么能比得过长公子呢?”
“这次若是再输,可就难堪了,看他到时候如何下的来台?”
公子将闾显然听到了旁边的讨论声,面色有些暗淡,微微垂下眼目。
胡亥看得出来,公子将闾打从一开始就不想比试,只不过王沖执拗,所以才勉强答应,如今输了一场,脸上已然不好看了,若是再输一场,岂不是更加难看,明日便会变成整个咸阳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津津乐道。
胡亥看着案几上的腌制小菜,灵机一动,他伸手抓了一把腌制的酱料,红红的,微微有些粘腻。
“啊呀!”胡亥冲过去,用沾满酱料的手,抓住公子将闾的手,浮夸且惊讶的道:“将闾哥哥,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呀!必然是方才比试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快快!得去包扎一下才行。”
公子将闾低头一看,甚么血迹?还黏糊糊的,甚至他能感受得到,自己手背上还蹭了一块腌制的蛤蜊肉。
【略有洁癖的公子将闾】
王沖定眼一看,别管是事业粉还是黑粉,总归是粉,立刻紧张的道:“公子,你受伤了?!”
公子将闾眼眸微动,顺着胡话的话道:“好似是有些疼,方才没注意。”
“流了这么多血!”王沖震惊。
因着是在户外,天色又黑,酱料的颜色鲜红,略微有些荧光,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是血,还是酱料,王沖又是关心则乱,完全没有发现。
“快!我去叫医士!公子,快随我进屋!”
“对对对,”胡亥点头附和:“赶紧去叫医士,不要比试了,都散了罢,回去继续幸酒。”
人群虽然意犹未尽,还未看够热闹,但公子将闾受了伤,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只好悻悻然散了,回到燕饮厅堂之中。
王沖风风火火的扶着公子将闾离开,胡亥偷笑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儿,红艳艳的,还带着一股子腥味儿,毕竟是腌制蛤蜊的酱料,难免有些水产的腥气。
胡亥扎着双手,打算去洗掉这一手腥气,刚走两步,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抬头一看,是扶苏。
扶苏拦住他的去路,抱臂道:“亥儿手上沾染的血迹,怎么如此腥气?倒像是水产的气味。”
胡亥:“……”不得不说,我哥哥好聪明。
胡亥眼眸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啊呀!”一声惊呼,故意向前扑倒。
扶苏下意识伸手去扶,便感觉胡亥倒在了自己的怀中,软绵绵的,令人抑制不住的想到那日夜里的旖旎缠绵,除了……
除了隐隐约约的腥气。
扶苏低头一看,胡亥沾满了酱汁的双手,严严实实的抓在自己袖袍之上。
“你……”扶苏眼皮狂跳:“快放手。”
“哎呀哎呀……”胡亥故意道:“站不起来了,啊呀……”
他说着,一只手揪住扶苏的袖袍,另外一只手搂住扶苏布满肌肉,线条流畅的腰身,“啪!”在扶苏的屁股上印了一只油乎乎红艳艳,略显荧光的油手印……
74 春心萌动
【满脑子都是“他摸予屁股”的扶苏】
“噗嗤!”胡亥看得出来, 此时此刻便宜哥哥的脑袋是宕机的。
真别说,还真别说,这手感没得挑了, 因着扶苏戒备的绷着力气,手感坚实如铁,胡亥真的很想再拍两下。
啪啪!
胡亥也是这么做的……
扶苏:“……”
【&¥!#@%……的扶苏】
【!!!的扶苏】
胡亥拍过之后有点后悔, 因着便宜哥哥的脸色相当难看,泛着铁青, 仿随时都会发难。
于是胡亥急中生智,跳起来便跑。
“呀!”他惊呼了一声, 下一刻便被扶苏拽住了后衣领子,直接提了起来。
胡亥踢腾着细腿,道:“做甚么,快放开我!”
扶苏黑着脸,沉着嗓音, 危险的道:“你说为兄做甚么?”
胡亥理直气壮, 道:“不就是碰了一下么?”
胡亥避重就轻, 只字不提油手印的事情, 道:“你也碰过我呀,你不只是摸过我的屁股, 你还唔唔唔——”
胡亥的“虎狼之词”被扶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
扶苏将胡亥拎起来, 直接带走, 来到了旁边的偏屋,这里是给宾客歇息的地方, 扶苏将人丢进去, “嘭”的关上门。
胡亥戒备的道:“你做甚么?一个油印而已,不会要杀人灭口罢?”
扶苏用高大的身躯堵住门口, 不让胡亥逃跑,抱臂挑眉道:“如今你知道油印了?方才尽在那里瞎说。”
胡亥昂起下巴,道:“我可没瞎说,你摸没摸过我的屁股?亥儿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哥哥,敢做不敢承认。”
末了,胡亥还补充了一句:“比起将闾哥哥,真是差太远了。”
扶苏的脸色瞬间比刚才还难看,一步步走过来,道:“予比老二差远了?”
胡亥后退了一步,道:“是啊,将闾哥哥光风霁月,温柔和善,你……你你你……”
胡亥又退了两步,话音都变了:“你做甚么?”
扶苏已然走到他的跟前,双手一曲,“嘭!”直接将胡亥圈在了案几边上,胡亥退无可退,只得来了一个后下腰,整个人差点躺在案几上。
扶苏眯起眼目,沙哑的道:“亥儿你说予做甚么?你弄脏了为兄的衣袍,是不是要负责?”
“负责?”胡亥脑袋里发拧。
便宜哥哥这是在跟我调情么?分明之前还一副假正经的模样。
胡亥眼眸转动,突然一笑道:“好啊,的确是亥儿弄了哥哥一身油污,那亥儿负责。”
他说着伸出手,两手一分,直接脱掉了扶苏的外袍。
扶苏一愣,道:“你这是做甚么?”
胡亥笑眯眯的道:“脱衣裳啊,哥哥不是要亥儿负责么?”
他说着,又抓住扶苏里面的衣袍,准备一同扒下来。
“快住手!”扶苏按住自己的衣袍,道:“不必了。”
胡亥就知晓便宜哥哥是个假正经,还想“调戏”自己,只要自己一用力,他就没辙了。
“哥哥,别害羞,脏衣裳不脱下来,怎么更衣?亥儿为你更衣呀!”胡亥紧追不舍,白皙的手掌趁机钻入扶苏的衣摆下面,像一只灵动的小鱼,不停的窜着占便宜。
“住手。”扶苏紧紧锁着眉,一脸严肃禁欲的表情。
胡亥就是喜欢看他这样的表情,特别“带劲儿”,笑道:“哥哥你若是不需要我更衣,那我走了?”
扶苏张了张口,本想教训教训胡亥的,奈何胡亥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胡亥摆摆手,道:“那我真走了。”
说完,推开屋舍的大门,扬长而去,背影那叫一个志得意满。
胡亥离开屋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不由偷笑起来,还回味着方才的情景,哥哥失忆以后果然很正经,一脸严肃的拒绝自己的模样,太有趣儿了,仿佛胡亥在强迫甚么良家少男一般。
胡亥晃晃悠悠往前走,便听到有人唤自己:“小公子?”
那声音脆生生的,但仿佛银铃一般,一听便是女孩子的嗓音。
胡亥回头一看,惊讶的道:“你……哦是你啊。”
胡亥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但显然记得对方,不正是王沖的妹妹么,方才王沖和王绾叫板,两个人一个要将妹妹引荐给次公子将闾,一个要将侄女引荐给长公子扶苏,二人挣得脸红脖子粗,王清本人十足尴尬,几乎变成了旁人的笑柄与谈资,还是胡亥出面解围,王清才得以逃脱。
王清抿唇一笑,道:“公子,你唤我清儿便好。”
王清的年纪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若是放在现代,恐怕还在读初中,看起来娇俏可爱,没有王沖那般的锋芒毕露,但两人是亲兄妹,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
胡亥道:“你怎么在这里,不去前面燕饮么?”
王清一时有些犹豫,道:“前面……我怕过去了,哥哥和伯父又要给我拉拢亲事。”
“拉拢?”胡亥一听这个词儿,登时笑起来,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也还挺多。”
王清挺起腰杆儿,道:“我可不小了,再者说,小公子的年纪也不比我大几岁呢。”
胡亥一想也是,自己如今这具身子,怕是没比王清大几岁。
王清道:“方才公子为我解围,我还没谢过公子呢。”
“不必谢,”胡亥道:“我弄脏了你的衣衫,还没赔礼呢。”
“不不,”王清摇手道:“我看得出来,小公子是为了给我解围,才故意弄脏我的衣裙,若不是这般,我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偷闲?还是我要谢谢公子才对。”
胡亥干脆找了个平滑的石头坐下来,准备和王清聊天,毕竟前面杯觥交错的,每个燕饮都一个样儿,胡亥也觉得甚是无聊。
王清试探的坐在胡亥身边,看了胡亥一眼。
胡亥聊天道:“长公子和次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无论是样貌学识,还是品性,那都是极好的,你便没有中意的么?”
王清叹了口气,托着腮帮子道:“长公子与次公子好是好,可……可我不喜欢。”
胡亥惊讶:“这样都不喜欢?”
胡亥在心里头想,虽旁人喜欢我哥哥,我是会吃味儿的,但小姑娘眼界也太高了罢,这样都不喜欢?
王清忧伤的道:“长公子与次公子,样貌好、身世好、学识好、品性也好,各个都是万里挑一,可……可就是……”
胡亥催促道:“可就是甚么?”
王清嘟嘴道:“太闷了。”
闷?
王清又道:“长公子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其实拒人千里之外,我一见到他便觉害怕,不敢近前,岂不是闷?至于次公子,次公子以前常来我家,但是和旁人都不怎么说话,只与我哥哥说话,他们仿佛才有话题,我看着也插不上嘴,也很闷。”
胡亥心里偷笑,我哥哥才不闷呢,毕竟他是个假正经,不熟悉的人看了,的确会以为他是个真的正经人物儿,但只要稍微熟悉,定然会发现,其实扶苏有一点点小闷骚,不喜欢把自己真正的秉性展露给不熟悉的人。
胡亥道:“这可就难了,你的眼界太高了,咱们满咸阳,也没有比长公子和次公子更好的人物儿了。”
扶苏更衣完毕,换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从屋舍中走出来,他刚一出来,便听到了胡亥的笑声,十足愉悦,间或着女子的笑声,交杂在一起。
扶苏循声望去,便看到胡亥与王沖的妹妹王清,二人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托着腮,晃着腿,正在纳凉谈天,面容都十分轻松,仿佛谈得十足投机。
不知胡亥说了些甚么,竟是把王清给逗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扶苏哪知,胡亥正在给王清讲自己方才抹了扶苏一身油印的经历。
“当真?”王清不敢置信的捂住嘴巴:“长公子没有生气么?”
胡亥笑道:“你是没看到,哥哥的脸色黑得像烧焦的大鼎一样,不过谁叫我机智呢,便逃跑了。”
王清感叹的道:“小公子,你好厉害呀!”
胡亥摆摆手:“一般一般。”
都说真诚是必杀技,王清赞叹胡亥抹了扶苏一身油印的语气,十足的真诚,让胡亥都有些飘飘然。
王清突然有些期期艾艾,犹豫的道:“小公子,我……我下次还能找你顽么?”
“当然……”胡亥刚要开口。
一个声音便插了进来:“不可。”
胡亥转头一看——便宜哥哥扶苏!
扶苏黑着脸,站在谈笑的二人身后,两个人都不会武艺,不知有人近前,再者他们谈笑的欢心,完全没发现扶苏走了过来。森*晚*整*理
胡亥:“……”坏了,哥哥不会听到我在背后说他坏话了罢?
扶苏的脸色阴沉,仿佛要融入黑色的夜幕一般,胡亥眼眸转动,我哥哥怕是吃味儿了。
胡亥故意道:“为何不可?”
扶苏张了张口,有甚么话下意识脱口而出。
——因着予吃味儿。
这话到了嗓子眼,扶苏及时闭口,才没有说出来,他心窍狂跳不止,予在想甚么?为何会吃味儿?他可是予的亲弟弟,绝不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就在扶苏犹豫之时,另外一道声音插进来,道:“因着清儿很快会变成你的二嫂嫂,你们自然不能在一起顽。”
是王沖!
王沖与公子将闾走了过来。
王沖拉住王清,把她拉到自己这边来,道:“清儿,你跑哪里去了,到处也找不到,有机会与次公子多多相处相处。”
王清尴尬的看了一眼次公子将闾,将闾对她点点头,温和的笑容之中多少也有些许的尴尬。
王沖戒备的看着扶苏道:“长公子,我妹妹往后是要嫁给次公子的,万望长公子还是要懂得避嫌。”
扶苏平静的道:“王君子放心,予不会与二弟争抢的。”
“那便好!”王沖道:“希望你说到做到!别总是让我那好伯伯暗地里捣鬼。”
“哥哥……”王清拽了拽王沖的袖袍,想要说话,但王沖总是不给她机会,王清着急的不行。
胡亥干脆道:“王君子,你妹妹不喜欢次公子。”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也不喜欢长公子,作为亲兄长,你合该考虑考虑她的感受。”
王沖惊讶的道:“你不喜欢次公子?次公子如此这般的好,你竟不中意次公子?那你可是中意甚么旁人?”
“我……我……”王清支支吾吾,有些字嗫嚅,她的面颊涨得通红,眼神频频瞥向胡亥的方向,十足说不出口。
王清年纪还小,这种小女儿的春心萌动,别说是对自家亲哥哥说了,如今眼下还有如此多的外人,王清怎么能说得出口?
王沖的性子直来直去,从来不遮掩甚么,没看出妹妹的羞赧,道:“清儿,你到底喜欢甚么人?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快告诉哥哥,咸阳城中鱼龙混杂的,哥哥常年在外,你别是被歹人给骗了,你说啊!”
“我……”王清羞赧的脸面涨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胡亥并没有看出王清的意思,还在感叹,原来王清不喜欢扶苏,也不喜欢将闾,是因为心里有人了,怪不得呢。
而扶苏则是看出来,王清总是不好意思的瞥向胡亥,方才还不确定,这会子那股酸涩的滋味儿又涌了上来,绝对是吃味儿的感觉。
“说啊!”王沖催促着。
眼看王清急得都要哭了,公子将闾突然上前一步,道:“你也别逼清儿了,与你说句话实话罢,是我心窍中有中意的人了。”
“甚么?!”王沖震惊的睁大眼睛:“公子?你心里有中意的人了?是谁?我怎不知?到底是谁家的贵女,竟这般大的本事?”
王清狠狠松了一口气,赶紧的看向公子将闾。
将闾瞬间变成了焦点,被王沖一顿的盘问,大有刨根问底儿的意思。
公子将闾看了一眼王沖,稍作犹豫,语气有些子搪塞,道:“是……是一起长大之人。”
王沖更是震惊,一起长大?
“我便是与公子一起长大之人,怎么没见着有这么一号贵女?”
王沖说罢,公子将闾的脸上多了一抹无奈,道:“不必猜测了,你必然是猜不到的。”
他越是如此说法,王沖便是越想猜测,百爪挠心的,喃喃的自言自语:“一起长大……一起长大的人,一起长大的贵女,年岁都不小了,必然已经全都嫁人,难道……公子喜欢的是有夫之妇?!”
公子将闾:“……”
【不断脑补的王沖】
胡亥实在好奇,公子将闾喜欢的是甚么人,于是他偷偷的,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过去,准备悄无声息的摸将闾一把。
啪!
半路杀出了程咬金,有人一把握住了胡亥的“咸猪手”。
扶苏?
胡亥定眼一看,扶苏紧紧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做甚么?”
【吃醋的扶苏】
【不想让你触碰旁人的扶苏】
胡亥:“……”
“公子!”王沖孜孜不倦:“你快告诉我,你中意的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家的贵女?”
“公子,你如此心善,可不要被骗了去。”
“如今的人,大多知人知面不知心!”
王沖瞬间变成了炮仗,平日里话就不少,此时噼里啪啦,仿佛爆炸了一般,陀螺似的围着公子将闾打转。
公子将闾无奈的道:“别再问了,我是不会叫你知晓的。”
“为何?”王沖更是迷茫。
公子将闾道:“总之,便是不会叫你知晓。”
王沖陷入了一种新的迷茫之中,刚要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便听到“踏踏踏踏”的声音,十足杂乱,有人冲进了王家祖宅。
这里可是大秦丞相的宅邸,如今又有燕饮,不知何人敢如此大胆放肆,竟直接冲了进来,且听人数还不少。
“甚么情况?”胡亥伸着脖子往前看。
前厅嘈杂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王沖蹙眉道:“今日可是公子你的接风宴,何人如此放肆?不行,我去看看!”
“王沖,”公子将闾拦住他道:“不可冲动,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众人一并子来到前厅,胡亥竟然看到了老熟人。
章邯一身黑肩戎装,手搭在腰间佩剑之上,大步走入燕饮厅堂,身后还带着黑甲大军,拢共五十人,五十黑甲分为两队排开,整齐划一的封锁了燕饮大厅的所有大门。
“章邯哥哥?”胡亥惊讶的道。
虽然这个家的家主是王绾,但此次燕饮乃是王沖主办,王沖走上前来,道:“章卫尉,深夜前来,还带着兵马,这是何意?”
章邯拱手道:“王君子不要误会,卑将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公办。”
“陛下?”
“是陛下的旨意?”
“虎贲军来拿人了!”
“拿得甚么人?怕不是要追究次公子战事不利的罪名?”
众人猜测纷纭,王沖一听,立刻将公子将闾拦在身后,戒备的看着章邯。
章邯挥手,身后两个虎贲军上前,众目睽睽之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径直来到了王绾面前。
章邯道:“王相,夜郎国女在狱中招供,说你勾结私通夜郎,透露秦廷机密,故意唆使长公子修路,联合夜郎欲图坑杀长公子,还请王相与卑将走一趟罢。”
“甚么!?”王绾一时懵了,呵斥道:“你说甚么?!老夫勾结夜郎?这是哪里来的事情?!老夫怎么不知?”
章邯脾性很好,重复道:“夜郎国女在狱中招供,是王相你联合夜郎,谋害长公子,还提供了许多证据,如今廷尉正在审理此案,王相,还请你配合,与卑将走一趟。”
“廷尉?!”王绾一听,立刻愤怒的道:“是不是李斯搞的鬼?!老夫便是知晓,甚么勾连夜郎,老夫是清白的!老夫一辈子为了大秦,怎么可能勾连外族?!狗屁的证据,哪里有证据?老夫不服!老夫要面见陛下!”
章邯道:“丞相会见到陛下,但在此之前,还请丞相配合,与卑将走一趟,不要让卑将为难。”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傻了眼,这一变故实在太复杂,简直是急转直下。
夜郎国女反咬王绾,说王绾与夜郎联合,坑杀长公子扶苏,在场众人一听,险些全都笑出声来,王绾可是长公子一党的,长公子就是他的靠山,王绾是最希望长公子扶苏成为储君,继承秦廷大统之人,又怎么会坑害长公子呢?
又听说是廷尉在审理此案,那不用说了,一定是李斯针对王绾。
只是不知这其中有甚么样的证据,竟如此铁证如山,令陛下派遣了章台宫卫尉前来抓人。
要知晓,章邯的职位虽然不算太高,但直接对接嬴政,章台宫的卫尉绝对是嬴政的心腹之臣,章邯的出现,证明是嬴政授意。
王绾十足激动,毕竟今日的燕饮半个朝廷都来了,虎贲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倘或将王绾拿走,那王绾还有什么脸面?这不是在朝廷面前丢尽了脸子?往后还怎么做人,怎么服众?
王绾挣扎大喊:“老夫不服!放开老夫!老夫绝不会害长公子,长公子可为老夫作证!”
王绾踉跄的跑到扶苏面前,道:“长公子,你快跟诸位说说,老夫怎么可能和夜郎勾结?那日……对,那日在山里头,夜郎的国女还要杀我!要一并子杀了老夫,老夫若是与她勾连,她如何会连老夫也一并子杀了,对也不对?”
王绾的思维很快,的确是这么回事,然……
王绾问错了人。
扶苏有些为难,不是他不想帮王绾作证,但他失忆了,重生以来这些日子的事情他都不记得,更不要提在夜郎发生之事了。
王绾登时失落下来,不过他恍然又想到了甚么,道:“对对!小公子,小公子你可为老臣作证!当时……当时小公子也在场,小公子你没失忆!”
胡亥挑了挑眉,王绾可真是有病乱投医,竟来要求自己给他作证,他也不想想,平日里都是如何针对胡亥的,胡亥若是眼下帮他作证,那真真才叫做“以德报怨”呢!
起胡亥并不傻,相反的,他很机敏。章台宫的卫尉章邯亲自出马了,说明是有嬴政的授意,便宜爸爸要求当场捉人,绝对是想要震慑整个朝廷,自己何必自作聪敏,坏了便宜爸爸的谋划呢?
胡亥当即装傻充愣的道:“是么?有这样的事儿么?我不记得了呀……哦是了,丞相你忘了,当时我带人上山行猎去了,因此也不知情,不能为丞相你作证了。”
胡亥当时以上山行猎为借口,分散了夜郎国女的注意力,其实是去抓捕夜郎的伏兵,夜郎国女要杀王绾的时候,胡亥是在场的,但他硬要说不在场,反正扶苏都失忆了,也没人能戳穿自己。
正好,让王绾吃吃苦头。
“你……你——”王绾指着胡亥,道:“小公子,你怎可扯谎!?”
胡亥眨眨眼睛,道:“我真的不记得了啊,那么久的事儿,谁还记得呐?便算是忘了,也在情理之中罢。”
“再者……”胡亥收敛了笑意,眯起眼眸来:“不给你作证是本分,给你作证是情分,你觉着咱俩之间,有这般深厚的情分么?”
王绾一时间没了言辞,章邯道:“王相,请罢,这是陛下的意思。”
他着重说了最后半句,王绾浑身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虎贲军上前,押解住王绾,便撤出了王家祖宅。
一时间燕饮厅堂中恢复了平静,不,是死寂一般的安静。
除了吐息之人,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的酒气全都被吓醒了,王绾被抓入狱,这是要变天儿么?
“家主!家主!”家宰跑出来,连忙对王沖道:“小君子,你快想想法子啊,家主……家主被抓走了!”
王沖一脸的幸灾乐祸,完全没与半点子着急,他与王绾素来不和,王绾扶持长公子扶苏,王沖则是扶持次公子将闾,王绾在家中多方打压王沖的势力,王沖巴不得他赶紧落马才好。
更何况,月余之后便是王氏宗主的遴选,若是王绾摊上通敌卖国,谋害皇子的罪名,绝对无法继任王室宗主,王沖当选的几率便会更大一些。
家宰拍着大腿,道:“这……怎么会这样啊!家主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受得住牢狱之灾啊!君子您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王沖口中道:“你别着急,等找个机会,我去问问怎么回事。”
燕饮被迫中断,因着王绾被拿,第二日临时召开廷议,虽不是大规模的朝议,但显然廷议的规模很大,估摸着是议论王绾通敌卖国之事。
第二日一大早,胡亥便起了身,前往廷议的大殿,他路上遇到了扶苏,扶苏表情平和,和平日里没甚么不同,倒是王沖,王沖兴高采烈的进了章台宫,那一身的封芒和欢喜,遮都遮不住,仿佛出事的不是他们王家人一样。
众人进入大殿,按照班位坐好,很快嬴政便走了出来。
众人山呼作礼之后,嬴政也没有废话,让人带上夜郎国女和丞相王绾。
“陛下——!!”王绾一进来,立刻咕咚跪下,大喊着:“陛下!老臣无罪!老臣是被冤枉的!老臣冤枉!!”
嬴政幽幽的道:“把罪证呈上来。”
廷尉李斯亲自将罪证呈上,摆放在王绾面前。
王绾颤抖的查看罪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道:“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如此!?不可能,不、不可能!”
胡亥十足奇怪,到底是甚么罪证,让嬴政当夜捉拿王绾,且让王绾如此震惊。
嬴政展了展袖袍,道:“王沖,你上前来。”
“敬诺。”王沖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
嬴政道:“你来看看,这些私通勾连的移书之上,可是你们王氏的宗族印信?”
胡亥恍然大悟,原来是宗族印信!
每个大宗族,都有自己的宗主,简单来说就是自己的家主,家主又有自己的印信,就仿佛玉玺一样,印信代表着家主的身份,但凡有重要的文书需要发布,便会由宗主亲自盖上印信。
宗家的印信收藏的十分隐蔽,也会故意在印信上打残作为防伪,可以说除了宗主之外,没有旁人能用到印信。
怪不得嬴政会连夜拿人,原来李斯找到了如此强有力的证据,但凡通敌的信笺上印信是真的,那么王绾的罪名便跑不了的!
王沖乃是王氏的嫡系,他自然见过印信,可以分辨真伪。
王沖上前,拿起移书展开来阅读,不由睁大眼睛,道:“这……打残的位置是真的。”
印信盖在移书上,边缘有些断断续续的擦破,那并不是真的磕伤,而是故意打残。
古人用印,都讲究打残,打残是一种时尚。
王沖一眼便分辨出了打残的地方,道:“每次家主遴选之后,都会由当选家主打残印信,这些缺口无错的,绝对假不了。”
王沖回头瞪向王绾,道:“我只以为你权横了一些,没想到你真的贪心不足,竟与夜郎勾结?”
“老臣没有!!!”王绾大喊:“冤枉!老臣真的没有!这印信……印信虽是真的,但移书老臣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啊!”
廷尉李斯道:“王相,这移书上的字迹,难道不是出于你手?”
王沖被他一提醒,这才注意到,移书上的字迹也是王绾的手笔,他见过王绾的手书,分毫不差。
王绾道:“不是老臣所写!!陛下你要相信老臣,老臣对大秦忠心耿耿,怎会勾连夜郎啊!”
字迹加上印信,可以说是铁证如山了。
王绾突然指着王沖,道:“是你!是你勾连夜郎,想要嫁祸与我!!你也是王家的人,是你偷偷盗走了印信,模仿我的手书,对也不对?!王沖,你竟如此害我——!”
王绾突然暴起,便要去抓王沖,王沖武艺不错,向后躲闪,王绾根本抓不住他,虎贲军立刻上前,将王绾押解。
王沖啐道:“老头你疯了罢!谁陷害你?我一直在边疆,多年不曾回来,前日刚到咸阳,如何能偷盗印信,还模仿你的手书!”
公子将闾立刻站出来,拱手道:“君父明鉴,王沖一直跟随在儿臣身边,驻守北疆,儿臣与王沖数年不曾入咸阳,绝不可能是王沖构陷丞相。”
嬴政淡淡的道:“我儿不必着急,朕自然相信。”
公子将闾狠狠松了一口气,对王沖打了一个眼色,王沖这才拱手道:“方才卑将言辞失态,还请陛下降罪。”
“无妨。”嬴政摆摆手。
廷尉李斯道:“除了这等铁证之外,夜郎国女还招认你收受夜郎贿赂,这是名录。”
寺人将名录展示给王绾来看,王绾被虎贲军押解着,动弹不得,眼睛快速浏览,颤声道:“这……这……”
嬴政似乎有些乏了,用手肘支着案几,道:“王相,可有此事?”
“这……”王绾支支吾吾,道:“的确……的确是有一些,然……”
王绾理直气壮的道:“这些都是夜郎送来的贽敬之礼,这在政事堂都是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老臣才收了。”
“哼。”嬴政冷笑一声,道:“收受贿赂,乃是朕的章台宫中政事堂,不成文的规矩?甚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朕如何不得知?”
王绾被嬴政的语气吓得哆嗦起来,仿佛筛糠一般,他已经是秦廷的老臣了,知晓嬴政的脾性,嬴政此人,越是生气动怒,表情看起来便愈发的平静不见波澜,便比如眼下。
王绾挣脱开虎贲军,颤巍巍跪在地上,他虽害怕,却不能承认收受夜郎的贿赂,连连磕头道:“陛下明鉴,这……这政事堂的卿大夫们,多多少少都会……都会收一些贽敬之礼,均是稀松平常之事。”
他这么一说,在场卿大夫均是一头的冷汗,有的人用袖袍擦汗,有的则是硬生生克制住瞪向王绾。
“是么。”嬴政轻飘飘的道:“看来是朕的不对,朕对政事堂的管教,实在太松散懈怠了,那从今日起,便查一查,看看谁还将收受贿赂,唤作贽敬之礼。”
“陛……陛下……”王绾颤抖的道:“老臣知罪!老臣知罪!但老臣决计没有私通夜郎啊!老臣可以对天起誓,对大秦,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二心!!”
夜郎国女冷笑道:“丞相,你收了我们夜郎的好处,如今却在这里装好人,太晚了罢?”
“妖女!”王绾呵斥:“你竟诬蔑与我!!老臣与你素无恩怨,你为何污蔑于我?!”
夜郎国女笑道:“是啊,我们没有恩怨,至于勾连呢。”
“你……妖女,你……”王绾颤抖的更厉害,几乎被夜郎的国女气的昏死过去。
王沖在一边看着,眼眸转动,拱手道:“陛下,此时事关重大,若是将此事交给廷尉纠察,恐怕王相不会心服口服,依卑将拙见,次公子将闾,堪堪从北地归来,在咸阳之中人脉简单,不如请陛下将此事交给次公子纠察。”
公子将闾看了一眼王沖,他知晓,如果此次能扳倒王绾,王沖或许便会成为王氏的新家主,这是王沖梦寐以求的事情,紧跟着,王沖便会集结王氏的所有势力,来辅助自己争夺储君之位。
或许将闾说出来没人相信,他真的不想争夺储君之位,将闾只想安安生生的做自己的公子,若是朝廷有事,可以安排自己公干,若是朝廷无事,也乐得清闲一些。
将闾看向王沖,王沖一直对他打眼色,似乎很是希望他应和。
将闾心中一时为难,到底是做自己的闲散公子,还是不令王沖失望?
“将闾。”嬴政开口道:“王君子举荐了你,此事牵连甚广,绝不简单,你可愿纠察此事?”
将闾沉默片刻,终于站起身起来,又看了一眼王沖,实在不忍心驳了王沖的意思,拱手道:“儿臣愿为君父分忧。”
“甚好。”嬴政微微颔首:“那朕便将此事交给你纠察。”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亥儿。”
胡亥被点了名字,心中“唉————————”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儿臣在。”
嬴政微笑道:“你二兄素来沉稳,却少了一股子机灵,正巧,你古灵精怪的想法子最多,亦能互补,便同你二兄一起,纠察此事罢。”
果然!
胡亥一个头两个大,我不想管这个事儿啊,我不管,王绾的眼神还那么怨毒,我若是伸手,王绾还不拿眼睛夹死我?
胡亥倒不是怕了王绾,只是觉得朝廷的斡旋十足麻烦。
且此次的事情不简单,王氏那么大的宗主,王绾被人偷家,偷了印信,模仿了笔记,竟毫不知情,被夜郎国女憋了这么大一个大招,说明甚么?
咸阳之中,除了常頞之外,还有夜郎国女的细作,夜郎国女这么大招憋出来,就是想让秦廷内乱。
胡亥无奈,拱手道:“儿臣领诏。”
嬴政道:“此事交给将闾与亥儿,朕便安心了。”
廷议很快便结束,公子将闾起身道:“弟亲,一会子我准备去王家走一趟,先看看印信有没有失窃。”
胡亥点点头,道:“还是将闾哥哥想得周到,那我也一道去罢。”
将闾道:“我先去将朝袍更下,一会子咱们在公车署见,乘为兄的辎车,你看可好?”
胡亥道:“甚好。”
二人说过了话,便各自往下榻的宫殿而去,准备更下朝袍,换上便服方便出门。
王沖追上公子将闾,道:“公子,你若是能将此事纠察清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案,必然可以名声大噪,何必叫上那个胡亥,平白叫他捡瓜落捡便宜,抢了功劳去?”
公子将闾道:“陛下让我们一起纠察,我看弟亲也不是抢功劳的人。”
“难说!”王沖道:“公子不要以为,旁人都和你一般心善,谁知他们背地里算计甚么呢?”
胡亥回了寝殿去换衣裳,更衣完毕,推开殿门,一眼便看到了抱臂等在外面的扶苏。
胡亥挑眉:“哥哥怎么在此处?”
扶苏沉下脸来,表情十足严肃,对胡亥道:“小心王沖,此子并不简单。”
75 下次还敢
“王沖?”胡亥看向扶苏。
扶苏点头道:“王沖此人, 可不像表面看起那般冲动,私底下是个很自私之人。他辅佐老二,并非是因着从小长大的发小交情, 而是因着老二无人看好,若是王沖能将老二扶持成为秦廷的储君,那么旁人必能看到王沖的本事。”
胡亥挑了挑眉, 道:“哥哥怎么知晓的如此清楚?”
扶苏:“……”
扶苏一阵语塞,他如何知晓?自然是因着, 扶苏乃是重生而来之人,他多了一世的阅历, 自然知晓的比旁人更多。
扶苏回答不上来,胡亥也不需要他回答。
胡亥又道:“那我换个问题问问哥哥,哥哥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着……”扶苏的言辞到了口头,突然顿住了。
为何?
“难道是因着……”胡亥笑道:“担心我?”
无错,当然是因着担心胡亥。
扶苏心底突突直跳, 奇了, 自己为何会担心胡亥, 按理来说, 他们是仇敌,扶苏应该恨不能胡亥在王沖手上吃亏, 最好被王沖弄死才是, 也免得自己出手。
但扶苏心窍中下意识担心胡亥, 不想让他在王沖手上吃亏。
扶苏一时忘了反驳,胡亥笑眯眯的道:“哥哥真的是担心我。”
扶苏回过神来, 蹙眉道:“亥儿说笑了, 你我是兄弟,我自然担心与你。”
扶苏干脆来了一个真真假假, 以退为进。
“哦?”胡亥道:“真的嘛?哥哥这么想的?那——兄弟会做那样的事情么?”
胡亥说着,暧昧的靠近扶苏。
扶苏下意识后退,两个人一进一退,“嘭”一声轻响,扶苏的后背已然靠住走廊的柱子,整个人退无可退。
胡亥几乎依偎进扶苏的怀中,仰起头来,笑容甜滋滋的看向扶苏。
扶苏垂头看了一眼胡亥,几乎被胡亥那甜蜜的笑容勾走了魂魄,有一瞬的慌神儿,连忙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别开眼目,不去看胡亥。
梆梆!梆梆!
是扶苏的心跳声,强健有力,胡亥这种距离听得清清楚楚。
【心跳加速的扶苏】
【吐息加快的扶苏】
【微微出汗的扶苏】
胡亥笑道:“咦?哥哥你听,是甚么声音?”
“声音?”扶苏蹙眉道:“哪里有声音。”
胡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吼,是哥哥的心跳声呀,跳得好厉害。”
扶苏:“……”
【被你调侃的扶苏】
【……的扶苏】
胡亥调戏了一把“严肃正经”的便宜哥哥,趁机在他胸口摸了两下,后退两步,拉开正常的距离,笑眯眯的道:“好了,不和哥哥说笑了,我还有公务在身,要去王家看看印信的情况,哥哥回头见。”
胡亥摆摆手,便准备走人,扶苏靠着柱子,深吸了两口气,平复自己紊乱的吐息与心跳,随即迈开大步也跟上来。
胡亥奇怪的道:“哥哥,你跟着我做甚么?”
扶苏道:“予与你同用去。”
“同去?”胡亥道:“君父并没有让哥哥参与此事啊。”
扶苏平静的道:“君父也没有禁止予参与此事,不是么?”
“那倒是……”胡亥道:“可王绾一直辅佐哥哥,如今他下狱,哥哥合该避嫌才是,为何要上赶着掺进来,或许会被人扣了帽子,也说不定。”
【担心你的扶苏】
【想要帮你尽快纠察清楚此事的扶苏】
扶苏还未回答,胡亥已然找到了答案,笑道:“原来哥哥是担心我呀!”
扶苏张了张口,道:“予并非担……”担心你。
话还未说完,胡亥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已然道:“好罢,那一起走罢,快走了,将闾哥哥还在等呢。”
扶苏:“……”
胡亥与扶苏二人来到公车署,公子将闾的辎车已然停靠在旁边,骑奴驾士准备齐全,便等着出发了。
胡亥登上辎车,骑奴打起帐帘子,一眼便看到了公子将闾,当然还有与将闾形影不离的王沖。
公子将闾微笑道:“弟亲来了,快进来坐罢。”
胡亥点点头,乖巧的道:“谢谢哥哥。”
他说着,进了辎车坐下来,公子将闾的目光变得吃惊,看着紧跟着进入辎车的公子扶苏。
“大哥……?”将闾有些吃惊,道:“你这是……”
扶苏淡淡的道:“与你同去。”
王沖道:“长公子要去王家?王绾如今入狱,旁人都避之不及,长公子却要去王家,不怕旁人扣你一个说辞么?”
扶苏看了一眼王沖,道:“予行得端坐得正,怕甚么?若是说起来,王君子乃是王相的侄子,又是王氏家主遴选的主要人物儿,王君子都不避嫌,予自然更不需要避讳甚么,对么?”
王沖一阵语塞,公子将闾赶紧打圆场道:“既然大哥也要去,那正好,大哥素来通达,有大哥帮忙,想必此案定能纠察清楚。”
他说着,拍了拍王沖的手背,对王沖摇摇头。
王沖只好作罢,但又不甘心,道:“我们次公子平日里简朴,这辎车也朴素的厉害,最多容纳三人,长公子怕是……”
公子将闾微笑道:“不妨事的,弟亲身子骨小,也不占地,往为兄这边坐坐,挤一挤便好。”
胡亥一听,立刻往公子将闾身边坐去。
“等等!”
“且慢!”
这两声异口同声,是王沖和扶苏发出的。
胡亥还未坐下,王沖一屁股坐在了公子将闾身边,动作迅捷,简直用上了轻身功夫,而扶苏则是一把拦住胡亥。
胡亥眨了眨眼目,道:“那我坐哪里?”
辎车并不大,胡亥心说,干脆换一辆辎车罢?若不然,我自己再找一辆辎车,免得太挤了。
他的目光一转,突然看到了扶苏,不由又想逗弄一本正经假装严肃的便宜哥哥,于是笑道:“哥哥,不如亥儿坐在你怀里,如何?”
“怀里?”扶苏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怀中。
胡亥不等他同意,立刻钻进扶苏怀中,扭了扭小屁股坐好,甚至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扶苏整个人瞬间僵硬起来,双手微微打开,不自然的垂在两边,似乎生怕碰到胡亥似的,因为二人这样的动作,扶苏稍微碰到胡亥,便好似将胡亥亲昵的搂在怀中,太过亲密。
胡亥一脸纯洁的道:“这样就好了,启程罢!”
公子将闾不疑有他,点点头,道:“也好,那走罢。”
不等扶苏反驳,骑奴驾士启车,辎车粼粼的行驶开来,车子一动,扶苏便感觉胡亥彻底得靠进了自己怀中,舒舒服服,柔软细腻的头发轻飘飘的扫着自己的鼻息,仿佛逗弄一般。
逗弄……
的确,胡亥就是在逗弄扶苏。
胡亥发现,便宜哥哥失忆之后,虽然变得不是很便宜,但格外的有趣儿,尤其是他一本正经的时候,胡亥便是想要撕开他假正经的面具。
胡亥舒舒服服的靠着,把扶苏俨然当成了真皮大沙发,这个沙发还有些僵硬。
扶苏身子上都是肌肉,因着全身僵硬的缘故,所有的肌肉下意识绷紧,格外硬邦邦,硌的胡亥有点背疼。
胡亥森*晚*整*理晃了晃,换了个坐姿,立刻感受到了扶苏的僵硬,更加僵硬。
【僵硬的扶苏】
【不敢动弹的扶苏】
胡亥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头上的标签,不由窃笑起来。
扶苏低声耳语道:“别动。”
胡亥装作没听见,道:“哥哥,你说甚么?”
他说着,还扭了扭腰,作势要去听扶苏说话,扶苏更是僵硬。
胡亥笑道:“哥哥,我方才没听清,你说甚么,再说一次。”
扶苏:“……”
果然!假正经最好顽了!
胡亥变本加厉的晃悠了好几下,仿佛地主一样靠着扶苏,却在此时,胡亥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丝异样,好似有甚么东西,还是奇怪的东西,隐隐约约的抵着自己,随着辎车轻微的颠簸,异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胡亥:“……”!!!
胡亥睁大眼睛,回头去看扶苏,扶苏双手一钳,掐住胡亥纤细的腰肢,不让他回头,微微垂下头来,在他耳边用沙哑的嗓音道:“别动。”
这两个字眼的分量,比上次可沉重太多,胡亥瞬间老老实实,不敢动弹。
扶苏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浓浓的磁性,贴着胡亥的耳垂,随着嘴唇一张一合的说话轻轻摩挲,道:“现在知道怕了?”
胡亥脑袋里嗡嗡作响,说好了是严肃正经的便宜哥哥呢?严肃呢?正经呢?为何会这般的不正经!果然,便宜哥哥的骨子里根本就是个闷骚!
胡亥不敢动弹分毫,便是如此,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也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异样,叫他头皮发麻,浑身微微发汗,嗓子也干渴的厉害。
这里可是辎车,王沖和公子将闾坐得如此之近,倘或被发现怎么办?
胡话眼眸微微转动,就在此时,王沖还打起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道:“公子,快到了,就在前面了。”
胡亥一听,更是紧张,心说快到了,哥哥到底要闹哪样!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弟亲,你的脸很红,是不是太热了?要不要打起车帘子透透风?”
“不、不必了。”胡亥有些子结巴,完全不见平日里戏弄扶苏的嚣张,道:“不热啊,不热。”
扶苏平静的道:“亥儿许是晕车。”
公子将闾体贴的道:“那叫驾士将车速放慢一些。”
“呵呵、呵呵……”胡亥道:“谢谢哥哥。”
公子将闾道:“无妨,若是实在不舒服,你便说出来。”
【不喜欢你叫将闾哥哥的扶苏】
【不高兴的扶苏】
【想要教训你的扶苏】
胡亥勉强回头去看扶苏的标签,这一看大惊失色,便宜哥哥突然闹脾性了,谁说他光风霁月来着?这不是也有小性子么,还不少呢。
果然,扶苏钳住他腰身的是手劲微微用力,沙哑的道:“亥儿好像很喜欢唤哥哥。”
胡亥翻了个大白眼。
扶苏轻声道:“那唤予来听听。”
胡亥又翻了一个大白眼,突然“啊!”的惊呼一声,感觉扶苏大力的撞了自己一下。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弟亲,可是晕车的难受?”
“没、没事!”胡亥面红耳赤。
王沖则是道:“快到了,再忍一忍罢。”
扶苏轻笑一声,低声道:“亥儿,唤哥哥。”
胡亥咬着下嘴唇,一脸的羞耻,心中悔恨不已,早知不招惹扶苏了,原来便宜哥哥撕掉了假正经的面具之后,竟这般的不、正、经!
还有一点点小鬼畜……
胡亥纠结再三,委委屈屈的,嗓音跟小猫儿似的,嗫嚅道:“哥哥……”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扶苏的吐息倾洒在自己耳畔,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烫得胡亥不敢动弹。
扶苏笑道;“下次还敢不敢了?”
胡亥更是委屈,心说敢敢敢!下次还敢!
口上却道:“……不敢了。”
“真乖。”扶苏赞叹了一声,像是在夸赞好孩子一般。
“到了!”
骑奴驾士将辎车挺稳,王沖第一个跃下车去,亲自打起帐帘子,道:“公子小心些,我扶你。”
“不必。”公子将闾道:“无妨,倒是弟亲,你的脸色比刚才还红,可能下车?为兄扶着你罢。”
胡亥赶忙摇手,道:“不不不,不用!”
扶苏的嗓音仍然平静镇定,却透露着一股沙哑,道:“二弟先下车,予来扶亥儿下车便是。”
“也好。”公子将闾点点头,便直接下了车。
王沖在下面道:“公子,你何必对那小公子如此好。”
公子将闾道:“都是兄弟。”
公子将闾与王沖下了车,辎车上便只剩下扶苏和胡亥二人,扶苏的手仿佛铁箍子,还仅仅掐住胡亥的腰身。
“哥哥……”胡亥轻唤了一声,一回头,便对上扶苏一双要吃人似的眼目,凌厉的眼神,略微夹杂着血丝,浓浓的占有欲几乎将胡亥倾吞,偏偏还夹杂着一丝隐忍与克制。
胡亥瞬间被那眼神吸了进去,仿佛饮了酒一般,脑内迷迷糊糊,下意识靠入扶苏怀中,伸手攀住扶苏的肩背,主动仰起头来,献上自己的嘴唇。
扶苏的理智尚存,本该一把推开胡亥的,但不知为何,他无法这般做,推出去的动作反而变成个将胡亥紧紧搂住,嘭,二人倒在昏暗的辎车中。
王沖等了一会子,急躁的道:“怎么还不下来?”
公子将闾安抚道:“弟亲晕车,怕是不舒服,叫他多歇息一会子也是应该的。”
“啧!”王沖道:“公子你这般心善,是会被旁人骗的!”
公子将闾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道:“我有甚么可骗的?再者说了,平日里我也只是与你呆在一处,你会骗我么?”
王沖一愣,下意识张了张嘴,但那句“当然了”竟无法脱口而出,一直梗在嗓子里。
哗啦——
车帘子打了起来,打断了王沖的不自然。
胡亥是被扶苏从车上抱下来的,他被吻得腿软膝盖软,几乎无法下车,扶苏抱着他下来,将人轻轻放下。
公子将闾道:“弟亲?难受的这般严重么?”
“没有没有!”胡亥摇手:“啊好点了,一下车便好多了。”
王沖道:“走罢,别耽误工夫了。”
众人进了王家,王家的家宰立刻迎上来,道:“老奴恭迎诸位公子。”
公子将闾点点头,道:“家宰不必多礼,予奉命前来纠察王相一案,还要劳烦你带路,带我们去看看王氏宗族的印信。”
家宰其实就是管家,但王氏的家宰,和一般人家的管家可不一样,王氏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家宰可以支配这样的武装力量,作为王氏的家宰,比一般的官员还要荣耀。
王氏的家宰大约五十六十岁的模样,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老者,微微驼背弯腰,头发灰白,平日里笑眯眯,很是恭敬。
家宰连忙应声,道:“诸位公子,请请!这面请,老奴为公子们引路。”
家宰一面走,一面道:“王氏印信,历代都是由家主亲自保管的,自从丞相继任家主之后,也是一直亲自保管印信,每月都会更换印信的存放位置,十足隐蔽。”
公子将闾道:“最近王相可用到过印信?”
家宰摇头道:“最近都无甚么大事,合该不曾用到……啊是了,日前夏宴,因着家主说请了长公子前来,所以用到印信,支取了家中不少财币,置办宴席,也就这么一次。”
那次王绾想要邀请扶苏赴宴,把王清介绍给扶苏,不过扶苏当时找了借口没来。
“到了。”家宰推开一扇大门,众人走入屋舍,在屋舍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供奉的案几之前,竟还有暗门,家宰敲击了一只烛台,然后用力去推墙面,暗门轰然打开,露出一间密室。
“诸位公子,请,印信便在里面。”家宰道。
胡亥有些感叹,这印信存放的果然小心谨慎,一般人怕是都找不到的。
家宰从暗门之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案几之上,公子将闾亲自打开,里面果然盛放着一只方形的印信。
王沖上前查看,道:“对,就是这枚!打残的地方都对。”
公子将闾蹙眉:“印信并未丢失。”
印信没有丢失,而且存放的十足严密,眼下的情况十足不利于王绾。
胡亥道:“除了王相之外,还有甚么人有机会触碰到印信?”
家宰摇头道:“这……怕是没有机会了,家主每个月都会移动印信的位置,其实……就算是老奴,也不一定知晓印信的存放位置,若不是上次夏宴,家主需要用到印信支取财币,知会老奴去取,其实这印信的位置,老奴也是多半不知的。”
胡亥又道:“那有没有可能伪造印信?”
“哼!”王沖笑了一声,道:“伪造?这印信打残的地方,多达十几处,每一任王氏家主接手,都会亲自打残印信,别说是这些打残了,一般之人根本无法伪造,就是这红泥,小公子不如自己来看看,这可是特制的红泥,有多少人能同时知晓打残的位置,还能特制这样的红泥出来?”
胡亥摸了摸下巴,道:“也是。”
想要伪造印信,已然不容易了,更何况是伪造红泥。
扶苏淡淡的道:“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甚么?”王沖追问。
胡亥笑眯眯的接口道:“是熟悉印信的王家人。”
王沖震惊的道:“你是说……内鬼?!”
扶苏道:“不无可能。”
胡亥点点头道:“虽然知晓印信具体打残位置的人,少之又少,但还是有不少人知晓不是么,例如……王君子你。”
“小公子是甚么意思?”王沖皱眉道:“难道怀疑我不成?”
公子将闾连忙道:“王沖,稍安勿躁。”
胡亥道:“就事论事而已,其实王家不少人应该清楚印信打残和红泥的事情,尤其王氏的肱股,想要伪造并不是不可能。若不是王相自己通敌,怕便是有人刻意伪造,故意陷害王相。”
扶苏扫视了一圈四周,道:“家宰,王家近来可有失窃?或者遭遇甚么不寻常之事?”
家宰似乎想起了甚么,道:“对对,是有遭贼!”
“遭贼?”胡亥道:“甚么贼?丢了甚么东西?”
家宰道:“就前些日子,约莫夏宴之前,府中进了贼子,好似是要偷东西,但被当场抓住了,便关在府中的牢房内,不过因着夏宴忙碌,后来小君子归来,又要准备次公子的接风宴,你看老奴这个记性,竟一时给忘了!那贼子还在牢房关着呢!”
扶苏言简意赅的道:“带路。”
“是是,老奴敬诺。”
家宰带路,带着众人进入牢房,王氏的牢房中十分空荡,所有的牢房都空着,只有那么一间关着人,是一个黑衣之人。
家宰道:“就是他!”
“是你?”公子将闾看到对方,大吃一惊。
胡亥惊讶的道:“将闾哥哥,你识得他?”
公子将闾的面色瞬间有些为难,下意识看了一眼王沖,很快收回目光。
胡亥觉得,将闾的眼神十足耐人寻味,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
扶苏追问道:“二弟,这是你的人?”
公子将闾道:“并非我的人。”
他说到此处,又闭上了嘴巴,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扶苏道:“二弟,你若是不说,恐怕会惹一身腥,此事涉及王相勾连夜郎,通敌卖国,希望二弟慎重回答。”
公子将闾还是闭口不言,王沖却突然道:“公子不必替我隐瞒,此人不是公子的人,是我的人!”
家宰震惊的道:“小君子,怎么……怎么是你的人?”
王沖干脆道:“与你们明说了罢,就是我的人!我一直与公子一起驻守北疆,不放心留我妹妹一个人在家中,所以便派遣了亲信心腹,每隔一段时日偷偷进入王家来查看,目的就是看看我妹妹过的好不好,这也没甚么可藏着掩着的!”
家宰道:“小君子,你若是想知贵女过的好不好,直接给老奴去信便是,何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王沖脸色一僵,胡亥道:“是啊,王君子,你派遣的亲信,怕是除了打探妹妹消息之外,另有他用罢?”
王沖脸色登时不好,他寻找的借口根本立不住,瞬间被戳穿了。
王沖闭口不言,扶苏道:“王君子若是不说实话,那予只好将你拿下,送到廷尉署了。”
王沖有恃无恐,道:“长公子怕是没有这个权力罢,陛下认命次公子负责此事,长公子前来已然是多余,若是再出手,怕是会被旁人诟病。”
“我有这个权力。”胡亥站出来,道:“君父也认命我来纠察此事,我合该有这个权力罢?不过——”
胡亥故意拉长了声音,看向公子将闾,道:“我自愿将这份权力,让给将闾哥哥,将闾哥哥亲自将你捉拿去廷尉,王君子,这样你满意么?”
王沖瞪了一眼胡亥,似乎被反驳的哑口无言了。
公子将闾焦急的道:“王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解释清楚,不要再含糊其辞了。”
王沖一咬牙,干脆道:“好,我说!我派遣亲信前来,一来是想看看妹妹过得好不好,这是真的!我怕自己在北疆,有人欺负我妹妹,却只是报喜不报忧,说白了,我根本不信王家的任何人。”
家宰叹气道:“小君子……老奴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也不信老奴么?”
王沖冷笑:“是,你的确是看着我长大的,但你也是跟着王绾一起长大的,你是我那好伯伯的左膀右臂,我怎么信你?”
家宰更是叹气,并没有再说话。
胡话道:“二来呢?这才是重点。”
王沖被迫无奈,咬牙切齿的道:“二来……我常年在外,族中情势根本不了解,此次回咸阳,我便是冲着宗主之位来的,若不了解王家的动向,如何能知己知彼?所以我才派了个探子,暗地里侦察王家,没成想……”
没成想探子竟然失手了,被王家的人抓了起来,怪不得王沖派去的亲信一直没有回来,原是这么回事。
公子将闾十足了解王沖,他也熟悉王沖身边之人,王沖派遣的探子,还是跟随着他一起去北地的心腹,所以方才公子将闾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王沖道:“实话我都说了,他只是我派出来的探子,家宰方才也说了,他在夏宴之前被抓住,一直关到如今,怎么可能伪造印信呢?”
胡亥点点头,道:“听起来有些道理,看来是个误会。”
公子将闾道:“既然是误会,解开便好。”
他说着,有些犹豫,又道:“还请大哥与弟亲,不要在君父面前,提及此事,将闾谢过了。”
王沖拦住他,道:“公子,你何必为了我低三下四的求他们,我……”
“闭嘴。”公子将闾呵斥一声,脸色有些许的难看。
他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的,十足的温吞,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应该是十分佛系的一个人,如今是头一次动怒。
王沖一愣,下意识的乖乖闭上嘴巴。
扶苏道:“二弟的请求,恐怕予不能答应,若是君父问起,予还是会据实已报。”
公子将闾苦笑一声,道:“大哥说的是。”
“公子!公子!”便在此时,有人大喊着跑进来,合该是公子将闾的侍从。
那侍从焦急的道:“公子,不好了!宫中圄犴传来消息,王相……王相重伤!”
“重伤?”胡亥惊讶:“关在牢房中怎么还受伤了?”
侍从道:“小臣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还请诸位公子亲自去看看罢!”
众人被这一打岔,也顾不得王沖的事情了,立刻赶回章台宫,火速前往圄犴。
王绾被关在特别的牢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一进去,众人立刻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
“怎么回事?”扶苏蹙眉。
王绾躺在圄犴之中,身边围着几个医士,正在为王绾止血。
是了,止血。
王绾并不是想不开自尽,但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竟然都是鞭笞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刑了,而且是用了大刑!
牢卒押解着一个人跪在地上,禀报道:“回禀诸位公子,是这贼子,趁着看守罪臣的职务之便,以权谋私,支开其他守卫,蓄意殴打鞭笞罪臣……”
那被押解着跪在地上的牢卒,也不否认,一口认定道:“没错,便是小人干的!”
公子将闾奇怪的道:“你为何要鞭笞王相?”
“为何?”牢卒道:“还需要为何?王绾在做丞相之时,排除异己,不知因着权利残害了多少人家,难道还需要小人来细数么!?”
胡亥皱了皱眉,的确,章邯和章平便是因着王绾的打压,受到了波及,章邯一心保全族人,而章平不理解大哥的良苦用心,还和章邯大吵一架,最后离家出走落草为寇。
若不是胡亥,章邯与章平如今还不能冰释前嫌。
不只是章邯兄弟二人,还有常頞。
常頞没有章平那么幸运,章平有哥哥委曲求全的保护着,而常頞的家人,则因着触怒了王绾,全族不得善终,常頞逃亡在外,这许多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根本无法回忆,沦为了夜郎的细作。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双手根本无法数清楚,王绾的确是秦廷的栋梁之才,贡献不少,但作为一个政客,同样是排他的,对于政敌毫不留情,双手沾满鲜血。
牢卒道:“小人的族人,便是被王绾害死,如今王绾罪有应得,终于落在小人的手中,小人怎么能不报仇?!”
王沖冷笑:“哼,他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牢卒道:“小人敢作敢当,今日于愿足矣,不求恕罪,还请各位公子责罚!”
“长……长公子……”
王绾此时已然转醒过来,气息奄奄,看起来十足虚弱,挣扎着看向扶苏,道:“长公子……老臣还有为……以为见不到你了……咳咳咳——”
王绾一咳嗽,登时咳出很多血来。
挣扎着又道:“长公子……老臣冤枉……老臣没有、没有勾连夜郎,老臣……咳咳,怎么会害长公子啊!”
牢卒看到王绾凄惨的模样,突然大笑起来,道:“王绾!你也有今日!冤枉?昔日里你冤枉旁人之时,可想过今日的下场?”
王绾一愣,颤巍巍指着那牢卒道:“他……是他对老臣滥用私刑,老臣乃……乃秦廷元老!公子……给老臣做主啊!老臣要……咳咳,要面见陛下!”
胡亥叹了口气,道:“王相,你还是老实些罢。”
王绾瞪着眼睛看向胡亥,胡亥道:“陛下责令我与次公子将闾,负责纠察你的案子,你倘或识时务,便老实安分一些,不要惹出多余的事端,以免叫居心叵测之人溜了空子。”
“可……”王绾指着那牢卒,听胡亥的意思,是想要摆平此事?
王绾如今下狱,但还没有一个定数,嬴政也没有明确撤掉他的丞相一职,按理来说,没有嬴政的命令,无人可以对王绾用刑。
王绾身居高位这么些年,胸中难免都是傲气,如今被人这番殴打,还是被一个小卒殴打,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而胡亥的意思,却是叫他息事宁人。
胡亥挑眉道:“王绾,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通敌与否?”
“自然是没有!”王绾挣扎大喊:“老臣忠心于秦廷,若有通敌之心,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甚好,”胡亥道:“如今夜郎国女拿出你通敌的铁证,无非是想要嫁祸于你,让秦廷内乱。王相仔细想想看,如今若是传出你在圄犴之中被小卒殴打的传闻,朝廷会如何想法?卿大夫们会如何想法?依你在朝廷中的地位,王家之人何能善罢甘休,岂不是又要激起一翻动荡?到时候欢心的只有夜郎国女,不是么?”
王绾一时间哑口无言。
胡亥看向那牢卒,道:“王相扪心自问,你往日里为了排除异己,到底做过甚么好事儿?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多少人不得善终?人家打你一顿,又没要你的命,不过分罢?”
“这、这……”王绾气结,胡亥说的话实在太粗鲁了。
胡亥反诘:“我说的难道不对么?”
王绾却是语塞,往日里,他身居高位,根本不从体会牢狱之灾,如今他身在圄犴,吃着苦,受着罪,这样的感慨是以前从未想象过的。
胡亥继续道:“既然王相如此以大局为重,为了秦廷忠心耿耿,也不想看到夜郎国女得逞,干脆我做主了,此时便当没发生过,只当王相是不小心碰了牢门,流了点儿血,左右血已经止住了,没有性命之忧。”
“流……”王绾险些昏死过去,这叫流了点儿血?点儿?!
王沖挑眉,竟然头一个应和起胡亥,道:“我觉得小公子说的有道理,伯父,你要以大局为重啊,夜郎国女处心积虑的陷害于你,大家还在为你奔波洗冤,伯父合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叫夜郎钻了空子才对!”
“你、你!”王绾指着王沖。
公子将闾看向扶苏,道:“大哥以为如何?”
扶苏平静的扫视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亥儿说的无错,大局为重。”
王绾彻底没了法子,无论胡亥是不是“夹带私货”,但他说得对,夜郎国女这步棋,就是为了让秦廷内部乱起来,倘或王绾在圄犴中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政事堂必然大乱,党派之争只会闹得更凶。
王绾咬着牙,忍着疼痛,道:“老臣……老臣听长公子的!”
扶苏点点头,道:“好,今日予做主,这件事情便当做没发生过,从这里出去的人,必要守口如瓶。”
“敬诺!”医士们赶紧应声,在宫中当值的人,都知道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尤其是医士。
扶苏看向王绾,道:“王相好生养伤……好自为之。”
王绾心头一震,颤声道:“老臣敬诺。”
众人离开圄犴,胡亥伸了个懒腰,戏弄了王绾一顿,恰到好处的出了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公子将闾道:“已然过了午时,大哥与弟亲都饿了罢,不如一道去用膳?”
“也好。”胡亥果然饿了,点点头。
扶苏道:“走罢。”
他说着,却不着痕迹的插在公子将闾与胡亥中间,仿佛一个高大的影壁,不让二人挨近。
【占有欲爆棚的扶苏】
【不想让你与将闾走近的扶苏】
“王君子!”有人小跑着一路而来,对王沖耳语了几句。
因着声音很小,胡亥听不清楚他们在说甚么。
王沖皱起眉头,挥退了对方,随即对公子将闾道:“公子,我还有点事儿,就不去用膳了。”
公子将闾点点头,也没问题是甚么事情,道:“你去罢。”
王沖便大步离开,急匆匆出宫去了。
胡亥好奇的道:“王沖这么着急,是去何处?”
扶苏看了一眼公子将闾,平静的道:“方才来人说,王沖的亲信从王家放出来了,他合该是去见亲信了。”
……
王沖走出章台宫的宫门,不远处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辎车,他一跃上了辎车。
哗啦——
辎车帘子打起,那亲信正在辎车之中。
咕咚!
亲信双膝一曲,重重跪在车中,扣头道:“小人办事不利,请君子责罚!”
王沖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眼神凌厉的去看那亲信,冷冷的道:“废物,这点子小事儿都办不妥,险些坏了我的谋划。”
76 夜不归宿
王沖冷冷的看着对方, 道:“你知晓的,我不无用之人。”
“君子饶命!君子饶命!”亲信跪在地上叩头,道:“还请君子再给小人一次机会。”
王沖冷笑一声, 道:“还有经月,便是王氏宗主遴选之日,只要王绾还在牢狱之中, 一日无法脱开通敌卖国的罪名,便一日无法参加遴选, 我要令他……身败名裂。”
“是!”
王沖又道:“给我盯紧了王家,尤其是那个对王绾忠心耿耿的家宰, 我不想看到再出现任何岔子。”
“敬诺!小人一定盯紧王家。”
胡亥、扶苏与将闾三个人前去用午膳,胡亥本想挨着将闾坐下来,奈何扶苏直接插在二人中间,把两个人隔开。
扶苏坐下来之后,似乎还有正经事要与将闾说, 道:“王君子的那个亲信, 二弟似乎识得?”
公子将闾点点头, 道:“的确识得, 在北疆之时,那个亲信一直跟着王沖, 大约月余之前不见了踪影, 王沖说是令亲信回家省亲了……”
他说到此处, 目光略微有些暗淡,现在看来, 根本不是甚么省亲, 而是王沖将人派到了咸阳,这件事情, 王沖连将闾都隐瞒着,将闾也是刚刚才知晓。
一时间三人无话,胡亥看气氛尴尬,便道:“哥哥,快用膳罢,奔波一上午,必然是饿了。”
扶苏看向胡亥,道:“你在叫哪个哥哥?”
【不喜欢你叫将闾哥哥的扶苏】
胡亥笑眯眯的道:“两个都叫啊,谁叫我年纪小,哥哥多呢?”
【特别不高兴的扶苏】
扶苏干脆闷头用膳,吃相优雅,却是十分迅速,吃完之后放下筷箸,擦嘴净手,道:“予用好了。”
“这么快?”胡亥嘴里还塞着许多的吃食,腮帮子圆鼓鼓的,嘴角蹭了一些子酱汁,仿佛一只贪吃的小花猫。
将闾体贴的道:“弟亲不必着急,慢慢用膳,你蹭到脸上去了。”
“嗯?”胡亥抹了抹自己的面颊,但是没有擦到地方。
将闾道:“不是那里,这边一点……再靠边一点。”
胡亥就是擦不对地方,将闾干脆伸出手去,拿了帕子准备给胡亥擦嘴,便在此时,有人眼疾手快,提前伸手,迅雷不及掩耳的给胡亥擦了嘴巴。
【替你擦嘴的扶苏】
【不想让将闾触碰你的扶苏】
【闷骚的扶苏】
胡亥:“……”
扶苏放下帕子,淡淡的道:“慢慢吃,没人催你。”
胡亥眨了眨眼睛,闷骚哥哥吃醋的样子,好下饭呐!
三个人用膳差不多,王沖这会子便回来了,他大步走过来,笑道:“公子,我回来了!”
将闾看了他一眼,有些许的犹豫,但还是问道:“去处理甚么事情了?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王沖含糊其辞的道:“没甚么,都是小事儿,不需要劳烦公子。”
将闾没有再问,但眼目有些暗淡,他与王沖相处的时日已久,听得出来甚么是敷衍,甚么是真心话,王沖方才的言辞,明显是在搪塞。
扶苏看了一眼王沖与将闾,站起身来,道:“亥儿,咱们走罢。”
胡亥擦擦嘴巴,也站起来,道:“将闾哥哥,我们先走了,若是案子有进展,记得知会我哦。”
将闾点点头,道:“一定。”
很快,扶苏和胡亥便离开了。
王沖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子冷场,奇怪的看了两眼将闾,随即找了一个话题,道:“公子,你当真要与小公子一起查案子?没有查出甚么来还好,若是真的查出甚么来,那功劳如何分配?岂不是要被胡亥抢了功劳去?要我说,公子还不如撇开小公子,自己去纠察,也免得……”
将闾心中有些烦躁,莫名的烦躁,他知晓王沖是在故意找话,淡淡的打断道:“王沖。”
王沖道:“公子,怎么了?”
“没甚么……”将闾最后还是道:“我有些疲乏,今日便到这里罢,我先回去歇息了。”
“疲乏?”王沖担心的道:“公子你身子没问题罢?可是刚从北疆回来,有些水土不服,要不要让医士前去看看?”
将闾只是摇手,道:“无妨,只是累了,你不要跟着。”
说罢,慢吞吞离开,背影莫名有些萧条落寞,王沖在后背看着,忍不住低声叨念:“公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长公子和小公子与他说了甚么?”
扶苏带着胡亥离开,走出很远,这才道:“予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王沖,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胡亥点点头:“放心罢,我心里有数,这个咸阳城中,哪个是省油的灯?像章平哥哥那样大大咧咧的人,可不多见呐,王沖看着可不像。”
扶苏:“……”
扶苏陷入了沉默,静静的凝视着胡亥。
胡亥一时有些奇怪,看着我做甚么?难道我的脸上还有脏东西?
胡亥实在太奇怪了,仗着宽袖的掩饰,偷偷碰了碰扶苏。
【思索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的扶苏】
【听你叫章平哥哥,心里不舒服的扶苏】
【简称——吃醋的扶苏】
“噗嗤!”胡亥没忍住笑出声来。
扶苏板着脸道:“笑甚么?”
“没甚么。”胡亥摇摇头,道:“哥哥,那我先回去了,今日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
第二日胡亥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找将闾,继续纠察王绾的案件,要知晓,王绾的案件可不是小事,牵扯到夜郎的邦交森*晚*整*理问题,而且王氏是大宗族,印信到底是被都偷窃,还是被伪造,必须查清楚。
还有……
那个内鬼是甚么人。
无论怎么想,王家之中都有一个内鬼,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可能在王绾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一个伪造的通敌移书,加之王绾平日里就喜欢收受贿赂,并不觉得贿赂是甚么大事儿,简直铁证如山。
胡亥来到公子将闾下榻的寝殿前,正巧,公子将闾从里面走出来,正在整理衣襟。
“弟亲?”公子将闾微笑,经过一晚上的沉淀,他又恢复了温吞温和的模样,一点子看不出异样,道:“你起的好早。”
胡亥道:“这不是怕拖累了将闾哥哥的进度嘛。”
公子将闾道:“那走罢,夜郎国女那面虽然问不出甚么进展来,但为兄还是想去看看,万一有甚么破绽呢。”
“嗯嗯!”胡亥点头,道:“我与哥哥同去。”
二人便一起往章台宫的圄犴而去,准备盘问夜郎国女。
夜郎国女此举,便是为了扰乱秦廷,让秦廷自乱阵脚,所以胡亥和将闾去问,她也不会正面回答,但胡亥和将闾还是打算去问问,万一能看出甚么破绽也好。
二人在圄犴耗费了一上午的时辰,夜郎国女果然油盐不进,一口咬定,除了常頞之外,王绾才是夜郎国最大的细作,一直勾连甚深。
二人从圄犴出来,胡亥伸了个懒腰,道:“已然中午了,将闾哥哥,咱们一起去用午膳罢?”
“也好。”
二人结伴往前走,去用膳的路上,便遇到了几个结伴而来的新派之人,都是以李斯为首的党羽。
那些人站在他们面前,道:“次公子,下臣们有话想要与次公子单独谈谈,不知次公子可否移步?”
他们说着,还看了一眼胡亥,似乎是想要避讳胡亥。
将闾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道:“弟亲,你先去用午膳罢。”
胡亥点点头,大步离开,但他并没有走远,留了个心眼儿,转了个弯又折返回来,藏在拐角之后偷听。
“次公子,”新派的臣子道:“下臣们今日特意来寻次公子,便是想问问,王相通敌一案的进度如何,是不是马上便会结案。”
将闾微微蹙眉,道:“王相一案,还在纠察之中,疑点甚多,怕是还要等待一时才能结案。”
臣子们登时不乐意的道:“次公子太谨慎了,王相通敌,证据确凿,廷尉已然审理的清清楚楚,陛下将此案交给次公子,不过是走个过场,让次公子定案便是了,次公子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为这些细枝末节而为难呢?”
胡亥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们这些人对将闾说话的语气十足不屑,轻飘飘的,感觉不到任何尊重,似乎很是看不起这个常年驻守在北疆的公子。
将闾并不生气,道:“君父将此案交给我,我自然要尽心尽力的纠察,容不得半点差错。”
臣子们道:“次公子,今日下臣们就与你交个底儿!想必不用下臣们多说,次公子也知晓,王相与我们廷尉的干系,如今王绾落在廷尉署手中,便是他的命!若是次公子能配合廷尉署,扳倒王绾这个奸佞,廷尉打算扶持次公子成为我大秦的储君!”
将闾显然吃了一惊:“储君?”
臣子们又道:“自从幼公子去世之后,廷尉在朝中没有了依仗,地位一直不上不下,陛下新认的义子的确与幼公子十足相似,但说白了,只是一个义子,并非宗室正统,而次公子不同,次公子乃我大秦正统,只要次公子助我等扳倒王绾,王绾的势力一倒,长公子岂能长久?这个秦廷,便是次公子的!”
他们说着,压低了声音道:“次公子也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做万年的老二,不是么?”
将闾双手攥拳,道:“倘或……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新派的臣子们没想到将闾会不同意,毕竟这么大的诱惑摆在面前。
将闾淡淡的道:“我自知,不是做储君的那块料子,君父派我去北疆镇守,我都打得零零散散,你们倒是看好我,我怎不知,自己还能做储君?你们说的对,有些人,注定只能做万年老二,只怪你们寻错了人,压错了宝。”
“次公子!”那些子臣子显然动了怒,但不敢在章台宫中高声喧哗,压低了嗓音道:“我们好好儿的与次公子商量,次公子可不要给脸……”
他的话还未说完,胡亥突然从拐角蹦出来,浮夸的大喊着:“啊呀!有虫子!好大的虫子!”
臣子们吓了一跳,连忙住嘴。
将闾也没想到胡亥就在附近,并未离开。
胡亥收敛了浮夸的惊恐,指着那些臣子们道:“哎呀,好大的臭虫,一大窝!”
臣子们脸色难堪,死死盯着胡亥。
胡亥知晓,朝廷便是个大染缸,在这个朝廷里,没有甚么人是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甚么人是纯粹的坏人,政客都是排他的,政客的世界可比一般人要复杂、残忍的多。
臣子们看不起势力平平的将闾,又怎么能看得起胡亥这个义子呢?但胡亥并不惧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者说了,他们不占理儿,自己可不像将闾那般讲文明。
胡亥笑道:“你们方才在说甚么?我一会子要去见君父,要不要和陛下学道两句?”
臣子们立刻害怕了,陛下最讨厌的便是党派之争,若是惹怒了陛下,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臣子们没再说话,转头便走。
将闾看向胡亥,道:“多谢弟亲。”
胡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将闾哥哥,你就是太文明了,对付这样的人,就要比他们更无耻!”
将闾忍不住笑起来,道:“怪不得君父要认你做义子呢?你与这个章台宫,都不一样,格外的有趣儿。”
胡亥睁大眼睛,道:“哥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平日里就该多笑一笑!”
将闾的容貌算是俊美,但远远不如咸阳三美之首的扶苏,就连三美也挤不进去,无论是容貌还是学识,都输扶苏一头。
将闾平日里虽然温和,但是很少展露笑容,今日真心笑起来,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华彩,大有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胡亥感叹完,便感觉有一股视线,幽幽的扎过来,扎在自己身上,仿佛要把自己扎成筛子眼儿。
胡亥转头一看,好家伙,是扶苏!
扶苏还是路过,还是巧合,正好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肯定是把胡亥刚才那句赞叹听得清清楚楚。
扶苏的脸面板着,虽然没有甚么不对的地方,但气压很低,眼神投射在胡亥身上,颇有些“哀怨”,与胡亥对视了一眼,转身走人。
胡亥:“……”我夸别人好看,便宜哥哥该不会是吃醋了罢?
胡亥和将闾去用午膳的时候有些晚,堂中已经没有甚么人,等他们坐下来用膳之时,堂中便之剩下了二人。
“将闾哥哥,这个肉好吃!”胡亥往嘴里塞着吃食,好吃的直点头。
将闾笑道:“慢慢食,用过午膳歇息一会子,听说你身子素来不好,别累坏了。”
“哥哥可真体贴呀!”胡亥心说,便宜哥哥若是这么体贴便好了,其实失忆之前的扶苏也是如此体贴,奈何失忆之后,变得变本加厉的闷骚与高冷。
踏踏踏……
有人走入堂中,这般晚了,早过了午膳时辰,竟还有人前来。
胡亥抬头一看,进来的是一伙子王家之人。
那些人看到胡亥与将闾,立刻上前,笑得十足谄媚,道:“二位公子,下臣给二位公子作礼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身后的人立刻送上来一个食合,那人笑道:“二位公子,下臣听说,二位公子为了王相的案子,连午膳都险些错过,实在辛苦,特意来为二位公子加餐。”
加餐?
胡亥挑眉看向食合。
王家人打开食合,里面的确是豆、鼎、承槃之类的食具,但装的可不是食物,而是满满的……金银珠宝!
琳琅满目,流光溢彩!
将闾道:“诸位这是何意?”
王家人卑躬屈膝的道:“二位公子,咱们家老家主对秦廷忠心耿耿,又如何会通敌呢?绝不可能勾连夜郎,这必定是廷尉搞的鬼!公子也知晓,廷尉李斯一直与王相不和,此人面狠心恶,不知会做出甚么苟且之事来!还请二位公子明察,早早结案,还王相一个清白啊!”
胡亥一笑,真是巧了,今日新派的人来找过将闾,一转眼儿,旧派的王家人也来找将闾,看来他们都想让将闾结案,不同的是,新派之人想要就此扳倒王绾,而旧派之人想要贿赂将闾,放王绾出来。
将闾为难的道:“诸位,倘或王相当真清白,我是不会冤枉好人的,还请诸位放心,至于这些便不必了。”
王家人脸色一僵,道:“二位公子,这是我们王家的一些子心意,还请二位公子收下,也能为纠察,更加劳神劳力,不是么?”
将闾摆手道:“收回去罢,陛下令我负责此案,我必秉公处理,不会偏颇。”
王家人瞬间丢了面子,脸色尴尬,很快转变了话风,道:“次公子不会以为,王相若是没了,王沖便会当选王家的家主罢?”
将闾蹙眉道:“你们这是何意?”
王家人冷笑一声,道:“王相便是身在牢狱,王家的顶梁支柱也多的是,王沖算个老几?还一直在边疆驻守,他根本不了解咸阳如今的变化!次公子,我劝你,若是想要在章台宫好好儿的混下去,还是与我们合作,不要再信王沖那个竖子的鬼话了!”
将闾脸色难看,道:“你们到底想说甚么?”
王家人继续道:“次公子不会以为,王沖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了次公子罢?这小子从小便轻狂的紧,他选择扶持次公子,不过是因着次公子乃是无人扶持之人罢了,若是他能扶持次公子上位,便能彰显他的能耐,次公子从头到尾,不过是王沖的垫脚石,可不要会错了意。”
嘭!
胡亥重重拍了一下案几,站起身来,道:“你们王家的人,嘴巴这么臭么?真不是我说,拿着这么点东西,就好意思来贿赂人?还不如君父上次给我的一丁点多,说完了赶紧滚,倒胃口!”
“你……你……”王家的人指着胡亥,被气得语塞。
胡亥道:“你甚么你?王家要内斗,去窝里斗,别出来丢人显眼。”
几个王家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把案几上的食合收拾起来,转身便走了。
将闾有些颓丧的坐在席上,深深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的确是个可怜之人,样样都比不过大哥,总是让信任我的人失望,或许我就是这样罢?”
胡亥道:“哥哥你不要这么想。”
他一拍案几,道:“今天下午不查案了,咱们去饮酒罢!”
“饮酒?”将闾奇怪。
胡亥点头:“一醉解千愁。”
将闾轻笑一声,道:“从小到大,我还未醉过呢。”
胡亥道:“那就更要试试了!”
扶苏自从中午看到过胡亥之后,一下午都没有看到胡亥,眼看着天色黑压压,已经将近子时,扶苏在胡亥的寝殿周边转了好几圈,也不见胡亥回来。
扶苏黑着脸进去寝殿,殿中侍奉的宫人说,小公子下午没回来,听说是要去次公子那处饮酒,今日怕是都不回来了,便歇在次公子的殿中。
喝酒?
还夜不归宿。
扶苏的脸色更差,大步往将闾的寝殿而去,来到大门口之时,刚好遇到了王沖,王沖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匆忙的对寺人道:“公子在里面?”
寺人焦急的道:“是啊,王君子,您快去看看罢,次公子今日不知怎么的,和小公子饮了好些酒,此时都醉倒了,小臣们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只得将王君子叫来了。”
扶苏拨开王沖,大步往里走,跨过殿门,一眼便看到了依偎在一起的胡亥与将闾,二人倒在席间,肩膀搭着肩膀,额头抵着额头,好不亲昵的模样。
轰隆!
扶苏险些气炸了,一步跨过去,直接将胡亥打横抱起来,道:“亥儿予带走了。”
王沖冲着胡亥的背影大喊:“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教次公子饮酒啊!”
“唔?”胡亥听到王沖的大嗓门,迷茫的睁开眼目,嘟囔道:“好晕啊,我怎么在、在飘呀?”
“呵!”
一声冷笑传来。
胡亥定眼一看,是扶苏,自己没有在飘,而是被扶苏抱在怀中,正走在路上。
胡亥醉醺醺的道:“去哪啊……我不、不走,还要饮酒,将闾哥哥……”
扶苏脸色极差无比,道:“老实点,醉成这副模样,予送你回去歇息。”
“不要!”胡亥挣扎,但根本拗不过扶苏的力气。
正巧章邯带着虎贲军巡逻经过此地,胡亥眼眸狡黠的转头,脑袋一抽,软绵绵的喊道:“哥哥不可以,我们是兄弟呀!”
章邯:“……”
扶苏:“……”
77 追妻火葬场
章邯吓了一跳, 大黑天的,他只看到那面有两个人,好似是长公子和小公子, 还未看清楚,便听到了小公子的呼声。
这下子,章邯更不敢仔细去看了, 他僵在原地,挥手道:“都随我来, 往那面去看看。”
“敬诺!”
扶苏一把捂住胡亥的嘴巴,胡亥不断挣扎, 发出“唔唔唔”的嗓音,十足的不安分。
随着章邯带着虎贲军离开的声音,扶苏狠狠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他感觉到掌心里湿湿糯糯的, 心头一震, 低头去看, 便对上了胡亥狡黠的目光。
扶苏捂着胡亥的嘴巴, 胡亥因为呼喊不得,竟舔了他的掌心, “轰隆——”扶苏脑海中瞬间炸开了锅, 一把将胡亥扛起来, 扛在肩膀上,大步带人进入了自己的寝殿。
扶苏将人扔在寝殿的软榻上, 黑着脸道:“谁叫你饮这般多酒的?”
胡亥晕晕乎乎, 从软榻上爬起来,感觉天地都在摇晃, 嘿嘿傻笑一声,拉住扶苏的衣角,道:“将闾哥哥,继续喝啊,我没……没醉!”
扶苏:“……”
【脸色黑压压的扶苏】
【不高兴的扶苏】
【吃醋的扶苏】
胡亥看到标签,“咦”了一声,道:“不是将闾哥哥啊,是……是柠檬精哥哥,哈哈!”
“宁甚么?”扶苏没听懂。
胡亥掰着手指头好心的解释,道:“就是心里头总是酸酸的,爱吃、吃味儿的哥哥!”
“吃味儿?”扶苏不屑:“予?吃谁的味?因何吃味?”
胡亥指着自己,道:“当然是因着我与将闾哥哥走得太近,所以你吃味呀!”
扶苏一愣,陷入了深沉的沉默之中。
【怀疑自己真的吃味儿的扶苏】
【不理解自己为何会吃味儿的扶苏】
【陷入沉默的扶苏】
胡亥看到他的标签,自然的道:“嗨!当然是因着你喜欢我,所以才会因为我与将闾哥哥走得近而吃味儿呀!”
“喜欢……”扶苏喃喃的道。
【笃定自己不可能喜欢你的扶苏】
【笃定有些动摇的扶苏】
【不敢相信自己喜欢你的扶苏】
【认为自己不伦的扶苏】
【怀疑人生的扶苏】
标签眼花缭乱,胡亥不由感叹着,哇——哥哥的心理活动好多啊,戏好多啊!
胡亥从软榻上爬起来,身子一晃,差点踩空,扶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搂在怀中,以免胡亥摔在地上。
胡亥靠着扶苏坚实的怀抱,仰起头来甜甜一笑,醉醺醺的道:“哥哥你承认罢,你……喜欢我。”
扶苏眯起眼目,复杂的凝视着胡亥,胡亥说得对,若不是喜欢,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关注胡亥的动向,因着胡亥与将闾亲近而生闷气,听说胡亥醉了,竟急巴巴的赶过去。
这些都证明着……
予喜欢他。
【确定自己喜欢你的扶苏】
【不敢置信自己喜欢你的扶苏】
胡亥眨了眨把眼睛,心底里陡然升起一股狡黠,一脸苦恼的摇头,道:“不不,哥哥不能喜欢我,我们是兄弟呀!”
扶苏再次陷入沉默,垂头看着靠在怀中,软绵绵的胡亥,二人对上眼神,扶苏慢慢低下头去。
【想要将你占为己有的扶苏】
【什么都无法考虑的扶苏】
胡亥似乎被这样的眼神感染了,根本没有拒绝,伸手搂住扶苏的脖颈,被吻的气喘吁吁,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扶苏沙哑低沉的嗓音,幽幽的道:“不管你是谁,你都是予的……”
公子将闾的寝殿之中,王沖看到将闾醉倒在席上,气得叨念着:“次公子以前从不饮酒的,都是那个小公子,竟然撺掇着公子饮这么多!”
他说着走过去,道:“公子,你还好么?”
将闾微微睁开眼目,他醉酒的样子看起来很平和,完全不像胡亥那般闹腾,只是比平日里沉闷了一些,沙哑的道:“王沖……”
王沖应声道:“是我啊公子,来,起来,别睡在席上,我扶你去榻上。”
将闾被王沖架起来,王沖这才感觉到,将闾的身材有多高大,平日里也不显得,但如今却觉得肩膀宽阔,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王沖用尽全力,把将闾扶到软榻边上,将闾躺在软榻上,沙哑的道:“王沖,你今日……去了何处?”
王沖今日都在为王氏遴选而筹备,忙碌着游走在王家的各个旁支,干脆搪塞将闾道:“没去甚么地方,公子你醉了,要不然先歇息罢。”
“王沖……”将闾的嗓音低沉,突然,一个翻身猛地坐起来,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醉酒之人。
嘭——
一声闷响,王沖只觉得天旋地转,定神一看,自己已经被将闾压制在软榻上,将闾将他的双臂压在头顶,眼目充血赤红,危险的凝视着他。
“公、公子?”王沖从未见过如此危险的公子将闾,愣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公子将闾垂下头来,黑色的长发披散而下,发丝瘙痒着王沖的面颊,二人的距离在不断的逼近。
将闾沙哑的道:“你总是不告诉我……”
“告诉……”王沖一时有些心虚,道:“告诉公子甚么?”
公子将闾道:“你在我的身边,我却甚么也不知……是不是你也和他们一样,只将我看成是一只没用的可怜虫。”
“公子?”王沖觉得将闾有些不对劲儿,道:“是谁这般说你?我去和他拼命!”
将闾却不回答,而是道:“你可知晓,与我一同长大的那个心仪之人,到底是谁?”
“谁……?”王沖迟疑的问出口,他的心跳棒棒有声,似乎心中已经有了甚么答案,但是未能破土而出。
二人的距离还在缩短,将闾深深的凝视着对方,道:“是你,与我一起长大的人,只有你。”
不是甚么大家贵女,更不是甚么有夫之妇。
与公子将闾一起长大的人,自始至终,只有王沖一个人。
“唔!”王沖惊讶的睁大眼睛,整个人哆嗦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向将闾,但他的嘴唇被将闾含住,二人距离实在太近太近,王沖甚么也看不清楚。
眼目看不清楚,触感便愈发的敏锐,王沖脑袋发麻,浑身软绵绵的,但听呲啦一声,是衣袍被扯破的声音,将闾一改平日里温吞的秉性,仿佛吃人的凶狠野兽,在王沖耳边道:“你是我的。”
清晨的光线洒在胡亥的眼皮之上,胡亥幽幽转醒,身子酸疼的“唔”了一声,扶着自己钝疼的额角,昨日里断片儿的记忆这才慢慢回笼。
胡亥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巴,自己喝醉酒这么“凶狠”的么,竟然主动调戏扶苏,两个人疯狂了一晚上,顽得都是甚么羞耻普雷啊。
胡亥转头一看,扶苏还躺在自己身边,似乎没有醒过来,微微蹙着眉正在熟睡。
胡亥满脸发红,赶紧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小心翼翼的下榻,捡起地上的衣裳,胡乱的往身上披,抬步便要逃跑。
“啊呀!”胡亥惊呼一声,他逃跑的步伐被打断,整个人凌空被抱起来,直接抱上了软榻,那只大手温暖又有力,不必多说了,绝对是扶苏。
果不其然,胡亥回头一看,真的是扶苏。
扶苏显然已经醒来了,而且看他的眼神,绝对不是刚刚被吵醒,他方才一直都在装睡。
【早就醒来的扶苏】
【想看看你的反应的扶苏】
【生气你要逃跑的扶苏】
扶苏把他抱上软榻,似乎怕胡亥会溜走,没有松开手,道:“想去何处?”
胡亥眼眸乱转,道:“去喝、喝口水!”怎么搞得我像是吃完不认账的渣男?
扶苏手臂一展,将案几上的羽觞耳杯拿过来,递到胡亥面前,里面有水。
扶苏:“饮水。”
胡亥:“……”
胡亥抱着羽觞耳杯,呷了一口,灵动的眼目藏在羽觞耳杯后面,不停的转动着,该说点甚么呢?有点子尴尬。
“予……”扶苏首先开口了,道:“予似乎是喜欢你。”
“咳——咳咳咳!”胡亥被呛了一下子,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咳嗽牵扯到了难以言喻的地方,刺辣辣疼得厉害。
“没事罢?”扶苏扶住他,道:“小心一些,饮水也能呛着。”
胡亥惊讶的看着扶苏,我这么厉害么?无论是有记忆的哥哥,还是失忆的哥哥,都喜欢我。
胡亥转念一想,不对,甚么叫似乎?
胡亥故意逗弄扶苏,为难的道:“可是哥哥,我们……我们是兄弟呀!”
扶苏陷入了沉默,似乎做下了甚么重大的决定,过了一阵子才道:“予喜欢你,亥儿你考虑考虑。”
说罢,自己下了软榻,披上衣袍起身离开。
胡亥等他走了,一下子躺在榻上,笑眯眯的自言自语:“不愧是我,无论有没有记忆的哥哥,都被我拿下了。”
自从公子将闾醉酒之后,有两日都没见到王沖了,王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避讳着将闾。
王沖今日特意打听了一下,公子将闾不去圄犴,不会碰到次公子,这才来到圄犴,让牢卒引路,往王绾的独间而去。
“是你?!”王绾看到王沖,十足的激动,道:“你来做甚么?看老夫的笑话么?”
王沖站在牢门口,挑唇一笑,笑容十足的嘲讽,道:“伯父可是我的长辈,我来看看你,也是理所应当的。再者说了,是王家的亲戚们,托我来看看你的。”
王绾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王家的亲戚们?说甚么来探看都是假的,王沖是在对王绾炫耀,他恐怕已经说服了不少王家的旁支。
王绾道:“你以为,老夫下狱,你便可以成为王家的家主不成?”
王沖道:“有能者居之,为何不可?”
“就凭你,也配?!”王绾道。
王沖挑眉道:“伯父,你老了,不服老是不行的,趁着如今名头还没坏到底,退了罢,也免得受苦。”
“你是在威胁老夫?”王绾道。
王沖笑道:“只是一则忠告。”
“君子。”王沖的亲信突然走进来,对他耳语了几句。
王沖微微蹙眉,随即对王绾笑道:“那侄儿改日再来探看伯父。”
说罢,扬长而去。
王沖走出来,这才道:“夜郎国女要见我?”
亲信点头道:“是,国女说,有重要的事情告知君子,是……是可以帮助君子扳倒王绾的秘密。”
“君子,”亲信有些迟疑:“要不要去见一见夜郎国女?”
王沖眯起眼目,道:“去。”
王沖又去见了夜郎国女,但速度很快,没有一会子便退了出来,离开圄犴,哪知世上便有这么巧的事情,今日他分明打听过了,公子将闾没有打算来圄犴,如今遇了个正着。
公子将闾与胡亥走进圄犴,正好看到走出圄犴的王沖。
将闾与王沖的脸色瞬间尴尬起来,胡亥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抹尴尬,总觉得不太寻常。
若是在平日里,王沖见到将闾,早就迎上来打招呼,今日却有些“生分”?
还是胡亥先开口,道:“王君子来牢狱,是来探望王相的么?”
王沖道:“是了,我来牢狱探看伯父。”
王沖说话的时候,有些犹豫,胡亥觉得奇怪,只是来探看王绾的话,为何要犹豫?
胡亥想要触碰王沖,看看王沖的标签。
于是胡亥指着王沖,惊讶的道:“王君子,脖子上有个虫子,我帮你打掉!”
胡亥伸手去拍王沖的肩膀。
【说谎的王沖】
【不只见过王绾的王沖】
【还见过夜郎国女的王沖】
【受惊的王沖】
【不想让你看到吻痕的王沖】
胡亥:“……”???
吻痕是甚么东西?
胡亥的确发现了王沖的秘密,他不只是去见过王绾,竟然还见了夜郎国女,为何要隐瞒见过国女的事情?
更让胡亥惊讶的是,自己竟然炸出了意外之喜。
王沖下意识摸了一把脖颈的地方,伸手捂住,他不伸手还好,这一伸手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胡亥看的清清楚楚,他的脖颈上竟然有一块吻痕,看得出来对方占有欲十足,不只是红,还有牙印,合该是几日之前的痕迹。
【看向将闾的王沖】
【回想起与酒醉将闾缠绵的王沖】
【尴尬的王沖】
好家伙!胡亥只是诈一诈,没想到诈出了这么多,这吻痕是将闾制造的?
胡话眼眸微微动,酒醉?两日之前将闾的确喝醉过,当时扶苏把胡亥抱走,原来后面还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王沖尴尬的捂着脖子,眼神慌乱,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一溜烟儿跑了。
将闾看着王沖的背影,眼神略微有些失落,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道:“这个方向,不像是从王绾的牢房出来的方向。”
原来将闾也注意到了,他虽没有标签,但心思十足敏锐。
胡亥点点头,道:“王绾的牢狱是单间,合该在那面,若是王君子探看王绾,应该从那边走过来,而不是这边的通道。”
将闾皱起眉头,将牢卒叫过来,今日当值的,正巧就是被胡亥救下来的牢卒。
牢卒因着对王绾私自动刑,本以为必死无疑,谁知却被胡亥三言两语救下来,王绾也没有法子反驳。
牢卒深受胡亥的大恩,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亥问道:“方才王君子前来,都去看过何人?”
牢卒道:“回二位公子你的话,王君子前来,前去探看了王相,然后……然后又去见了夜郎国女。”
“夜郎国女?”将闾大吃一惊。
眼下正在纠察夜郎国女的案子,王沖和夜郎国女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要去探看夜郎国女,还对旁人保密?
牢卒道:“王君子去见夜郎国女,十足谨慎,不叫小臣等在外面等候,全都遣出去,甚至还有亲信把守,因此小臣根本无从听到二人交谈的内容。”
胡亥点点头,让牢卒退下,道:“将闾哥哥,王君子为何回去见夜郎国女?”
将闾目光深沉,摇摇头道:“我不知,按理来说,我与王沖多年在北疆守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夜郎……”
他说着,深深的叹了口气,道:“我发现,我根本不了解王沖。”
胡亥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扶苏听说胡亥与将闾去了圄犴,特意从圄犴前“路过”,便看到胡亥伸手搭着将闾肩膀的场面。
两个人其实只是简单地搭着肩膀,这动作纯洁的不能再纯洁。
奈何扶苏是个醋精,加之他如今已经想清楚,自己怕是中意胡亥,胡亥管将闾也叫哥哥,还总是跟着将闾跑前跑后,扶苏自然吃味儿。
扶苏大步走过去,道:“亥儿,好巧,是要去用午膳么,不如一起?”
【装作巧遇的扶苏】
【特意等你去用午膳的扶苏】
胡亥:“……”哥哥好闷骚啊。
胡亥对将闾道:“将闾哥哥,你也去用午膳么?”
将闾没甚么胃口,摇头道:“你们先去罢。”
扶苏正好不想与将闾一森*晚*整*理起,便道:“亥儿,走罢。”
于是二人往用膳的地方而去,扶苏挑选了一个人少的地方,避开其他政事堂的卿大夫,与胡亥坐下来。
扶苏正襟危坐,面色十足严肃,道:“亥儿,前两日予与你说的,你可考虑好了?”
胡亥迷茫的眨眼:“甚么?”
扶苏咳嗽了一声,道:“便是予喜欢你之事,你可能给予答案了?”
胡亥笑起来,便宜哥哥这是在对我表白么?
“不行!”不等胡亥回答,有人冲了出来。
“谈谈?”胡亥惊讶。
是韩谈!
韩谈显然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立刻冲过来,母鸡护小鸡一样拦在胡亥面前,严肃的道:“不行,不可。”
扶苏蹙起眉头,沉声道:“为何?”
胡亥揪了揪韩谈的衣袖,低声道:“谈谈,你这是闹哪样啊?”
韩谈也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道:“公子,你不能这么轻易的答应。”
“为何?”胡亥不解。
韩谈振振有词的道:“长公子失忆这段时日,对公子你是爱答不理的,如今他说喜欢便喜欢?若是公子你一口答允下来,岂不是显得太稀松平常了一些?自然要吊足他的胃口,这叫……叫……”
韩谈想了想,终于想起来,道:“火葬场!”
胡亥:“……”早知就不教谈谈这些有的没的了。
扶苏听他们嘀嘀咕咕,二人故意不让自己听见,声音很小很小,催促的又道:“为何?”
韩谈理直气壮的道:“因着公子已然有心仪之人了。”
“甚么?”
甚么?!
胡亥差点和扶苏一样,异口同声的说出来。
他硬生生憋回去,连连给韩谈打眼色,低声道:“我哪有别的心仪之人,你别瞎说。”
韩谈还是那般理直气壮,道:“我家公子心仪之人,温柔体贴,总是将公子放在第一位,可不是长公子这般冷冷淡淡,忽冷忽热。”
罢了,韩谈低声对胡亥道:“长公子没失忆之前,也勉强算是温柔体特罢。”
胡亥:“……”
扶苏不知,韩谈口中,胡亥的心仪之人便是自己——没失忆之前的自己。
扶苏心中登时五味俱全,最多的还是酸味儿。
扶苏站起身来,转身便走,胡亥大吃一惊,道:“诶……”
不等他阻拦,韩谈拉住胡亥,道:“公子,不要留他,这样一点子困难,长公子若是放弃的话,便不值得公子你留恋。”
扶苏大步离开,他们说话间,很快又折返回来,面容严肃的站定在胡亥跟前,板着唇角,郑重的道:“不管你心中心仪之人是谁,予都不在乎,哥哥会让你忘了那个人。”
胡亥突然感觉唇上一热,大庭广众之下,扶苏竟然趁着旁人不注意,在胡亥的唇上快速一亲,蜻蜓点水一般离开。
胡亥睁大眼目,后知后觉捂住自己的嘴唇,分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亲吻,甚至毫无技术含量,单纯的不能再单纯,胡亥却有一种面红耳赤的错觉。
哇——好刺激!哥哥要自己绿自己了么?
扶苏说罢,起身离开,大步朝厅堂外面而去,身姿挺拔,步伐很快。
嘭!
一声闷响,随即是卿大夫们的惊呼。
“啊呀,长公子!”
“长公子没事罢?”
“长公子撞在门框上了,快叫医士!”
“噗嗤!”胡亥忍不住笑起来,看起来便宜哥哥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竟然没看到门框。
“公子……”韩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胡亥,道:“公子便这般喜欢长公子么,都笑出花来了。”
胡亥笑眯眯的道:“喜欢啊,我哥哥可好了。”
晚间,胡亥回了自己的寝殿,洗漱沐浴之后在软榻上打滚儿,也不知便宜哥哥到底能不能恢复记忆,一直以来都没有恢复记忆的趋势,不若……自己趁着哥哥失忆,便干脆答应了他。
胡亥这般想着,有些困顿,抱着头枕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突听有人大喊:“公子!小公子,大事不好了!”
“嗯……?”胡亥迷茫的揉着眼睛,翻身坐起来,寺人还在拍门。
砰砰砰——
“小公子,出大事了!快醒一醒!”
胡亥浑浑噩噩,有人已经打开殿门,大步走了进来,胡亥定眼一看,是扶苏。
扶苏走到他面前,将旁边的衣袍摘下来,替胡亥穿上,道:“快醒一醒,圄犴糟了刺客,有人要行刺夜郎国女。”
“行刺?”胡亥终于清醒了不少:“夜郎国女?”
那可是章台宫的圄犴,有人在深宫之中行刺,还是行刺夜郎国女,这听起来有些子天方夜谭。
胡亥和将闾负责纠察此案,若是夜郎国女在这个期间出现了甚么岔子,胡亥和将闾可是一个都跑不掉的,逃不脱责任。
胡亥道:“是何人?”
扶苏摇头道:“还不清楚,章台宫卫尉章邯已经带虎贲军赶过去了,咱们也快些。”
“嗯嗯!”胡亥赶紧穿戴整齐,随着扶苏一路往圄犴的方向快走。
二人到达圄犴之时,正好看到从旁边急忙跑来的将闾和王沖。
公子将闾道:“到底甚么情况?”
牢卒们颤抖的道:“小人们也不知是甚么情况,有牢卒发现了刺客,那刺客打伤了两名牢卒,幸而章卫尉就在附近巡视,那个贼子武艺高强,章卫尉封锁了圄犴的所有大门,正在里面抓人呢!”
“你们都是废物么!”王沖暴躁的道:“若是叫里面的犯人有个好歹,便砍了你们的脑袋,左右也是无用!”
“君子饶命啊!饶命!”牢卒跪了一地。
王沖十足生气,毕竟将闾负责纠察,若是出了事情,将闾绝对要承担最大的责任,一想到这些,王沖气得面红,狠狠踹了牢卒一脚。
“罢了。”将闾拦住他,道:“现在抓住刺客才最是要紧。”
“抓住了!抓住了!”便在此时,牢狱中传出喧闹的声音。
“抓住刺客了!”
因着方才章邯在里面抓人,恐怕刺客逃跑,便封锁了圄犴所有的大门,这会子大门轰然打开,里面的声音更是真切。
“抓到了!”
“抓到刺客了!”
众人大步走入圄犴,迎面闻到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只见夜郎国女的脖颈受了伤,鲜血直流,地上的茅草也被鲜血浸透。
公子将闾立刻道:“快,去找医士前来!”
章邯亲自押解着那个刺客,刺客一身黑衣,蒙着脸面,脖子上架着长剑,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在地上。
王沖走过去,怒不可遏的道:“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刺客是个甚么人物儿!竟然能入章台宫行刺!”
哗啦——
随着王沖手一扬,将那刺客的面巾摘下来,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是你?!”王沖最为惊讶,大喊出声来。
竟是王沖的亲信,怪不得他会如此惊讶。
王沖不敢置信:“怎么……怎么是你?!”
那亲信正是夏宴之前刺探王家,被抓住之人,自从被王家放出来,这几日都跟随着王沖。
“你为何行刺夜郎国女!?”王沖质问。
亲信眼眸微动,突然道:“君子!救救小人!小人行刺失败,还请君子开恩啊!”
王沖气愤道:“你说的甚么胡话?!就好似……”
他说到此处顿住了,就好似自己要亲信行刺的一般。
果不其然,王沖看向周围众人,众人也都注视着王沖,就连公子将闾,也惊讶的看着王沖。
王沖连忙道:“你们都看我做甚么?!不是我……不是我叫人行刺,我与夜郎国女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为何要行刺与她?这说不通啊!”
公子将闾心中虽有万千不解,但还是道:“的确如此,王沖一直在北地,嫌少回咸阳,更不要说接触夜郎,他与夜郎国女毫无瓜葛,是绝不会派人行刺夜郎国女的。”
“你这个猘狗!”王沖踹了那亲信一脚,呵斥道:“你做甚么陷害与我?”
那亲信哭喊道:“君子!君子你不能如此啊……是你叫我行刺夜郎国女,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如今事情败露,君子你若不认账,小人该当如何是好?”
“放你狗屁!”王沖呵斥:“我何时叫你行刺?你为何要叫你行刺?根本说不通!”
这时候医士冲进来,火急火燎的给夜郎国女止血,夜郎国女的伤口被包扎好,终于幽幽转醒过来。
“啊!!”她惨叫一声,似乎看到了甚么可怕的东西。
“你……你……你——”夜郎国女手指颤抖,颤巍巍指着王沖,仿佛见鬼了一般,道:“是你!!!”
王沖奇怪的看向夜郎国女,国女大喊着:“是你要杀我!”
王沖刚才被自己的亲信指认,已经很是火大,如今又被夜郎国女指认,心中隐隐感觉有些许的不对劲儿,自己怕不是被人给算计了?
他立刻看向公子将闾,道:“次公子,我没有,你要相信我!”
夜郎国女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疯癫了一样,道:“王沖!!你好!你好狠啊!你是觉得,我诬告了王绾通敌,你如今稳坐了王家的家主之位,所以便打算杀人灭口,将我也灭口么!?只要我死了,从此之后,便再无人知晓,王绾是被你冤枉的!”
众人立刻看向王沖,王沖向后退了一步,随即道:“你说甚么鬼话!?”
夜郎国女道:“好!事到如今,你竟要杀我,那我也不替你隐瞒了!王绾根本没有通敌,勾连我们夜郎的,另有其人,那人便是——王沖!”
王沖气的浑身发抖,呵斥道:“你到底在说甚么!?我根本不识得你,如何勾连夜郎?!”
夜郎国女却道:“你们还不知罢?就是王沖,派他的亲信偷盗了王绾的印信,盖在通敌勾连的书信纸上,王沖还告诉我,他的伯父王绾喜爱财宝,除了权利之外,便喜爱珍惜的珠宝,嘱咐我送礼贿赂王绾,倒时候拿出通敌移书,便可铁证如山,不容置疑!从头到尾,都是王沖在设计陷害王绾,他的目的,便是王家的家主之位!不然你们想想看,为何我被你们抓住这么久,非要在这几日,才拿出王绾通敌的移书?我和该早点拿出来才是……”
夜郎国女指着王沖,道:“因着在那之前,王沖的亲信还没有入咸阳,没能偷到印信,印信是后来才盖好的,我自然后来才能将通敌的移书拿出来!”
夜郎国女说的有理有据,相对比夜郎的国女,王沖则根本无法反驳,只是道:“我便是想做王家的家主,也用不着通敌!”
“公子!”王沖看向将闾,道:“你不要信他!”
夜郎国女又道:“你们还不知罢?今日王沖来找过我,他是不是对你们避而不说?他来找我,便是警告我,让我守口如瓶,否则便要杀了我,说是碾死我一个外族的国女,便仿佛碾死一只蝼蚁一般容易!”
“胡说!”王沖道:“分明是你主动要见我,说是……说是……”
说是有关于王绾通敌更确切的证据,王沖相信了她的话,也是因着贪婪,便去见了夜郎国女。
但很快他就退出来,因着王沖发现,夜郎国女根本没有更确切的证据,完全是在闲扯,王沖不愿耽误时间,便离开了。
他哪里知道,自己一时贪婪的举动,竟然变成了与夜郎私相授受的证据!
夜郎国女笑道:“你说话啊!为何不说?你今日有没有见过我?”
“我的确见过……”王沖硬着头皮承认,道:“可是……”
不等他说下去,夜郎国女笑道:“他把你们都骗了!私通夜郎的,是他!是王沖!!如今王绾入狱,他便觉得我没有用途了,想要杀人灭口,派遣亲信来杀我!!王沖,你好狠的心!”
夜郎国女看向公子将闾,道:“大秦公子,你不是负责纠察此案么?现在我要翻供,指证王沖勾连夜郎,杀人灭口,你不把他抓起来么?”
“公子……”王沖看向将闾。
将闾眯起眼目,短暂的沉默了一阵子,沙哑的道:“来人,将疑犯王沖,暂时收押。”
王沖睁大了眼目,道:“公子?!我不服!我根本没有通敌!也没有杀人灭口!我是被冤枉的,我不服!”
王沖挣扎着,虎贲军已然冲上来,将他压制住,“咔嚓!”一声上了枷锁。
王沖眼睛赤红,几乎充血,猛烈挣扎,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将闾。
“君子!小人来救你了!”那被押解的亲信不知怎么的,突然挣断了绑在背后的绳子,一跃而起,冲着公子将闾冲过去,便要刺杀将闾。
王沖大喝一声:“当心!!”
他说着,不顾一切的撞开身边的虎贲军,扑向将闾。
嘭——
二人跌倒在地上,王沖的手臂被划伤,瞬间鲜血如注。
那亲信行刺失败,立刻跟上一剑,这次他不再行刺将闾,仿佛刚才那一剑只是虚晃,而是转头朝着扶苏刺来。
“哥哥!”胡亥大喊一声,提醒扶苏注意。
扶苏反应迅捷,侧身避开一剑,“啪!”顺手挡格,与亲信瞬间拆了四五招。
胡亥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那亲信的武艺惊人,能在扶苏手下过招之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而且二人还拆了这么多招,不由深深的蹙起眉头。
像亲信这样武艺高强之辈,有可能被王家的家丁抓住么?
王家的家宰分明说,贼子是来偷东西,被王家抓住,因着夏宴繁忙,一直被关了许久。
难道……胡亥心想,难道这个亲信是故意被王家抓住的?
轰——
轰隆——
轻微的响动。
胡亥正在沉思,突然听到头顶有些奇怪的响声传来,不止如此,还有碎渣掉下来,落在胡亥的肩膀上。
胡亥侧头一看,是碎石的渣子。
他抬起头来,发现圄犴的横梁竟然开裂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随时会坍塌一般。
咔嚓……
亲信冲向扶苏,没能打中,正好一脚踹在圄犴的柱子上,柱子连接着横梁,横梁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声。
紧跟着……
轰!!!
竟然瞬间倾塌下来。
公子将闾抱住王沖,二人就地一滚,飞扑向前,堪堪避过横梁的冲击。
胡亥想要躲闪,但他没有习过武,动作并不是那么灵敏,扶苏眼看着横梁砸下来,眼神深沉,不顾一切的冲上去,一把推开胡亥。
隆……
尘土飞扬,瞬间遮蔽了众人的视线。
胡亥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自己的脸颊上,等尘土稍微落下一些,便看到扶苏浑身染血,整个身体都被压在横梁之下。
“哥哥!!哥哥!”
胡亥冲过去,使劲去抬横梁,但横梁太过沉重,凭借胡亥的力气根本抬不起来。
胡亥吓坏了,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身子很冷,浑身颤抖,过度的惊吓,瞬间激发了他的皮肤解渴症,不安、躁动、无助……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伸过来,紧紧握住了胡亥颤抖的掌心,鲜血的温度,还有温暖的体温,一下子将胡亥从“噩梦”中拉了回来。
扶苏被压在横梁之下,挣扎着抬起头来,紧紧握着胡亥的手心,刺目的鲜血从额角流淌而下,却尽力展开一抹微笑,沙哑的道:“亥儿别哭,哥哥没事。”
78 无缘储君
“亥儿别哭, 哥哥没事……”
扶苏说完这句,意识不清,登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头一垂,昏死了过去。
“哥哥!”胡亥大喊着:“快,快救人!”
外面的人全都冲过来, 用手去抬残垣断戟,使劲刨着, 将扶苏从横梁下面挖出来。
众人抬开横梁一看,满地都是鲜血, 扶苏身上虽然有血,但是并不算太多,而那些鲜血是亲信的,王沖那个亲信也被压在横梁之下,没有扶苏那么幸运, 已经被砸开了花, 一片“泥泞”。
胡亥只看了一眼, 眼前眩晕, 一阵阵发黑,忍着恶心, 与众人一起将扶苏抬出来, 送到寝殿去, 火速叫来了医士。
扶苏浑浑噩噩的沉睡着,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自己失忆了, 这短时日的记忆混混沌沌,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 但唯独对胡亥的感觉,仿佛土中的萌芽,虽不记得,却感受的清清楚楚。
“亥儿……亥儿……”
胡亥守在一边,一步也不敢挪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扶苏,突听扶苏低声呼唤着甚么,赶紧低下头去,便听到哥哥正在喊自己的名字。
胡亥连忙抓紧扶苏的手掌,道:“哥哥,我在呢,我在这里。”
扶苏兀自沉睡在昏迷中,一点子反应也没有。
踏踏踏——
便在此时,嬴政也赶了过来。
嬴政走进来,看着昏迷在软榻上的扶苏,沉声道:“扶苏如何了?”
扶苏的伤口已经被包扎,面颊上有两道蹭伤的擦痕,但并不是很明显,若是悉心调理,合该不会留疤。
医士们却哗啦啦的跪了一地,不停的叩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嬴政脸色更是难看,道:“如实道来。”
医士支支吾吾:“长公子……长公子的腿,怕是不好了。”
胡亥追问:“甚么叫不好了?”
医士道:“长公子的小腿折断,还不知能不能恢复,倘或恢复不好,兴许……兴许会落下终身的残废!”
轰隆——
胡亥脑海中一阵滚雷,在古代,残疾是无法继承大统的,倘或扶苏真的变成了残废,那么他便会与秦廷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无论扶苏再如何优秀,也照样无缘储君。
胡亥连忙道:“医士,你快给哥哥看看,若是恢复得好呢?哥哥的身子一向很好,他从小习武,若是能恢复好,是不是就、就没事了?”
医士还是支支吾吾,而且比方才说话更加模棱两可,道:“若是……若是恢复得好,自然可以……可以行动自如,与往常无异,可……可是,长公子腿部受伤实在太重了,想要彻底恢复,恐怕……恐怕……”
嬴政眯眼道:“恐怕甚么?”
医士为难的支支吾吾,根本说不出个办法。
嬴政冷声道:“无论如何,朕要看到扶苏好起来,听到了不曾?”
“是……是……”医士们颤抖连连,道:“小臣敬诺!”
扶苏挣扎在黑暗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隐约听到“残废”等等的字眼。
这样冰冷的字眼,将扶苏彻底从昏迷中拉了出来,他虽然醒了过来,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目,而是装作熟睡的模样,闭着眼睛倾听身边的动静。
扶苏将医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残废……
按照医士的意思,自己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残废,别说无缘秦廷的储君之位,便是以后入朝都是问题,因为泱泱大朝,是不会让一个残废做官的。
且医士的口吻如此模棱两可,说的动听,甚么恢复得好?按照医士的意思,扶苏不可能恢复得好,不过是个托辞罢了,徒留希望。
扶苏的胸腔充斥着一股剧烈的冲动,但他努力的吐息,平息着这股冲动,装作甚么也没有听到的模样。
医士开了药,很快便退出了寝殿,嬴政在殿中坐了一会子,似乎是想要等扶苏醒来,但扶苏一直闭着眼睛,嬴政还有朝事需要处理,半刻也不得耽搁,便离开了。
胡亥守在软榻边上,忙碌的洗漱毛巾,给扶苏擦汗,胡亥看过了,扶苏骨折的小腿红肿的厉害,合该十足的疼痛,扶苏即使在“昏迷”之中,也总是出汗。
胡亥仔细的给他擦汗,小心翼翼,生怕碰疼了扶苏。
胡亥擦了汗,转身去铜盆跟前洗漱毛巾,他一转身,一直昏迷不醒的扶苏,突然睁开了眼目,微微歪头,看向毫不知情的胡亥。
胡亥背着身,仔细的洗着毛巾,清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整个寝殿之中,只有水流的响声。
扶苏的目光幽幽的凝视着,等胡亥一转身,他立刻闭起眼目,仿佛不曾苏醒一般。
胡亥重新走回来,坐在榻边上,握住扶苏的手,道:“哥哥,你快点醒过来,怎么还不醒过来?”
扶苏其实早就醒了,早在医士说他会落下终身残疾的时候,扶苏就已经醒了,对于一个天之骄子来说,残疾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仿佛从神坛跌下了万丈深渊,而深渊是未知的泥沼,无论是扶苏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未曾经历过如此的黑暗。
扶苏不愿意清醒过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胡亥,该如何面对所有人。
胡亥一直守着,扶苏不醒,他就不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直到入夜,胡亥都没有离开,他困顿的不行,还握着扶苏的手掌,趴在榻头上便沉睡了过去。
扶苏听着胡亥渐渐绵长的吐息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目,他歪头看向胡亥,胡亥虽然在沉睡,但紧紧蹙着眉头,似乎在做甚么噩梦,呢喃了一声“哥哥”,眉心皱得更紧,蹙着小鼻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亥儿……”
扶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胡亥的鬓发,描摹着他的面颊。
即使是失忆,扶苏也没有忘记过对胡亥的感觉,如今记忆全部回来了,可回来的并不是甚么时候,因着扶苏变成了一个残废……
“嗯……”胡亥被扶苏轻轻一碰,竟十分的警觉,立刻睁开了眼目。
扶苏还未来得及收回手掌,被胡亥抓了一个正着。
“哥哥!”胡亥惊喜异常,说道:“哥哥你醒了?”
扶苏已然被发现,便不好再硬着头皮装睡,平静的点点头,道:“醒了。”
“哪里疼么?”胡亥紧张的道:“伤口疼不疼?有没有甚么不舒服的地方?医士说你晚上容易发热,呼——还好没有发热,体温是正常的。”
胡亥手忙脚乱的摸了摸扶苏的额角,发现温度并不高,合该是没有发热的,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扶苏看着他如此慌张的模样,心窍涌起一股热流,想要将人狠狠拥在怀中,可他如今做不到……
扶苏一直沉默着,甚么也没说。
胡亥慌忙过后,渐渐冷静下来,问道:“哥哥,怎么了?”
扶苏这才摇头道:“别忙了,哪里都不疼,也没不舒服的地方,不必去叫医士,予看你也乏了,不必守着,去歇息罢。”
“可是……”
不等胡亥说完,扶苏已经抢先道:“怎么?为何一直要守着予?难道予伤得很重么?”
胡亥一僵,连忙摇手道:“不重不重,医士说,只要哥哥恢复得好,不会落下病根的。”
“是么。”扶苏幽幽的感叹,甚至轻笑了一声,道:“那就好。”
这回轮到胡亥沉默了,自己骗了人,可胡亥不想把真正的情况告诉扶苏。
扶苏催促道:“既然如此,你回去歇息罢,不必守着予,有甚么事情,予会吩咐寺人去做的。”
胡亥犹豫了良久,道:“嗯,那……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十足担心,一步三回头的往殿门走去,分明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却折返回来,与扶苏对视着,眼神认真的道:“哥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扶苏眯了眯眼睛,平静的道:“想起甚么?”
胡亥道:“失忆之前的事情。”
扶苏却平静的道:“甚么失忆?予何曾失忆过?”
胡亥面色有些失落,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在圄犴之中,扶苏浑身是血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和失忆之前一模一样。
扶苏收回目光,道:“快走罢。”
胡亥点点头,终于离开了扶苏的寝殿。
扶苏望着寝殿的屋顶,眼神有些无力,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圄犴事件之后,亲信被压死在横梁之下,可以说是死无对证,所有不利的证据全都指向王沖,如此一来,王绾被释放,反而是王沖被抓进了圄犴,关押起来。
王绾离开圄犴之后,第二天一大早,便前来探望扶苏的病情。
扶苏一夜未眠,自然起得很早,他令寺人端来盥洗的器具,和往常一样起身洗漱,根本不假他人之手。
“长公子。”寺人进来通传说道:“王相来了。”
扶苏的表情很是平淡,甚至仿佛一潭死水,道:“请王相进来。”
“小臣敬诺。”
王绾小跑着近前,道:“长公子!你的伤势……”
扶苏摇摇头,没有说话。
王绾见到扶苏气色“不错”,和平日里没有任何不一样,只是小腿包扎起来,瞬间放心下来,义愤填膺的道:“该死的王沖,竟勾连夜郎,构陷老臣,如今还累得长公子如此受罪!真是万死难辞其咎!长公子请放心,老臣这就上书,即使王沖是老臣的亲侄子,这次老臣也必然大义灭亲,除了这个祸患!”
扶苏淡淡的道:“随意罢。”
王绾仍然义愤填膺的道:“还有那夜郎国女!也是可恶,竟联合了王沖来构陷老臣,若不是昨日他们窝里斗,老臣险些便要糟了算计,也是老臣命不该绝!老臣也绝不会放过夜郎,小小的夜郎,竟如此胆大包天,合该立刻发兵,将夜郎杀的片甲不留,方能彰显我大国风范!”
扶苏这次连说话都懒得说,没有开口。
王绾却喋喋不休,再次道:“老臣在圄犴之中,那些子劳什子的廷尉,还以为长公子你没有了依靠,真真儿是愈发的猖狂,哼,说来可笑至极,他们甚至找到了次公子,打算扶持次公子成为大秦储君!次公子?廷尉还真是有病乱投医了,次公子凭甚么与咱们长公子相提并论?论才识,论武艺,甚至论样貌,长公子都是头筹,不是老臣编排,次公子是拍马也赶不上您的!朝廷中也是够乌烟瘴气了,这次老臣出狱,便是要大刀阔斧……”
他的话还未说完,扶苏终于开口了,嗓音凉凉的,仿佛冰冷的死灰,被冰冷的寒风吹散。
“二弟他……好歹有一双腿。”
王绾一愣,没听懂扶苏在说甚么。
扶苏继续道:“二弟的才识并不输给任何人,只是长久以来,我太过急功近利,一直压了他一头,这才叫旁人都以为,将闾是个一事无成的万年老二,但他……如今还有一双健全的腿,而我……”
扶苏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腿,道:“已经变成了残废。”
“甚么……?”王绾没有反应过来。
扶苏的病情被嬴政封锁了消息,只有医士和胡亥知晓,他们甚至觉得扶苏本人都不知晓,更不要提刚刚从圄犴释放出来的王绾了。
王绾不敢置信的看向扶苏的腿。
扶苏轻笑一声:“王相想的无错,予如今已经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无论学识如何的高超,无论容貌如何的俊美,再与秦廷储君无缘,甚至……一个残废根本无法入朝为官。”
“怎会如此?!”王绾惊叹出声,连连摇头,还是不敢置信。
“哥哥?!”
就在王绾的惊叹声中,有人冲入了殿中,正是胡亥。
胡亥起了大早,准备来照顾扶苏,哪知刚到门口,便听说王绾前来探病。
胡亥知晓,王绾一直不待见自己,在他眼中,自己便是个巴结扶苏的狐狸精,因此便没有进去,打算等王绾走了再进去,也免得正面遇到会麻烦,倒不是胡亥怕了他,而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扶苏,帮他恢复,而不是与王绾斗气。
胡亥在外面询问了一下寺人昨夜的情况,寺人据实以告,说长公子和往常无异,不需要旁人伺候,早上盥洗也是自己来的。
胡亥听了,又是放心,又是不放心,心底里总觉得隐隐约约哪里不对劲儿。
便在此时……
胡亥无意间听到了殿内的谈话,扶苏一开口,竟知晓自己变成了残废,他终于明白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出自何处了!
胡亥震惊的冲入殿中,登时与扶苏四目相对。
扶苏平静的撇开目光,仿佛没看到胡亥一般,对王绾继续道:“王相,如今予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你压错了宝,如今的二弟,的确比予优异的多。”
“长公子……”王绾眼睛快速波动,似乎在想甚么,很快下定了决心道:“长公子,知晓此事之人还有多少?是了是了,陛下可知晓此事?!倘或陛下不知,那我们定要将此时隐瞒下来……”
他匆忙转头,对胡亥道:“小公子,你一向全为长公子好,决计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对否?”
胡亥张了张口,扶苏却冷笑一声,道:“森*晚*整*理君父早就知情,乃是第一个知情之人,丞相不必费尽心思了。”
“怎会……”王绾后退数步,道:“怎会如此,一定……一定还有法子的!”
扶苏又是一声冷笑,道:“丞相不愿放弃的,当真是予么?还是你的长公子,你的靠山?”
王绾一时语塞,扶苏又道:“长久以来的党派之争,意义到底何在?”
王绾铿锵的道:“长公子!您糊涂啊!只有将那些异己铲除,咱们才能让这个朝廷变得更好,才能实现您高贵的理想啊!”
“那不是我的理想。”扶苏呵斥道:“也不是你的理想,而是野心!”
王绾被扶苏这句话震慑住了,一瞬间有些发呆。
扶苏继续道:予的确有理想,还记得王相在做予的师傅之时,总是教导予,要为大秦谋福,要为子民谋福,海内归一,天下太平,才是身为大秦子民,最想看到的……而如今呢?”
王绾的嘴唇,仿佛干涸的鱼嘴,不停的张合着,却无法吐出一个字儿来。
扶苏摇头道:“而如今,为了操纵权术,一切都变了,王相变成了权术的提线娼者,一心铲除异己,为了铲除异己,不惜大动干戈,不惜心狠手辣!”
王绾沙哑的道:“老臣也不想如此,可……可成就大事,总需要一些小小的牺牲。”
扶苏道:“不,这已然不是小小的牺牲,这已然牺牲了我们的本心……可惜,可惜了,王相谋划再多,予如今落得残废,满盘皆输。”
王绾是以长公子为靠山的党派,一旦扶苏这棵大树倒了,王绾身边簇拥的那些党羽,便会闻到新的风向,党派都是利益驱使的,那些得不到利益的党羽,一定会闻风而散,归属到其他党派之中。
到那时候,王绾的党羽将会轰然倾塌,甚至还会墙倒众人推,被昔日里的盟友狠狠背刺。
扶苏叹声道:“王相,从今往后,望你……好自为之。”
王绾本是老当益壮,而如今,一时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失去了光彩,浑浑噩噩,口中喃喃的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王绾失魂落魄的离开,殿中只剩下扶苏与胡亥二人。
胡亥喃喃的道:“哥哥你昨日……早就醒了?你听到了医士的话?”
扶苏没有隐瞒,点点头,道:“予今日起的太早,乏了,你回去罢,予打算歇息一会子。”
胡亥不走,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
“照顾予?”扶苏挑眉,道:“哦是了,予现在是个残废了,你是觉得予腿脚不利索,所以需要留下来照顾,对么?”
胡亥一时语塞,扶苏的言辞实在太伤人了,但伤的不是胡亥,而是他自己。
扶苏无所谓的道:“你若想留下来,便留下来罢,只是别碍眼。”
扶苏撑着案几,艰难的挪到榻边上,上了软榻,和衣躺下,将锦被盖在身上,闭上眼目,仿佛真的要歇息似的。
胡亥尽量放轻了动作,在软榻边上坐下来,静静的看着扶苏。
扶苏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听到了胡亥起身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跫音渐去渐远,消失在寝殿之中。
“呵……”扶苏苦笑一声,胡亥这是走了,终于走了。
扶苏又躺了一会子,一阵脚步声去而复返,不需要睁眼,他实在太熟悉了,这是胡亥的跫音。
随即是饭香味飘散在寝殿之中。
扶苏心窍一动,亥儿不是离开了,而是去端了膳食?
一时间,扶苏的心头有些发软,但硬生生控制住。
“哥哥?”胡亥小心翼翼的唤着,似乎生怕吵了扶苏歇息:“哥哥,你醒了么?要不要用膳?”
扶苏没动,胡亥便守在一边,也不说话,又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子,胡亥再次离开寝殿,和上次一样,很快去而复返,原是去将冷掉的饭食加热。
他端着热乎乎的饭食,再次小心翼翼的道:“哥哥,你醒了么?”
扶苏的心窍波动着,藏在锦被中的双手微微攥拳,终于展开了眼目。
“哥哥你醒了?”胡亥的笑容甜滋滋,道:“听寺人说,你没用朝食,我看马上午时了,你定然饿了罢,都是哥哥你喜欢的口味。”
扶苏看向案几,都是一些滋补又清淡的口味,扶苏的脸上还有伤口,绝不能留疤,所以饭食选择的都是一切清淡的菜色。
“予不饿。”扶苏淡淡的道。
“那可不行。”胡亥道:“朝食就没用,如今多少也要吃一些。”
他端起粥水,舀起一勺来,仔细的吹凉,道:“哥哥,我喂你罢!”
扶苏别开头,道:“予残废的是腿,又不是手。”
胡亥端着青铜小豆的双手一颤,挤出一抹笑容,道:“我想喂哥哥,自然是因着我喜欢喂哥哥用饭了!来,张嘴,啊——”
胡亥将撑着粥水的小匕喂过去,扶苏眯了眯眼睛,脸色划过一丝不耐烦,“啪!”一声打开胡亥的手。
“啊!”胡亥惊呼一声,打在手背上的力度虽然不重,但粥水散落下来,正好掉在胡亥的手上,粥水不容易散热,胡亥烫的一个激灵。
亥儿!
扶苏下意识想要去查看,硬生生顿住了动作。
胡亥赶紧站起来,抖着手把粥水甩下去,因着是盛夏,更觉得粥水烫得厉害。
胡亥鼓着腮帮子,可怜巴巴的吹着自己的手背,撒娇一般的道:“哥哥,我被烫到了!”
若是在平日里,便算是失忆的扶苏,也会上前关心两句,更不要说,如今的扶苏已然恢复了记忆。
扶苏攥紧掌心,忍耐着关心的冲动,冷冷的瞥斜了一眼胡亥烫红的手背,道:“既然如此,回去找医士罢,予这里不需要你。”
胡亥与扶苏对视,道:“哥哥你当真不关心我?”
扶苏并不回答,而是道:“你回去罢。”
胡亥走到榻边上,继续与扶苏对视,道:“哥哥,你看着我的眼目说话。”
扶苏下意识有些躲闪,还是道:“让你回去。”
胡亥更近一步,膝盖抵在榻边上,身子向前倾斜,重复道:“哥哥,你敢看着我的眼目说话么?”
扶苏冷笑一声,笑容甚至不屑,终于转过头来,迎上胡亥的眼目,道:“予为何不敢,只因着予是一个残废么?”
扶苏这样自嘲着,下一刻却睁大眼目,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胡亥根本不是想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回答问题,而是想要偷袭扶苏,他见扶苏转过来,立刻迎上去,仰头亲在他的唇上,伸手勾住扶苏的肩背,“嘭——”二人倒在软榻之上。
扶苏愣了一下神,下意识的推开胡亥,胡亥却早有准备,紧紧搂着扶苏,不顾他的反对,主动顶开扶苏的牙关,鲜有的开始攻城略地,只是胡亥的亲吻还是太过青涩,对方还没有如何,胡亥已然气喘吁吁,有些强弩之末。
扶苏险些要沉浸在这样缠绵的亲吻之中,要知晓胡亥主动的次数可不多,尤其是没有酒醉的情况下,平日里的胡亥虽然看起来狡黠,但其实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典范。
扶苏眼神深沉,一把掐住胡亥的腰肢,下一刻却将胡亥狠狠推开。
“唔!”胡亥从软榻上摔下来,幸而软榻很矮,并没有甚么疼痛。
扶苏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唇角,阴沉着一张脸面,冷声道:“你到底要做甚么?让你走听不懂么?予看到你只会觉得厌烦,恶心,令人作呕!”
扶苏说到这里,心窍发颤,已然再也说不下去了。
“公子!”便在此时,有人冲进了殿中。
是韩谈和章平。
韩谈和章平也是来探望扶苏的,他们听说了圄犴的事情,又听说长公子为了救胡亥受伤,自然要来探望。
哪知一进殿,便听到了扶苏的呵斥声,冷漠不近人情,甚至刻薄,咄咄逼人。
韩谈冲过去,扶起摔倒在地上的胡亥,也不顾扶苏的身份,冷声道:“长公子这是做甚么?!以为救了公子,便可以对他呼来喝去么?!”
“是啊。”扶苏嘲笑道:“予救了他,就是为了救他,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真真儿是后悔,倘或予能选择,绝不会再去救他!绝不会!”
韩谈气得头顶发麻,道:“长公子说的是甚么话?难道公子便没有冒死救过你么?如今你却将这些都怪罪在我们公子头上?”
扶苏冷声道:“予不怪你,只想让你消失在予的面前,让予清净清净,可以么?快滚!”
韩谈搀扶起胡亥,道:“公子,咱们走。”
胡亥似乎是被扶苏骂的懵了,一直都没有反应,被韩谈搀扶着离开了大殿。
章平站在殿中,没有立刻离开,看向扶苏道:“长公子为何要这般做?”
“哪般?”扶苏平静的道。
章平道:“故意说一些伤人的话?长公子若是真的为幼公子好,可千万不要如此,有些子谎话实在太伤人,若是没有契机,或许一辈子也解不开。”
扶苏的面容愈发平静下来,轻声道:“你也走罢。”
胡亥从扶苏那处离开,便遇到了公子将闾,将闾道:“大哥的伤势如何?”
将闾忙着圄犴的善后之事,一直忙碌着,这才稍微得了空,还没来得及去探看扶苏。
扶苏落下残疾的事情是保密的,所以胡亥并没有透露,韩谈冷笑道:“长公子?我看他好得紧呢,有的是力气,如今受了伤,脾性也变得差了,开始对旁人呼来喝去的。”
将闾道:“是不是有甚么误会,大哥平日里最是温和,合该不是这样的人。”
胡亥打岔道:“对了,圄犴如何了?”
将闾道:“已经安排好了,圄犴的横梁果然被人动了手脚,看来是想要将咱们全都压死,可惜,那个刺客已经死无对证,王沖……王沖已然被关入牢中了。”
将闾说到此处,稍微顿了一下,毕竟王沖是他多年的好友,从小一起长大,且将闾一直对他抱有别样的心思,在旁人都觉得将闾没有才干,嘲讽他是万年老二的时候,唯有王沖,一直跟在将闾身边,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不离不弃。
胡亥道:“咱们去见一见王沖。”
将闾与胡亥还在负责夜郎国女的案件,自然需要纠察王沖。
二人来到圄犴之中,原本关押王绾的地方,换成了关押王沖。
王沖坐在圄犴的角落,脖颈上架着枷锁,兀自出神发呆,他似乎听到了甚么动静,突然抬起头来。
“公子?”王沖快速站起来,一步跨到牢门边,紧紧抓着栅栏,道:“公子,是你来看我了!”
胡亥从后背走出来,道:“不只是次公子,我也来看你了。”
王沖看到胡亥,却没有半点子欢心,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将闾身上,道:“公子,我是冤枉的!我没有勾连夜郎,我一直跟随着公子在北疆抵抗匈奴,如何能与夜郎勾结?公子你是知晓我的!”
将闾垂下了眼目,道:“不,我不知晓你。”
王沖一愣。
将闾抬起目光里,道:“我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你,毕竟我们一同长大,我说过……与我一起长大的人,只有你。”
是了,将闾在醉酒的那日晚上曾经说过这句话,那日……
王沖的喉结上下滚动,下意识的抿了抿嘴唇,想到那日将闾将自己紧紧禁锢,不断掠夺的模样,他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次公子,但也比平日里温和温吞的次公子更加真实……
将闾又道:“但我还是不了解你,你有自己的亲信,安排着自己的仕途,说白了……我只是你坦途之上一颗负责装点的垫脚石,甚至我这颗垫脚石,并不是最好的。”
“不是!”王沖急于反驳,但他大喊出这两个字之后,竟然梗住了,喉咙被堵死,不知该如何反驳。
正如那些人所说,王沖之所以选择将闾,是因着旁人都不看好将闾,王沖偏偏觉得,自己比旁人厉害,你们都不看好,我却能扶持他登上储君之位,正说明我的实力。
王沖野心勃勃,一直谋划着自己的私心,可……
可时日久了,这样的私心,也慢慢开始变质,公子将闾不再是利用的工具,也不再是垫脚石那么简单。
将闾淡淡的道:“无妨,都没干系了。”
“公子……”王沖想要说话。
将闾摇摇头,道:“我与幼弟负责纠察此案,还需要王君子的配合。”
一句“王君子”,令王沖如遭雷劈,将闾从不会如此生分的呼唤自己,这是不相熟之人,才会如此的称谓。
胡亥道:“王君子,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这样对你也好,若是你真的犯案,按照你平日里与次公子的关系,你觉得将闾哥哥可能免于追责么?朝中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卿大夫们,必然不会放过将闾哥哥。”
王沖的眼神瞬间变坚定起来,道:“我说,我都说!我的确是有私心,一直在北疆,偷偷的派遣亲信,以省亲的名义,偷偷回咸阳进入老宅刺探消息,但我的私心,绝不是勾连夜郎,只是想坐上王室宗主之位!”
但是王沖没想到,他的亲信有鬼。
胡亥摸着下巴,道:“倘或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的亲信绝对大有问题,他说不定是夜郎的细作。”
亲信的武艺分明十足高超,却不小心被王家的人抓住,被家宰扣留在王家牢房之中,等着将闾与胡亥去王家之时被发现,这分明是让大家都知晓,王沖有嫌疑偷盗宗主印信。
胡亥又道:“还有时日太凑巧了,夜郎国女在夏宴突然提出王绾通敌,分明是你回来之后的时日,这一切,摆明了都是在铺垫你的罪名。”
王沖惊讶道:“夜郎国女是冲我来的?!我与她素不相识,为何如此害我?”
胡亥摇摇头,道:“恐怕并不是冲你而来。”
“那是冲着次公子而来?”王沖道。
谁都知晓,王沖是将闾的心腹,一旦王沖获罪,将闾定然会被牵连,最少也是个御下不严的责任。
将闾则是苦笑:“我不过是个小卒子,谁会冲我来?”
胡亥道:“我倒是觉得,不只是冲着将闾哥哥,而是冲着整个大秦的朝廷。”
先是构陷王绾,王绾入狱之后,虽然“清清白白”,最后并没有勾连夜郎,但是他收受贿赂是真的,牵连出了政事堂一干的腐败,廷尉署已经接收到了无数的弹劾,大肆抓人,如今朝廷中人人自危。
就算王绾无罪释放,贿赂之事也必会被追究。
再加上圄犴的横梁被人做了手脚,当时秦廷的三位公子都在圄犴之中,若是真的有个好歹,绝对是大事件。
眼下王绾虽然被释放,但王家又有人被关入圄犴,这对王家是致命的打击,朝廷中各种风向混乱,很可能演变成“龙卷风”,席卷整个朝堂。
王沖道:“夜郎国女一个人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就凭借夜郎国?他们如何收场?”
胡亥眯起眼目,道:“你说得对,只凭借一个夜郎,绝对无法收场,绝对不只是夜郎,后面还会有更大的动静,我们合该早作打算……”
将闾面容严肃,道:“弟亲说得对,事关紧急,此事还要告知君父与长兄才是。”
胡亥道:“我去告诉哥哥,劳烦将闾哥哥去找君父。”
“甚好。”
胡亥急匆匆离开,牢房中只剩下将闾和王沖二人,王沖欲言又止,沙哑的道:“公子,你还……愿意信我么?”
“自然信。”将闾点点头。
王沖惊讶的道:“公子你……你愿意相信我?”
将闾的双眸凝视着他,道:“你忘了?我说过,与我一同长得之人,从来都只有你,只有你……无论何时,我都会相信你,别无选择。”
胡亥从圄犴离开,急匆匆往回走,刚到了扶苏的寝殿门口,便被寺人拦住了。
寺人支支吾吾,有些尴尬的道:“小公子,长公子说……说他睡下了,小公子还请回去罢。”
胡亥一听便知道是搪塞,道:“我有要紧事要与长公子说,你前去通报一声。”
寺人却还是一脸尴尬,道:“这……不方便,小公子,您还是先回去罢,若不然,等一阵子再来。”
胡亥狐疑的道:“有人在里面?是王相?”
寺人摇摇头,王绾今日来过了,被扶苏“骂”走了,合该不会再来。
胡亥道:“那是何人?”
扶苏殿中的寺人都与胡亥很是熟悉了,便小声相告,道:“是王氏的贵女来了,王君子的妹妹,说是来求长公子,救一救王君子,在殿中哭泣了好一阵子,长公子……长公子正在安慰呢。”
寺人说得十足委婉,胡亥一听,心窍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意,趁着寺人不注意,一个转身便往里跑。
“小公子!小公子你不能进去啊!”
寺人拦不住胡亥,胡亥直接跑入殿中,根本不需要推门,内室的殿门并没有关闭,便大咧咧敞着。
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传来,断断续续,期期艾艾,伴随着女子的呜咽,只见王清伏在扶苏的肩头,梨花带雨般哽咽着:“长公子,请你救一救清儿的兄长,哥哥必然是冤枉的……”
胡亥立刻与扶苏对上了眼神,二人四目相对,扶苏面容平静冷漠,竟是抬起手来,主动拍了拍王清的肩膀,安慰一般的道:“不要哭了,予会想法子的。”
79 改天换地
胡亥对上扶苏的眼神, 扶苏凉丝丝的把眼神收回去。
胡亥深吸了两口气,自己对自己道:“不生气,不生气……”
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王清发现有人走进来, 吓了一跳,赶紧后退了好几步,扶苏则是淡淡的道:“不是吩咐过宫人, 不让任何人进来的么,你如何进来的?”
胡亥道:“因为我不是任何人。”
扶苏一阵语塞, 冷漠的道:“予还有事要忙,你若是没有旁的事情, 先回去罢。”
胡亥看了一眼旁边的王清,道:“哥哥有甚么事情要忙?我也来帮忙罢。”
王清垂下头来,一副不敢与胡亥对视的心虚模样。
胡亥说着,大步走过去,伸手去触碰扶苏, 扶苏因着腿不方便, 并没能立刻躲闪, 便被胡亥碰了一个正着, 标签立刻出现在头顶。
【故意让你误会的扶苏】
【故意和王清演戏的扶苏】
【想让你知难而退的扶苏】
【不想拖累你的扶苏】
扶苏被胡亥触碰到,下意识抬头看自己头顶, 当然, 他甚么也看不到, 但是扶苏知晓,胡亥可以看到标签。
胡亥挑了挑眉, 道:“还说哥哥你没有恢复记忆, 没有恢复记忆的话,为何看头顶?”
扶苏道:“予不知你在说甚么。”
失忆的扶苏, 是不知胡亥能看到标签的,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谁又能想象得到?但是有记忆的扶苏,是完全相信胡亥的,他知晓胡亥可以看到标签。
胡亥看了一眼王清,道:“嗯?哥哥不知我在说甚么?那我给你解释听听好了,那么我便仔仔细细的,解释解释关于标签的事情。”
能看到标签的事情,是胡亥的秘密,在完全信任扶苏之前,他一直都是保密的,毕竟胡亥在现代之时,一直被标签困扰,因为能看到别签,旁人都以为他是变态,是疯子,是骗子,胡亥因此一直受到歧视与谩骂,久而久之,便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
扶苏心头一震,眯起眼目,胡亥若是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不知王清听了会怎么想,虽王清是个不爱说话,不喜欢嚼舌根的人,但万一被有心人套了话去,岂不是对胡亥十足不利?
不等胡亥开口,扶苏立刻呵斥道:“予让你回去,你没听见么?”
王清吓了跳,缩了缩肩膀,诧异的看着扶苏。
胡亥道:“哥哥果然恢复记忆了,你不是想让我回去,而是不想让我说出那个秘密,对么?”
扶苏:“……”
扶苏一阵沉默,最终还是道:“不知你在说甚么。”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寺人大步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不好了不好了!小公子,次公子请您去圄犴一趟!”
胡亥道:“又发生了甚么事情么?”
寺人急忙道:“是……是王相!王相到了圄犴,对王君子用了刑罚,说是要正家法!”
“这个王绾!”胡亥道:“真是越忙越添乱。”
说完,转头大步离开。
扶苏看着胡亥离开,深深的松了口气,王清嗫嚅道:“长、长公子……你为何非要小公子误会?万一小公子生气了,怎么办?”
扶苏幽幽的道:“误会了更好,生气了更好……予已然是个残废,根本不配拖累亥儿。”
王清欲言欲止,感觉自己嘴巴太笨了,最终只是道:“长公子,我哥哥在狱中出事了,我能去看看么?”
扶苏道:“圄犴看守严密,你进不去的,亥儿已经赶过去了,你放心,不会出事。”
胡亥一路跑着进了圄犴,果然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公子将闾已经到了,所以王绾没办法再对王沖用刑。
王沖双手被吊着,身上有鞭笞的痕迹,鲜血淋漓,一副气息奄奄,愣是被疼晕过去的模样。
王绾义愤填膺的道:“次公子,你不要阻拦老臣,老臣今日是来正家法的,既然他是我王氏之人,今日老臣便要打死这个通敌卖国的畜生!”
“王相所言差矣。”胡亥走进去,道:“王相正家法,我绝对不会阻拦,但王沖被关在章台宫的圄犴之中,如今还是勾连夜郎的嫌疑犯,这已经不是王家的家法问题,涉及到了我大秦的国法。”
王绾强词夺理的道:“因此,老臣才想正家法,大义灭亲,杀了这个畜生!”
胡亥却道:“在王相心中,家法大于国法么?朝廷还没审理清楚,你王家的家法,便要越过国法,先行处理了不成?”
“这……”王绾道:“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只是……只是一时情急。”
【想要报复王沖的王绾】
【以正家法为借口的王绾】
胡亥笑道:“是不是一时情急,王相心里头有数,我奉劝王相一句,夹带私货,以权谋私的事情,还是少做,毕竟如今王相虽然离开了圄犴,但是廷尉署还在纠察王相贪污受贿一案,王相还是赶紧回府,随时配合廷尉署的纠察罢。”
王绾脸色不好看,但也没法子,胡亥和公子将闾全都赶到了,他不能在两位公子面前殴打人犯,于是只好道:“是,公子说得对,那老臣先告退了。”
王绾一走,将闾立刻大步来到王沖面前,担心的道:“王沖!王沖!你怎么样?”
“咳——”王沖咳嗽了一声,唇角有血迹渗出来。
将闾大声道:“医士!”
胡亥来的时候,因为听说王沖受了刑法,特意叫了医士一起赶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将闾亲自将被绑着的王沖放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医士上前诊看,止血包扎,王沖有些内伤,方才吐了一口血,需要精心调理一段时日,所幸胡亥与将闾来得快,并没有落下太严重的病根儿。
王沖的意识一直迷迷糊糊,口中呢喃着:“公子……公子……”
“我在呢。”将闾胡乱抓住王沖的手,道:“我在这里,王沖,没事了,没事。”
王沖被将闾抓住手掌,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这才慢慢的安静下来,陷入混混的沉睡之中。
胡亥安慰道:“将闾哥哥不必担心,王君子没有大碍,王君子身子这般硬朗,调理几日也就好了。”
将闾点点头,道:“还有赖弟亲及时赶来,我这个人……素来没有甚么威严,谁也不惧怕我,若不是弟亲,今日真的无法镇住王绾。”
从前几日的事情就能看出,新派的人,旧派的人,无论哪个派系的人,都来找将闾施压,他们并不把这个常年在外的二公子看在眼中,甚至有些轻视。
胡亥道:“将闾哥哥你就是人太好了,太容易说话,旁人才不把你放在眼中,你合该强硬一些,你可是公子啊,你的父亲,乃是平六国的秦始皇,就算是拼爹,将闾哥哥你也赢了,所以,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强硬起来。”
胡亥说着,拍了拍将闾的后背。
将闾被他逗笑了,道:“拼爹?”
第二日需要上朝,胡亥提前来到朝议大殿,刚到了门口,便听到好些卿大夫们蹙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说些甚么。
胡亥并不在意这些八卦,抻着脖子看了看,没看到扶苏的身影,于是到班房去问了问,今日扶苏告假了,所以没来朝议大殿。
胡亥知晓,扶苏是因着自己的腿脚不方便,所以才不愿意来的。
他从班房出来,正好听到几个卿大夫闲谈:“听说了么?长公子……残废了!”
“甚么!?哪里来的消息!”
“你竟不知?”
“是啊,你竟不知,今日大家伙儿都在议论这事儿,那日圄犴坍塌,长公子被砸断腿了!”
“医士说很难恢复,长公子从今往后,便是个残废了!”
“那、那长公子还能成为储君么?”
“储君?你疯了?我大秦泱泱大国,甚么时候能让残废做储君?别说是储君了,恐怕长公子很快便会退出朝廷,你看,今日长公子都没来朝奉。”
“唉,可怜啊!”
胡亥一听,心头猛震,这是甚么情况,不是只有嬴政和自己知晓扶苏的事情么?为何一夕之间,整个朝廷都知晓了?长公子残废的事情变成了卿大夫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胡亥大步走出去,冷着脸,道:“君父给你们粮俸,便是叫你们在这里嚼舌头根子,编排长公子坏话的么?”
“嗬!”几个卿大夫吓得面无人色。
胡亥呵斥道:“是谁听了风凉话,就在这里嚼舌根。”
“公子饶命啊!饶命!”卿大夫们跪下来,道:“下臣也只是听说,只是听说!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是啊,下臣是从大行听来的。”
“下臣是从匠作那听来的。”
“下臣……下臣是从司农那里听来的。”
胡亥眯起眼目,大行、匠作、司农,分明是三个不同的部门,天差地别,扶苏残废的消息竟已经流传开来,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
胡亥道:“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很多么?”
卿大夫颤声道:“合该……合该很多,今儿个一大早,好些人都在议论,还听说……好多人准备前去探看长公子呐。”
“糟了。”胡亥心头一震,调头便跑,也不去上朝了,一路往扶苏的寝殿跑去。
胡亥一路快跑,来到扶苏寝殿门口之时,已然气喘吁吁,便看到好些个卿大夫聚集在寝殿门口,手里都捧着贽敬的礼物,乌央乌央的喊着。
“我们是来探病的,还请求见长公子!”
“对啊,我们也是来探病的。”
“不知长公子病情如何?”
“让我们见一见长公子罢!”
这些卿大夫里面,有平日里王绾一派之人,也有李斯一派之人,看来都是探听虚实的。
胡亥皱眉,难道是王绾透露出去的?
毕竟这件事情,除了嬴政和自己,也就是医士知情,那日扶苏为了打发走王绾,自暴自弃的告知王绾自己的情况。
今日一早,扶苏残废的消息便爆发了出去,最有可能传播消息之人,便是王绾。
只是……
王绾如今还要依靠长公子,他被廷尉弹劾,自己也很焦虑,最不想透露这个消息的人,合该就是王绾才对,他没有理由闹得满城风雨,这样对旧派的势力也不好。
人群躁动着,全都想要见一见长公子,寺人在门口阻拦,根本拦不住,门槛子都要被踏平了。
胡亥眼看事情便要一发不可收拾,眼眸微动,并没有徒劳的去阻拦那些卿大夫,而是调头又跑,再次往朝议大殿跑去。
胡亥跑到朝议大殿,一猛子钻进去,在卿大夫和寺人目瞪口呆之下,胡亥毫无停留,大踏步冲上踏跺,那可是平日里嬴政上朝才会踩踏的踏跺。
胡亥横穿朝议大殿,抄近路钻入后殿,继续往前跑去,一路冲进嬴政的路寝。
“君父!!”胡亥跑的呼呼喘粗气,盛夏的天气,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滚落,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还未到早朝时辰,嬴政起了身,堪堪盥洗整齐,还坐在镜鉴之前,皇弟公森*晚*整*理子成蟜站在他背后,正在为嬴政整理长发。
嬴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胡亥捞起来,笑道:“一大早的,亥儿如何行此大礼?”
胡亥爬起来,来不及回应调侃,急促的道:“君父,朝廷上都知晓哥哥的事情了,不知哪来的流言蜚语,说哥哥残废了,如今卿大夫们堵在哥哥的殿门口,想要探听虚实呢!”
嬴政的脸色瞬间沉下来,简言意赅的道:“走。”
胡亥知晓,自己根本拦不住那些卿大夫,所以干脆跑过来,让嬴政出马,能瞬间镇住那些卿大夫的人,必然只有嬴政无疑。
嬴政来到扶苏寝殿门口之时,便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寺人们努力的阻拦着,就连虎贲军也出动了。
“好生热闹。”嬴政凉飕飕的道:“朕怎么不知,章台宫今日这般热闹?”
他一开口,卿大夫们瞬间傻了眼,本该是朝议的时辰,怎么想,嬴政也不可能出现在此处,分明合该坐镇朝议大殿才对。
这些卿大夫们,就是趁着朝议,嬴政不在,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的,能参加朝奉的臣子少之又少,一共就那么多人,但在政事堂共事,每日进出章台宫的臣子却很多,他们趁着朝议的时辰,特意跑过来探听。
哪知这么不凑巧,被嬴政抓了一个正着。
嬴政冷声道:“朕的章台宫,倒成了市集不成,如此闹哄哄,成何体统?”
“章邯!”
嬴政一声令下,章邯立刻调遣虎贲军上前,道:“请陛下吩咐。”
嬴政扫视着众人,幽幽的道:“你替朕来看一看,今日来闹事的,都是甚么人,哪个部署这般清闲?”
卿大夫们有些慌乱,让章台宫的卫尉来看,这不是要拿人的意思么?
卿大夫们不敢停留,受惊鸟兽一般散尽。
胡亥松了口气,对嬴政道:“君父好厉害。”
嬴政看了一眼大殿的方向,并没有进入,而是道:“朝议马上要到了,一会子朝议之上,必然还有人会提起此事,朕需要去处理一番,你便告假罢,今日不需要参加朝议了。”
“谢谢君父。”胡亥使劲点头,他正好想去看看扶苏,便不去参加朝议了。
嬴政转头道:“蟜儿,随朕来。”
公子成蟜拱手道:“是,君兄。”
胡亥等二人走了,看了看空荡荡的大殿门,这才抬步走进去,方才外面那么混乱,仿佛赶集一般,殿内却鸦雀无声。
胡亥走进去,道:“哥哥?”
扶苏就在殿内,他坐在席上,手中托着羽觞耳杯,正在饮水,动作悠闲自得,但面容过于平静,好像波澜不兴的死水。
“哥哥,”胡亥走过去,道:“放心罢,我叫来了君父,帮你把人都赶走了。”
哆!
扶苏将羽觞耳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冷声道:“那我还要感谢你了?”
“哥哥?”胡亥一头雾水。
扶苏道:“让他们进来也好,让他们看看我现在落魄残废的模样,也免得那些卿大夫们,还对予抱有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也好。”
胡亥张开嘴,刚要安慰扶苏,扶苏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也对予抱有甚么幻想不成?”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嘲讽,上下打量着胡亥,道:“你这般缠着予,不会是觉得予榻上的功夫不错罢?可惜,可惜了,予如今变成了残废,你若是想要与予行露水之欢,怕只能自己坐上来了。”
嘭——
胡亥听着扶苏的话,脸面登时通红。
扶苏又道:“兴许也是不错,既然你这般不挑,予已然是个残废,也没甚么可挑。”
胡亥定定的看着扶苏,面颊上的殷红退去,反而变得一片惨白,他的皮肤本就白皙,如今白的像纸一般,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扶苏喉咙滚动,心窍中升起一股不忍,咬了咬牙,继续道:“怎么,你还留在此处,这青天白日的,是想与予白日宣淫不成?”
胡亥咬了咬嘴唇,道:“你这样说话很伤人。”
“伤人?”扶苏轻笑:“反正予已经伤的不轻了,还管旁人做甚么?若是觉得伤人,便滚远一点,别在予面前碍眼!”
扶苏说罢,感觉到胸腔中一股窒息,憋闷得无法喘气。
胡亥嘴唇又颤抖了两下,没有说话,突然转身,默默地离开了大殿。
扶苏看着他的背影,狠狠松了一口气,面容上展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握住旁边的羽觞耳杯,重重的砸出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胡亥离开扶苏的寝殿,也不想回自己那处,干脆去了政事堂,坐在自己的班位上。
胡亥乃是少府衣丞,他的工作十足清闲,平日里都不怎么“坐班”,有空来一趟,没空就不来,同僚们都知晓胡亥受嬴政和扶苏的宠爱,在少府做衣丞不过是装装样子,所以没人计较这些,都默认少府没有这个人。
今日胡亥一反常态,一大早坐在班位上,来政事堂的少府同僚全都吓了个好歹,生怕是嬴政派来监工的,赶紧兢兢业业的埋头苦干。
胡亥坐在班位上,揪着自己的衣裳角,嘟囔道:“真的很过分,太伤人了,哼……不打算理他了!坏哥哥!”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差点被门槛绊倒。
胡亥这些日子,听到了太多次不好了,只要一听这三个字,便觉得脑仁直疼。
冲进来的是个少府的官员,跌跌撞撞的道:“廷尉……廷尉署来拿人了!”
胡亥奇怪的道:“廷尉署?拿甚么人?”
难道是勾连夜郎的人?自己还没查完啊。
官员道:“小公子有所不知,日前廷尉弹劾王相收受贿赂,王相虽然被放出圄犴,但弹劾还没完,加之王相那日在朝议大殿上说,收受贿赂是咱们政事堂不成文的规矩,这下子好了,廷尉署开始严查,要把政事堂查个底儿朝天呢!”
廷尉署大动干戈,查了几日,今日开始动手拿人。
“不只是咱们少府,那边,你们快听,那边司农已经开始拿人了!还有司行、司马!都……都被带走了好些人!”
嘭——
大门被撞开,果然,廷尉署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道:“名册上记录名字之人,劳烦与我们走一趟,去廷尉署回话!”
那人打开名册,竟好长好长一叠的人名。
“放开我!凭甚么拿我?”
“我没收贿赂啊!”
“廷尉凭甚么拿我!”
“你们这不是纠察,分明是清除异己!”
“谁不知李斯的心思,他就是想要趁着长公子变成了残废,清楚异己!彻底把我们全部铲除!!”
“李斯——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政事堂乱七八糟,人群有大骂的,有逃跑的,还有被抓回来铐起来的,胡亥皱眉站在人群之中,看着比菜市场还不如的朝堂。
廷尉署拿了人,因为带来了官兵,闹剧很快平息下来,胡亥定眼一看,至少三分之一政事堂的官员被抓了去,像是少府、司农因为涉及财币和物资,全都被抓走了大头,但凡是王绾的人,几乎没有幸免的。
王绾闻讯赶来,但来晚了一步,官员们早就被带走。他踉踉跄跄的冲进政事堂一看,捶着腿的大喊:“李斯!!李斯!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政事堂空荡荡的,也不必干活了,胡亥干脆离开了政事堂,准备去找将闾说说话,将闾为人温和,可算是好大一朵“解语花”。
他走出政事堂没有多久,便看到了扶苏,当然,不只是扶苏,还有王清,王清扶着扶苏,正在外面散步,一个小鸟依人,一个高大俊美,真别说,乍一看上去十足得般配。
扶苏气走了胡亥,自己在殿中砸了满地的东西,王清踏入殿中的时候,足足吓了一大跳。
“长公子,你这是……?”王清一脸诧异。
扶苏摇头道:“无事。”
他说罢,又道:“贵女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王清嗫嚅道:“我想去看看哥哥,但是到了圄犴被拦下了,便打算出宫去的,谁知看到廷尉署正在拿人。”
“拿人?”扶苏发问。
王清点点头,道:“廷尉署,带了好多兵来,去政事堂拿人了,我看到他们带走好多好多人,我觉得这个事情必须告诉长公子一声,所以才过来的。”
扶苏心头一震,廷尉署拿人,李斯不知胡亥便是当年的幼公子,见他与自己走的亲近,会不会针对胡亥?
他当即便坐不住了,道:“贵女,可否扶予出去走一走?”
王清知晓是担心胡亥,但没有点破,赶紧扶起扶苏,二人便离开了大殿,说是出去散步,其实目的很明确,准备去政事堂附近探探虚实。
扶苏被王清扶着,还没走到政事堂,哪知道这么巧,便碰到了胡亥,扶苏顺着他的目光,发现胡亥紧盯着自己与王清触碰的手掌,下意识想要松开,但硬生生止住了。
王清见到胡亥没事,欣喜的道:“太好了,看来小公子没事。”
扶苏却道:“走罢。”
“长公子,”王清道:“还是与小公子好好儿说说罢。”
“没甚么可说的。”扶苏转头要走。
“哥哥!”
胡亥脆生生喊了一句,扶苏的脚步登时顿住,仿佛条件反射,下意识便想回头。
扶苏回头去看,肚子里准备了一腔刻薄的言辞,准备赶走胡亥,让他知难而退。
这一回头……
却见胡亥那一声“哥哥”根本不是唤自己,而是在唤将闾!
将闾从旁路过,应该是从圄犴回来,胡亥迎上去,脆生生的道:“哥哥!亥儿正找你呐!”
说着,还亲昵的挽住将闾的手臂。
将闾有些奇怪,虽平日里胡亥与自己很是亲近,尤其是最近“共患难”之后,二人也算是无话不谈了,但……
但没必要“搂搂抱抱”罢?
胡亥从来都是一个很有分寸,很有边界感的人,他虽然行事狡黠,有时候不按套路出牌,但为人让人很放松,知道甚么话该讲,甚么话不该讲,不会戳到旁人痛楚,也不会让人尴尬。
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将闾奇怪的看着胡亥,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登时恍然大悟。
看来胡亥故意与自己这般亲近,是为了气一气扶苏。
胡亥晃了晃将闾的手臂,亲昵的道:“哥哥,你眼下空闲么?咱们去你殿中说话?”
将闾:“……”
将闾有些子犹豫,胡亥轻声道:“将闾哥哥,配合一下。”
将闾无奈,道:“好,要说甚么,进殿来罢。”
说罢,亲自推开殿门,让胡亥走进去,胡亥进去的时候,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扶苏,对门口侍奉的寺人道:“我与将闾哥哥有要紧且私密的事情要谈,吩咐下去,不相干的人一概不得入内!”
他还故意着重了“不相干”三个字。
嘭——
殿门关闭,隔绝了扶苏的视线。
扶苏眯着眼目,紧紧盯着紧闭的殿门,眼神复杂至极,嫉妒、吃醋、犹豫、隐忍,仿佛一团被风吹得躁动的死灰……
将闾顶着压力进了殿门,道:“弟亲,你与大哥这是闹甚么?”
胡亥哼了一声,道:“都是哥哥不对。”
将闾无奈的道:“既然大哥有不对的地方,你便替他指出来。”
胡亥抱臂道:“他蛮不讲理,我不要理他了。”
将闾又是一阵无奈,揉了揉额角。
胡亥道:“将闾哥哥,我真的有要紧事要用你说,今日廷尉署来拿人了,你不在政事堂,可知晓这件事儿?”
将闾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正是因着听说,才匆匆赶来的,别说是政事堂,就连我从北疆带回来的一些侍从,也被扣上收受贿赂的帽子,带走了。”
胡亥蹙眉道:“李斯的私心实在太大了。”
将闾表情严肃,道:“这是夜郎国女想看到的,她已经用王绾搅混了朝廷,便算是李斯聪敏,知道这是夜郎国女的诡计,可这般好的机会摆在面前,李斯也不会收手。”
因为无论是新派还是旧派的政客都相信,只有清除掉异己,才能建立更好的大秦,这一点子,他们倒是不谋而合。
将闾感叹道:“要乱了,不……已然乱起来了。”
胡亥眯起眼目,幽幽的道:“很快,他们便会走下一步棋……很快了,再忍一忍。”
公子成蟜来到路寝殿,站在门口侍奉的寺人看到是成蟜,并没有阻拦,也没有通传,只是对成蟜作礼问好,便熟门熟路的放了成蟜进去。
公子成蟜进去大殿,径直往最里面的太室而去,嬴政坐在太室中批看文书,正好看完了一卷,放在一旁,伸手揉着自己的额角。
嬴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道:“蟜儿来了,快坐。”
成蟜道:“君兄头疾又犯了?”
嬴政叹气道:“一个个都不叫人省心,总是有忙不完的操心事儿。”
成蟜一笑,道:“君兄天生便是劳累的命,还不认命么?”
嬴政笑起来,道:“过来,替哥哥按一下额角。”
成蟜坐过去,就坐在嬴政身边,熟门熟路的帮他按揉额角,嬴政干脆舒服的躺下来,躺在成蟜的腿上,笑道:“还是蟜儿令人省心。”
成蟜挑眉,道:“君兄可听说了,今日政事堂乱成了一锅粥。”
嬴政淡淡的道:“听说了,李斯拿人的名册,已然是送到朕的跟前来了,你看看。”
嬴政说着,指了一下案几边缘,高高摞起来的简牍。
成蟜笑着感叹:“这般多?”
嬴政道:“不只。”
成蟜随手拿过一卷,展开来阅读,道:“都是王绾的亲信,十有八九,私心太重了。”
他顿了顿,将简牍卷好,道:“君兄不打算敲打敲打李斯?”
嬴政躺在成蟜的腿上,仰头看着他,道:“还不是时机……再等一等。”
罢了,握住成蟜的手,道:“蟜儿可不要偷懒,继续按。”
成蟜留在嬴政太室,用了夜宵才离开,外面天色已然黑压压的,嬴政本打算留他在太室就寝,便不要跑来跑去了,毕竟成蟜的府邸在章台宫外。
但成蟜不愿留下来,案几上积攒了那般多的简牍需要处理,嬴政必然是要通宵的,自己留下来也是帮不上甚么忙,不如让嬴政好生处理。
公子成蟜来到公车署,嬴政特意吩咐了骑奴驾士,准备最好的辒辌车,知晓他怕热,在车上特意放了不少冰凌解暑。
成蟜登上车,很快离开章台宫,辒辌车粼粼前行,离开宫门没多久,竟然慢慢降速,最终停靠了下来。
成蟜依靠在辒辌车的软座上,支着手肘,本是昏昏欲睡,车马一停下来,他便醒了过来,睁开朦胧的眼目,有些慵懒的道:“这般快便到了?”
骑奴驾士没有言语,成蟜唤了一声:“来人。”
空荡荡的夜晚,没有一点子声息。
成蟜微微蹙眉,打起帐帘子往外看去,根本不是自己的府邸,四周也不知甚么地方,很是荒凉,没有一处人烟。
成蟜从辒辌车中钻出,便看到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一个黑影,夜色本就深沉,四周无有光亮,月光也不算明亮,那人还站在树荫的遮蔽之中,似乎不想让旁人看出他是谁。
成蟜道:“何人如此藏头露尾?”
那人喋喋一笑,道:“小人不过一介无名之辈,不敢在公子面前展露面容,唯恐污了公子的眼目。”
成蟜也不惧怕,竟还笑了一声,道:“这般听来,你很脏了?”
对方顿了一下,明显是气结语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道:“公子可知,如今的秦廷正是风雨飘摇之时……秦廷的小辈公子之中,唯独长公子扶苏还有点气候,如今他落得一个残废的凄惨下场,再也无缘储君之位,往后能不能入朝,还要看他的造化。”
成蟜挑眉:“所以呢?”
对方继续道:“次公子将闾,温吞平庸,难成大器,根本不是储君的料子……至于其他几个公子,也都是平平之资,登不上大雅之堂,那小公子胡亥倒是有点子与众不同,可惜可惜,他终究不是当年的幼公子胡亥,不过是嬴政收养的义子罢了!”
成蟜微微眯起眼目,他听对方说出“嬴政”二字,便知对方对当今的陛下,并没有甚么敬畏之心。
嬴政姓赢,赵氏,名正,按照当时的规矩,便算是直呼陛下大名,也该用氏加名的称谓,而不是姓加名,在那个年代,只有贵族才会有氏,男子称氏不称姓,直呼姓名是大忌,带有轻蔑的意思。
对方又道:“偌大的秦廷,无人可以继承大统,公子你不觉得可惜么?”
成蟜没有说话,对方发出恍然的叹息声,道:“不,还有一个人,虽不是嬴政的子嗣,不是小辈的公子,却也是秦廷的公子,秦廷的正统,公子可知,小人说的是谁?”
成蟜一笑:“你说的……不会是我罢?”
“正是如此!”对方又发出喋喋的笑声,道:“公子你如此冰雪聪敏,机敏通达,又是秦廷的正统,嬴政的亲弟弟,便不遗憾么?凭甚么嬴政便可主宰天下,而你不行?”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正题,道:“我家主人愿意倾力相助,帮助公子登上秦皇之位,成为……天下之主!”
“哦?”成蟜道:“你家主人……是谁?”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继续说服成蟜,道:“只要公子点头,便可见到我家主人,如今秦廷内忧外患,公子只需要轻轻的一推,便能撼倒整个朝廷,自己登上巅峰,匡扶天下正义!”
成蟜似乎抓到了重点,笑道:“秦廷内忧是无错的,丞相获罪,廷尉拿人,整个朝廷被党派闹得乌烟瘴气,然,外患……小小的夜郎合谈不上甚么外患,所以你的主人……是外族人。我说的对么?”
对方明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怪不得我家主人选择公子你,果然是冰雪聪敏,少有的妙人儿啊!”
成蟜挑眉:“我还要多谢你的夸赞了?”
“如何?”对方道:“公子可愿意联袂?你与秦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成蟜道:“你方才说,我若愿意合作,便可见到你的主人,那我若是不愿意合作……你们把我拉到这种了无人烟的地方,不会杀人灭口罢?”
对方笑道:“公子,不要着急拒绝小人,公子大可以考虑考虑,我家主人有等待的耐心。”
他说着,便要离开,成蟜不会武艺,身子骨也不算强壮,明智的没有追上去,而是道:“这就走了?都没有一个驾士留给我,是要我自己驾车回去?”
对方不说话,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黑影一路离开,最终出现在一处高门之下,他绕过小门,进入大院,分明是王家的祖宅!
黑影走入祖宅,拱手道:“主上,公子成蟜并没有立时答允。”
黑影也不知在对谁说话,久久之后,才听到一声回应。
“无妨,成蟜若是立时答允,才怕是有鬼……如今新派和旧派都已然乱了,我便不信成蟜不心动。”
说罢,他发出叹息的感叹声:“腐朽的大秦,终于……终于要改天换地了!”
80 偷情
那人幽幽的道:“既然公子成蟜不能做决定, 我们便替他做决定,轻轻……推他一把。”
“主上,”黑影道:“主上打算如何?”
…………
不需要两天, 朝堂上的人都知晓胡亥与扶苏不和,二人的干系日益疏远,简直形同陌路。
扶苏在寝殿将养了几日, 其他的擦伤好得差不离,但一条腿仍旧无法用力, 走路的时候总是微微的跛腿。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朝廷对他的伤势众说纷纭, 甚么样子的都有,有说扶苏残废了不能下榻的,也有说扶苏至今昏迷的,更有离谱的,说扶苏其实根本已经死掉了, 所以才一直没看到人影。
今日政事堂也十足热闹, 虽被廷尉署抓走了三分之一的卿大夫, 但仍旧止不住蹙在一起议论。
“你们说, 长公子到底如何了?”
“谁知晓呢?这些天了,咱们都没见过长公子一面……”
他们说着, 偷偷看向胡亥, 低声道:“倒是小公子, 合该知道内情,他见过长公子。”
“如不然, 咱们去问问小公子?”
“你去, 你去。”
几个人互相推搡着,终于来到胡亥面前, 给胡亥将羽觞耳杯里的水倒满,谄媚的笑道:“小公子,咱们这些日子一直没见到长公子,心中惦念的紧,不知长公子的病情,到底如何了?可是快要大好了?甚么时候才会来政事堂?”
胡亥冷冰冰的看了他们一眼,道:“我又不是长公子,你们问我做甚?”
几个卿大夫碰了一鼻子灰,赶紧离开,低声道:“看到了罢,我就说,不要去问了,小公子与长公子不和,这些日子闹僵了!”
“为何不和?长公子不是为了小公子才受伤的么?”
“正是因为这个!长公子为了救小公子,受了伤,变成了残废,无缘储君之位,你说,他能不后悔么?我要是长公子,已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不,我听说,不是因着这个事情,是因着——女人。”
对方将声音压得很低,道:“你们可知王沖有个妹妹?生得是娇艳无比,听说长公子和小公子同时喜欢这个女子,一来二去,不就闹掰了?”
卿大夫众说纷纭,便在此时,突听“踏踏、踏、踏踏……”的声音,分明是跫音,但每走一步,都有些卡顿,不知在做甚么。
随着那声音,众人全部注目过去,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步履很慢,从政事堂大门口走了进来。
“是长公子!”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
果然是扶苏!
扶苏这些日子没有露面,没想到今日突然出现在政事堂。
他面容平静,身材高大,和往日里看起来没有甚么不对劲,只是……
踏踏、踏、踏踏……
又是那样“顿挫”的脚步声。
扶苏每走一步,他的左腿都有些打颤,稍微一顿,敲击在政事堂石板地上的跫音,便会奇怪起来。
卿大夫们鸦雀无声,一个个盯着扶苏的腿看,仿佛在无声的喊着:快看,真的残废了。
扶苏在众人的注目之下,一步一步走入政事堂,朝着自己空置了好几日,微微有些落灰的班位而去。
扶苏正好从胡亥面前走过去,他目不斜视,仿佛没见到胡亥一样,又仿佛胡亥和其他的卿大夫没有甚么不同,没有甚么两样儿,根本不值得扶苏多看一眼。
他走过去,自始至终都没看胡亥一眼,来到自己班位跟前,一不小心,被案几腿儿绊了一下。
嘭——
扶苏狠狠撞在案几上,身子一歪险些摔倒。
“长公子!”
“长公子当心啊!”
卿大夫们像是被按了开关,解除了定身术,全都冲过去扶他,而胡亥站在一边,只是看了一眼,转头坐回自己的班位上,将简牍翻开,装作认真查看简牍的模样。
扶苏面色难看到了极点,甩开扶着自己的人,冷漠的道:“予不需要帮忙,都去忙罢。”
卿大夫们悻悻然的离开,各自回到班位之上坐好。
他们虽然坐好,但并没有处理公务,而是继续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长公子的腿,果然是残废了。”
“可惜啊,好端端的长公子!”
“是啊……”
“你们看到了,长公子和小公子,简直形同陌路!”
“何止是陌路?你们没看到么,长公子刚才摔倒了,小公子都不去扶!”
“诶,要我说,长公子方才好好儿的,怎么会摔倒?不会是小公子故意绊的罢?想要长公子在政事堂出丑!”
胡亥能听到众人的交谈,他翻了个大白眼,不由看了一眼扶苏,扶苏垂头看着简牍,仿佛根本没有注意自己。方才距离那么远,自己怎么故意绊倒扶苏?这些卿大夫们,是知晓杜撰的,比现代的狗仔还要厉害。
“不好了!!”有人跑进来。
现在政事堂最不喜欢听到这句话,只要听到这句话,便知大事不妙。
“又怎的了?!”卿大夫们着急询问。
对方道:“廷尉署!廷尉署又来了!”
“甚么?!”
“又来拿人?”
“都拿走那般多人了,廷尉是要做甚么?他要把整个朝廷都掏空么?”
“要我说,廷尉就是想要趁此机会,清除异己!”
“嘘!!不要命了?”
随着卿大夫们的唯唯诺诺、义愤填膺,廷尉署的官员果然轰然冲入了政事堂。
卿大夫们都站起身来,如临大敌。
廷尉署的官员环视一周,招手道:“带走!”
众人也不知他要带谁走,官兵冲上来,直到冲到将军蒙武面前,众人才狠狠吃了一惊。
蒙武?
谁不知蒙家对秦廷忠心耿耿?蒙家虽然不是老秦人,是外来归顺的降臣,但这般多年来,嬴政可以统一六国,蒙家劳苦功高,再加上蒙家一直在北面抵抗匈奴,功劳更是不小。
长城还在动工修建,大多都是蒙家人在主持,这般关键的时候,廷尉署竟然要将蒙武带走。
胡亥皱眉,立刻踏前一步,道:“廷尉署是不是搞错了?谁不知晓蒙武师傅最是刚正廉洁,又怎么会涉及贪污一案?”
蒙武曾经在学宫作为武艺的师傅,还曾经教导过胡亥,学子们都不敢惹蒙武,不是因着蒙武脾性不好,而是因着他性子很执拗,认死理儿,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贪污受贿呢?
廷尉署的人道:“蒙将军有没有贪污,有没有受贿,到了廷尉跟前,自然有所分辨,如今我不怕与你们说,蒙将军涉及的,可不只是贪污受贿,还有党派之争,有人弹劾蒙将军与公子成蟜多方勾连,私下甚密,大有不恭敬之举!”
卿大夫们一听,谁也不敢吱声,不恭敬是甚么意思?难道是谋反不成?牵扯到贪污受贿已然很严重了,若是牵连到党派之争,一般的官员根本无法从廷尉署走出来,一个个瞬间畏缩回来,垂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带走!”
廷尉署的人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直接将蒙武众目睽睽之下铐起来,便带走了。
胡亥看着廷尉署将人抓走,吐息都变得急促起来。蒙家并不是老秦人,因此王绾一派根本看不上他们,但偏偏蒙家也不是新派,并不是李斯这一头的人,和章氏一样,一直保持中立。
廷尉署这次这么大动静,很难令人相信,他们不是为了清除异己,而故意抓了蒙武。
再这样下去,朝廷必然风雨飘摇。
胡亥咬了咬牙,大步走出政事堂,冲着嬴政的路寝而去。
“你去何处?”有人叫住胡亥,是扶苏。
胡亥道:“我要去见君父。”
扶苏冷笑一声,凉丝丝的道:“廷尉署抓个把的官员,根本不需要陛下批准,但蒙武可不算在那个把官员之中,若是想要抓走蒙武,廷尉必然已经提前向陛下知会,你去了,又有何用?”
胡亥也凉丝丝的看了一眼扶苏,道:“那我也要去。”
说罢,绕开扶苏大步朝着路寝跑去。
胡亥跑到路寝殿门口,门口愣是没有寺人侍奉,胡亥便直接走进去,里面闹哄哄的,一点子也不像是庄严的路寝,反而像是菜市场。
胡亥好奇的探头去看,便看到嬴政、成蟜、李斯,还有一杆子廷尉署的部员竟然都在。
李斯拱手道:“陛下,公子成蟜勾连蒙家,私吞铸造长城的粮饷,证据确凿,还请陛下过目!”
李斯呈上来一卷文书,简牍打开来,足足有一人多长,上面记录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贪污条款。
嬴政微微蹙眉,道:“成蟜,可有此事?”
成蟜站在殿中,面容十足平静,拱手道:“君兄,若臣弟说并无此事,君兄可愿相信?”
李斯冷笑道:“公子,若是想要狡辩,也要拿出自证清白的证据才是,这里的贪污名录,一条森*晚*整*理一条,一款一款,记录的清清楚楚,再明白也不过,你与蒙武私吞朝廷的粮饷,竟还想否认?!”
成蟜垂下眼目,道:“这些条目,臣弟见所未见。”
李斯道:“公子若想要狡辩,我廷尉署圄犴,再合适不过,十足适合公子好好儿的想一想,冷静冷静!”
他说着,拱手道:“还请陛下定夺!”
嬴政将简牍啪的扔在一边,简牍瞬间滑出案几,一下子滚出去,正好砸在成蟜的脚边。
嬴政支着手,揉了揉额角,似乎是觉得头疼,闭上眼目沉思良久,随即摆了摆手,道:“廷尉署,必要将此案查清楚。”
“敬诺!”李斯大喜过望,陛下的意思,分明是默许了。
嬴政不愿意睁眼,摆了摆手。
李斯道:“带走。”
廷尉署的人立刻上前,扣押了公子成蟜,李斯道:“公子,这些条款可都是重罪,卑臣需要给公子上枷,公子可要多多担待。”
公子成蟜没有说话,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嬴政的方向。
嬴政并没有看到,而是专心致志的批看文书,再一次默许了李斯的所作所为。
成蟜被扣上枷锁,几个廷尉署的官员押解着,在嬴政的眼皮底下,带离了路寝大殿,正好从胡亥眼前离开。
胡亥张了张口,成蟜对他轻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很快便被带走了。
胡亥怔怔的看着从混乱到平静的路寝大殿,此时扶苏已然走过来,他的腿脚不灵便不利索,走得慢了一些,但也正好看到成蟜被带走。
扶苏淡淡的道:“予说过,李斯若是没有陛下默许,是不可能动手拿人的。”
公子成蟜被关入廷尉署的圄犴之中,因着是重犯,所以有专门的牢卒看守,轮班执勤,十足的严密。
廷尉李斯亲自审理此案,调公子成蟜问了两轮话,但是成蟜都不承认贪污之事。
李斯似乎没有甚么耐性,道:“公子,你或许不知我们廷尉署的手段,你若是早些承认,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廷尉署,与其他部署可不一样,并不是那么和和气气的。”
公子成蟜挑了挑眉,道:“能承认的,我都会承认,但不该我承认的,我自然不会承认。你说得对,我若是承认,便不会受皮肉之苦,而是直接掉脑袋,你觉得我这般痴傻么?”
李斯冷笑:“公子不会觉得,陛下只是闹着顽,将你关在圄犴中两日,便放出去罢?我实话告诉你,抓你是陛下授意,若是没有陛下点头,谁能动公子一根汗毛呢?公子若是想要等陛下回心转意,怕是永世也等不到了!”
公子成蟜轻松的笑道:“那我便再等等看了。”
李斯十足愤怒,但没有对成蟜用刑,一甩袖子走人了,遥遥的,李斯吩咐牢卒的声音传过来,道:“吩咐下去,不要给人犯吃食,只给他水饮,我倒要看看,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还能嘴硬多久?”
“敬诺!”
牢卒按照吩咐,每日只给公子成蟜少量的水饮,其余并不给任何吃食。
公子成蟜的身子骨本不是很结实,属于瘦弱的类型,被饿了两日,已然疲累的无法站起身来,他虚弱的靠坐在牢房的角落。
踏……
轻微的脚步声而来,但并非是李斯。
虽圄犴不见天日,无论早晚都是黑洞洞的一片,但成蟜可以分辨出来,现在合该是夜晚,李斯是不会这个时候前来提审自己的。
一抹黑影站定在成蟜成蟜面前,垂头看着他,十分怜悯的道:“公子如何这般落魄?看着好叫人心疼。”
成蟜慢慢抬起头来,有些艰难的分辨着对方,那个人藏在阴影之下,叫人看不真切,成蟜却认出了对方,道:“是你?”
“是我。”黑影笑道:“自从城外那一别,不知公子可想好了,要不要与我家主人联袂?”
成蟜挑眉:“这不会是你们送给我的见面礼罢?”
黑影也不否认,道:“只是略施小计,没想到廷尉真的如此急功近利,便抓了公子。”
成蟜眯起眼目,道:“看来……你们的势力很庞大,盘根错节在整个朝廷之中,能诬陷我贪污,做出这么完美的账目,又能在半夜三经之时,自由出入廷尉,犹入无人之境,你们的手,伸得很长呢?”
黑影道:“不只如此,主人的强大,是公子你不能想象的,如今公子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圄犴之中,只有与我家主人合作,才是真正的活路。”
黑影笑道:“不,不只是活路,我家主人还会扶持公子你成为大秦正统,成为天下之主!”
成蟜幽幽的道:“听起来真真儿合算。”
黑影道:“公子,你不会还在期待甚么罢?期待嬴政会来救你,将你放出去?你难道忘了……忘了是谁把你关在这里的?李斯没有嬴政的授意,如何能说抓一个公子,就抓一个公子?”
“哈哈哈!”黑影笑起来,满是嘲讽,又道:“这些日子,公子在圄犴中受苦受难,被廷尉署为难羞辱,嬴政可做了甚么?他根本没有将你当兄弟看待,只不过将你当做一块可以利用的踏脚石,如今利用过了,便干脆的扔掉!”
嘭!!
成蟜突然很很砸了一下牢门,眯起眼目凝视着黑影。
黑影道:“公子动怒了,是因着我说对了,对么?在天家,哪里有甚么父亲兄弟?你看看,公子扶苏与公子胡亥日前干系不是也很好?扶苏为了救胡亥,甚至断了一条腿!而如今呢?他们还不是闹僵了?这样的干系,根本不值一提……”
成蟜轻笑:“你们知晓的,当真很多。”
他说完,垂下头来,沉默良久,黑影也没有催促。
过了良久良久,成蟜仿佛睡着了一般,突然沙哑的道:“我若与你们合作,你们当真,可以扶持我成为天下之主?”
“自然!”黑影胸有成竹的道:“只要公子肯点头。”
成蟜终于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道:“好,我答允你,与你们合作,但我有一个条件。”
黑应道:“公子请讲。”
成蟜眯起眼目,道:“我要见你的主人。”
王家祖宅之中。
黑影从后门进入大宅,带着成蟜七拐八拐,等候了一阵子,便有一条人影走出来。
对方闲庭信步,好似在逛自家后花园,月色暗淡,一点点的揭露着对方的真面目,直到对方的脸面完全袒露在成蟜面前。
成蟜微微挑眉,道:“是你?”
…………
公子成蟜被关入圄犴,蒙武也被从政事堂带走,一连好几日都没有消息。
公子将闾十足担心,特意来寻胡亥,道:“蒙武师傅被关在圄犴之中,整个蒙家也在被弹劾,这则消息若是传到北疆,便大事不好了!”
蒙家负责修建长城,长城对于抵抗匈奴起了巨大的作用,如今公子将闾刚好从北疆回来,嬴政还没有委派任何人接手,若是蒙武出事的消息传出去,匈奴必然蠢蠢欲动。
胡亥道:“将闾哥哥,当务之急,是你需要赶回北疆,不然北疆无人主持大局,会令匈奴有机可乘。”
将闾点点头,道:“我这便去与君父请示,可……”
他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面露犹豫,道:“可王沖还关在圄犴之中,这些年一直都是他来指挥战役,若是没有他,我根本不行……”
“将闾哥哥!”胡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打起精神来,将闾哥哥你一点子也不差,相貌堂堂,学富五车,武艺还好,你不只不差劲,反而十足的优秀!”
将闾惊讶的看着胡亥,胡亥继续道:“别听那些人瞎说,也不需要和任何人比,只要是你想做好的,一定可以做好!”
将闾一直被人嘲讽是万年老二,其实将闾的才学和武艺,一点子也不差,相反的,他是个平衡输出的人才,各方面都是均衡发展,只是他排行老二,上面有个过于优秀的哥哥,所以才会从小被对比,已然形成了心理阴影,让将闾有些自卑。
将闾道:“弟亲当真这么觉得?”
“当然!”胡亥道:“将闾哥哥是最棒的。”
将闾被胡亥这么一鼓励,似乎莫名有了些底气,道:“我这就去见君父。”
将闾说罢,急匆匆刚离开,朝着路寝而去。
他刚离开,便有一串脚步声而来,听起来微微有些“顿挫”,是扶苏。
扶苏站在胡亥身后,目光幽幽的凝视着胡亥,道:“祭祀将近,予已然变成了残废,根本无法主持祭祀,君父是不会让老二这个时候回北疆的,总要等祭祀之后。”
胡亥回头看了一眼扶苏,扶苏面容冰冷,看起来十足不近人情,胡亥对他吐了吐舌头,道:“要你管,坏哥哥!”
说完,转头跑掉了。
正如扶苏所说,秦廷的祭祀将近,历来的祭祀都是由扶苏主持,毕竟他是长子,也是嬴政最优秀的儿子,没有之一,根本轮不到将闾来主持。
但今年不一样,扶苏突然成了残废,主持祭祀的重任便落在了将闾的肩膀上,将闾需要主持完祭祀之后,才能回到北疆。
且嬴政还需要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将闾再次前往北疆。
朝廷三分之一的卿大夫被抓到了廷尉署,但祭祀还是要举行的,政事堂很快忙碌起来,紧锣密鼓,尤其政事堂的人手不够,因此余下来的卿大夫们便更是忙碌,但忙碌归忙碌,总比抓去廷尉署,有去无回好罢?
今年的祭祀同样在雍城蕲年宫举行。
雍城是大秦的老都城,在咸阳成为都城之前,雍城便是秦廷的根据地,老秦人也讲究一个归根的情怀,因此每年嬴政都会率领卿大夫们,从咸阳回到雍城祭祀。
扶苏腿脚不方便,这次启程去雍城,少府车丞也准备了扶苏的辎车。
少府本打算让扶苏与胡亥同乘辎车,左右辎车足够大,也不会觉得拥挤,但被扶苏果断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很直白,不想和胡亥同乘。
于是少府没有法子,只好准备了两辆辎车。
扶苏冷漠的上了辎车,垂下帐帘子,阻断了众人好奇打探的视线。
韩谈从旁边走过来,道:“也不知长公子是闹哪门子的脾性,一天天的摆个臭脸,是他来主动救咱们公子的,如今又仿佛咱们公子欠他财币的模样!”
“公子,”韩谈拽着胡亥,道:“咱们也不必用热脸贴他的凉屁股,走,这面还有辎车,我扶你上车。”
韩谈陪着胡亥上了车,胡亥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模样,便老老实实坐在车里,也没有平日里那么健谈了。
大部队启动,浩浩荡荡的往雍城而去,一路上胡亥都不怎么说话,韩谈十足着急,道:“公子,你若是不欢心,便告诉我,我没有甚么用处,但是与你一起骂骂人,还是能的!”
胡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谢谢你,谈谈。”
韩谈心疼的不行,道:“公子,你若是委屈,也告诉我,咱们犯不着为一个无心之人的伤神。”
章平在外面骑马跟车,完全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打起车帘子道:“韩谈,我还是觉得,长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样背地里说长公子的坏话,不太好罢?”
韩谈冷笑一声,道:“他不是那样的人?哦是了,你和长公子还与八拜之交呢,这会子替你好哥哥说话了?看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是不是也想吃完了不认账?”
“我、我没这个意思啊!”章平赶紧摇手。
韩谈道:“没这个意思,是甚么意思?你觉得长公子没错,那你也是这样的人,你若想要始乱终弃,占了便宜拍拍屁股走人,尽管早说,我韩谈可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要死要活之人。”
“唉!”章平赶紧道:“谈谈,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啊!谈谈……谈谈——”
胡亥:“……”
因着是扈行大部队,嬴政的辒辌车也在其中,所以行路的速度并不快,几日之后,扈行队伍才抵达了雍城蕲年宫。
抵达之日已然是黄昏,这一路上众人也都累了,便没有安排甚么其他的事情,晚上准备各自回屋舍,各自歇息,养精蓄锐,好为几日之后的祭祀做准备。
韩谈扶着胡亥下车,正巧,扶苏也下了车,众人立刻对上了眼目,扶苏冷漠的撇开眼,转身离开。
韩谈气的半死,挡住胡亥道:“公子,你千万不要伤心,不值得。”
胡亥淡淡的道:“我知晓了,不伤心。”
他虽这么说,但表情还是有些子失落,看起来莫名的委屈,叫人可怜。
韩谈道:“公子,这样罢,蕲年宫后山不是有个温泉么?公子车马劳顿的,咱们去泡泡温汤,如何?”
“泡温汤?”胡亥惊讶:“现在么?一会子便天黑了。”
韩谈道:“无妨的,左右明日也不需要早起,公子去罢!我从未来过雍城,只是一直听说蕲年宫的温汤不错,没机会泡汤,公子只当是陪陪我,如何?”
胡亥有些子心动,他也没来过雍城,毕竟胡亥可是冒牌的公子,蕲年宫的温汤,合该不错罢?
“那好罢。”胡亥点头。
“太好了。”韩谈便是想要转移胡亥的注意力,叫他打起精神,若是能顽一顽最好了。
胡亥道:“但这刚下辎车,咱们先回去整理一番,再在温汤碰头罢?”
韩谈点点头,道:“也好,公子可一定要来,一定要来啊!”
胡亥笑道:“知晓了,一定会去。”
章平听他们说温汤,凑过去道:“谈谈,泡汤啊?我与你们一起去好不?”
韩谈皮笑肉不笑的道:“好个鬼。”
章平追在后面大喊:“谈谈!谈谈你等我,别走太快,等等我!”
胡亥摇摇头,有些无奈,自己先回了下榻的屋舍,将带来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让寺人拿出一套换洗的衣裳,又准备了一些泡温汤的器具,一切都停妥,胡亥也没有叫寺人跟着,便一个人往后山而去。
胡亥提着泡温汤的小盒子,很快便看到了韩谈所说的温汤,烟气袅袅,十足的仙气,因着蕲年宫的宫人提前做了准备,虽然是夏日,但是温汤的泉水温度正合适,并不会觉得闷热。
胡亥等了一会子,韩谈还没来,他有些蠢蠢欲动,干脆把小盒子放在一边,自己退掉外袍。这幕天席地,胡亥也不能光着,便留下了白色的里袍,先伸脚试了试水温,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感叹道:“好舒服……”
胡亥嘟囔了一声,慢吞吞走入温汤,水波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慢慢坐在温汤池中,舒坦的又是喟叹了一声:“真舒服,果然很解乏。”
这一路车马颠簸的,胡亥身子一向不好,几乎颠散了架,如今泡在温汤之中,说不出来的得劲儿,浑身的疲惫仿佛都被抚平了一般。
“嗯——”胡亥长叹一声,舒服的闭上眼目,双手展开搭在温汤的赤壁上,向后仰头靠着玉制的头枕,简直是人间美事。
胡亥迷迷糊糊的,耳边听到“哗啦哗啦”的轻响,是水波的声音,合该是有人走进了温汤。
“谈谈?”胡亥没有睁开眼睛,心想应该是韩谈,毕竟他和韩谈约好了。
对方没有说话,胡亥又道:“谈谈,是你来了么?”
对方还是不说话。
胡亥有些奇怪,被迫睁开眼目,只是他即使睁开了眼目,也完全看不清楚来人,因为对方距离自己实在太近太近,近得胡亥眼前一片模糊。
“唔!”胡亥一声闷哼,嘴唇上一阵温热,便被对方含住了唇舌,十足的急切,不停的辗转,急于攻城略地。
胡亥惊了一跳,想要挣扎,伸手去推对方,但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有力的手臂仿佛铁箍子,紧紧桎梏着胡亥,将他搂在怀中,不停的加深亲吻。
胡亥吐息不畅,对方似乎完全清楚胡亥的敏感之处,吻得他膝盖发软,双腿无力,几乎要瘫软下去。胡亥没有力气挣扎,便也不再挣扎,乖顺的靠近对方怀中,甚至用一条手臂勾住对方的肩背,以免跌倒在温汤中,另一只手揩油一般在对方的心口轻轻摩挲,感受着流畅的肌肉。
胡亥愈发的无力,手臂也没了力气,哗啦一声险些跌入温汤之中,对方双手一捞,臂力惊人,单手将胡亥抱了起来,在胡亥耳边沙哑的轻笑:“怎么,哥哥亲得如此舒服?”
胡亥睁开迷离的眼神,终于看清楚了来人,是扶苏!
扶苏一身整齐的白色衣袍,纤尘不染,此时被温汤浸湿,轻薄的布料勾勒着扶苏起伏的胸膛,宽阔而有力,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他将胡亥抱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稍微移动了一些,腿脚根本没有任何不灵便的模样,更不要提跛腿和残废了。
胡亥似乎并不惊讶这些,只是挑眉道:“怎么不继续装了?”
扶苏一笑,道:“这里又无有旁人,哥哥装给谁看?”
圄犴的横梁坍塌那日,扶苏的确受了伤,本以为十分重伤,但将养两日恢复的极好。扶苏和嬴政干脆合力演了一场戏,把整个朝廷都给骗了。
因着胡亥有标签的缘故,所以即使扶苏没有和他提前通气,胡亥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并且配合扶苏完成了这场好戏。
丞相下狱,长公子残废,兄弟反目,廷尉署抓人,整个朝廷摇摇欲坠,在这混乱之中,那个藏在背后之人,甚至连夜郎国女也利用之人,终于开始大刀阔斧的行动起来。
胡亥哼了一声,虽然但是,这几日扶苏对自己都是冷冰冰的,一想起那凉丝丝的眼神,胡亥心里头莫名不舒服,即使是演戏,也叫人不舒坦。
胡亥撇嘴道:“我生气了,不想理哥哥。”
“亥儿乖。”扶苏温柔的亲了亲胡亥的额心,道:“是哥哥的错,让孩儿受委屈了,那哥哥亲亲你,当做赔礼,如何?”
胡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谁稀罕?将闾哥哥可比你好多了,起码情绪稳定。”
扶苏眯起眼目,危险的道:“是了,哥哥险些忘了,前些日子是谁喊将闾哥哥最棒了?”
胡亥:“……”我有么?哦有,好像自己是说过,在安慰公子将闾的时候。
胡亥挑眉,挑衅的道:“将闾哥哥本来就很棒。”
扶苏挑唇一笑,眼神更加危险,道:“是么?那哥哥便让你亲身体会一下,哥哥才是最棒的。”
“等、等等……”胡亥浑身打颤,这些日子因为要演戏,章台宫没有不通风的墙,所以胡亥很少见扶苏,更不要说亲近了。
胡亥被撩拨的身子发软,有些子坚持不住,抿了抿嘴唇,道:“别在温汤里。”
哗啦!扶苏一把将胡亥从温汤中抱出来,道:“那面有个小亭,视野不错。”
胡亥脸色通红,四面透风,甚么小亭!若是在小亭子里胡来,和幕天席地有甚么区别。
二人来到小亭之中,胡亥的背心抵在柱子上,紧紧闭着眼目,紧张的接受着扶苏的亲吻,支棱着耳朵,生怕有人路过。
自己与韩谈约好了,万一韩谈来了怎么办?小亭就在温汤旁边,一抬头岂不是便会发现?
“亥儿这般不专心,”扶苏的嗓音带着轻笑:“定然是哥哥不够努力。”
【像大灰狼一样的扶苏】
【对你情动的扶苏】
胡亥对上扶苏的标签,心窍猛颤,就在二人渐入佳境之时……
“公子还没来么?”是韩谈的声音。
韩谈提着小盒子,由远及近的走过来,后面还跟着跟屁虫一样的章平。
章平道:“快看!”
胡亥吓了一跳,还以为章平发现了自己,连忙推拒了两下扶苏。
紧跟着便听到章平道:“果然有温汤,我虽是雍成人,但从未亲眼见过蕲年宫的温汤。”
韩谈不屑的道:“就知晓温汤,怎么不见公子?你这般磨磨蹭蹭,我还以为公子早就到了。”
章平道:“或许是有甚么事情耽搁了,咱们再等一等。”
“唔……”一声轻微的轻哼传来,因着四下十足安静,那声音非常真切,还带着一股酥软的粘腻。
韩谈也是习武之人,立刻惊觉的朝着小亭子看过去。
胡亥没忍住泄露了一声轻哼,后悔的捂住嘴巴,但为时已晚,韩谈和章平全都看过来。
“那是长公子?”章平狐疑的道:“长公子在做甚么?”
胡亥被抵在柱子上,高大的柱子完全遮蔽了胡亥的身影,从章平和韩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长公子扶苏,似乎正抵着甚么人接吻,十足的缠绵。
无错,接吻!方才那声酥软的呻*吟,便是与扶苏“偷情”之人发出的。
韩谈脑海中轰隆一声,气的头皮发麻,撸胳膊挽袖子的道:“长公子在干甚么?果然不是甚么好鸟,刚与我家公子一拍两散,这么快就找了个孟浪货,好啊,幕天席地的,真不知羞耻!”
章平拦腰抱住韩谈,道:“谈谈,你干甚么去?”
“别拦着我!”韩谈义愤填膺的道:“我去撕了那对奸夫*淫*妇,一对浪货!”
胡亥:“……”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