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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正面相对

    “这、这都是误会啊,小女……”贺长安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连忙拉着身边的姜仲盈一起跪下,他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发现姜挽姜拂并未和他说过从前的事情,他一时心慌又迷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这一屋子人都瞬间紧张起来的神情,萧淮静了一会才缓缓轻笑出声,“贺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朕不过是、说笑罢了。

    两位千金若是贺大人从小在深闺里养大的,又怎会有前朝刺客扯上关系呢,许是朕看错了吧,毕竟人有相似也是正常的事情,五年过去了,朕确实也记不清当年那些刺客的样貌了。”

    帝王左右敲打一番,贺长安起来的时候已是大汗满头,姜挽姜拂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正是五年来到云阳,且她们都武功高强,非寻常人能比……

    仔细想一想,贺长安也有些不确定了,他甚至觉得陛下根本没有看错,他忍不住转头去看姜挽姐妹俩的神情。

    若是被冤枉,姐妹两人势必惶恐害怕,寻常百姓见了天子哪有不害怕的,可现在她们俩一个比一个淡定,姜拂地看着地面不抬头,姜挽则是暗暗看了后面的皇子公主们几眼,抿唇不语。

    贺长安总觉得这不像第一次面见帝王的模样,心中暗暗担忧。

    “我……”姜挽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地看着萧予清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不是见到了么,能在嘉州偶遇,也是我们母子缘分未断。”

    其实当年,她已经做好了此生不再见面的准备,没想到……

    母子俩说了会话,萧予清问了一下贺长安家里的人口关系,然后提到了妹妹予欢。

    “后院出了家父家母住的主院,就属臣女居住的绛春阁最大,陛下和几位殿下身份尊贵,不如就住在绛春阁,臣女搬去隔壁的小院暂居。”

    姜仲盈带着姜挽和姜拂去了主院亭子里坐着,准备好点心和瓜果,看女儿们沉默的表情,姜仲盈的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腹稿,最终还是问出口。

    突然相遇,此刻还不知道萧淮心里是怎么想的,姜挽不敢太过接近孩子们。

    萧予清认真看她,说,“阿娘,我们长大了,许多事也懂得了,我知道阿娘必有很多无奈才会这样做,无论是对是错,前尘往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相遇,就是上天给的缘分,只要阿娘愿意,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啊!”

    “这里有人说哥哥坏话!玉宁你快来呀!本公主抓到私下里议论太子哥哥和恒王哥哥的

    母子四目相对,无言许久,但生疏感却没有什么。

    让女儿让出院子给把陛下和几位小殿下住,这也太不合适了吧,贺长安愁得头疼,正想说将自己的主院让出来,没想到太子和恒王满口答应了,恒王殿下性格活泼,直接拉着太子就往后院去,请姜挽姜拂带路,几个人直接走了。

    “阿娘!”墙边忽然传来一声低低地呼唤声,随即而来的,是少年人翻身进入的落地声。

    萧予清垂头丧气走出来,不舍地看了姜挽一眼,跟着玉宁回去了。

    姜挽不说话,她很难违心地说不回去是为了他们好,其实藏起来的原因很简单,一个是陪伴母亲妹妹,一个就是因为得罪了萧淮,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他满眼欣喜,眼眶微红,翻窗就要进来。

    自从给萧淮下药起,她就做好了此生与孩子们分道扬镳的准备,帝王尊严在前,不杀就已经是开恩,怎么可能再做一家人。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姜挽缓缓关上门,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阖眼入睡。

    “姜姑娘好。”玉宁愣了会,但很快反应过来,朝里面喊,“恒王殿下跟奴婢快些回去,不然晚了陛下要责罚殿下您了。”

    姜挽推开门看见母亲在院子里站着时,心里早就了然是躲不过去的。

    孩子们若是怪她恨她还好,怪母亲抛下他们走了才是正常的情绪,可他们不怪,还如此关心在意她这几年过的是不是开心自在,估计是积了几辈子福报,此生才能得来这样的子女。

    绛春阁进了许多人,里里外外折腾半天,睡在隔壁院的姜挽久久不能入眠。

    但一闭上眼睛,清儿的话就一遍遍回荡在耳边,那些期盼的话语让她心神不稳,思绪纷杂。

    *

    她拿不准萧淮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心中到底有多少恨,有多少余情,若是不想彻底撕破脸,他们还要些商量的余地,若是他恨极了,连带着母亲和贺府也不想放过,那她又该怎么办……

    两个院子之间的墙壁不算高,对常年习武的萧予清来说,这点高度轻而易举就能翻越。

    姜挽面对萧淮可以冷静,但面对孩子们,她心中必然是愧疚的,今日见了两个儿子的对她的态度,心中便更加难过。

    她轻轻推开萧予清的手,温声笑着,“都是大孩子了,怎么还这样撒娇,清儿都要十二了吧,再过几年都要议亲了,你们长大了,阿娘也不年轻了,幼时需要母亲陪伴,孩子长大后就不那么需要了,我……”

    姜挽起身推开窗牖,果然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在往这边走,近乡情怯,不见着还好,只能在心中思念,现在人就在眼前,她反倒心生退却,不敢和孩子们说话。

    贺长安陪伴在圣驾左右,但临走们前不忘提醒妻子,今日一定要去问问姜挽和姜拂的前尘往事,她们从前是不是真的如陛下随口说的那样,与前朝有关联,是刺客出身。

    “恒王殿下,陛下让奴婢带您回去。”

    她坐在窗边的软塌上,单手撑着额头,闭眸似是浅眠。

    姜仲盈忧心忡忡,“可是陛下认出你们是刺客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你和阿拂是不是要有危险?”

    “欢儿她……不认得阿娘,阿娘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不好,恐会惹你父皇动怒。”

    姜挽长叹一口气,摸摸儿子的头不说话。

    姜拂摆手,明明说着性命攸关的事情,她竟然还笑了一下,心大地说,“没事,我之前是担心来着,可是昨天一见那狗皇帝看阿姊的眼神我就不担心了,阿娘你就放心吧,那几个小崽子,呸,几个小殿下,就是太子和恒王那两个小子可都是……”

    姜挽盯着萧淮看了一会,然后就拉着妹妹退到一侧,安静低头站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就算母亲姜仲盈示意她们解释两句,姜挽都直接当做没看见。

    “阿娘。”萧予清快速爬过来,双手扒在窗边,激动得都要哭出来了,“我就知道是阿娘!在官家别院的时候我就一眼认出阿娘了。”

    “那便这样安排吧,侍卫都在前院,朕身边只带两个侍女照顾公主,其余下人就请知州安排,客随主便。”

    萧予清非常听话,连忙从正门跑进来,自觉从圆桌底下拿了小凳子过来,乖乖来到姜挽躺的软塌边坐下。

    姜挽起身开门,不成想门外的人也是熟人——玉宁。

    “欢儿也跟来了,阿娘应该还没看见欢儿吧,玉宁姑姑一直带着欢儿,刚刚她们进了院子里,也在隔壁呢,阿娘要不要看看她,我明天把欢儿抱过来给阿娘看。”

    姜挽长叹一口气,深深凝着五年未见的儿子,温声道:“别翻窗了,走正门吧。”

    好在她刚刚仔细观察萧淮的眼神,没在他眼里看见什么杀意和恨意,他神色平静,似是随口一提,并无什么恶意,只是有些恶趣味罢了。

    母子阔别五年,时间没有从前萧予清对母亲的思念,反倒更加怀念相处的时光。

    “阿娘是怕父皇恨你,不会放过你吗?”

    “阿娘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是否快活自在?”萧予清的眼神里略有些委屈,“阿娘,我好想你,你呢,有没有想起过我?”

    “认得,我和哥画了阿娘的画像,天天给欢儿认人,就算没见过,她定然是认得阿娘的。”萧予清卖了半天可怜,然后抱住亲娘的手,小心翼翼问,“阿娘与我们分开了这么多年,难道没想过今后来京都看看我们吗?”

    *

    “当然想,只是……阿娘过得很好,云阳的日子安然自在,一晃五年过去了,清儿已经这么大了,像极了你父皇……”

    “是。”姜拂直接了当地回答了,然后抓起桌上的瓜子开始吃起来,颇有些烦躁道:“阿娘不必问了,没错,我们之前,确实是魏庄培养的杀手,专门做针对朝廷的勾当,但事情不是像狗皇帝说得那样简单,而且我们也是有苦衷的啊!”

    贺长安心里更加没底了,连忙安排府中手脚利落的下人去绛春阁伺候,恭恭敬敬地将天子请进后院。

    半晌,姜挽开口,“阿娘忘却从前的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们母女受制魏庄多年,直到五年前才彻底自由,阿娘被魏庄挟制,我和阿拂确实为魏庄做了很多事,但这都不是我们所愿,我们也是无辜的。”

    翌日,天子巡视嘉州,一大早就带着皇太子和恒王出门去了。

    “是是,陛下请。”

    姜挽和姜拂对视一眼,纷纷静了下来。

    既然人都找到家里了,也没鱼死网破的意思,那就是还有的商量,就算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也得维护住双方的颜面。

    天子暂居总不能安排到小院子去,贺长安正想说让出主院,没想到姜挽提前说要让出绛春阁。

    沉默间,门口传来脚步声。

    “阿挽,阿拂,你们说实话,在来嘉州之前,你们究竟是做什么的,陛下昨夜说,你们很想行刺他的刺客……他说的是不是……”

    姜仲盈眼眶立马就红了,鼓起勇气问起了她心中的猜测,“那你们的苦衷,是因为阿娘吗?”

    按理说外男不该在后院居住,可前院都是给门客和下人住的地方,实在没有空置的院子,除了后院就没地方住了,贺府院子不大,后院也就只有四个院落,贺长安夫妻住主院,姜挽住绛春阁,姜拂住在一个角落的小院子里,还有一个空的小院。

    半大的少年已经初见俊朗模样,当年那个可可爱爱的小孩褪去了婴儿肥,脸庞已经略显锋利痕迹,他的眉眼像极了父亲,天生一副冷峻如谪仙的模样,只不过萧予清性格开朗,唇边常挂笑容,不似父亲和兄长表情寡淡。

    人了!”

    一个看起来四岁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守院子的下人们都不敢拦着,只因来人正是昨夜里入住绛春阁的贵人之一。

    姜拂愣了下,连忙往门口处张望,只见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正她这边跑,身后还跟着狗皇帝身边的侍女。

    姜仲盈转身去看来人,立马意识到这位就是陛下带来的小公主,她心道自己怎么这样口无遮掩,直接在院子里就跟女儿们说起了杀头的事,这下遭了,这小公主看着小小一个但好像不是个好糊弄的。

    “阿姊你看,好像是欢儿诶。”

    “嗯,确实是欢儿。”

    姜挽本打算趁人少的时候翻墙去绛春阁看看女儿的,没想到女儿先一步过来了。

    第 52 章 贵妃姜氏

    “臣妇姜氏拜见公主殿下。”姜仲盈躬身给面前这位小殿下行礼,却在抬头的一瞬间愣住了。

    这孩子……怎么与女儿如此相像?母亲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姜仲盈就算失仪,看姜挽姜拂也是有亲切感的,现在看这位小殿下也是如此,有种天生亲切感在里面。

    跟在萧予欢身后进来的人是玉宁,自从萧淮将女儿接到身边照顾后,玉宁便一直跟在紫宸殿照顾小公主的饮食起居。

    “这位夫人,本公主刚刚听见有人再说皇兄们的坏话哦!”萧予欢小小年纪却是个鬼精灵的性子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在面前这几个人脸上一转,迈着小腿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亭子边上。

    “臣妇女儿失言,请公主殿下恕罪,这便让她给公主殿下请罪。”说罢,姜仲盈给姜拂使眼色,让二女儿快些给公主殿下道歉。

    阿拂是个懵撞的,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还胆敢对皇家不敬,真是太让人头疼了。姜仲盈瞪了姜拂几眼,心里担忧又着急。

    “臣女失言,请公主殿下恕罪。”姜拂躬身对面前的小人行礼,脸上有些被当场抓包的心虚之色,但因为面前的人是亲外甥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道歉的。

    教训完姜拂,姜仲盈便将目光放在姜挽脸上,凝重地问:“今晨你们没说完的事,现在该说完了吧,这事听着实在是太吓人,阿娘心里惶恐,今天时时刻刻都在害怕,害怕什么时候天子一个不开心就、就容不下你们了。”

    一个时辰过去,她还在看着窗外,静谧如水。

    静了好一会姜仲盈才冷静下来,她握住了姜挽的手,心疼地看着女儿,“阿挽这些年受苦了,是做娘的没用,连保护女儿都做不到,还要做女儿的拖累。”

    她张开双手询问,“我、可以抱抱殿下吗?”

    可能是双生兄弟间真的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感应吧,萧予清立马反应过来,笑着对贺长安说:“贺大人,本宫能否请您家长女陪侍身边,我见姜夫人武功高强,十分想认识一下。”

    直到绛春阁中安静下来,没有了下人们走动的声响,姜挽才推开房门,动作利落地越过墙头,稳稳落在绛春阁中。

    姜挽微微一笑,轻轻叹气,“所以阿娘不用担忧女儿,纵使掺杂前朝祸乱,但女儿也尝试将功补过,为陛下献上许多朝廷需要的东西,才换来了今天的平静日子,现在又相逢,其实未必是坏事啊。

    姜仲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虽然这传言里的贵妃娘娘并不相识,但看见太子恒王和小公主那样可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永远的失去了母亲,不免有些唏嘘之感。

    绛春阁隔壁的小院里,自打隔壁有动静姜挽就知道是萧淮他们回来了,她靠在窗牖看着隔壁溢出墙头的合欢树枝。

    姜挽抬手给姜仲盈斟茶,“不知阿娘是否听说过,太子恒王和小公主的生母是谁。”

    皇家公主怎么可以随意抱呢,万一抱坏了他们家可赔不起啊,姜仲盈本就觉得女儿以前做刺客杀手的事情够头疼的了,没想到现在这个状况更愁人了。

    “好,臣记下了。”

    “就在阿娘面前啊。”姜拂笑着说,“贵妃姜氏葬身大火只是皇家对外的说法罢了,人要是没了,阿娘就没有大女儿了。”

    出手回击自保是身为杀手的本能,姜挽毫不犹疑地出手,与扯着她摔入锦被中的人交手缠斗起来。

    姜仲盈心里忧愁,但碍于陛下身边的侍女在旁边看着,她不好当众说什么,只好吩咐下人们备好吃食,别让小公主饿着了。

    闻言,萧淮往绛春阁里走的脚步一顿,他看了一眼身侧的太子,满不在意地回,“知州看着办就可,朕无特殊要求。”

    我与陛下……其实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很多话没有坦诚布公过,我们有三个子女,也、也是有夫妻情分在的,就借这次相遇,把前尘过往好好说清楚吧。”

    贺长安说完便退下了,往主院那边走,但相想不对劲。

    “阿娘不是拖累,此前十多年的光阴中,阿娘和妹妹都是女儿活下去的动力,没有阿娘在,世间无以为家。”

    可惜终归是陌路人,最后达成所愿,与妹妹和母亲一起生活,云阳纵然没有京都繁华,但这里有妹妹,有母亲,有自由,是我一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时光。”

    屋中摆设未变,还是她昨日搬出绛春阁时的样子,就是气息和味道变了,若不是姜挽被训练多年,嗅觉敏感,恐怕也无法发现这一丝丝的不同。

    “听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说过,据说是陛下还在当太子时的侧妃,后来又当了贵妃,但没有几个月就出了意外,葬身大火,红颜薄命。”

    夕阳西下后,贺长安终于陪着天子走完嘉州所有的官府衙门,腰酸腿疼地回了贺府,同是走了一整天,陛下、太子和恒王就没有任何累的样子,各个精神奕奕,劲头十足啊。

    夜空漆黑,只有几分昏暗柔和的月光铺撒下来,一片安静中,主屋的窗牖被人从外面缓缓打开。

    小公主自从进来院子就黏在姜挽身上了,就连不怎么喜欢小孩的姜拂也围在身边,一直在逗这位尊贵的小公主。

    温馨的软香中混杂进来男人清冷凌冽的气味,一如当年他们在怀德院中胡闹的时候。

    萧予欢眸间惊喜一瞬,立刻就知道谁是她要找的人了,她咧嘴一笑,露出整齐地八颗小白牙,“好呀,抱抱。”

    “看你第一次犯,本公主就原谅你了,但以后不可以了哦。”

    姜挽翻身进去,在黑暗中往床榻边走。

    刚刚恒王殿下称呼小挽为姜夫人,这不对啊,既然知道是他贺家的长女,就应该称呼贺小姐才对,恒王殿下是怎么知道小挽姓姜的呢?这事就连嘉州都没有几个百姓知道呢,还有,他怎知道小挽成过婚,不叫小姐叫夫人?

    说来也怪,陛下身边的侍女都不拦着小公主与女儿亲近,难道陛下真的对她们曾经是刺客的怀疑一点没有了吗?

    姜挽走到床边,掀开白色的帘缦,还未等她进一步探索,腰间的带子就被人拽住,将她狠狠拉进出床榻中。

    姜拂小声接话,“其实她没死。”

    姜仲盈疑惑追问,“没死?那她在哪?”

    “你这嘴真是能惹祸,以后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你嘴里那几个次被人家听去了,可都是能连累全家砍头的大事,以后万万不可那样说了。”

    “明日下午,嘉州所有官员为陛下举办洗尘宴,地点举在嘉州官府旁边的云园别院中,陛下若是有什么特别吩咐现在与微臣说,臣还有时间去办。”贺长安殷勤道。

    姜挽净挑好的事情说,成功将母亲稳住,不让母亲太过担忧,其实对萧淮对她是否还有情分这事,她也不知道,毕竟她当年下手确实狠,这等仇恨对于男人来说是能拆骨扒皮的。

    尽管有诸多疑问,但姜仲盈还是都忍住没有问出来,一直等到日光落下,小公主有些累了,终于回去睡觉,姜仲盈这才又机会与女儿们说说话。

    萧予欢身上穿着浅绿色的裙子,头上梳了两个飞天的小丸子,看起来不仅可爱,而且喜感十足,她目光在姜挽和姜拂脸上游移,眉头浅浅地拧了起来,像个撕开仙境闯入人间的小精灵。

    相遇两日了,她还没有正面对上萧淮,贺家和她本人都好好的,没有任何危险的趋势,这真是太难得了,也可以说萧淮太能忍,现在他成了一个真正的帝王,帝心难测,实在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阿挽你……”姜仲盈惊讶极了,愣愣地看着长女,唇齿微张,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了。

    而且她们的话题为什么从身世过往变成了皇家秘辛,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姜挽缓缓走上前,蹲在萧予欢面前平视,眼神欣慰慈爱,“公主聪颖,真是招人疼爱。”

    “是,娘我知道了。”姜拂坐在姜仲盈身边,抱着亲娘的胳膊笑嘻嘻应下,将口无遮拦的事应付过去了。

    她没有点燃烛灯,往前摸索全靠对这间寝房的熟悉,因为萧淮住的屋子,就是她的房间。

    “是真的,女儿幼时,是魏庄培养的杀手,十五岁后,进了东宫,是储君嫔妾,二十一岁,蒙陛下恩宠,成了贵妃。

    萧予鸿看了眼父皇脸色,低头想了会,然后立马怼了一下身边的萧予清,轻咳一声。

    “怎么有两个阿娘呢?”萧予欢小声嘀咕着,看看姜挽又看看姜拂,左右飘摇不定,思索了一会,她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像皇兄那样,是双生子吧!”

    男人的力气本身就比女人大,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姜挽从前能轻而易举的制服萧淮是因为他身手比她差很多,但经过这五年的有意训练,萧淮成功把这个缺点弥补了。

    萧淮对自己要求是一个陷阱不能摔倒两次,尤其是被姜挽按着打这件事。

    须臾,他单手制住了姜挽的双手,成功将人按在床榻上。

    床里归于平静,黑暗中,萧淮冷冷出声,“果然是细作,本性难改。”

    “看来陛下这些年并没有养尊处优,刻意训练了身手拳脚。”

    天子时刻都被保护着,哪里有亲自上阵的时候,姜挽就算被摁着也没有丝毫慌张,冷静问他,“难道是陛下就等着这一天,为了在这方面找回颜面,专门练习的吗?”

    “自作聪明,你当你是谁,值得朕去用心。”

    姜挽抬脚一体,瞬间起身,这次她没有放水,十招之后,轻松将扭转局势,掐着萧淮的脖子将他按在了身下。

    第 53 章 你施舍朕

    “现在看来,长进也没有超脱凡俗,不过对于陛下来说,这样矫健的身手已是够用了。”

    说完这句话,姜挽就松开了钳制萧淮的手,她本不想动手,是萧淮非要挑战一下的,这可怪不得她。

    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两人从小练习的招式极大不同,萧淮所学过于正统,大多用于比武切磋,点到为止的那种,而姜挽会的全是一招致命的杀招,一招一式均出其不意,照着命门打。

    要是萧淮五年时间就能超越她从小到大的苦工,那可真是太过离谱。

    萧淮从床榻上坐起来,长腿一迈下了床,用火折子点燃烛灯。

    烛光映照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萧淮熟悉的是她一如当初的潋滟面庞,陌生的是她沉静从容的神情和眼神。

    几曾何时,他对姜挽的期望就是这样,能在宫闱中端起一副雍容端庄的样子,能够撑起皇太子生母的身份。

    翌日,贺长安清早亲自过来跟姜挽说今日给陛下举办洗尘宴,恒王殿下说了要她陪侍的事情。

    谁知姜挽答应地很快,没有半分犹豫。

    萧淮说的对,姜挽确实不是来求死的,她只是在试探萧淮的态度罢了。

    “不可以!”

    姜挽回头看了眼儿子,扯起嘴角对萧予鸿笑了一下,然后快速出了绛春阁,回了她住的小院子。

    “你是活够了,迫不及待过来求死?”

    姜挽伸手握住了萧淮捏着她下巴的手,缓缓凑近他的脸庞,轻声说:“不如我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伺候,将功赎罪,又或者……我们忘掉过往重新开始,今后我随陛下回京都去。”

    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在那种情况下,如果不下毒,无法保证孩子在宫里的地位,万一萧淮迁怒,姜挽会后悔终生。

    看他这样动怒,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姜挽心中反倒升起一丝愧疚之情。

    “你觉得呢。”

    可惜五年前的演技对现在的萧淮不起作用,从前他看不清,许是因为沉浸在温柔乡里,被姜挽的一番深情蒙蔽了双眼,但现在不会了,只要他冷静,看破姜挽的试探和表演不是什么难事。

    “来看热闹。”

    她现在有父有母,有正经的官家身份,亲人陪伴身侧,孩子也不恨她,好日子才过上短短五年,萧淮才不信她愿意甘心赴死,假话罢了。

    可是姜挽,你不在他们身边五年,这几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都是朕照料长大的,你就这么肯定他们会在意你?你想走就走,想扔下他们就扔下他们,现在还想靠着这份亲缘保命,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

    虽然萧淮没有捏死她的实力,但姜挽也不想再和发疯的人继续说话了,还是等萧淮冷静些再说吧,她是有意重新开始,陪伴在孩子们身边,弥补从前缺失的时间。

    结果呢,都是假的罢了,姜挽除了名字是真的,其他所有都是假的,原本他希望姜挽有的,聪慧、端庄、冷静这几点她都有,可惜当这些暴露出来时,他也清晰的知道,她不爱他。

    一个女人而已,朕想要多的是,朕不过是宽容你诞育了几个孩子而已,别以为孩子是你的资本,朕说要治你的罪,你就算生再多孩子也别想逃脱罪责!”

    萧淮死死看着她的眼睛,似是恨极了,“你当朕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姜挽你以为你是谁,自作多情。

    姜挽被推开也不生气,又去碰他的手,“重逢后,我想了很多,之前那几年掺杂了太多事情,我确实对不住陛下良多,但许多事并非我所愿,陛下若愿意,我们可以……”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萧淮就指着门让她滚,气势威压极其可怕,好像她要是不走,下一刻他就能捏死她。

    院子里几个婢女侍卫正在值守,他们刚刚也听见正屋传出争吵的声音,因为陛下声音中气十足,所以没有贸然冲进去,现在见姜挽从正门出来,大家都愣一会,然后纷纷拦在姜挽面前,警惕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还想立她为后,在他心中,他们就是真正的夫妻,此生不会其他女人参与到这段感情中来,即便姜挽出身极低,没有根基和能力母仪天下,但他依旧想给她这份尊荣。

    五年了,依然没放下。

    姜挽身侧就是一座宽大屏风,她被萧淮推到屏风边,抬头望着他寒意凛凛的眼睛。

    闻言,萧淮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捏着姜挽的下巴。

    “你想错了姜挽,朕不可能饶过你,你给朕下毒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毒害帝王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好好想想怎么求朕饶恕,才能让你一条生路吧。”

    “姜挽,你还当朕会和五年前一样,受你蒙骗吗?你演得太假了,左一句孩子右一句父子反目,你不就是想提醒朕,若是杀了你,鸿儿和清儿会恨我。

    屋中沉默一会,姜挽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床榻上移动下来,一步步走到萧淮面前。

    “呵,你现在知道你还有孩子了,以前想什么了。”

    萧淮猛然推开她,“做梦,你以为朕对你还有余情吗!不自量力!”

    萧淮自认冷酷无情地说完,谁知姜挽非但不害怕求饶,反倒松一口气,好像确认下什么终于放心了的样子。

    “好!好。”萧淮抬手一把掐住了白皙纤长的脖颈,“那如果,朕只要你死呢。”

    其实姜挽的演技还算好,可惜萧淮想透了姜挽的所求,她使了那么多手段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可能放弃所拥有的一切。

    萧淮对她的态度,让姜挽也十分惊讶。

    “不,姜挽来找陛下,只是想说,前尘已过但罪责未消,我愿意为曾经犯下的罪责付出代价,但同时也希望陛下不要牵连我的家人,也不要因为我,怪罪孩子们……”

    想起来姜挽给他下的阴狠毒药,萧淮面色立马沉下来,目光阴鸷地看着她,“朕只要想到当初心软放你离去,就无比后悔,恨不得将你把骨拆皮,折磨致死。”

    “对,我去。”

    本以为前日恒王那个小子捉弄了姜挽,她会不乐意这个要求,贺长安也算是了解姜挽几分性子,知道她有仇必报,不爱和讨厌的人虚以为蛇,所以在心里筹算一会要用什么理由去给恒王殿下复命。

    她既然还敢笑?!笑什么?他刚刚说的话好笑吗?!

    姜挽不挣扎,只是眼神变得软化动容几分,不像方才冷淡,“但我希望,陛下赐死我,不要在贺家人面前,也不要让孩子们知道,陛下纵然恨我入骨,也不急一时半刻,不如等孩子们离开这里,让我一个人安静地走,不然我怕鸿儿和清儿会受不了,以致父子反目……”

    *

    “陛下既然容许我再活一段时日,不如……”

    姜挽神情平静,“这里没有热闹。”

    她从小混迹在魏庄,对真正的杀意很敏感,萧淮对她没有杀意,说了再多狠话也是纸老虎。

    “……就会欺负我。”姜拂嘀嘀咕咕地走了。

    不确定萧淮是不是还想要她,但姜挽可以确定萧淮心中有余情,肯定是不会杀她的。

    他突然冷静下来,深深地看着姜挽的眼睛,似笑非笑。

    姜挽已经收拾好自己,拿起佩剑往隔壁走,走到门口时,她脚步顿了顿,回头问贺长安,“贺叔,昨夜母亲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啊?说什么?”贺长安一脸迷茫。

    “你怎么来了?”

    他不喜姜挽的骄纵嚣张,让玉宁贴身教导,希望她可以改变,后来见她本性如此,便放弃了改变她,逐渐接受不怎么聪明,不怎么端庄的姜挽。

    “你要不想去的话,贺叔就去跟恒王说……嗯?你说什么,你要去?”

    “那就死在陛下手里。”

    但若是萧淮不愿意就算了,她也不是非要强求什么,姜挽无奈地扫了眼萧淮恨意森森的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话无异于当面挑衅,萧淮被激怒,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掐住了这把细腰推了她一把。

    “说说啊,阿姊你试探得怎么样?咱们需要连夜逃命吗?他到底杀不杀你?”姜拂跟着姜挽进了屋里,追问道。

    姜挽想说她没有可怜他,皇帝富有四海,哪里需要她可怜,她只是见萧淮这样失控,有些愧疚罢了,不自觉露出了一点怜惜。

    “以前当然也在意,毕竟那药……不就是为了孩子么。”

    “我还以为阿姊今晚不会回这个院子了呢。”姜拂此时正靠在门框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亲姐姐。

    “都退下。”萧予鸿住在侧边的屋子里,他身上穿着白色中衣,在院中侍卫拔剑之后就立马推开门走出来。

    “我确实,欠陛下一句对不起。”姜挽垂下眼帘,平静道:“但我不后悔那样做,如果重来一次,我的决定不会改变什么。”

    “哦~”姜拂意味深长地笑笑,“舍不得杀你呀,那阿姊怎么没留下,还被撵出来了?”

    “重逢多时,还未问候陛下这五年来,可曾安好?”

    “不需要,安生待着吧,死不了。”

    “收回你的眼神,姜挽,朕不需要你的可怜。”

    姜挽指着门,面无表情说:“你是自己走,还是要我撵你。”

    姜挽太过小看他,现在还想在他面前卖弄心计,试探他的想法,想让他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放过她。

    姜挽摇头,“没什么,我现在就去找恒王殿下,贺叔你去忙忙吧,放心,我会守在恒王身边保护,尽量不在宴席上给您惹麻烦。”

    “嗯,好。”

    贺长安走到府门的时候,抬头便见帝王身影等候在此,他心里惶恐,连忙跟上去忙公务了。

    这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每个人都怪怪的。

    贺长安无奈叹了口气,认命跟着帝王圣驾往官府去,今日是去查官府账册,也不知道上一任知州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烂摊子,希望账册别出事,不然乌纱帽不保啊。

    他总觉得陛下今日的脸色不大好,看起来有种风雨欲来的征兆。

    啧,应该是错觉吧。

    第 54 章 你要再嫁

    “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院子里带!这人我们可不能要啊,父皇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不少,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多带几个?你说说这都是哪几位官员献上来的人,给本殿下听听。”

    萧予清在绛春阁中的石桌前坐着,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着院子里新进来的三个年轻女子,他说话向来不客气,直来直去惯了,此时心里不满也无所顾忌表现在脸上,对着院中的美人挑挑拣拣,各种不满意。

    “回二殿下,这三位姑娘都是嘉州官员送来的,陛下今晨就出去了,我们下面的人没得到陛下旨意,不敢随意推拒啊。”送人进来的侍卫对萧予清解释一遍,然后就退下了。

    玉宁看了会独自坐在院子里生闷气的二殿下,转身进屋将小公主抱了出来。

    “二殿下帮奴婢照看一会公主,奴婢先去将这几人安置下来。”

    萧予清面色不虞,但在从小照顾他长大的玉宁姑姑面前,他也得收敛些脾气。

    “好,不过玉宁姑姑记得将这几个人安排得远些,本王不想在这院子里看见闲杂人等乱逛。”

    玉宁好脾气地应下,带着州官送来三个美人出去了。

    她们走到院门处,正好遇上姜挽往绛春阁里有,迎面碰上。

    萧予鸿身为皇太子,行程比弟弟忙许多,他一整天跟在父皇身边,见各种官员,学各种为君之道,所以姜挽带着萧予清和欢儿到宴席时,萧予鸿连个人影都没有。

    虽然这院子里都是萧淮的人,但出去之后人多了,眼下的时机并不适合暴露自己的身份,不仅会给贺家带来麻烦,还会影响几个孩子的名声。

    应该不是他的问题吧,阿娘这么疼爱他,说错话也不会不开心的啊,难道是他提到了父皇了?

    她才二十七啊,小儿子就想着给她养老了,突然就有种老了的感觉,可是明明她还很年轻,再嫁个夫君也还来得及。

    姜挽第一反应就是那绝嗣药药效过猛,坏了萧淮的身体,不然他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

    姜挽挑眉,故意逗他,“那可说不准,万一这两年遇上如意郎君,你娘我再嫁了呢!”

    “你父皇如何干我什么事。”姜挽笑盈盈地看着小儿子苦哈哈的表情,慢悠悠地说:“天子后宫佳丽三千,哪里看得上我呢。”

    萧予清腼腆地笑,“哈哈哈,反正儿子就是这么个意思嘛。”

    “这……不行。”

    萧予清对着姜挽突离去的背影大喊,但却没有得到回答,他奇怪地摇摇头,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阿娘不高兴。

    宴上等了半个时辰,嘉州官员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姜仲盈也带着姜拂坐在了贺家的席位上,就在姜挽隔空对着姜仲盈微笑时,外面响起了太监宣唱的声音。

    姜挽不说话了,只是旁边的萧予清低垂着眉眼,神色略有低落。

    “多吃点。”萧予清一个劲给姜挽夹菜。

    “怎么会这样。”

    “闭上你的嘴,少说没用的话。”姜挽瞪了不着调的妹妹一眼,转头走了。

    萧予清不至于连这码事都不懂,他虽然只有十多岁,但皇宫里长大的孩子都早早地懂这些事了。

    *

    姜挽微微蹙眉,“荣养?这话听起来不大对呢,你娘我好像也没有很大年纪吧?”

    姜挽越想越不自信,甚至觉得真相如此,不然昨日夜里她主动说复合的时候,萧淮为什么没有给她一次机会,明明萧淮还不想杀她,念着旧情……

    姜挽跪坐在儿子身边,但总是控制不住地往上面瞄,就俩粗心大意的萧予清都察觉到阿娘往父皇那里多看了好几眼。

    萧予清觉得自己想对了,一定是这样的,阿娘定然是不想听到有关于父皇的话才会走掉。

    “好。”欢儿乖乖地应下了,也不问为什么。

    “啊?”萧予清顿时愣住,脱出而出道:“那父皇怎么办啊?你不要父皇了?”

    “诶!阿娘你去哪啊,说好的陪我呢!”

    她讨厌的是父皇,绝对不是亲儿子。

    小欢儿嘟了嘟嘴,表情看起来有些郁闷,但也没问为什么不行,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不可以这么大声地叫阿娘,欢儿要小点声,私底下叫阿娘,不能给别人听见了。”

    联想到萧淮的惨状,姜挽心中愧疚难安,根本无法拒绝儿子的要求。

    此时萧予清被亲哥萧予鸿拉出去交代事情了,等萧予清回来时看见席位边上多了两个说话的人,好奇地在后面听了一会。

    “那可以叫母后吗?”欢儿经常听见父皇给皇祖母叫母后,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身在皇家,应该是给爹娘叫父皇母后的,这样才合规矩。

    现在好了,大家一看恒王和姜挽关系这么好,纷纷都闭上了嘴不敢说什么,就连以前私下里议论过姜挽的人都暗暗担忧起来,怕姜挽真的攀上了皇亲贵胄,然后报复回去。

    兄妹俩说完悄悄话,一抬头就看见姜挽正往这边走,萧予清立马起身迎上去,跟在姜挽身侧,“阿娘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现在里宴席开始还有大半天,阿娘累不累,要不要再回屋去歇会?”

    她离开这五年,萧淮身边定然添了许多解语花吧,虽然以前有过守身如一的心意和诺言,但时过境迁,且是她先对不起他,宠幸其他妃嫔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孩子心大,被父皇和哥哥们教导时也不问为什么,都是说什么听什么,萧淮时常担忧女儿以后会被心怀诡计的人拐骗,因为这孩子看起来就乖,没有继承到父母半分精明心机,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姜挽当然是去确认那药的药效了,她去找了买药的姜拂问,但姜拂听了之后,猛地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惊讶了好久,那要笑不笑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在可怜萧淮还是在可怜她。

    玉宁率先打了招呼,姜挽则是对她点点头。

    其实就算她捡着好话说,萧予清也会担忧父皇和阿娘之间的关系,他不是小孩了,早就从皇祖母嘴里得知了父母之间的纠葛,在嘉州遇见阿娘的时候,他也暗暗害怕,担心父皇会记恨阿娘,对阿娘动手。

    众人纷纷下跪行礼,整个大殿瞬间肃静了。

    姜挽不想骗孩子,但也不会她和萧淮之间的事情告诉清儿,只是笑着安慰儿子,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谈起了五年前的一些事情,还有些小矛盾。

    暮色四合,贺府去参宴的马车缓缓往官家别院的方向去,玉宁抱着欢儿坐在马车里,姜挽和萧予清则是骑马走在前面。

    萧予清年纪小但身份高,他一进去,左右两侧的嘉州官员们就忙不迭地向这位小王爷行礼。

    “欢儿,二哥刚刚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阿娘比父皇还要好看呢。”

    姜挽用余光看见帝王带着皇太子走向高台坐下,然后淡声让众人平身免礼。

    借着儿子的光,姜挽在别院里差不多可以横着走,平常那些嘉州官员女眷们见到这位大龄未嫁的知州小姐都是各种笑话,有些暗地里当笑话听,有些身份高的官家女眷可以当面当笑话说,虽然姜挽并不在意这些,但听久了也是挺烦人的。

    “没有呀!父皇亲自抚养欢儿长大,将欢儿接到紫宸殿里住,因为妹妹在,我和哥也跟着在紫宸殿住了三年,近两年才搬出来独居,父皇从来没碰过后宫嫔妃,甚至有几位嫔妃跟皇祖母求到了放归书,想走的都走了,现在留在宫里的没几位了。”

    姜挽弯腰将欢儿抱在腿上,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女儿坐着,听欢儿言语稚嫩地问她各种问题。

    “阿娘……昨日夜里你与父皇、是不是争吵了什么,我在屋里都听见声音了。”

    “哪有哪有。”

    开宴半个时辰后,顾通判带着家里独子过来与姜挽说话。

    小欢儿转了转眼睛,笑眯眯地点点头,“欢儿记住了!”

    姜挽本要陪女儿坐马车的,但萧予清这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更好缠人,非要亲娘陪着一起骑马,看萧予清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姜挽便心软答应了。

    “惨啊,真的是太惨了。”

    “不累,怎么突然关心我累不累的了,还是说恒王殿下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想让我听见了?”姜挽老远就看见清儿在跟欢儿说悄悄话了,不用想也知道他没教什么好事,不然怎么一副心虚模样呢。

    萧予清拉着姜挽在石凳上坐下,还让下人们拿软垫子过来,贴心殷勤得很。

    姜拂咂舌感叹,同情地看着亲姐姐,“阿姊啊,要不咱们换个男人吧,我突然觉得换一个年轻的可能更好。”虽然

    主仆二人五年不见,物是人非,但云华行宫好几年相互扶持的情谊是做不得假的,错身时相顾一笑,许多话不用说出来。

    两个哥哥经常给小欢儿看母亲的画像,并且时常教导欢儿认人,所以欢儿并不觉得阿娘陌生,她本身就是个古灵精怪的聪慧小孩,一举一动都讨人欢心,软软糯糯地撒两次娇就能让姜挽心软地不行。

    “那阿娘以后会回京都吗,就算不去皇宫,去京都也好啊,过几年我早早地出宫建府,迎阿娘进府荣养。”

    儿子跟爹长得像极了,何况儿子一点点长大了,已经初见少年人的风采,更想她十多年前入宫,刚见到萧淮的时候。

    萧予清正在跟妹妹说话,小声在予欢耳边说些什么。

    不会真的是这样吧,她明明提前确认过好几遍,这药只绝嗣,不影响其他功能的啊?

    萧予清察觉这两个人话里有话,不是来叙旧的,更像是相看婚嫁,但宴上人多没好意思问,等到宴席中途能走动了,才拉着姜挽出去,到院子的假山旁透风,顺便问问方才那两个人过来说了什么。

    姜挽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了顾通判有意让家中独子求娶的意思,并且对儿子说明她已经拒绝了,对顾家这个儿子没什么想法。

    可萧予清听完之后却急了,“原来阿娘你说想要再嫁不是说笑的啊!如果以后遇上合适的,阿娘你真的准备嫁人吗?”

    姜挽想说不一定,没发生的事她也不知道,谁知道她以后是什么想法,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打断。

    “再嫁?”

    出声的人从假山后面缓缓走出,衣摆玄黑,绣着金色山海云纹和龙尾一角,正是萧淮。

    他踱步走到萧予清面前,面色和声音都很平静,但却隐隐有阴鸷之感,“清儿刚刚说什么?父皇没听清,谁要再嫁?你再重复一遍。”

    第 55 章 随君南下

    假山中不过须臾之地,只能狭窄通行,现在却进来三个人,顿时拥挤发窘。

    萧予清神色讪讪,视线在父皇和阿娘脸上游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怎么?哑巴了?”

    久久听不见萧予清回答,萧淮侧眸瞥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起伏,“朕让你重复一遍方才的话。”

    萧予清低头,小声回,“儿臣是在问、问母亲是否想要再嫁,因为在宴上见一州府官员带着家里的适婚郎君和母亲说话,所以一时好奇,便出来询问母亲。”

    “母亲?”萧淮声寒如冰,“谁是你母亲,你母妃姜贵妃五年前就去世了,以后在外面,莫要胡乱说话,随意叫外人母亲,皇子之母,岂是谁都配得当。”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要不是姜挽知道自己是萧予清的亲娘,还真的被萧淮给讽刺到了。

    萧予清语塞,不敢反驳父皇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亲娘。

    “十日后圣驾继续南下,途径南边多城,你既然说要跟在朕身边伺候,那朕给你这个恕罪的机会,不过你只能是侍女身份,不要妄想其他。”

    “你……”姜挽第一时间去看儿子的表情。

    萧淮无所顾忌,他只是觉得可笑,他们之间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还怕孩子们看笑话吗!

    姜挽眨眼,无语地扯扯嘴角,“那陛下刚刚为什么要动怒,又为什么要质问我。”

    萧淮不让侍卫找大夫,姜挽只能亲自上手包扎。

    须臾,他压下眼中情绪,嗓音清冷,“虽然你罪孽深重,但朕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可以暂时不计较之前的事,不过这也不表明之前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看你如此相求,朕不是不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陛下恕罪,我并非有意,还有,刚刚清儿只是在问我是非有意,我还没有回答他,我本想要说无意改嫁,只是还没张口陛下就来了。”

    姜挽靠在假山里,静静看着他站在假山出口的半边身影,然后又凝着自己刚刚打他的手心看。

    贺府的马车没一会就停在别院外面,帝王提前离席,消息传到宴席上的时候,他人已经在马车里了。

    姜挽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孩子还在呢,你说这些做什么。”

    唯一不同的,同伴们都是女孩,她下手很轻,而萧淮因为今天说话不留情,成功让姜挽丧失了耐心,下手比较重。

    “不行!朕问你怎么赎罪,不是要赏你!”萧淮冷眼瞪她,义正严词地回绝。

    这是什么意思,萧淮不像是在孩子们面前不要体统和脸面的人,他的傲气和自尊也不会允许他在儿子面前失态。

    姜挽安静看着他,目光移到自己的裙摆上,“那请陛下抬抬腿,压到裙摆了,我起不来。”

    “朕还未说话,你便急着走,姜挽,你眼中无皇权么。”

    明明这话是顺着他的意思说的,但萧淮听了,脸色好像更难看了些,眼中阴云密布,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萧淮看向她的裙子,慢慢悠悠地挪开腿。

    “你愣着做什么,伤了朕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准备大摇大摆地回宴上去吗。”

    “我可以……”

    他后退了一步,后背靠着假山的山体,眼睛往假山外面看,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走远点,但父皇没说开口让他退下,想走又不敢走。

    萧予清在旁边目瞪口呆,他年纪小,对父皇说的话似懂非懂,眼中半是疑惑半是尴尬,目光在亲爹亲娘身上游移。

    “陛下,伤口已经包扎好,臣女退下了。”

    两人一路无话,萧淮靠在马车里闭眸浅眠,半个字都没舍得说。

    姜挽本是冷静性子,但萧淮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她着实不能忍。

    萧淮向前走近两步,低头凝着姜挽的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昨夜不是求着朕要你,这才没过去多久,改变主意了?”

    说罢,姜挽转了转手腕,想要抽手离开这里,奈何萧淮手上力气加大,捏得她手腕越发疼。

    她刚刚用了很大的力气吗?好像也没有很大力,再说萧淮习武好几年了,底盘应该很稳才对……

    萧淮捂着肩膀闷哼一声,神情扭曲,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这次萧淮没有推开她,只是淡淡道:“朕被你所伤,你准备怎么赎罪。”

    来人是萧予鸿,他没带下人,只身一人过来了。

    “父皇,我们该回去了……”萧予清见阿娘的手腕似乎有些红,他心里担忧,连忙走上前想要拉萧淮的衣袖。

    这时,假山外面传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姜挽和萧淮都是习过武的,耳朵敏感,他们同时向假山入口看去。

    假山山体崎岖不平,都是尖锐的棱角,萧淮右肩后面正好是一块突出的锋利石块,石块嵌在假山上,划破了他肩膀后面的衣裳,紧接着刺入了皮肉里。

    “不敢,只是这里狭窄,怕冒犯陛下。”

    萧淮侧身往假山外面走,扬声叫了内侍过来,让内侍吩咐下去,由太子和恒王代他参与后面的宴席,他则是率先离开,官员们何时离宴便随他们意了。

    姜挽自然没能回到宴席上去,跟着萧淮一起上了马车,就这么回贺府了。

    姜挽冷眼看他,无所谓地点点头,“行,既然陛下不愿意,那我以后不提了。生死都是您一句话的事,臣女的命不值钱,也无法反抗君令,陛下究竟想如何,直说罢。”

    “朕只是、替孩子们讨个说法罢了。”

    看内侍离去,萧淮又抬手握住了自己受伤的肩膀,沉声咳了一下。

    萧淮瞥她一眼,又侧眸看她扶着他手臂的手,神色更冷了。

    眼前的场景着实让人惊讶且摸不着头脑,但萧予鸿只愣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过来握住了弟弟的肩膀,沉默着将萧予清带走了。

    所以姜挽很惊讶,她诧异的表情清晰浮现在眼中,看着萧淮逐渐冰寒阴沉的双眸。

    仔细想一想,她好像不能做什么。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萧淮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脸色极其难看,好似下一刻就能将她抽筋扒皮似的。

    *

    孩子在这里姜挽是不好意思动手的,现在不在了,她也不用刻意维护着萧淮在孩子面前的威严,直接动手推开萧淮,一掌震得他后退三步,后背狠狠撞到了假山上。

    意识到父母和弟弟同时不见人影,他立马就出来找了。

    萧淮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她的手看,面色寡淡清冷。

    姜挽迟疑着走到他身侧,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萧淮向旁边闪了一下,伸手拂开姜挽攀在他肩膀上的手,扭头看着假山外面,“这是你的事情,没必要与朕解释,朕也不想听。”

    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顺手一推而已,没想到就这么巧,让假山上的石头划伤了他。

    “你都不要他们,还管他们心里怎么想?听着怎么了,听见什么你就会在意他们吗,原来像你这样没有心的人也会在意孩子?朕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在乎孩子?”

    嗯什么嗯,这什么态度,以后她只是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侍女罢了,只要他想,随意磋磨。手握皇权,坐拥万里山河,难道还惩戒不了一个女人,可笑!

    内侍见陛下肩膀上有血迹,慌慌张张问要不要请大夫来,萧淮摆手,说不用管,尽快安排马车过来就是了。

    她也不是脸皮薄的人,只在孩子面前,她也得留点当娘的脸面吧,萧淮说这种话当真是连当爹的脸皮都不要了。

    “嗯。”姜挽面无表情地点头,对萧淮这个决策没什么异议。

    “嗯。”

    “……”

    母亲身边不需要她一直跟在身边,但欢儿还小,需要母亲,姜挽对孩子们愧疚,确实想要弥补,眼下生活安稳,她该回到孩子们身边看着他们长大,至于身份……这对她不重要。

    “孩子们是我亲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血脉至亲这辈子割不断,我当然要在意,但这与再嫁没什么干系,我朝女子二嫁三嫁比比皆是,并非是难以说出口的事情。”

    姜挽去看他的眼睛,试探着说,“以身相许行吗?”

    贺府安安静静的,贺长安夫妇都在宴席上没回,萧予清和欢儿也在那边,所以整个府里除了几个下人,就是萧淮和姜挽带回来的这些侍卫们。

    “陛下若是无事,臣女就先行告退了,宴席还未结束,陛下许久不见人也不好。”

    姜挽往假山外面走,不成想手腕被萧淮一把攥住,她被拽着后退了一步,被迫停下步子,再回头去看萧淮时,眼底尽是疑惑。

    绛春阁这间屋子原本是她的居所,现在却被这个外来的男人给霸占了,他进屋就坐在了姜挽最喜欢的那张软塌上,一点也不客气。

    “陛下!”姜挽也没想到会伤了萧淮,连忙凑上去看,双手攀上他的肩膀,“你伤到哪了……”

    这是他第二次拒绝了。

    她学过一些医术,幼时训练中经常有同伴受伤,所以她对包扎伤口很熟练。

    守门的侍卫正好过来,说贺长安在院外求见。

    “嗯,让他进来吧。”

    萧淮叫住姜挽“正好贺大人来,你跟他说说要随圣驾南下的事情,当面有个交代。”

    “……是。”姜挽站在一旁,无奈应了一声。

    她怎么和贺叔说,难道萧淮要她当面说说以前的事不成,那不得给人吓死。

    很快,贺长安走进来行礼,一抬头却看见姜挽也在屋子里,他疑惑看了眼姜挽,转头关心道:“微臣听说陛下龙体抱恙,特来看望。”

    刚说完一句话,他就看见软塌旁边的矮桌上有染血的手帕,他一惊,连忙问道:“身体抱恙怎么会有血,陛下可是遇见了什么歹徒!”

    萧淮弯唇,指了一下旁边的姜挽,“确实,歹徒不就在这么。”

    第 56 章 亲手换药

    “这、这必然是有什么误会!小女确实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但绝无伤害圣体之意啊!”贺长安冷汗直流,都顾不上询问姜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下跪请罪。

    “贺大人不必紧张,起来吧。”萧淮端坐在主位的书案前,指了下旁边的坐席,示意贺长安坐下说。

    屋中安静下来,萧淮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边的书简,只剩贺长安和姜挽无言对视。

    贺长安自然焦急,用眼神询问着姜挽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几天左思右想,总觉得姜挽和姜拂姐妹与恒王殿下的关系过于熟络了点,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陛下曾暗示他姜挽姐妹是刺客,但如果她们姐妹曾经是刺客细作,那么她们缘何与恒王殿下如此要好呢?

    但若不是刺客细作,陛下有什么理由平白无故的冤枉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子。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贺长安想过要亲自问问姜挽前因后果,奈何这段日子跟在陛下和皇太子身边巡视州府,抽不出时间来。

    贺长安很难不多想,即使陛下这方面的名声很好,但他又不知道皇帝私下里对后宫女人是什么态度,万一不在是冲着姜挽这张脸临时起意,那这样放姜挽离去岂不是害了她后半生。

    “……”

    贺长安顿住,深吸口气,”你说吧,贺叔心里有准备,实在不行咱们一家辞官回祖地吧,做个富贵闲人未尝不可。“

    药箱落在茶案上发生“嘭”的一声,萧淮煮茶的手顿住,抬头瞥了眼姜挽,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贺长安点点头,“是挺惊吓的。”

    他知道继女武功高强,护卫陛下安危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一个难办的差事,就是需要多细心罢了,但君心难测,小挽年纪虽然不小,但花容月貌,有足够令男人动心的容颜,更有几分桀骜不驯的清冷性子。

    贺长安直接愣住了,但他为官多年,也是有点心里承受能力的,想到陛下和恒王对姜挽的态度,又略微冷静了点。

    平常这个时候萧淮都会带着太子萧予鸿出门巡视州府,今日难得清闲,就闷在绛春阁中歇着。

    贺长安觉得自己好像是懂了,但又好像没懂,他愣愣地望着天上,脑袋好像成了一天浆糊,被震惊得已经不能思考了。

    贺长安咋舌,略微向姜挽偏头,小声道:“听说他有个亲妹妹在京中表亲家待嫁,三个月前,他妹妹据说临出嫁前出了事,差点被逼上寺庙做尼姑,林怀泽亲自赶回京都一趟,请动圣上解决了此事……”

    姜挽走过去欠身行礼,取了架子上的药箱过来,放在茶案上准备给他换药。

    姜挽尬笑,“惊喜吧贺叔。”

    姜挽进门的时候,萧淮正坐在茶案前煮茶,穿着一身青色素净的暗纹外衫。

    姜挽弯唇,缓缓道:“我的亲生父亲姓魏。”

    倒是出奇,他不穿帝王冕服,一身淡青长衫,整个人的气势仿佛也跟着这身衣裳改变了似了,清冷雅致,君淡如水。

    “未必,母亲不必担忧我,就算是陛下不满,斥责女儿之前还要想想太子和恒王,顾及孩子们的情绪,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都很懂事,不会让女儿受委屈的。”

    萧淮还恨着她,此仇未解她也不放心安生过日子,万一他哪天一个不开心就拿贺家开刀了怎么办,她跟在萧淮身边,有什么不满意什么恩怨都冲着她来。

    贺长安摸着自己特意续起来的胡子,爽朗笑出声,“嗐,话不能这样说,我现任四品知州,一方大员,这官职不小了,贺家虽然没落了,但我觉得我身体康健,少说还能活个二十年,怎么着我也能再往上走走不是。

    “你这一去,咱们母女再见是不是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姜仲盈本来就在担忧皇帝这次会带走她的女儿,没想到忧虑成真,女儿居然真的要走了。

    绛春阁外,贺长安和姜挽一同出来,缓步往姜仲盈所住的主院走。

    “诶,那林怀泽之前在天子脚下做官,听说他还和陛下私交甚好,他是不是早就认出你来了?”贺长安突然想起林怀泽这号人。

    “我知道贺叔的意思,但此行我应是非去不可了。”姜挽望着天上明月,淡淡一笑,“贺叔的担忧我知道,但这也是一个机会啊,一个对贺家将来发展,对您仕途绝佳的助力,您这样担忧,岂非是不相信我?”

    第二日清早,风清气朗,日光灿烂。

    清风吹过,带起他墨发飞扬,衣摆蹁跹。

    姜挽昨日夜里陪姜仲盈说了很久的话才回来,入睡较晚,所以来得也较晚。

    哦,对了,贵妃姓姜。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已故的贵妃姜氏,成了我的女儿?”

    “满口胡言。”

    晚风燥热,夏日的风也是闷闷的热风,风一拂过,初吹起满身的汗。

    若是没和萧淮相遇,日子还是平静的,但现在她的行踪和家人已经暴露在萧淮眼皮子底下了,那就避无可避。

    “都是真的。”

    “贺叔,陛下肩上的伤确实是我无意所伤,但这只是意外,陛下允我将功赎罪,所以……”

    “嗯,马上去。”

    “那为何,恒王殿下对你……”

    屋中燃着熏香,淡淡的薄荷清香从香炉中袅袅飘出,薄荷能让人头脑更加清醒,贺长安揉了揉眉头,直觉他越发糊涂了。

    “咚咚咚。”

    “但,我将功赎罪的这个罪,并非是今日伤了陛下的肩膀,真正的罪责,可能远比这个大得多。”

    “臣女从前的同伴们,可都没这么娇气,训练中总会磕磕碰碰,算不得什么,这种小伤口,在我十五岁以前,经常会有。”姜挽悠然,边上药边说起以前的事情。

    *

    “嗯,没错。”

    *

    天子身边不是什么好去处,更何况还有之前的事情,姜仲盈真是十分担心女儿会受委屈。

    贺长安风中凌乱,彻底糊涂了。

    贺长安面色凝重,“小挽啊,你真的要跟着陛下一同南下,护卫身侧?就……就只是护卫这么简单?”

    姜挽点点头,明白了贺长安的意思。

    她和萧淮之间的恩怨,和孩子们之间的母子情分都是牵绊,既然此缘未断,那就向前走吧。

    恒王殿下的亲娘?可是恒王和太子是双生子,还有小公主,不都是已故的姜贵妃所生吗?

    两个院子紧挨着,姜挽简单绾了乌发,头上就一根碧玉色的簪子,一袭淡青色长裙,亭亭玉立,简单又不失妩媚。

    姜挽抱了会弟弟云宝,耐心安慰母亲,“就算以后去了京都,我们母女也未必不能相见,说不准贺叔什么时候也调到京都去了呢,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就是前朝皇族那个魏氏,五年前朝廷围剿前朝余孽,肃清宫闱细作,我与阿拂就在其列,但好在我们上交了前朝暗桩的名册,这才换来如今的安然日子。”

    不多时,两人一起走进主院见了姜仲盈,说明姜挽十日后随圣驾南巡的事情。姜仲盈不舍女儿离去,顷刻间红了眼,拉着姜挽不肯放手。

    “姜姑娘,陛下晨起需换药,请您移步。”

    姜挽伸手去抓萧淮的手臂,放在茶案上展平,打开药粉和纱布取出来。

    “他调走了,去青州了,青州比嘉州高上一级,算是升官了。”

    贺家的下人们都不会来敲她的门,她早就吩咐过,不用下人们伺候,所以能来敲门的人只有萧淮派来的了。

    这是玉宁的声音。

    “轻点,再像昨日一样不上心,朕就在你肩膀上也开个口子,让你感受一下疼不疼。”萧淮淡声威胁。

    姜挽刚醒就听见敲门声,她站在屏风后面穿衣绾发,扬声问:“何事?”

    把人气疯了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不如哄哄他,让他出出气,解了陈年旧怨,再说这确实是她犯下的孽,合该是她来承担。

    “对。”姜挽总觉得好久没见到林怀泽了,随口问道:“好些时日没见到林大人,是公务太过繁忙吗?”

    “因为我是他娘,亲娘。”

    就算没有助力又能如何,我朝布衣起势的官员世家不在少数,未尝没有我一个啊!再说陛下后宫没有高位嫔妃,大家都没有女儿做助力,没差呀!我贺长安要是没有靠山就走不上去,那也是命中无份,不必强求。”

    萧淮冷笑,“你身上有没有伤口,朕还不清楚么。”

    床榻上纠缠的次数也不少了,虽然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但萧淮还没失忆,清晰记得姜挽身上肌肤娇嫩滑腻如丝绸,明显是从小精心保养,除了手心上的茧子,身上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目光移到她发呆的脸上,萧淮想起那些活色生香的画面,喉咙不自觉地滑动一下,视线顺着她光滑白皙的脸庞下移,凝着那双红润的唇瓣,微微出神。

    姜挽愣神不是因为说谎被拆穿,只是想到了她进宫之前,玉师傅为了改变她的肤质,去除身上各种疤痕,给她泡了好几个月的药汤。

    要不是因为几个月的药汤,加上改变体质的药丸,她也不会去除掉身上的疤痕,不知道玉师傅藏在哪里了,阿拂身上也有很多伤痕,要是也能去掉就好了。

    女子哪有不爱美,尤其是她们这种被迫放弃美的,长大了要么彻底无所谓,要么更加在意,阿拂虽然从来没说,但是也偶尔羡慕她皮肤好,想来,阿拂也是在意的吧。

    第 57 章 风月之地

    见姜挽低垂着眼,许久没有说话,萧淮清清嗓子,问道:“怎么,无话可说了?”

    “没有,不敢骗陛下,就是进宫前用许多次药浴去除了而已。”

    “哦?”萧淮认真点头,追问道:“什么药,确实挺好用的,朕回去让御医也配点出来。”

    “是……”

    姜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仔细听萧淮的话,刚要回答就见萧淮目光炯炯地凝着她的唇。

    姜挽顿时如噎在喉,不知道这个好用指的是药还是什么别的……

    “嘶。”

    伤口猛然被按住,萧淮疼得瞬间变了脸色,抬头盯着姜挽的眼睛,目光幽幽,“姜挽,你好大的胆子。”“臣女天生力气大,并非有意,陛下赎罪。”姜挽低着头看伤口处,当做没看见萧淮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手法利落的缠绕好绷带,然后贴心地帮萧淮拉好外裳。

    萧淮不急不缓地系紧衣带,倒了一盏清茶放在姜挽面前。

    这些嘉州官员以为女色能打通后门,可是大错特错了,她要是猜的不错,今日出现在游船上的官员们应该都保不住乌纱帽。

    “酒水未经过查验是不能上桌的,姑娘这酒哪里来?”

    她笑着说:“好酒,陛下多喝点。”

    随后,侧边的小门被推开,一位绝色美人缓步进来,她身姿摇曳,低眉乖顺,容貌也是世间难寻,可配得上千金一掷这个词。

    屋中渐渐有些安静了,只剩台子上面的歌舞还在继续。

    萧淮顿了会,然后捏着酒樽喝下,面色如常,看上去十分云淡风轻的模样。

    “好喝。”

    萧淮:“……”

    下面献上美人的年轻官员与周边人面面相觑,都没猜懂陛下的意思,没人敢吭声。

    姜挽心声警惕,多问了一句,“酒哪来的。”

    姜挽看着他不说话,只是微笑。

    云阳河岸在嘉州是个较为出名的地方,这里富商云集,繁华如梦,纸醉烟迷,云阳河中的花船上传来阵阵靡靡之音,站在岸边就能隐约看见船上翩翩起舞的婀娜身影。

    要是没有问题,萧淮刚刚看她作何?他应是不会无缘无故示意她检查的。

    这世间还有姜挽不敢做的事情吗?

    萧淮上船时,游船上的官员们早已安排好,只等天子驾临。

    姜挽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萧淮听后微微点头,然后那年轻官员面染喜色,连忙对着下面招了招手。

    她拿着酒樽的手一顿,盯着美人的眼睛,轻声张口,“这酒……有问题?”

    “好喝就多喝点,坐下。”

    一位年轻的官员面色略微踌躇,但在纠结过后还是走到天子身边,垂头低语了几句。

    此时,这人正云淡风轻地看着歌舞,慢悠悠地饮着清酒。

    “怎么不喝?”

    宫里都是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高门贵女,哪有外面的识趣娇媚,下面的官员递上投名状,通过暗地里的路子将请天子来此,欢歌宴舞,观赏一下云阳河岸最美的风景。

    美人在年轻官员的眼色下走到萧淮身边,坐在桌案侧边,柔媚羞涩地笑着。

    毕竟萧淮眼瞎,对美人无感,向来寡淡冰冷。

    —————————-刚刚传错章节了宝贝们,抱歉抱歉,本章以下内容重复不用再看,以下字数多收了一分,后面我用福利番外偿还(哭了,我去和编辑沟通一下能不能改回来,对不起宝贝们)不好意思宝贝们,过两天我写个小剧场给补上,对不起对不起。—————

    旁边的美人听见这声陛下,吓得花容失色,当场脸就白了,连忙低下头,战战兢兢地往后挪了几下。

    姜挽深吸一口气,被气得笑了出来,她拿过那壶合欢酒,往萧淮手中酒樽里倒了个满满当当。

    “你说什么?”

    “……”

    五年前的萧淮说是一个老古板也不为过,那是皇家诸位亲王中最端正持重的兄长,他是一朝太子,中宫嫡子,他不能犯错。

    姜挽对他们目光极为敏感,感受到下面有几位官员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便往下扫了一眼,然后便看见倒酒美人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疑惑看他,却见萧淮将手中酒樽递过来,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

    不敢?真是可笑?

    姜挽站在萧淮坐席后面,靠在一个粗壮的红柱子上,淡定瞧着台子中间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美人们。

    笙歌过半,台上歌舞都看了个遍。

    这酒水好喝,果香味较重,她还挺喜欢,所以也没注意,一杯接一杯地喝,哪里记得喝了多少。

    但现在,他稳坐皇位,整个人变得不那么紧绷,做事的手段也变通了许多,甚至能接受这些官员的邀请,来烟花柳地逛上一逛。

    手握无上权力,君权朝堂齐聚帝王掌心,这世间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姜挽狐疑地看眼酒水,捏着酒樽递到这位美人面前,“你喝了。”

    坐了会,察觉萧淮并没有其他事情要说,姜挽张口告退,预备去偏殿里看看欢儿。

    “嘭。”酒壶被姜挽放在放在桌案上,发出狠狠一声响动。

    姜挽点头后退,却被萧淮叫住。

    想走献殷勤的官员们根本没有献珍宝的机会,只能想点歪路子,听说帝王冷肃,不爱女色,多年来都未充实后宫,五年都没有皇嗣诞生。

    姜挽立马回神,见那娇滴滴的美人正在给萧淮敬酒,她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夺过美人手中酒樽。

    姜挽屏息,侧头去看萧淮。

    不熟悉姜挽的官员都称呼她为贺大小姐,不会叫她原本姓氏。

    萧淮收回目光,嘴自顾自地端起茶盏轻抿。

    “合欢酿。”

    他意味不明地笑,低声问她:“好喝吗?”

    见此,萧淮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伸手拿起酒樽,递到唇边晃了晃。

    “朕没让你走,急什么。”

    姜挽垂眸看了眼茶盏,坐在一旁整理药粉和纱布,没有碰茶案上的茶盏。

    察觉到姜挽目光炯炯的盯着他看,萧淮终于转头看她一眼,平静道:“你看我做什么,头一次来,我哪里知道这酒是干什么的。”

    “陛下乃一国之君,南巡路上来烟花之地……对名声应是不太好吧。”姜挽在岸边看了一会,见萧淮带着几个乔装成布衣的侍卫往游船上走,不解地问了一句。

    任职嘉州和云阳的官员们有半数都认得贺知州家的这位大小姐,二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婚,武功高强成日里抛头露面,为贺家打理铺子的两位小姐很是出名。

    娇滴滴的美人一愣,看了眼姜挽,又委委屈屈地去看萧淮,“这是奴家带来的酒水,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萧淮对着敬酒的美人摆摆手,示意她让个位置出来。

    毕竟姜挽在难民潮中救出继父贺长安的事情被大家啧啧称奇,顾通判还经常雇佣姜挽去官府办差事,一来二去许多官员都认得姜挽是谁了。

    帝王入口的东西确实需要身边人先行试尝,姜挽只当萧淮习惯了,接过酒樽就饮了一口。

    美人没有丝毫犹豫,当即饮下,红着脸看向萧淮,羞涩笑道:“奴家就说没有问题,这位姑娘还不信呢。”

    萧淮轻咳一声,凝着姜挽冷冷的双眸,从容饮尽。

    萧淮无言,慢慢饮着,喝了半天还没见底。

    姜挽跟着萧淮一起出门,平常圣驾巡视都会带着皇太子萧予鸿,但今日姜挽并未见到长子身影。

    他顿了会,拿起酒杯迟疑着,然后面色温和地看着姜挽,客气推辞,“罢了,有些醉了,这酒……你要是喜欢,你就多喝点吧。”

    天字上房中的官员们都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的,拍马屁的功夫比贺长安也不遑多让,姜挽沉默跟在后面,看着萧淮应下拿下那些官员的奉承。

    跪坐在旁边的娇美人面色迟疑,几欲张口说话,但一碰上那双寡淡威仪的眸子就不敢说话了,安静做起了陪衬,顺着萧淮的意思给姜挽斟酒。

    “走。”

    在这风花雪月的地方,萧淮还真表现出几分入乡随俗的模样,与五年前那个端正肃穆的萧淮相比,变了太多太多。

    姜挽总觉得怪怪的,继续追问,“这是什么酒?”

    这偌大游船就是春风阁里的,船上的姑娘有大半都是春风阁里的姑娘。

    萧淮捣鼓玉佩穗子的手一顿,眼角冷然,冷哼一声,大步往游船里面走。姜挽则是安静跟在后面,全程没再说过一句话。

    姜挽愣了好一会,凝着酒樽里的清酒,开始回想自己刚刚喝了多少。

    以前,萧淮断不会接受这种事,但现在……

    愣神的功夫,萧淮回头瞥了一眼,眸色深深。

    许是被姜挽的眼神吓到了,娇美人有些怕,又重复了一遍,“合欢酿,这酒名为合欢酿,是我们春风阁里特有的,来我们这里的达官贵人老爷们都是清楚的,用、用于房中事助兴的酒水,没什么害处。”

    大家心照不宣,没有人在这里称呼陛下,都尊称为大人。

    “陛下尝尝。”

    她没在云阳的酒楼客栈中喝过这种酒水。

    姜挽笑得越发和善,紧接着给又倒满了。

    “臣女不敢。”

    “大人请看,这都是云阳河岸边最出名的舞姬。”

    娇美人老实回答,“奴家从春风阁里带来的。”

    但没想到的是,今日会在陛下身边看见这位武功高强的贺大小姐。

    “……”

    萧淮话音刚落,玉宁就从外面走进来,欠身行礼,“禀陛下,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出门,云阳河边已经备好禁军。”

    姜挽沉吟许久,暗暗想,“莫不是现在无能为力……所在对于这种事特别在意,故意表现成来者不拒的样子?”

    姜挽穿过一群侍卫,站在萧淮身边。

    “奴婢不敢,主子请。”姜挽退后一步,做恭敬姿态,低头看着地面,好似真是是一个谨守本分的婢女。

    虽然语气平静,但姜挽太熟悉他,还是从他眉眼中看出了隐藏在平静面孔下的幸灾乐祸。

    “是啊是啊,早就备好了酒菜,只等您来了。”

    嘉州这群官员无论表面正经,背地里却总有些人经常来云阳河岸风流,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们自是不敢邀请天子来此,但背地里就不一定了。

    她在暗暗观察着萧淮的神情,面上不显,心中却感慨良多。

    这么多人看着,姜挽当然不能拒绝,只好顺从坐下,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着萧淮的眼睛一饮而尽。

    “所以才换了衣裳过来。”萧淮回头凝着姜挽的表情,唇边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对着她招了招手。

    “没、没问题呀。”

    他随口勾起腰间的玉佩坠子,指尖抚着穗子,似是漫不经心着说,“你一婢女,哪来那么多话要问,朕做什么事情,你还要一一过问?”

    淡淡的茶香四溢,蒸腾而起的水汽飘散在二人之间,给帝王冷峻的面庞蒙上一层温和面纱。

    若是正经的酒水,这姑娘作何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

    “臣女天生力气大,并非有意,陛下赎罪。”姜挽低着头看伤口处,当做没看见萧淮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手法利落的缠绕好绷带,然后贴心地帮萧淮拉好外裳。

    萧淮不急不缓地系紧衣带,倒了一盏清茶放在姜挽面前。

    淡淡的茶香四溢,蒸腾而起的水汽飘散在二人之间,给帝王冷峻的面庞蒙上一层温和面纱。

    姜挽垂眸看了眼茶盏,坐在一旁整理药粉和纱布,没有碰茶案上的茶盏。

    “怎么不喝?”

    “臣女不敢。”

    萧淮收回目光,嘴自顾自地端起茶盏轻抿。

    第 58 章 你疼不疼

    游船上的官员们各个都是人精,房中看上去歌舞升平一派和谐,实则暗流涌动,大家把酒言欢之际都在用余光注视着上面的动静。

    察觉陛下对贺知州家的长女态度不对劲,众人心思翻转惊奇意外之后,竟还有些原来如此的感觉,虽然贺家这位长女芳龄不小,还是嫁过人的和离妇人,但此女容色倾城,气质出尘,能力气度过人,确实不是这些风尘女子能比的。

    或许能让天子侧目,只有容颜是不够的,还得有其他的才华能力吧。

    下面的官员暗暗想,又或许,陛下对贺家长女青眼有加只是因为她嫁过人呢?毕竟每个人的癖好不同,陛下喜欢的就是身段好的妇人也未可知啊……

    萧淮酒量是不错的,但也耐不住一杯杯接着喝。

    而且这酒还有点特殊的功效,姜挽不停地给萧淮斟酒,直至酒壶空空,一滴不剩。

    眼看着已经二更天,外面夜色深深,萧淮对下面摆摆手,示意今天就到这里了,下面官员都站起身来行礼,恭维奉承,更有胆子大的官员暗示游船上有空房,可以挑选几位身段好的女子来一同伺候。

    提起这些,萧淮终是耐不住烦躁,眼神有些发冷了,寥寥几句话应付下,然后就带着一群侍卫下了船。

    此刻,他终于确定,刚刚有意无意的指尖碰触都是她故意的,姜挽就是心思不纯。

    萧淮跪在脚踏上,紧紧抱住床上的人,细细吻着她的唇。

    他怎么看起来……没什么影响啊?

    “臣女不敢,尊卑有别,多写陛下好意了。”姜挽头都没回,语气恭敬地拒绝了。

    合欢酒的功效是助兴,并非让人失控的猛药,浅饮几杯对房中事上是最好的助兴之物,可惜,姜挽喝了不少,站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已经觉得心中燥热,双腿发软。

    不多时,姜挽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推开他。

    “陛下叫了美人侍寝,怎么现在又变了主意。”姜挽笑着看他,双手攀在他的肩膀上,“莫不是,陛下还喜欢我……”

    所以她欲言又止,思量片刻还是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问萧淮需不需要醒酒汤,她吩咐下人去准备。

    姜挽出门,等在外面的玉宁连忙走过来询问陛下如何。

    柔婉娇美的年轻美人跪在地上叩首,但却半晌没有听见男人说平身。

    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她的手腕。

    萧淮停下,被姜挽一巴掌打得偏过头,眼中的阴鸷暴虐一点点消散,他怔然片刻,一点点去看姜挽的眼睛。

    实在不成,萧淮眼眸发红,甚至想掐着她的脖子让她老实点,磨蹭半晌,耐心尽失,他用上力气摁住她,动作粗暴。

    “婢妾而已,哪有权力说不。”

    浴房中温热,水汽弥漫,空气湿润。

    他话中没有指明是谁,但周边几个侍卫都没敢出声,这话是跟谁说的大家都清楚。

    萧淮捏着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当然不,你做梦!”

    “不敢,奴婢失言,请陛下恕罪。”

    他酒量还行,这点酒不至于让他醉了,但合欢酒喝多了,酒里药劲不小,身上燥动是真的。

    贺府没多大,那三位美人住得不远,没一会玉宁就带着一位容色清秀温婉的美人过来。

    她翻身上了马,混在一群侍卫中,缓缓往贺家的方向走。

    姜挽目光上移,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只对视一下就很快转开,手指一点点靠近领口,细心解下青色外裳。

    她告诉自己,是她的错,是她的错,是她亲手将萧淮逼成这样……无论什么结果,她不后悔。

    萧淮一句话没有,气势冰寒地回了绛春阁,姜挽则是沉默跟在身后,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应该不至于吧,要是真不能人道,他们相遇之后岂能这么相安无事。

    暴虐咋起,他冷笑摁着她,看她无奈忍受,凌乱地咬唇。越是粗暴,好似就越能证明……证明他已经不爱她了。

    “唰。”床边的帘缦被人一把掀开。

    “朕记得你已是婢女,怎么还自称臣女。”萧淮放下茶盏,眼睛看着地上跪拜的美人,话却是对姜挽说的,“做朕的婢女,你觉得委屈不成,莫不是不想做婢女了?”

    眼见他喝了那么多合欢酒还不走远点?莫不是心里又有了什么鬼主意,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以求宽恕。

    姜挽抬头与萧淮对视,温软的红唇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问他,“下面的中裤,陛下还需要我帮忙么。”

    “奴婢琉璃,拜见陛下。”

    他踏入绛春阁的院子,进了主屋,坐在平榻边倒茶,一抬头居然发现姜挽跟了进来,没有离他远远的。

    骨节分明的手略微有些用力地捏着车帘,淡淡出声,“夜风有些凉,朕可允你上车中同行。”

    床榻上的锦被碍事,萧淮一抬手都扫到了最里面,他将姜挽放在床上,再也忍不了,粗暴覆上去。

    “陛下还是……自己来吧,我先退下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吻住。

    姜挽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眉心微蹙,试探这说:“前几日有官员给陛下献上三位侍女,陛下可需要臣女叫来一位?”

    难不成五年前她下的那药真的过猛了,以至于让萧淮彻底不能人道了?

    难道这几天两位主子频繁互动,不是准备和好吗?怎么又要找别人来侍寝?

    屋中,两道身影在门内重叠,墨发凌乱纠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姜挽不说话,萧淮就当她无话反驳,打横将她抱起,往床榻边走。

    “那我现在出去,陛下换个人。”

    她看着走在后面,看着萧淮从容镇定的背影,思维发散,心中疑惑。

    “阿挽……”

    至于地上跪着的美人,则是被玉宁带去另一个厢房里沐浴更衣了。

    屋门被拉开,不等她出去,又被另一只大手给关上了。

    但真的看见她一点点靠近,乖顺地站到面前,伸手要去碰他的腰带,缓缓剥下衣衫,他只觉得,这样不知道是在看姜挽的笑话还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姜挽背后就是屋门,她推门就能出去,可惜萧淮手疾眼快插上门栓,整个人压下来,捏着她的手腕,低头一点点凑近。

    “更衣。”萧淮站在衣架子前面,张开手等着姜挽侍候。

    姜挽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攥紧身下的褥子,深呼口气,闭上眼睛。

    好在下了船,外面的夜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几分。

    萧淮浑身的力气使不出去,面前的女人却已经有些腿软了,那酒助兴,让男子兴奋,却让女子腰酸腿软,身体更软,使不出什么力气。

    萧淮冷哼,瞧她这幅心思不纯的模样就觉得他大概是猜对了。

    “啊?”玉宁很惊讶,不解地问:“请过来作何?”

    姜挽垂眸,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后退了一步。

    许久,他无言起身,下了床,缓步往浴房走。

    怀着满心疑惑,姜挽往马匹旁边走,萧淮则是径直上了贺府马车。

    玉宁为难,却不敢不从。

    “明日朕必剁了你这双锋利爪子,不要以为有孩子们在朕就拿你没办法,你若认不清谁是君谁是奴,南巡也不必去了,直接回京去,以禁.脔的身份待在宫里,朕让你认清现实……”

    关门的声音惊到外面守着的人,院子里,玉宁盯着紧闭的屋门,对着门外守着的下人们招招手,示意大家走远一点。

    她眼中抗拒不作假,发丝凌乱,冷冷盯着他,抿着唇忍耐疼痛。

    犹如冷水灌顶,萧淮瞬间清醒。

    “玉宁,上次那几位姑娘都府里住着,你去请一位过来吧。”

    湿润的空气会让理智一点点消散,这样近的接触也让气氛一点点变得暧昧。

    男人呼吸越发深重,姜挽低头扯开腰带,面色平静地抽出,然后抬手去碰他的领口。

    两刻钟后,他们在贺府大门前停下。

    姜挽迟疑,本想要问绝嗣药是否真的伤及他身体,让他不能人事,但药是她下的,这么明目张胆地问出来不是上赶着找死么,况且萧淮没主动提起这个事,她现在上赶子问了是不是有伤他男人尊严。

    萧淮去扯她的手腕,指甲划过,他颈间瞬间多了三道血痕。他目光沉沉,也去掐她的脖子,真的失去了理智。

    他抬手碰着她的脸,拨开她脸上的发丝,小心翼翼地摩挲她的脸庞,温柔极了。

    也不管萧淮同没同意,她直接就往外面走,脚步飞快。

    “醒酒汤有什么用,托你的福,朕现在比醉酒要难受得多。”

    萧淮凝着她似是踌躇不决的身影,目光越发晦暗,面色却渐渐缓和,“不回去睡觉,跟着朕过来作何?”

    萧淮沉下眼,伸手捏住了姜挽作乱的手。

    这女人惯会演戏,从前在东宫里就是这样,演技炉火纯青,难不成她是想让他承认,这种事就非她一人不可么!不可能,五年过去了,他岂会在这种事上被拿捏住。

    奈何姜挽不配合,始终成不了事。

    热水和木桶已经备好,姜挽跟在萧淮身后进了浴房。

    闻言,萧淮手指一下下敲打桌面,无所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行啊,你去找人。”

    他青筋爆出,额头上溢出薄汗。

    失控中,一记耳光声响起。

    姜挽眼神微冷,侧眸看着玉宁,唇边略微勾起,“当然是给陛下侍寝。”

    姜挽猛地睁开眼,看着去而复返的男人。

    姜挽就站在这美人旁边,见萧淮只喝茶不说话,她也眸光闪了闪,微笑着说,“陛下,人带到了,臣女便退下了。”

    就算姜挽不是贵妃了,但玉宁心里,娘娘始终是娘娘,是她曾经的主子,更有姐妹情谊,她不想看见娘娘和陛下闹得不好。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走什么。”

    阔别五年,宛如处子,姜挽没力气但不是没神智,她有些疼,一直用手去推着萧淮,不让他如意。

    屋中平静下来。

    可就算是他心中清楚,也无法克制血脉翻涌,有些反应无法压制。

    他身上只剩中衣,他没开口让姜挽退下,姜挽也没有羞涩的意思,站在他面前解中衣的细绳,只是她解到一半顿住了动作,指尖停在他的腰间,那一小块肌肤与她指尖相触。

    姜挽脸上有些发红了,身上异常酸软,她想回去沐浴睡觉,自己冷静冷静,奈何萧淮很会刁难人,嘴上不依不饶地训斥了一会,然后还让她跟去浴房里伺候。

    她边说着,指尖边往下面探,勾住了白色布料的一个边边。

    伺候脱衣自然是要近距离接触的,难免的,她指尖会不经意地碰到萧淮的肌肤,但每次都是稍纵即逝,碰一下就离开。

    次数多了,萧淮总有种姜挽是故意为之的感觉,柔软微凉的指尖就像是一个小钩子,一下下地撩拨着仅存不多的理智。

    身后,马车帘子被一只手掀开,月光照进马车,依稀能借着月光看见里面人宽阔的肩膀和整齐领口。

    萧淮的手轻轻抚过他刚刚弄出痕迹的地方,松开她的唇,偏头去找她身上有没有受伤。

    目光逡巡一圈,最后回到她脸上,低头一下下啄着她的唇。

    他没说话,但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再说对她说,我知道错了。

    姜挽扶着萧淮的肩膀,后退一点,去看他现在的模样。

    他嘴角破了,是被她咬的,脖子上有血,被她挠了三道,左边脸有些红,是被她打的……

    萧淮轻轻捏着她的手腕,略微有些心虚地开口,“伤到哪了,是不是很疼?”

    姜挽眨眨眼,深深凝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疼,哪都不疼……”

    此时,她第一次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在为他跳动。

    第 59 章 是她前夫

    三更天过半,已是接近子时,夜色浓稠如墨,月光柔和。

    玉宁一直守在门外,站得笔直。他早就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听见里面传唤热水的吩咐立马就带着两个侍女进到浴房去换了热水。

    有纱幔挡着,婢女们看不见床榻里面的情形,当然也不敢看,各个都低着头,干活利落。

    屋门关上,玉宁松了一口气,挥手遣散了几个干活的婢女,让闲杂人等都回去睡觉。

    从姜挽进到浴房伺候起,玉宁就猜今晚会这样,在陛下始终没有传召侍寝婢女后,自作主张将那位准备好的美人送了回去。

    本以为今夜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谁知一个时辰后,屋门被推开。

    姜挽拢了拢衣裳,推开门走出来,回了隔壁的小院子里。

    玉宁看着院门处发愣,不一会便听见陛下传唤,她走进去收拾浴房,却见陛下坐在椅子上出神,他单手撑着额头,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闷。

    “陛、陛下,伤口处可要上些药膏,宫里太医院带出来的药,药效很快,几天就能消下去。”玉宁战战兢兢地将药膏找出来,试探着问了一句。

    萧淮没心思用膳,让外面的人不必再问。

    顾闻礼是有名的纨绔了,哪里在乎什么脸皮,直接就在二层楼道里大声喊,引得下面的客人侧目围观,议论纷纷。

    姜挽说是贺家大小姐,但只是继女,而且听说还是见过人又和离归家的妇人,顾闻礼压根没想过贺家有拒绝这门亲事的可能,完全将姜挽当做他未过门的媳妇看待。

    受了一夜,今日玉宁休息,她得回去睡觉了。

    “哥哥,抱抱。”欢儿迈着小短腿跑到萧予鸿身边,抱住了萧予鸿正在写字的手。

    两个人独自相处的时候十分安静,没有前几日的针锋相对互怼,也没有和好如初般的亲昵,因为有了昨夜的不愉快,反倒平添许多不自在,都寡言少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跑来隔壁守夜的玉宁打起精神应付小公主,正好有其他侍女来轮值,她就带着小公主回了绛春阁,交给了刚刚起身的恒王殿下。

    “贺家姐姐,顾闻礼特来求见,在下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啊?”

    “怎么会,那定是我父亲还没来得及与贺大人说,反正这事是肯定的,我必然娶你。”

    可是昨日夜里,有好友传信,说在游船上看见了姜挽,她跟在一男子身边行走,两人靠得很近,不知道是相好还是姜挽又接什么保护人的差事,但总之,女子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

    日光撒在她半边脸上,好似一片金光镀层,蒲扇般的睫毛上都闪着稀碎金光。

    “没,奴婢们不知。”

    今日进出绛春阁的下人都轻手轻脚的,只因主屋的天子未醒,大家都不敢弄出动静。

    闻言,萧淮回神,是否要阻拦摸了一下脖子上面的三道血痕,这就是三道抓痕而已,被挠破了皮,见了点血,但其实不严重,都是很轻的皮外伤。

    正巧出门遇上姜拂,欢儿眼睛一亮,连忙松开哥哥的手,跑过去拉住姜拂的手,乖乖地喊了声“阿娘”。

    姜挽带着萧淮去了二层上房,吩咐掌柜做了几样嘉州菜端上来。

    须臾,萧淮拿着带柄的菱花镜仔细查看,确认脸上真的看不出什么了,才暗暗松口气,吩咐侍卫去准备马车,出门去酒楼。

    “什么人大庭广众下如此喧哗?”

    小公主晚上睡得早,起来得也早,她被侍女们穿好了衣裳,跑出房门去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亲爹。

    欢儿嘟嘴,有些不满意被二哥捏脸,但她不反抗,依旧是乖乖的。

    欢儿不喜欢闷在屋子里,总想着出去玩。

    婀娜纤细的身影隐约印在门上,萧淮放下笔,起身拉开房门。

    顾闻礼见姜挽出门,唇边露出笑意,推开掌柜走过去,“姜娘子有礼。”

    “呦,还挺凶的呢。”

    外面声不小,姜挽也不能装作听不见,毕竟对面还坐着萧淮,此时他脸色沉沉,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其实他早起了,没出门只是因为半边脸有些红,不想出去让孩子们看见而已。

    姜挽真怕她晚出去一会,顾闻礼在外面乱说什么,这样不出两天贺家就得成了整个嘉州的饭后笑料。

    “那就把侍卫带上,再说这整个贺府最好用的暗卫不就在这么。”

    顾闻礼当时就急了,连夜派人盯着姜挽,就是想当面问问这事,他未过门的妻子可以是和离妇人,但绝不可以成婚前还跟别的男人牵牵扯扯。

    萧淮轻咳,转头看了眼书案边的信件和折子。

    “父皇好像不让哥随意出门的。”

    姜挽抬头与他对视,扫过他微红的脸和脖子上的划痕,有点不自然地开口,“今日是我阿娘酒楼查账的日子,我需得去酒楼看眼账,陛下若没用膳,不如一起去酒楼尝尝嘉州当地最有名的菜品,有些菜的味道比较冲,都是洗尘宴上没有的。”

    玉宁躬身,缓步退了出去。

    刚刚喊的是贺家姐姐,转眼就成了姜娘子。

    “阿娘也没起啊?”

    掌柜左拦右拦,奈何顾闻礼知道姜挽在酒楼里常用的厢房是哪间,是以他直奔姜挽所在的厢房而来,边和掌柜推搡边嚷嚷。

    他看了眼玉宁手里的小玉罐子,挥了挥手,“给她去送,你亲眼看着她上药。”

    两人进门,萧淮对此没什么意见,盯着姜挽在桌子上摆得一堆小瓶瓶罐罐,胭脂水粉那些东西,他面色平静地坐在圆凳上,看她拿着小刷子走过来,在他脖子上涂涂画画。

    “二哥很讨厌!”欢儿噘嘴,从萧予清的魔爪里挣脱出来,扬声道:“父皇说欢儿是大景最尊贵的公主,没人能欺负我,哥哥也不可以。”

    姜挽左右看了看,让掌柜遣散周边看热闹的人,蹙眉道:“顾公子所言,我听不懂,也根本没有这回事,请您慎言,望自重。顾大人确实说过此事,但没有后续,不了了之。”

    姜挽面色淡淡,点点头道:“这几日确实很忙,望顾公子见谅了,但今日厢房中仍有贵客需招待,顾公子若是有私事说,不如改日再约。”

    今日的长街上格外热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姜仲盈开的酒楼里更是人满为患,人声鼎沸。

    直到……

    “我出去看眼,陛下等等,我去去就回。”

    绛春阁里只剩萧淮一个主子,他独坐屋中,翻看京都那边送过来的信件和请示折子。

    萧予清抱起妹妹,去隔壁找萧予鸿。

    被亲爹养大的小姑娘不怎么爱黏人,但因着皇宫里养成的习惯,她出门的第一件事通常就是去给父皇请安,和父皇一起用早膳。

    萧淮对长子的管教要比下面两个严格许多,每次出门都要事先报备的,要带上许多侍卫和暗卫才可以出去,这是萧予鸿身为皇太子的待遇和责任。

    昨夜他欲给姜挽上药,可惜她说身上无伤,拒绝了,两人静默半晌,他叫了水抱她去洗漱,后来本欲留她在同寝,但身上酒劲未散,房事半途而断,都不怎么愉快,姜挽穿了衣裳说要回去,他也就随她去了。

    “说了不必传膳,还敲什么。”萧淮的声音有些沉。

    “怎么回事,寻常这个时候父皇该用早膳了。”萧予清靠在窗边往外看,不解地挠挠头,转头对上欢儿亮晶晶的大眼睛,笑着走过去蹂躏欢儿白胖白胖小脸蛋。

    “顾公子所问皆为私事,姜挽应是没理由告知你。”

    顾闻礼之前总是听父亲提起姜挽,说要他娶回家做主母,但他不以为然,只当是玩笑话,直到前几日见面,一时间惊为天人,回家后顾通判再提起向贺家议亲的事情,顾闻礼一改之前的态度,满口答应。

    萧予清看妹妹这幅委屈又无奈的小模样就想笑,“唉,真是小可怜,你不要这么乖嘛,长大会被欺负的哦!看着就好骗,哈哈哈哈。”

    小孩子分不清双生姐妹很正常,毕竟姜拂今日穿了浅色衣衫,看起来气势看起来温和许多。

    靠着高超的身手和厚脸皮,这位小姨成功将三个外甥带出了门,嘉州的繁华和京都是完全不同的,萧予鸿到这里之后还没有好好看过风土人情,没有真正尝尝街边巷尾的小食。

    顾闻礼是被顾大人宠坏的,他一清早就派人来打探姜挽的动向,一听说人来了这里,就匆匆跟过来找人了。

    “欢儿叫错了哦,你再看看我是谁?”姜拂抱着外甥女,对不远处的两个外甥招招手,得知他们想在散步,干脆提议带着他们去贺家铺子里逛逛。

    “陛下未起,公主殿下等会再来?”守门的侍女柔声哄着满脸疑惑的小公主。

    翌日。

    眼见日头渐渐走到正上方,午间日头炎热,蝉鸣不断。

    他们都因为昨夜的事情心虚,是以异常客气,还有些相敬如宾的感觉了。

    守夜的下人们什么也不敢说,萧予鸿也不再问,安安静静带着弟妹用膳,然后抱着欢儿出去散步。

    萧淮没管,只让他们派些人跟在后面保护。这几个小孩出门正好,免得他坐在屋里闷着。

    顾通判家的独子顾闻礼出现在酒楼里。

    *

    三兄妹待了一会,没多久外面传来进进出出的窸窣脚步声,下人们端着早膳放在萧予鸿的屋子里,说是陛下今日不用早膳,让几位小殿下不用等了。

    掌柜急得要不行,“不方便不方便,顾公子这是作何啊,刚刚大小姐正在待客,真的不方便见您。”

    “好吧。”欢儿是个乖乖的小孩,不爱追着大人问为什么,被告知父皇还没醒也不好奇是为什么,转身跑去隔壁院子里找阿娘了。

    “陛下若是没空,那姜挽告退。”

    他虚虚作揖,开门见山地问:“前几日在官府别院相见,家父已经为在下和姜娘子说和相看,顾某本想这几日约姜娘子出来细谈,谁知姜娘子事务繁忙,连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在下就只好找到这里来了。”

    萧淮面上迟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和脖子,凝重道:“朕总不能这样出去,让外人看了岂不是有损皇家威严。”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就说。”

    没错,姜拂说的就是她自己。

    结果……

    须臾,外面的侍卫来报,是几位小殿下都跟着贺家二小姐出门了,问是否要阻拦。

    门外人静了会,没有立刻回话,这片刻的沉默让萧淮抬头看了眼。

    顾闻礼惊讶,“可我们不是要议亲的嘛?为什么不能说。”

    “等等。”

    外面有下人敲门,询问陛下是否用膳。

    但刚吩咐没一会,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父皇病了?”萧予鸿问。

    “这是自然。”姜挽手里拎着个布袋子,闻言抬了抬手,抿唇暗笑,“这是易容装扮的东西,只需一会功夫就能隐去身上伤痕。”

    折腾一晚上,都冷静一下也好。

    顾闻礼不甘心就这么回去,追问道:“那婚事先不说,就算是为了姜娘子你自己的名声,是否可以告知昨夜你身边的男人是谁?你们有何关联,难不成真的像游船那边传的,是……相好?”

    姜挽哑然,没想到顾闻礼这么不要脸,大庭广众能问出这种话来。

    “谁说是相好。”上房门推开,萧淮脸色不善,冷笑一声,随口道:“你怎知不是夫君。”

    顾闻礼愤然看过去,先是被这人煊赫威势和那双看蝼蚁的眼神震慑了一瞬,但他没一会就反应过来,反驳道:“胡说,姜娘子已然和离,哪有夫君。”

    “……嗯,是和离了。”

    萧淮冰寒的目光从顾闻礼脸上移开,望向姜挽,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也是——前夫。”

    前夫也是夫,再说哪有什么和离,姜挽这叫私逃,按大景律法,她依旧是萧家人。

    第 60 章 知道就好

    酒楼的二层不乏来来往往的宾客,见有热闹可以看,是个活人路过都得听一耳朵,更别说这一女两男的谈话内容涉及嘉州知州府贺家,百姓们尤其喜欢听有关于官宦贵族家中的事情。

    姜挽前后左右看了一圈,见好多客人都注意到这里了,各个伸长了脖子等着听家长里短的笑料,她头疼地扶了扶额,给酒楼掌柜使了个眼神,将周围的客人们都遣散劝走了。

    “姜娘子,这、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你……”顾闻十分震惊地看着姜挽和面前这个陌生男子。

    “是,但这与你无关。”

    姜挽没了解释的耐心,看都没看顾闻礼,直接从他身边略过,对着掌柜说,“林掌柜,送客。”

    她走到萧淮身边,无声叹了口气,不赞同地看着萧淮,伸手去拉了下他的胳膊,“进去吧,别在人多的地方争执,落人口实没好处。”

    若是姜挽孤身一人可以不在乎闲言碎语,但现在她是贺家大小姐,有了这层身份在,她就得考虑贺家的名声,我朝官员晋升不仅查验政绩,还关乎人品家风这些,所以名声对一个官员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然后冷脸打量着双生的兄弟俩,给个警告的眼神,没说什么,抱起女儿走了出去。

    见阿娘走远了,萧予清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萧予鸿身边,“干嘛骗阿娘,欢儿不认字但我认得,那分明是……”

    贺长安从后面抚上妻子的肩膀,“不就是看账去了,怎么招摇过市了?”

    “别说了,那是父皇的东西,你看见了又能怎么样,还能烧了不成。”

    “所以姜娘子是又和前夫搞到了一块去,又同进同出春风阁那种地方,和离之后背着正门妻子再纠缠,也不是什么好教养吧!”

    月上梢头,姜挽和萧淮才迟迟归来,他们晚膳也在外面用完回来的,进绛春阁时,孩子们早就已经回来了,此刻都在萧予鸿的屋子里歇着。

    姜挽正看的入神,身后的人直接冷呵一声,惊吓了里面的孩子们,将屋里的欢腾氛围破坏得彻底。

    “怎么还讳莫如深呢,看来那本书里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顾闻礼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生了好几个孩子后和离的下堂妇!他爹骗他,不说是说姜挽和离后无牵无挂归来,定是没生育过孩子的吗!哪有儿女双全后和离的,这种事简直万中无一。

    妻子将以前的事情都忘了,贺长安听姜挽的嘱咐,没将所有事情都告知姜仲盈,姜挽半真半假给姜仲盈说以前的事情,姜仲盈不知道在两位皇子心里,抢走母亲的就是这位外祖母。

    用过了膳食,姜挽要去酒楼的账房里看看账本和货物,本想让萧淮回贺府去,但他不走,就跟在她身后,说是随便看看,感受民间风土人情。

    萧淮心情不错地坐回席位上,随后就看姜挽抿唇忍笑,“你笑什么,在外面招摇这样的桃花还笑得出来,看此人穿着富贵,但行事做派却无一丝礼数,简直如地痞般,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

    姜仲盈担忧的不是女儿再嫁不再嫁的名声,而是女儿与天子越发亲密,有旧情复燃之势,身为母亲,她是不愿意女儿重入帝王家的。

    兄妹嬉笑玩闹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十分热闹。

    这男人耍嘴皮子的功力真的上升不只一星半点,身为君王,哪里有人敢和他顶嘴,他这五年到底是怎么练出怼人的功力的?

    萧淮没看见姜挽的眼神,他注意力全在欢儿手中那本册子上面了,推开房门走进来,直奔欢儿身边,将那小册子收了起来,揣在袖子里。

    几位掌柜纷纷派了人到贺家给夫人姜仲盈传消息,将两位小姐今日的反常状况都说了一遍。

    姜挽凑过去看,顺着窗子往里面瞧,发现欢儿和清儿正拿着一本书看,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咕,兄长萧予鸿则是跟他们抢那本书,三个人在屋子里鸡飞狗跳的。

    “欢儿,你前几日看的册子里面写了什么?还记得吗?”姜挽想起清儿这几日唉声叹气的模样,联想到清儿和鸿儿那天在屋里争抢,最后被萧淮收走的小册子,趁着现在没人,便悄悄问欢儿这事。

    以萧淮这个性子,他哪里是会吵架的人,前些年她在东宫的时候都鲜少看见萧淮动怒生气的样子,更别说吵架互怼了,能让他这样还真是难得啊。

    若是九天之凤,当扶摇直上,岂能安居一隅啊,这是她的命数,她的造化啊。”

    商铺掌柜们见大小姐身后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大家都惊奇的很,但没人敢问这位是谁,毕竟这个陌生男人一看过来就让人背后发寒,明显不是寻常身份的人。

    “那怎么办啊……父皇为什么要写这种东西……”萧予清愁眉苦脸,托腮叹气。

    夕阳西下,暮色黄昏,姜挽姐妹俩都没回贺府,但外面的风声却早如一阵风般传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姜挽跟在后面走进来,拍拍萧予清的脑袋,问他们,“你们刚刚在抢什么?”

    姜挽带着欢儿待在绛春阁里用膳,没去前院的宴席上参合。

    萧予清垂头叹气,顿时觉得阿娘和父皇和好无望。

    太子殿下冷冷的,不好相处,恒王殿下倒是个好性子,只是我去看他们时,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里都是防备,不愿与我这个外祖母亲近,说了寥寥几句话就回来了。”

    *

    萧予鸿微微蹙眉,抬手给了弟弟后脑一下,“别傻了,看字迹就知道父皇写的,父皇都记得,烧了他还能再写。”

    萧予鸿顿了会,淡定张口,“没什么,欢儿从父皇书案上拿来玩的,就是些随笔杂记罢了。”

    她转头剜了萧淮一眼,无奈叹了口气。

    但这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所以慢慢看,以后都会好的。

    姜挽不好光明正大地张口撵人,况且她就算说了也撵不走这尊难伺候的祖宗,只好无奈带着他一起,一下午将这条街上所有的贺家铺子都走了一遍。

    就好像是她跟两个孩子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

    世人只听风声,不知全貌,到时候传扬成什么样子都有,可真是成了饭后笑料了。

    “阿拂做事太没分寸,居然敢将几位小殿下都带出闲逛,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咱们家上上下下的命也赔不起呀,至于阿挽,她是没闹事,就是……阿挽今日出去是和绛春阁那位一起,两人同进同出,外面许多人都看见了,听说还在酒楼里和顾大人家的公子起了冲突。”

    难不成晚上做梦,在梦里大骂她无情无义吗?

    姜挽:“……”

    瞬间笑不出来了。

    “可是陛下当众说咱们有儿有女后和离,岂不是让外面的人笑话,不只是笑话我没用,生育后惨遭抛弃,更会笑话我那无情无义的前夫,抛弃糟糠之妻。”

    姜仲盈还是叹息,“你没看见太子殿下么?那孩子我前几天去见了,怎么说也是阿挽亲生的孩子,我身为外祖母应该去看看,但……

    顾闻礼从小到大都没被人下过脸面,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姜挽驱逐,面子上肯定挂不住,当场就变了脸色。

    我瞧着那几位小殿下都是极袒护阿挽,母子相互撑腰,谁能欺负得了他们啊。”

    萧淮顿了下,冷哼着瞥了姜挽一眼,“无情无义?呵,确实,你知道就好。”

    “对啊,给那册子烧了,我明天就偷出来烧了。”

    真是鲜少看见鸿儿这么活泼的样子,他被萧淮教得太板正了,都没有孩子的鲜活气,现在跟弟弟妹妹这么一闹腾,看起来就有活力多了。

    另一边,姜挽无奈地看着顾闻礼被萧淮耍嘴皮子气走,也是十分诧异的。

    *

    父皇是不是在心里计较之前的事情,不然怎么写这种册子。

    说姜拂在外面闹点事贺长安相信,但说姜挽在外面闹市招摇过市他是不信的,姜挽性情冷静,做事有分寸,她怎么会在外面闹事呢。

    萧予清支支吾吾,尬笑着不说话,萧予鸿垂眸坐下,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些,顾闻礼是彻底愣住了,愣神的功夫就被酒楼掌柜拉了下去,失去了反驳的力气,憋屈了一肚子气往家里走。

    “干什么呢,都站好。”

    贺长安拍拍妻子的肩膀,轻声笑着,“慢慢来,几位小殿下身份尊贵,要是太平易近人反倒不好,皇家的孩子就该有这个风范,放心吧,以后都是好的。

    那册子上面一条条列明了阿娘所犯下的罪责和错事,还每条都对应写上了律例里的惩戒条例,好多条都是死罪,记了半本多了。

    转眼就是七八天过去,到了圣驾要从嘉州离开的日子。

    平平淡淡过日子比皇权富贵好上太多,皇家的女眷不好做,是非多。

    姜挽拉着萧淮往房间里面走,奈何萧淮还真就跟这个不足一提的人物计较起来,靠着门框不肯进去,用极为嘲讽的眼神看着顾闻礼,回道:“那又如何,和离后均是清白身,叙旧情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我们儿女双全,骨肉亲情剪不断,总不能不让孩子见母亲吧。”

    “呦,这倒是奇事。”贺长安惊讶一瞬,然后就笑了起来,“嗐,孩子们都有孩子们的命数,父母是管不了的,再说我是极相信阿挽的,你亲生的孩子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放心吧。

    贺府大半宴席为天子送行,请了许多嘉州官员府中参宴。

    姜挽点点头,没深想,紧接着走了出去。

    “你瞧瞧她们俩,今日月初,俩人都出去看铺子了,一个北街一个南街,招摇过市了已经。”姜仲盈担忧地叹了口气,坐在主院小池塘边百无聊赖地喂鱼。

    小公主坐在圆凳上,乖乖地自己喂自己,闻言想了会,然后摇摇头,“好多字,欢儿不认得。”

    “但是,欢儿认得阿娘的名字。”

    姜挽笑,摸摸女儿的小脸蛋,问,“这么厉害呢,欢儿怎么知道阿娘的名字怎么写呀?”

    “太子哥哥教的。”

    “哦,所以那本册子上有阿娘的名字对吗?”

    欢儿笑着点头,一脸可爱,“嗯嗯,就在第一页。”

    姜挽眼睛眯了眯,哄着女儿吃好饭,然后让玉宁看着孩子,她则是光明正大地进了萧淮住的屋子里翻找东西。

    清儿看了之后就垂头丧气,所以那本子里面定然写了什么不利于她的东西,她必须找出来看看到底有什么不能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