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无回头路
华阳长公主府,春日天暖,府内一片生机盎然,花草树木繁盛如许,公主最喜在湖边的花厅里乘凉赏景,一坐就是一日。
花厅靠近左边高墙,寻常这里最是安静,适合小憩,但最近几日不知道是怎么了,隔壁的宅院里摔摔打打闹腾得很,扰人午睡,着实烦人。
“江恒之那个别院里到底进了什么人?天天摔摔打打的,这是要拆家不成?”
萧金珠正说着,隔壁又传来摔打瓷器的声音,那声响太大,萧金珠被吓了一跳,彻底没有睡意,扔下手中扇子对身旁的侍女吩咐。
“去,带几个人去隔壁问问,问问江大人的金屋到底藏了什么样的天仙,整日就喜欢摔东西玩?咱们两家院子紧挨着,就算喜欢摔东西,我不能白日黑夜不停啊,扰民得紧!”
侍女领命退下,不一会就回来,“回公主,隔壁院子大门紧闭,奴婢带着人敲了好一会门才开,但守门的护院说江大人不见客,请公主多多包涵。”
“什么!本公主包涵不了!”
萧金珠蹙眉,面色不善地望着隔壁院子,这时隔壁传来女人的惊叫怒骂声,她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好奇,走到墙下的花丛边仔细听了一会,但隔壁从那声惊叫之后就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了。
萧淮怀疑,萧予清身边这个宫女就是一个前朝细作,但现在人找不到了,一切都只是猜测。
萧金珠询问无果,被江恒之三言两语给气走了,楚枫送公主回去,没一会就倒回来问江恒之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本宫不能进去拜访一下江大人吗?”萧金珠被守卫拦在外面,但楚枫就跟在后面,侍卫们本就是楚枫手下的人,前段日子借给江恒之用的,现在看见了正主也不敢拦着,进去通报一声就让他们进去了。
换做平常,他定然会当场扔了这本名册,让楚枫醒醒脑袋再重新呈上一本来,但今日他只是微微沉了眼眸,缓缓翻看下去。
楚枫在勤政殿将最近前朝余孽的行动轨迹都说了一遍,见萧淮听进去了,趁机将写好的怀疑名单递了上去。
“你在这里搞什么?怎么成天摔摔打打的,江恒之,难不成你还真搞起来金屋藏娇那一套了?”萧金珠在院子左右看了一圈,并未在这里看见有女人的身影。
“你当他人都随是聋子不成,本宫分明听见了声。”
楚枫还是不信,正欲替江恒之辩解两句,但这时隔壁传来了年轻女子的说话声,还有男人的呼痛声……
“是。”
“这样吧,我将人带回去审审,完事了留一条命还给你出气怎么样?”
有时候,越是不相信越是抗拒的事情,你不愿意面对,想着逃避,可是所有人都在身边说你避无可避,总归,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公主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隔壁这宅子虽然是江恒之的,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家的事情,他最厌烦后院莺莺燕燕的,怎么可能私藏外室!”楚枫一脸惊讶,显然是不相信萧金珠说得话。
萧淮打开名册,一眼就看见了名册首位的名字——贵妃姜挽。
“什么?”
不一会,楚枫走进花厅,刚进来就看见他家尊贵高傲的公主殿下居然在墙角下动作怪异地……偷听?
“诶呀,这样怎么用膳嘛,陛下快松开啦!”姜挽去扒拉萧淮捏着她腰侧的大手,靠在他怀里推他。
“嗯。”江恒之面色不好看,闻言闷声应了下,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诶!你慢点,等等我,本宫也去看看。”
江恒之淡淡看他一眼,没有答应。
楚枫无语至极,江恒之他管不了,但不代表没人能治他,心里一思量,楚枫干脆进宫面圣,说了江恒之抓到前朝刺客的事情,请陛下下令让他提审犯人进天牢里审问。
萧金珠当然不相信江恒之的鬼话,在院子里就和江恒之理论起来。
其实,上次从宫外回来后,萧淮私下召见一次玉宁,问了许多关于姜挽的事情,玉宁对姜挽衷心,更对他衷心,话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一点,玉宁发觉,娘娘底盘稳,力气较大,时间了久了,玉宁总有种娘娘学过武艺的感觉。
“不对,这不对啊,我怎么听着不像是那么回事呢?”楚枫心里冒起巨大的疑惑和好奇,连忙转身往外面走,“我去隔壁看看。”
怎么今天这么粘人呢?这还是萧淮吗?不会被什么鬼混上身了吧?
*
“哪有什么金屋藏娇,公主殿下听错了吧。”江恒之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正拿着药膏给自己脖子上的伤口涂药,见萧金珠走近,伸手扯了扯衣领,将伤口遮挡住。
“嗯?”这好像还真是江恒之的声音。
许久,萧淮合上名册,“明日,你去将那个女刺客押进宫里的暗牢,朕亲自去审。”
姜挽当即沉了脸,不悦地看着萧淮,“陛下可是答应过臣妾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管那些大臣们怎么说,也不管陛下怎么应付,反正你答应过我,就要做到。”
楚枫有些急了,这么也不行那也不行的,一个刺客而已,他不懂江恒之为什么要这么上心。
但萧淮答应过他不碰别人的,这时候提前这选秀的事情是要做什么?反悔吗!
“说吧,你这里是怎么回事,抓到了前朝刺客不带去我的牢里审问,你给人关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这女人就是上次在皇陵给了你一刀的那个?”
他倒是要看看,这些个前朝余孽能掀起什么风浪。
帝王选秀是常事,更何况萧淮子嗣稀少,后宫女人也不多,有大把的高阶位分都空置着。
正吃着,萧淮或许就觉得这样的姿势不打舒服,终于放开了她的腰,转而坐在她对面,说起前朝上旨选秀的事情。
楚枫疑惑了,他和萧金珠对视一眼,片刻过后,两人一起以怪异的姿势趴在墙角下听了起来。
萧金珠和楚枫拦住了通报的下人,快步往里面走,这夫妻俩个顶个地好奇,走得比报信的小厮快多了,转眼就到了主院门前。
“最近前朝余孽作乱多端,在京行动似乎有很多,他们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做。”
“陛下可用过膳了?”姜挽高兴地跑进殿里,抱着萧淮的胳臂撒娇,“阿挽还没用膳,无论陛下用没用膳,都陪我一起再用点吧。”
前一段时间萧予清身边出了个宫女逃跑的事情,这个宫女禁军没有追到,后面就去查了这个芙儿宫女的籍贯,不查不要紧,一查才知道这个宫女根本就是被人冒名顶替的,真正芙儿早就放出宫了。
楚枫领旨退下,直奔江恒之的别院,准备将那女刺客押送到宫里的暗牢。
“你问不出来。而且只要给她个机会,她必自尽。”江恒之脖子上的伤口就是因为给她灌药,防止她有力气自尽,所以在接近的时候被挠的。
姜挽在心里腹诽,实在挣脱不开,只好这样别扭地开始用膳了。
“公主这是?”
既然江恒之压着人也干不了什么,不如直接带出来大刑伺候,或者关入天牢审讯。
江恒之又不说话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别说,这刺客还挺有魄力的,既然问不出来,那就禀告了陛下,直接处死吧,成全她一颗衷心。”
“不用你管了,你走吧。”
一如往常,姜挽面上带着那张温柔的面具,她对萧淮笑过千万遍,连唇角扬起的角度都是既定的,和往常没有丝毫偏差。
“嘘!”萧金珠对他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过来,你听对面这是什么动静?你说江恒之脑子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高门贵女不稀罕,结果金屋藏娇藏个母夜叉!”
“啧!”萧金珠对着他的胸膛拍了一下,“怎么不可能,知人知面不知心,隔壁这女子进来好几天了,咱们府里的下人可都听见隔壁闹腾的动静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江恒之就是纳了外室了,你和他关系最好,他也没告诉你?”
一旁的楚枫在院中走了一圈,倒是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端倪,但碍于公主在此,没好意思直接问江恒之是怎么回事。
刚刚公主府的下人们登门拜访被拦下,但这次是长公主和楚将军一起敲门了,守门的护卫不敢拦着,匆匆去内院通报,只好让他们进来了。
江恒之简单说了这几天姜拂的寻死经历,成功让楚枫对着女刺客刮目相看。
“怎么的?不是你什么个意思?当初说好了借我的兵去抓人,抓到了就交给我的,你现在是要反悔?我看你审了好几天也什么都没审出来,不如就将人交给我得了,我指定能问出有用的话来。”楚枫信誓旦旦。
主院外面的侍卫很多,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这哪里像是金屋藏娇,倒像是关押什么重刑犯的地方。
“好,朕看你吃。”萧淮一直没有放开她的腰,拥着姜挽去了内殿的平塌上,就这样抱着她坐下。
凤仪宫,姜挽从两个孩子的住处回来时,圣驾已停在宫外多时。
“就这样,不妨碍你用膳。”萧淮抱得更紧了些,强硬地扣着她的腰,贴在她耳边磨蹭。
萧淮凝着她的眼,不肯错过她眼中任何一丝情绪,平静问道:“那你呢,你答应朕的事也都能做到吗?你会永永远远留在朕身边吗?”
姜挽一顿,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她勾起一抹笑,面不改色地骗人,“当然,臣妾说过的话是不会反悔的,陛下还怀疑臣妾的心意么。”
“不怀疑,朕信你,”
迎着萧淮暗含质疑的目光,姜挽没有露出任何慌乱情绪,淡定让玉书拿酒进来,“这酒是臣妾亲手酿的,让陛下尝尝味道。”
他既然这么问了,心里定然是有所怀疑吧。
再说阿拂被抓,还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玉书端着酒壶和酒杯进来,暗中与姜挽交换了眼神,她垂眸看着托盘上的金色酒盏,恭敬放在姜挽面前的桌子上。
第 42 章 出逃前夕
金樽盛满清酒,被一只纤纤玉手呈到面前。
“陛下,尝尝吧。”
这可是她精心为陛下准备的,千里迢迢从西域送过来,百金难求。
一杯下肚,从此以后便绝了子嗣缘分,但这药对身体却无碍,反而还有益处,增长寿元,强身健体。
以防萧淮质疑,姜挽将酒盏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先行饮下。
姜挽双眸含笑,期待地看向他,“妾身的手艺不错呢,这酒还是很香醇的,陛下快尝尝,味道不差的。”
“好。”萧淮深深看她,缓缓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在他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姜挽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衣摆,指甲透过布料深深陷入手心,手上青筋毕露,可见其用力。
她面色有异,萧淮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他放下酒盏,双手握紧姜挽的肩膀,眉宇紧拧着,“阿挽?阿挽你怎么了?”
“对啊。”
回了凤仪宫,她细心发现书案上的摆设被人动了手脚,唤来玉静询问,却得知并未有人进出过她的寝殿。
“那我劝你还是先别动刑,别让这细作身上见伤,不然不太好交代。”江恒之被姜挽打的三十棍子就是一次深刻的教训,所以在抓到这个疑似为姜挽双生姐妹的细作之后,没敢轻易动刑,也不敢让这个细作自裁。
酒喝完,他独自出了凤仪宫,没留下只言片语。
鸿儿和清儿两个孙子都是她一手拉扯长大的,现在两个孩子们不在身边,一时间确实寂寞无聊,照顾孙女对她来说哪里说得上是麻烦,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魏庄当年趁凌家夫人停留老家生子,偷走了刚出生的凌酒言,再将凌酒言抚养长大,告诉他与萧家有血海深仇,借此达成骨肉相残的目的。
他心中疑惑顿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
“不是,这是牢狱,不是你家,身为囚犯也得有个做囚犯的样子吧?你抱着她进来作何!这还有王法吗?她中了药走不了,你直接将她拖进来不就得了。”楚枫被气到无语,对江恒之对待囚犯的温和态度不满。
“妾身突然有些头晕,想要去歇歇,陛下回吧……”
反正他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萧淮莫名地看她,本想起身陪她一起,问问她身上到底哪里不舒服,但一转眼看见姜挽自己掐出丝丝血迹的手心,他动作顿住,面色逐渐变了,眼神渐渐迷起。
楚枫替皇帝做事,这个月压了不少人来暗牢,或是用绳子绑了双手拉进来,或是绑了全身拖进来,但被人抱进来的,这还是头一个。
这么自私自利的人,怎么可能心怀家国天下,他就如阴沟里的老鼠,只能靠着不入流的手段暗中谋划,就魏庄那点杀手与大景比起来简直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两人一起踏入慈安殿,给江太后请了安。
皇宫的暗牢中鲜少关押犯人,后宫中的妃嫔和宫人犯错都会被关到掌刑司,前朝官员犯事都进了大理寺天牢,只有皇帝暗中处置,不能外透消息的囚犯才会被关押到暗牢。
“无所谓了,那药无解,怀疑什么都随他去吧。”姜挽看着妆匣里各式各样的珍贵珠宝,华丽头面,指尖一一抚过,缓缓闭上了双眸。
姜挽不欲和萧金珠多说,应付几句就走了。
*
不立中宫,拒纳后妃,立庶长子为皇太子,空置后宫独宠一人。
他自认为谨慎,所以这么对待这个细作只是为自己考虑而已,没有私心在里面。
*
说不准萧淮已经有所怀疑了。
“你这是……作何啊?”
“臣妾此次前来,是一事想要请母后帮忙。这几日臣妾身子不适,夜里睡不好,白日里精神不济,太医说需要修养一阵,所以可能没法照料好欢儿,便想请母后照看欢儿一段时间,也算是让欢儿陪陪您,尽孝膝下。”
闻言,萧金珠奇怪地看了姜挽一眼,总觉得姜挽看起来哪里不大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姜挽抱着女儿对萧金珠打了声招呼,但却并没有得到萧金珠的回应。
明明上个月还关系要好的姑嫂二人,现在却生疏得很,一个客气疏离,一个冷淡无视,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婢女们个个满头雾水,低着头不敢吭声。
“没事,我没事,陛下不用担忧。”姜挽挣脱了萧淮的手,撂下碗筷站起身,缓缓往内殿里走。
现在,她不知道阿拂被关在哪里,但凌酒言一定能打听到,若想从京都全身而退,必须要凌酒言出手相助,临走之前,也必须将魏庄的几个据点透露给萧淮,借朝廷的手对其压制,搅动这池浑水。
其实凌酒言并不是魏庄捡来的前朝遗孤,他假冒的这个凌家公子的身份,还真就是他本来的身份。
“公主安好。”
翌日,天色阴沉,消沉的光投过云层笼罩着皇宫。
“公主多虑了,妾身这段时间身子是真的不舒服,养好了就会将孩子接回来。”
她不好好看住能让她安身立命的皇子公主,怎么还急着往外送呢!
“为何要将欢儿送到母后身边抚养,你不想自己抚养孩子?还是说,你有什么事要做,怕连累了孩子?”
圆桌边只剩萧淮一人,他垂眸盯着酒盏,不知在思量着什么,须臾,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寝殿的内殿中,玉书跪坐在妆台前,担忧地看着铜镜前的主子,“刚刚姑娘突然变了脸色,奴婢都觉得异常,更别说陛下,说不准……”
等到姜挽告退出了慈安殿,萧金珠也匆匆跟上,在宫道上叫住了姜挽。
这些奇珍异宝都是萧淮所赠,很难想象曾经严肃最看重规矩体统的储君会变成这样,为博红颜一笑,他也做了许多被朝臣诟病的事情。
只要是她说出口的,他都做到了,无论以后是否变心,他此时此刻的真情都弥足珍贵,足以姜挽动容心软。
“可是奴婢要是这样直接走了,一天两天娘娘您还能搪塞,但凡超过三日,私逃必会暴露的。”
“这封信,玉书你必要亲手交到凌酒言手上。”姜挽将自己的宫牌一同交给玉书,嘱咐道:“做完之后即刻出城,去寻我们安插在城外的人手,没有接到阿拂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
姜挽幼年在魏庄训练,偶然听到魏庄主魏复和下属的谈话,得知了凌酒言身世的秘密,也正因如此,她也清晰地认知到,魏庄为了达成复国的目的早已丧失了人性,魏复复国也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国大义,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罢了。
姜挽独自在书案边晃悠了两圈,然后从一处书格子中发现了异样,书信藏在格子里面,不易被人察觉,许是来人悄悄从后窗处翻进来,怕信件被下人们看见,所以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置,并留下了魏庄接头的记号。
姜挽一大早带着女儿来到江太后的慈安殿拜见,一行人走到宫门外,正好碰上了来给太后请安的华阳公主萧金珠。
再睁眼,她眼中的动容和不忍尽数消失,只剩冲破桎梏的决绝和坚定。
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信件是凌酒言所写,正如姜挽所料,她早就调查好了凌酒言身世的秘密,一直捂着没说就是为了今天派上用场,凌酒言这个人也正如她想得那样,爱憎分明,在得知真相后痛快同意了合作。
江太后许久没有见到这几个小辈了,一大早汇聚一堂,看着就令人欢喜得紧,她招呼姜挽和萧金珠在身边坐下,一起用了早膳,亲自抱着小孙女逗弄,稀罕得都忘了用膳。
姜挽知道萧淮对她有真心在,可帝王的真心不敢赌,她也赌不起。
“放心,只需两三日,我便随你而去。”
楚枫诧异地看着江恒之抱着那个身穿白衣的女细作进来,那女细作被蒙着眼睛,安安静静被江恒之抱着,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看上去就跟昏睡过去了一样。
玉书在殿内候着,见此连忙对萧淮欠了欠身,追着姜挽往内殿走。
被捅了一刀还这么客气对待,江恒之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啊,这是作恶多端的前朝细作,不是他娘子!
玉书已经离开了,整个凤仪宫内没有了魏庄的人,但凌酒言还是能让人传消息进来,看来凌酒言这么多年在京都没有白白布局,还是有一些势力在的。
但她呼吸不规整,楚枫能看出这女细作是清醒的,只是不能自主行动而已。
“小事而已,你放心,哀家定然帮你好好照看欢儿的,你尽管修养便好,不急着接回去的。”
江太后看姜挽不像是精神不济的模样,但既然姜挽这么说的了,她是求之不得,不可能拒绝的。
江恒之瞥了楚枫一眼,满是嘲讽,“不是说陛下一会亲自前来审问?”
楚枫莫名其妙被江恒之嘲讽一顿,他不屑冷哼,盯着江恒之将那个女细作放在了牢房里的木床上。
只要将魏庄窝藏的据点透露给萧淮,魏复这么多年图谋的复国大计就毁了,但为了防止萧淮心生恨意牵连孩子们,那药,必下不可啊。
这个牢房可是专门为上等囚徒设的,江恒之居然还将她放在这间牢房里,真是浪费且多余。
“我说你有完没完,这细作怎么还蒙着半张脸,不能见人还是怎么的?不就是那个很像贵妃的刺客嘛?也没必要……”
楚枫话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在看见姜拂真容的那一刻消了音。
这……这、也叫很像吗?!
不对,这不是像啊,分明就是一个人好吧,那张脸如出一辙,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此刻,楚枫终于知道江恒之一直以来的怀疑是怎么回事了,若是他见到过着女细作的真容,恐怕也会深深质疑姜贵妃的身份。
说这两个女人不是双生姐妹,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楚枫愣神的功夫,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狱卒通传,“楚将军,江大人,陛下来了。”
第 43 章 惟愿自由
暗牢里阴冷潮湿,不见天日,只有几缕阳光能在晨起的时候照进来,转瞬即逝。
这里烛光昏暗,加上不时传来的惨叫声,直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禀陛下,那里面的……就是我们前几日前在城外密林中抓到的女细作,并且已经在其他落网细作口中查明身份,确认是前朝余孽无疑。”
楚枫看侧眸看了眼沉默不语的萧淮,想了想又问:“暗牢中不止这一个细作,陛下也可去看看另两个,都是我们在后宫排查出来的,已经在宫中潜伏多年,据她们交代,后宫中……应是还有其他细作,都是在六年前同一批进宫的。”
而贵妃姜挽,就是六年前进宫的那批宫女。
萧淮站在关押姜拂的牢房外面,抬手指了下里面的人,“带出来,你去审。”
“是。”
楚枫和江恒之对视一眼,多年默契让二人不用说话就能看懂对方的意思,楚枫对江恒之使了个眼色,让江恒之亲自进去将姜拂带了出来,绑在审问犯人的木架上面。
楚枫拿着鞭子退下了,跟江恒之站到了一起,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出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早就看出端倪了?”
楚枫是个粗人,他没那么多耐心,不一会就去拿了条鞭子过来准备动刑。
圣旨传得很快,不出一日,整个京都就已经得知了朝廷抓捕到几个前朝细作,并要在两日后处死的消息。
“过往种种我不能选,为细作并未我所愿。”
“不、不……”
“走水了!凤仪宫走水了!”
“细作难逃一死,无论是表面何种身份,都是死罪,你既一心求死,朕便成全你,两日后在西街口处以死刑,至于贵妃姜氏……会陪你一起上路。”
楚枫冷笑,了然说:“贵妃娘娘好自信,你还以为你是贵妃?前朝细作均乃死罪,何谈条件!还不束手就擒!”
“快!快!贵妃娘娘还在里面,快救人啊!”
*
玉静得到消息后只当做一桩饭后趣事讲给贵妃娘娘听,并没有看见玉宁给她使的眼色,笑嘻嘻地给姜挽说了道听途说的细作之事。
姜挽本以为自己的归宿回是天牢或者暗牢,没想到萧淮将她带到了云华行宫。
惊叫声和宫人们提着水桶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混杂一起,为这场混乱添砖加瓦,大火久扑不灭,不只是后宫的人,就连前朝的侍卫们都过来了,后宫禁门被侍卫们撞破,前朝后宫乱作一团。
相识几载,他们诞育了三个孩子,儿女双全,就算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要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他身后的马车是曾经东宫出行的马车,姜挽认得这辆马车,自然也猜到是谁在里面。
“陛下杀了我,也就活不成了。”
“贵妃留下,其余人,可以走。”
“是,臣恭送陛下。”
楚枫和江恒之目圣驾离去,缓缓起身,各自沉思良久,不置一词。
说罢,姜挽缓缓松了手,从地上站起来。
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队黑衣人顺着地下暗道成功潜入皇宫,悄悄潜伏到暗牢外面。
“咻!”
姜挽面上并没有惊讶之色,她似乎是并不在意前朝细作的事,只是问:“陛下今夜可来凤仪宫?福案来送过口信没有?”
玉宁轻叹,走到姜挽身边,关切地握住了她的手,“娘娘若是身子不适,不如回屋睡去吧,这两天玉宁给您守夜,免得闲杂人等靠近,打扰了娘娘休息。”
“是吗,还真是巧呢。”姜挽面色淡下去,嘴边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姜挽笃定的话语让楚枫惊疑,他连忙转头去看马车处。
楚枫走到她面前问了许多问题,但姜拂都拒绝回答,垂着眼帘当做听不见。
“知道你怎么……”
“我知道。”
他好像在透过姜拂看什么人,是姜挽吗?
“你!”
“你们姐妹,还真是像。”
愿此生不再相见,就此断绝。
可是她还没活够,不愿意陪他一起死呢。
“欢愉!”萧淮额头上青筋毕露,说出口的话已是咬牙切齿,恨意深重,“呵,对!对!都是欢愉,女人而已,你当自己有多重要吗,不过三个孩子,后宫那么多女人都能生,你当朕非你不可吗!”
她累了,也真的演不动了,今夜,就和这里说决绝吧。
若非气质不同,萧淮还真的以为面前这个就是姜挽。
“不麻烦,只要娘娘安然就好。”
长剑出鞘,带起一阵寒光。
“不知。”
“阿姊,我们中计了,你不该来救我的。”
这双曾经温柔安抚她的大手如今狠狠掐在她的脖子上,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眼看着那鞭子就要挥下去,身后的萧淮淡淡叫他一声,制止了楚枫发动作,他起身缓缓向前走。
姜挽双腿用力,瞬间挣脱了萧淮的桎梏,两人位置颠倒,变成了萧淮在下,她在上。
玉静没懂姜挽话里的意思,转头去看玉宁,满眼疑惑。
“陛下,夫妻一场,我们好聚好散,给你下的毒并非致命,无需解药。”
姜挽垂下眼,拍了拍玉宁的手,“玉宁,如此,麻烦你了。”
她手腕灵活翻转,绳子也脱落下来,双手自由。
“看住了,不允自尽,所有细作都在两日后于西街口绞刑处死。”
萧淮眼神狠厉阴沉,手里没有因为姜挽的威胁松懈,反而越发加重了力道,“那岂不是正如你意,我们共赴黄泉,也算是完成你身为细作刺客的使命。”
想着想着,萧淮都觉得自己为姜挽脱罪的借口太过牵强,他自嘲一笑,不知何时,他心肠竟变得这样软。
*
绝境之下,任何挣扎都是无可奈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但此乃计中计,出口处,早有精兵强将等着她们了。
“妖言惑众!别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
姜拂被江恒之灌了药,现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被绑在木架上也是吊着手腕挂在上面而已,她双腿没有力气,不出片刻手腕被绑着的地方就勒出了青紫痕迹。
但见陛下如此平静,大概是吧。
萧淮身上还穿着黑色冕服,想是刚从林家出来就到这里劫人了,这一切果然是计中计,早就这设计好的等着她们跳进去,但就算是刀山火海,姜挽也得跳进去赌一把。
不过三招,姜挽就将萧淮紧紧按在身下,一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钳制住他的所有动作。
对于后宫来说,这个消息于她们这些深居宫里的人无关,她们只关心何时能得到盛宠,此生能不能在皇宫里荣华富贵。
闻言,姜拂眼眸微动,但并未回话,保持沉默。
随她令下,身后的二十多名黑衣人纷纷拔出长剑,冲入暗牢中。
他从未想过,深情变绝情,在姜挽这里可以如此轻松。
萧淮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姜挽,锋芒毕露,沉着冷静,她眼中没有丝毫爱意,只剩警惕和防备。
身坐琼楼高阁,脚下天子庙堂,眼前是巍峨殿宇,若此生无牵无挂,安然在此享受荣华富贵也是一条锦绣之路,可惜她无福消受。
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和不敢置信,萧淮眼中孤寂淡漠,只盯着姜拂那张熟悉的脸庞移不开视线。
在君王生死的威胁下,纵是楚枫再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放走这些细作,上前用绳子将姜挽的双手捆起来,带到萧淮面前。
姜挽说的对,他这几日确实有中毒的症状出现。
“怎么会这样?阿姊你说动了凌酒言帮你?”
近距离看着,视觉冲击更加强烈,这个女细作和姜挽长相如出一辙,真是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
姜挽被推倒在地面上,脖子上的桎梏让她呼吸艰难,双手被绑着,只能浅浅在他掌下挣扎,没有反抗。
他果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要与她共死吗?
“我不在和你谈,是和陛下。”
日光寥落,余晖映照着远方的云层,染大红片的灿烂朝霞。
暗牢中刀光剑影,不需多时,里面的狱卒就都放下手中刀剑,被这伙黑衣人逼到墙角尽数捆绑起来。
姜挽剑指暗牢方向,沉声道:“动手。”
为首之人看身形是个年轻女子,乌发束起,手中拿着长剑。
姜挽抱住姜拂,给她喂下解药,“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而且我们不一定会死,魏庄今日有大批刺客潜伏进京,这就够禁军们吃一壶了,他们未必有功夫拦住我们。”
车帘掀开,里面的人缓缓走出。
刚刚楚枫要动刑,萧淮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拦,就算知道面前这人不是姜挽,但有着相同面庞,他也不愿看见这种血腥的场面会和姜挽扯上什么关系。
没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或许……或许她还有苦衷。
几乎是瞬间,在看见萧淮了然的眼神之后,姜拂意识自己完全将姐姐暴露了出去,她用尽全身力气晃动手上铁链,双眸通红,泛着骇人的血丝。
皇宫外面升起一簇烟花火光,这便是她和凌酒言约定好的接头暗号。
密道的出口在云华行宫附近,姜挽记住了出去的路线,带着一群人快速退出皇宫。
“有,刚刚昨日就派人来说过了,说林阁老明日携一家老小告老回乡,所以今日陛下亲自去林家给阁老送行,晚上就不来了,说不准夜里要什么时候才回宫呢。”
姜拂猛地抬头,恨意犹如凝成实质般穿透萧淮的胸膛,她可以死,可以忍住酷刑,但若是拿姐姐的生死面前,她无法保持冷静。
“嗯,走吧。”
“姜挽,从前是朕小瞧你了,你本事大得很。”
明明前几日还柔情蜜意,不过几日就变了一番模样,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冷冰至极。
“放下兵刃,束手就擒,不然……”楚枫剑指为首的姜挽,冷声道:“陛下有令,反抗者尽数诛杀。”
她摘下面具,露出真容,“我可以留下,但他们其余人必须走。”
“不过几次欢愉而已,难道陛下情深难许,放不下了么?”
她又回到了她待了四年的梦华殿,这个美如仙境如梦似幻的地方。
姜挽暗暗给姜拂使了个眼色,然后继续扬声道:“陛下身中奇毒,除了我,没人知道解药在哪里,今天我们若是有人死在这里,陛下可就……再也拿不到解药了。”
夜色深沉静谧,突然凤仪宫熊熊燃起的火光将皇宫照亮,火舌飞舞,誓要吞噬掉这里的一起。
“楚枫。”
不反抗不代表无法反抗,就算双手被绑着,萧淮也不是她的对手。
姜挽独身走进寝殿中,靠在窗边望着远方的高耸宫墙。
“信与不信,你该问问陛下,他自己中没中毒,应该很清楚,这两日便有症状出现了吧。”
江恒之退到萧淮身边看着,暗暗观察着萧淮的表情。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本名册,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她垂眸看着他,缓缓道:“这是魏庄潜伏在京中的细作和暗桩,上面还有魏庄的窝藏据点,多年所查尽可献与陛下,姜挽这么多年,为陛下诞下了二子一女,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缘尽,不如陛下放我离去,好聚好散。”
她知道萧淮对她有情,就算骤然出了这等事,他也得不舍杀她,与其消磨情分,不如利用眼下余情,换她平安离开,等到他发现那药真正效用的时候,她早就不知所踪。
萧淮走到她身旁,拿起那本名册,他面色冰冷沉寂,但从指尖颤抖上不难看出他心绪波澜。
“孩子在你眼里算什么,交换自由的筹码?”
姜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萧淮捏紧了名册一角,声音淡然,大方怜悯地看着她,“名册算是将功补过,朕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此生惟愿,自由。”
第 44 章 故人相见
晨光微熹,日光灿若明辉,一点点带走云华行宫的黑夜。
通往梦华殿的九重玉阶上站着一个人,他独自站在白石雕栏前,背如青松般挺拔,眺望远处的层层密林,越过云华山脉,去看官道上尘土飞扬,山花摇曳。
楚枫刚走到梦华殿下面就愣住了,他直直地看了会石阶之上孤身屹立的身影,低低呢喃,“陛下不会是……在这里站了一夜吧?”
他回过神,快步走上去,瞥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梦华殿,严肃问道:“兵马安顿好,现下启程,两个时辰便可回京,但马车只有一辆,请问陛下,姜贵妃如何处置,还是带回皇宫再另行降罪?”
“昨夜凤仪宫大火,贵妃不幸遇险,这世上,再无姜贵妃。”
“但……是,臣了然。”
楚枫不解萧淮怎么突然这么说,就算要秘密处死姜挽,病逝即可,葬身大火的理由未免太牵强了,而且凤仪宫中并没有发现尸体,难不成,陛下是为了几位皇子公主,故而保全其生母的名声?
她身上除了赶路的银子,已经没有别的盘缠了,最关键的是,她没有通关文牒和牙牌,若是进城之后被当做逃奴怀疑就麻烦了。
一路风尘仆仆,姜挽不敢懈怠,日夜兼程,终于在十日后看见了云阳郡的城门。
“这是……”姜挽静了好久,按捺下心中翻涌,问,“是陛下让你送来的?”
一说起这事姜拂就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差点拍裂桌案,震地桌子上的茶壶茶盏都倒了。
奇怪了,阿姊是不是不信她说的话啊?这心怎么这么大呢,真说睡就睡?
他大步走到萧淮身边,正欲说姜挽人不见了,但看萧淮面色平静,眼神亦孤寂无波,到嘴边的话就这么顿住了,犹豫半天没有说出口。
可惜,姜仲盈在云阳郡住了没几日,上街的时候就遇到了地痞乞丐,不甚摔倒磕伤了脑袋,失去所有记忆,将姜仲盈救下的人正是云阳郡守贺长安,他见姜仲盈失去记忆,连家人和住所都说不清,便只好带着姜仲盈回了郡守府暂行照料。
“啊?”姜拂疑惑看着亲姐去床榻里躺下,果真没一会就睡下了,看上去一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
“你是她姐姐啊?”管家问。
这话,是他代陛下说的。
临山靠水的云阳自古以来就是一片繁华之地,这里商贾颇多,交易便利,南来北往皆要从这里口岸经过,除却天子脚下,这里就是最富庶的地界。
姜拂在椅子上等了许久,也不知道姐姐怎么养成了赖床的毛病?这都要晌午,怎么还没睡醒啊?
嘉州府,云阳城。
“对,小女姜挽,代妹妹姜拂给先生赔罪了,我妹妹幼时在江湖中混迹,很大了才找回家里来,所以会些武功,脾气有点爆,实在对不住,她也是担忧母亲,所以才多有得罪。”
官家得知上次闹事的女子又过来了,这次来的还是两个一模一样的,故而立马来了大门前挡着,半是劝诫半是威胁地警告着姜挽姐妹。
在魏庄训练的那几年,她们只有每年重阳的时候才能和母亲见上一面,但自从姜挽入宫,她已经有整整六年多没有见过母亲了,阿拂因姐姐被制擎,也被逼着执行各种任务,许久没见过母亲。
“妾身恭贺君身常健,功盖千秋,圣明贤德,愿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进门,姜挽还未看见妹妹的身影,就见一个人影飞奔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
“好好好!别喊,这就起。”姜挽睡了个踏踏实实的好觉,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牖边望着人来人往的云阳长街。
姜挽牵着马进城,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妹妹与她约定好的‘蓬莱客栈’。
姜拂生了一会闷气,最后也无可奈何地去了床榻上,躺在姜挽身边睡下了。
“不过口说无凭,你们没有与姜夫人是母亲的证据,我们也不能随意将人交出去不是,这也是对姜夫人负责啊,毕竟姜夫人失忆,什么都记不得了。”管家犹豫半晌,又问,“或者,你们在云阳还有没有其他亲人,或者认识的人,能叫的上名号的那种,来给你们证明一下身份也好。”
以后,她真正自由了。
“这是给你的。”
‘云阳郡’的牌匾高高挂在城门之上,字体飘逸洒脱,正如民风开放繁华富庶的云阳,也正如她即将到来的,自由自在的人生。
但姜仲盈一没通关文牒,二没证明身份府牙牌,暗卫们更不能拿出假的通关文牒和牙牌去要人,这无异于送官,一来二去的,拖到今天也没能将姜仲盈带出郡守府。
这是她最后一次对萧淮自称‘妾身’了。
姜挽赔笑和郡守府管家解释,暗中瞪了妹妹好几眼。
姜挽和妹妹姜拂约定的汇合地点在南边临山靠水的嘉州府云阳郡,这个地方回事她们近期的落脚点,也是她们与母亲相见的地方。
“阿姊!阿娘还在郡守府呢,再不去将阿娘要回来,亲娘就不是我们的了!”
“驾!驾!”后面传来策马声,姜挽往后面看去,她立马握紧了腰上的长剑,警惕地看着来人。
姜挽听完,更觉疑惑,“既是救了阿娘的恩人,你登门说清楚就好了,阿娘与我们相像,你为何要骂那郡守是狗官?”
管教半天妹妹,姜挽终于带着姜拂出门,直奔郡守府。
陛下看的方向,是南下的官道,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姜挽走了,或者说,人就是陛下放走的,未加以阻拦。
宫里规矩这么松吗?能让嫔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楚枫停在姜挽面前,翻身下马,将身上的包裹递给她。
姜挽犹豫片刻,将包裹接过来,打开往里面看了一眼。
殿中空无一人,哪还有姜挽的影子。
“这……”
姜拂自信拍拍胸口,“懂!不就是不再布衣百姓,金盆洗手,不再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了嘛!”
“不重要。”楚枫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追来,不是作为大景将军,只是作为公主的夫君,替家妻还了你这份恩情。”
“不行,郡守忙得很,岂能随便见客,而且你这位姑娘来过两次了吧,你这……上次她一掌劈开了郡守府的大门,我们没将她抓进牢里问话已经算是客气了,现在一来还来了两个,我说你们就别假冒成姜夫人的女儿来招摇撞骗了,官家门前,这是行不通的。”
“不错,这云阳是个好地方。”
里面不止有她最需要的通关文牒和牙牌,还有银票、碎银和几贯铜板。
姜挽牵着马在青州外停下,犹豫许久,没有踏入青州的城门。
姜拂安排在母亲身边保护的两个暗卫都是年轻的女刺客,浑身煞气,她们在出事后自责非常,曾登门郡守府去要人。
静了会,姜拂憋红半张脸,才咬牙切齿地说,“我登门两次了,但那狗官说什么都不肯相信我是阿娘的女儿,就是不放人,而且……而且我昨夜潜入郡守,竟看见阿娘对那姓贺的狗官极为依赖,乃至寸步不离!要不是那狗官哄骗了阿娘,阿娘怎会如此!”
姜挽安慰妹妹一会,拉着姜拂上楼进了客房,问起母亲的事情,“你来云阳好几日了,可有见到母亲?”
姜挽不用想就知道妹妹是怎么去郡守府要人的,就这幅江湖人士的模样,人家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张嘴就怪吓人的,人家怎么可能相信温柔有礼的阿娘和一个江湖女子是母女呢。
“你记住了,从今以后,我们可就是良民了,良民是什么样子你懂不?”姜挽认真教育妹妹。
姜挽和姜拂的母亲名叫姜仲盈,此前一直住在南州,被魏庄看押着,直到前些日子姜拂派人去将姜仲盈救出,加上魏庄自身难保,没空管姜仲盈这边,所以姜仲盈便在暗卫的护卫下顺利到了云阳,心心念念期待与两个女儿见面。
“阿姊,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都要担心死了,生怕你被那个狗皇……还好,还好你来了。”姜拂硬生生咽回了‘狗皇帝’这个词,意识到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姜挽拉起锦被蒙在头上,翻身继续睡。
姜挽扶起桌上七零八碎的瓷器,无奈扶额,“困了,我实在太困,这样吧,阿娘的事明天说,我先睡一觉,等我醒了再说。”
半晌,萧淮深吸口气,轻轻吐出,他转身往台阶下面走,面容冷肃,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往常。
翌日,直到天光大亮,床上的人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
————·————
“别过。”
姜挽望着来时路,望着京都,望着皇宫的方向,忽地一笑,她笑中含泪,眼眶微红,长叹之后,尽是释然。
楚枫起身,继续道:“你需记住,从今以后,皇家不欠你什么,陛下与公主更不欠你,同样,你也不欠大景,贵妃已逝,恩怨两清,此后山高水远,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摆驾回宫。”
“阿姊!”
母亲是不是现在,已经不知道女儿长什么样子了?不,不会的,母亲不会忘记孩子的样貌,只需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们一家人很快就要团聚了。
姜挽没接,防备地扫了一眼包裹,问:“陛下已答应放我离去,楚将军何故追来?”
“话,我会带到,贵妃娘娘,就此别过。”说完,楚枫上马返程,不再回头。
而且阿姊既然已经离开皇宫,那什么皇帝皇子的都得靠边去,以后再也不提了!
收拾一番,姜挽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裙,姜拂也换下了劲装黑衣,穿得像良民一些,姐妹俩出门,姜挽手拿团扇,给妹妹手里也塞了一把样式时兴的绣扇,将那柄骇人的长刀夺下来,不允许姜拂再带出门。
她捏住妹妹豪放的手,强硬地让她将手放在身侧,“首先,你得把爪子给我放下来。”
姜挽微笑,“好的,你不懂。”
闻言,姜拂露出气愤之色,怒气冲冲道:“见到了,但是……但是母亲路上出了意外,她撞到了脑袋失去了记忆,现在在那个云阳郡守贺长安的府里,贺长安就是个狗官,他扣下母亲,说什么不相信我是母亲的女儿,不肯将母亲交给我!”
他转头看向梦华殿,静了静,并未听见里面任何细微的声音,楚枫惊疑,快步走过去推开殿门往里看。
见姜挽言行有据,礼貌温和,管家的表情好了不少,语气也缓和下来。
要不是姜挽身份暴露,他至今也不知道云华行宫那次,是姜挽从怀王手里救了萧金珠一命,他没有江恒之和萧淮那样聪明的脑袋,时至今日,才能想通其中关窍。
“阿姊!阿姊醒醒,该起了!”
说罢,楚枫弯腰作揖,拜了下去。
姜挽和姜拂对视一眼,还真被难住了,她们刚到云阳,哪里认识什么有名号的人啊。
这迟疑着,一辆马车停在云阳郡守府门外,小厮搬来小凳,迎车中人下马。
管家连忙迎上去,客套道:“呦,是林公子来了,快请快请,我家大人正等着林公子呢,棋盘都摆好了,茶也煮好了,就等公子人来了。”
林怀泽点头,浅笑着与管家往里走,不成想一转眼,就看见了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在此。
他顿住脚,直直地看向姜挽和姜拂,目光在两姐妹直接游移,整个人都愣住了。
冷静片刻,林怀泽从姐妹二人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左边这位身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眼中平静,看他时瞬间的讶然。
很显然,这位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位,“下官林怀泽,见过姜贵……”
第 45 章 母女相见
“林公子幸会。”姜挽出言打断,温和地笑笑,“自上次京都一面后,许久未见林公子了。”
林怀泽诧异地看着姜挽,站在门外静了好一会。
贵妃葬身大火的消息还没有从京都传到嘉州府,所以林怀泽着实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深受帝王盛宠的姜贵妃怎会出现在远离京都的云阳郡中。
上次相见,还是在东宫的怀德院里,后来家中妹妹林幼宁被查出参与陷害姜奉仪的事情,整个林家都跟着吃瓜落,林怀泽虽不是林幼宁的亲哥哥,但同出国公府,仕途也因此受阻。
后来祖父林国公决定告老还乡,退出官场,林怀泽父亲也自请退出京都,去了南州做官,整个林家都有退步趋势,渐渐落寞。
林怀泽虽与新帝私交甚好,但他自恃清高,力求公正,不靠私下里的情谊做筏子扭转自身局势,便自请外放云阳郡,做了六品的司法参军。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惑,但姜挽的有意暗示下,林怀泽并没有在郡守府大门前直言姜挽的身份,两人相互问候了几句,姜挽都不留痕迹地敷衍过去,给郡守府管家看得很是惊奇疑惑。
有了林怀泽的引荐和担保,管家终于放下原本对姜拂的成见,客气恭敬地迎着几人进了府。
“我……我记不起来……”姜仲盈被问得说不出来话,站在原地尴尬无比,求救似的看向贺长安。
江太后已经好声好语地和萧淮说了半天,结果他油盐不进,非要带走欢儿,她无法再忍,也沉了脸,“陛下这是作何!就算是当了天子,你别忘了你也是我儿子!你身为君王,岂能将小公主待到紫宸殿去养育,男女不同席,就算是亲父女也不行!”
江太后蹲在两个孙子面前,抬手摸了摸萧予鸿的脸,“鸿儿,带着弟弟去找你父皇,记住,一定要住在紫宸殿,好好照看你妹妹啊!欢儿那么小,祖母怕你父皇照顾不周全,万一紫宸殿的宫人怠慢可如何是好,你是长兄,可一定要保护好妹妹,记住了吗?”
“朕说要亲自抚养欢儿,并非玩笑话,母后莫要再劝。”萧淮看了福案一眼,冰冷迫人。
今日的慈安殿可为是热闹极了,不只是陛下和华阳长公主,就连太子和恒王都在这里,一家子齐聚。
“母后别担忧了,女儿问过楚枫,姜氏是陛下亲自下令放走了,他定然已经放下前尘,不会将仇恨寄托在欢儿身上的,欢儿那么可爱,很会讨人欢心的。”萧金珠只能无奈安慰江太后。
“可是欢儿与姜氏长得相似,我实在放心不下……”江太后心神不宁,望着宫门不肯回殿中,呆呆地看着圣驾离去的方向。
你要是突然扔下不管,我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啊,你就安心住着!这府邸这么大,空空荡荡地我看着都无聊,这多来两个人挺好!热闹!”
院中有四位侍女值守,两位侍弄花草,两个在池边陪着一美妇人喂鱼。
江太后早就从楚枫和江恒之嘴里逼问出了实情,她虽惊讶,也恨姜挽该死,但孩子们都是无辜,没了母亲就够可怜了,以后若是还被父皇讨厌亏待,这可怎么是好啊!
“女儿?我的女儿?”姜仲盈惊讶极了,慌张无措地看着姜挽和姜拂,好像根本没想到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孩子。
姜拂跟在姐姐身后,时不时靠近姜挽耳边说两句悄悄话,“我就说着姓贺的狗官不安好心,按理说客人都应住在前院那几个院子里,就算顾念阿娘是女眷,安排在了后院,也该去最西边小院子的厢房,哪有住在东边大院子里的,这种院子应该是当家夫人住的吧。”
“那、那好吧。”姜仲盈性子单纯,且失忆后最熟悉的人就是恩人贺长安,对于贺长安的话她十分相信,从不质疑,不自觉地依赖。
慈安殿外站了许多宫人,一半是紫宸殿的,跟着天子前来,一半的长公主身边的,跟着萧金珠进宫请安的。
贺长安走上前拉着姜仲盈的胳膊走远一些,小声道:“没事的盈娘,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咱们慢慢想就好,她们身份不明,但看着确实不像是坏人,你要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就将她们留在府上,慢慢询问如何?”
姜挽给阿娘和自己编了一段母女走散的故事应付过去,然后给贺长安看了自己的牙牌,紧接着提出要见见母亲,看看母亲病情如何,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亲生女儿了,万一姜仲盈还能认出两个女儿,也就不用来回证明身份这么麻烦了。
“多谢贺大人信任。”姜挽与这位贺大人交谈几句,在林怀泽的担保下,这次还算顺利。
众人都停在院门处,见此,贺长安连忙扬声咳了两声,成功引起池边几人的注意。
此次必然带不走阿娘,姜挽和姜拂心里都有数,再三思量下,只能答应了贺长安的邀请,暂时住在贺府。
他并不知道姜挽现在不是什么贵妃,只是一介布衣百姓,但姜挽心里还打着靠林怀泽引荐,从郡守府接回阿娘的算盘,所以也没有对林怀泽道出实情。
“小事!”贺长安猛然拔高声音,吹胡子瞪眼的,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裳,脱口而出,“这都是小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再说盈娘你也不是白住在这里,本官不是还需要你帮忙管理家中田产商铺嘛!
大景皇宫,慈安殿。
“母后误会了,朕当然不会对欢儿不利,此番,是诚心要养育女儿长大。”说罢,萧淮接过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慈安殿。
慈安殿中的几人都沉默下来,年幼的萧予鸿和萧予清更是面面相觑,不知父皇为何要亲自抚养妹妹。
“让开,你敢挡本宫的路!”萧金珠当即沉了脸,出言威胁,可惜比起公主,福案更怕陛下,是以不敢退步半点。
这哪想是放下的样子啊,要是真放下了,他就不这样冰冷阴沉了。
贺管家见林大人对这位姜大娘子尊敬有加,心中立马警惕起来,开始猜测这两位姜娘子的身份,怀疑她们都是京都出来的世家小姐,不敢不恭敬。
贺长安抿唇看着姜仲盈,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两位姜姑娘自称是你的女儿,盈娘你好好看看她们,可还认得?”
紫宸殿中。
狗官!上有狗皇帝,下有狗官,真是沆瀣一气啊。
这贺长安一看就对阿娘没安好心,都有担保人在这里了还犹犹豫豫吞吞吐吐地不让她们和阿娘见面,必是有所觊觎,心存歹念!
她三十有六,已是不小的岁数的,但许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此刻神情气质均如青春年华,就连容貌也甚年轻,仪容清雅,气质出尘。
“这位姜大娘子说是从京都来,本官瞧着,姜大娘子谈吐有礼进退有度,双眸明亮清澈,确实不是不像是布衣百姓家养出的女儿,你们姐妹与盈娘,是有几分相像,似有亲缘。”
“别说话。”姜挽心思比姜拂要敏感许多,在贺长安犹犹豫豫带她们来后院的时候,她心中就有所猜测,但现在事情不明,她们不知道阿娘是什么想法,也不好评说什么。
刚走两步,福案就当着几个宫女挡在萧金珠面前,为难地笑着,拦着她不让走,“公主别为难小的了,就快些将小殿下给我奴才吧,陛下要亲自养育小殿下,也是一片舐犊情深啊!紫宸殿中已经备好了小公主生活所需,一应俱全。”
江太后控制不住地担忧,将视线落在两个沉默的孙子身上,“对了,陛下既然要亲自抚养孩子,那就一起吧,快,去太子和恒王宫里收拾东西,一起搬进紫宸殿,陛下既要亲自养育,怎能厚此薄彼!”
姜仲盈自失忆后就没见到这么多人,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身边的两名侍女快速将她的袖子卷下来,打理她凌乱的裙摆。
她转头看了女儿萧金珠一眼,萧金珠立马会意,也跟着劝诫。
“疯了!真是疯了!你当哀家不知道实情!真以为姜氏葬身大火,你这样不就是因为记恨姜挽!恨她骗你,可这和孩子们有什么关系,虎毒不食子,我大景的天子怎会是如此冷漠之人!欢儿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可不能如此对她啊!”
安抚好姜仲盈,贺长安心底放松了一半,他让侍女们带姜仲盈回屋休息,然后走回来与林怀泽客套,将救盈娘加上收留她在府里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然后邀请姜挽姐妹在府中暂住,慢慢与盈娘接触。
“这,我也不知道。”姜仲盈咬唇为难,忍不住转头去看那对双生姐妹,虽记不得她们是谁,但这样看久了,她总感觉心中酸涩,无以言说。
萧予鸿和萧予清就这么被安排了,兄弟俩对视一眼,均是无所谓的态度,自从阿娘走了,萧予清的性子都沉闷下来了,许久都没缓过来。
静了会,池边的主仆三人小声嘀咕几句后,缓缓走上前来见礼,微微欠身。
“林公子既然出任州府参军,那方才多有失礼,姜挽应当称呼林大人才是。”
时至夏日,天气初见炎热之势,池塘边美妇人身着浅紫色夏衫长裙,雪白的浮光纱制成外衫,慵懒披在身上,许是觉得日光晒人,她两条手臂都露出半截在外面,衣袖子卷到上面,清凉极了。
这一眼吓得福案魂飞魄散,连忙上手将小公主从萧金珠手里抱了过来然后退到把陛下身后,不敢抬头看太后和长公主的脸色。
萧予鸿懂了皇祖母的意思,认真点点头,拉着萧予清往紫宸殿去了。
“故人?”贺长安闻言愣了下,眼睛眯起一半,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妹。
姜仲盈眼神清澈见底,干净简单,她似乎是完全不认识姜挽和姜拂是谁,只扫了一眼便掠过,然后将目光放在贺长安脸上,好奇地询问道:“大人带着几位客人来后院,是……”
“下官不敢,姜娘子怎么称呼都可。”林怀泽出身世家大族,时刻谨记礼法规矩,不敢不敬天子后妃,尤其是正一品的贵妃娘娘。
这个月京中世家被掀个底朝天,菜市口血流成河,天天横尸,找关系来慈安殿求情的人都要排队,京中官员当真是人心惶惶,不知闸刀什么时候就落在了自己头上。
“第一眼没仔细看,现在好好看着,我好像……真的感觉有些熟悉,可盈娘本就是寄居在大人府中,大人于我有恩,现在又因为我收留两位姑娘,盈娘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不如……”
*
“皇帝,你这是作何啊?国事繁忙,我儿登基不久,此时百废待兴,正是忙碌之时,哪还有时间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啊,哀家看欢儿还是养育在我身边比较好,难不成我这当亲祖母的还照看不好孙女吗!”江太后将抱着欢儿的乳母挡在身后,语气温和地劝着面前的威严冷肃的天子。
“是啊,陛下怎能亲自养育小公主,虽是亲父女,但以后欢儿长大了也是不方便的,这于礼不合啊。”萧金珠自然还要帮着亲娘说话,说完便从乳母手中接过欢儿,要抱着欢儿回寝殿里。
就是姜拂面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听见贺长安唤阿娘为‘盈娘’后,她脸色就更不怎么好,要不是被姐姐说了一顿,她此刻非得气炸不可。
贺府不大,穿过前院迎客的前厅就是后院了,后院东西两进,中间最大的院落是主人贺长安居所,姜仲盈则住在东边紧挨着的院子里。
宫人们微低着头行礼,不敢看天子表情,只能听见小婴儿咿呀学语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萧淮神情冷漠,但看着怀中女儿,眼神还是温和了几分,抱着欢儿走入紫宸殿的偏殿安顿,殿中早就吩咐好宫人们准备好了公主以后长住要用的物件。
谁知他刚将孩子放在木床中,腹部就猛然一疼,萧淮呼吸一窒,大手扶在木栏上,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往外走。
他身体强健,不会无故生病,萧淮没在意身上的不适,继续往外面走。
福案担忧地上前询问,却见陛下摆摆手,并无要紧之意,他躬身退下。
踏出偏殿殿门,萧淮感觉腹部突然骤疼,他狠狠握住门框,额头上都疼出了冷汗。
须臾,眼前天旋地转,他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来人啊,传太医!”
第 46 章 绝嗣毒发
“哥,你说父皇不会有事吧?”萧予清急得快要哭出来,他站在紫宸殿外面张望着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太医,担忧地攥紧了萧予鸿的衣袖。
阿娘才离开他们没有多久,要是父皇也出事了,萧予清觉得自己也别活了,日子没啥盼头了。
“没事的,父皇不会出事的。”尽管萧予鸿也心急如焚,但他看太医们脸上虽然焦急无措,但却并没有抄家砍头的没命感,故而他猜父皇并没有生死威胁,应该是出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不一会,檀青从紫宸殿里出来,奉太后娘娘的命令带着两位小殿下回偏殿里休息去,大人的事与孩子们无关,江太后并不想让孙子受到什么牵连。
“奴婢送两位殿下回偏殿里去看着小公主好不好?这里乱糟糟的,两位殿下还是不要在这里等消息了,陛下醒来后,奴婢会让人去告知两位小殿下的。”
“檀青姑姑,父皇这是怎么了?有无大碍?”萧予鸿问。
檀青长叹一口气,想给两位小殿下笑一笑,不让他们太过担忧,可是刚刚在里面听了陛下的病症后,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了,“没事没事,陛下只是太劳累了,过几天就没事了,小殿下不要担忧。”
“那个,礼部尚书呈上来的选秀折子已经被母后驳回了,后宫女人不少,不如晋晋她们的位分,至于新人嘛,我儿繁忙,肯定是顾不上的。”江太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萧淮。
“谁说朕顾不上。”萧淮冷冷抬眼,轻飘飘地问道。
闻此噩耗,江太后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她儿子还这么年轻,膝下子嗣凋零,怎么就不能生育子嗣了呢!
“只是陛下今后,可能都……都不会再有子嗣了。”李太医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太后表情,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吓得颤抖起来,生怕太后一个不开心就要了整个太医院的命。
江太后第二日来看儿子时已经准备好满腔的话来劝解,谁知君王如常,行为举止并未有任何异常,就连之前的沉闷气氛都少了许多,她那个雄才伟略冷静沉稳的儿子好像又回来了?
最后半句,她声音极轻,字里行间都在颤抖,不敢置信她风华正茂的儿子会变成这样!
又是一阵风经过,萧淮并没有停下脚步,直接离去。
“呃……”江太后噎住了,本是怕儿子不好意思说,她就代萧淮将选秀的折子驳回了,谁知他会这么说,“如此也好,如此也好,是哀家想错了,那我现在就让人去礼部知会一声,选秀照办!”
江太后:“……”
绝嗣啊,姜挽这是要他此生不能再有别的孩子,就算他临幸了其他女人,也不会威胁到几个孩子的地位。
“太后娘娘!”檀青见太后双眼一翻,有晕厥之像,连忙去掐太后的人中,将太后从晕厥的边缘给拉了回来,“太后可要停住啊,您现在晕了,一会出了紫宸殿给外人看了,这流言就要无休无止了,陛下未醒,您可一定要冷静,不能让朝臣们看出端倪。”
江太后此时已是哭红了眼,无力地靠在软塌上,哀声询问地上跪着的李太医,“李太医,哀家也不想听你们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你就直说吧,陛下他以后到底……到底还能不能行人事?”
这一切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福案不敢说话,跟在皇帝后面看着,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
萧淮低眸吃粥,声音清冷,“宣。”
纵是再伤心,江太后也不能就此跟着倒下,她擦干眼泪,对太医院所有太医上下敲打,让今日所有知道实情的太医都闭上嘴,然后面色如常地回慈安殿,让朝臣们都知道陛下无碍,只是小病小痛而已。
难不成,都是外面的宫人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了?
“檀青你说……”江太后紧紧抓住了檀青的手,哀哀哭道:“你说这事,会不会是姜氏做的,除了她,哀家想不到还有谁能接近皇帝,将这种毒物送到皇帝嘴里,也想不到谁会用这样的法子来保证孩子们的地位!
这药不仅说明姜挽对他没有爱,更说明姜挽对他无半分信任,过往诺言在她眼里皆是泡影,不值得她信任,他萧淮这个人,也不值得她爱。
太后这是怎么了?生气了?皇家母子向来和谐,从没有过争吵啊?
李太医提着药箱跑进来,挤走了哭哭唧唧的福案,跪在龙塌边查看天子状况,“陛下身体强健,果然好得快,四肢无力大概是因为一天多没有用膳喝水,好在身子是没什么大碍了,陛下可要现在传膳,用些清淡的膳食?”
“陛下醒了,太医,李太医快来,陛下醒了!”
紫宸殿外,江恒之来时正好遇上江太后气冲冲地往出走,他面带微笑,正准备给姑母请安,谁知江太后直接略过他身边,一阵风似的走了。
“……是。”
药是姜挽下的,他很清楚,也早有猜测,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恶毒的药。
江恒之想不通,正准备往里面走去拜见陛下,谁知一抬眼就见萧淮也往外面走,他又挂起一抹笑,俯身行礼,“臣江恒之参见……”
*
“只是什么!你就直说吧!”
“陛下,楚将军求见。”
他并非一直陷入沉睡中,李太医和太后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真真切切,一字不落的听见了。
她哄着两位金疙瘩回屋,紧接着又回了紫宸殿里,给太后娘娘复命。
“不必,都杀了吧。”
“娘娘,事已至此,您可莫要气急伤身,就此消沉啊,陛下还有太子和恒王两个幼子,更有小公主承欢膝下,儿女双全了,咱们得往好处想,就算往后不再有皇嗣降生也没什么的,陛下不也没有几个兄弟姐妹么,这样也好,皇家少些骨肉争斗,是好事,是好事的!”
“当她死了。”
陛下中的毒药药性实在是过于猛烈,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中原何来这种诡异害人的毒,估计是从域外买来的东西,这样的毒物,也不知道是怎么进了皇宫,又进了天子的嘴里。
“臣楚枫,参见陛下。”楚枫手里拿着查号的细作名册,正欲呈上,却见萧淮摆摆手。
萧淮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垂眸看着清粥,淡定地喝着,好像这事就真的是一场小病小痛似的,轻飘飘就过去了。
楚枫愣了下,又接着说,“这里面都是这些日子查清的前朝暗桩,凡是与前朝余孽联系的官员和宫人都在这里面,按陛下之前的吩咐,已经按照行为轻重进行划分,共一百二十三人,其中常年与魏庄保持密切联系着只有二十人,应是死罪,剩下的都是被诓骗或是被钱财引诱,许多罪行较轻者已经移送大理寺定罪,其中流放人数……”
毒妇啊!哀家待她不薄,皇帝也盛宠,登基以来她要什么有什么,后宫也没有女人跟她争宠,哀家更没催皇帝选秀,对她仁至义尽了,为什么,姜挽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儿,这个女人的心太狠,太狠了……”
江恒之顿在原地,盯着着同样无视他,四平八稳离去的背影,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上次不是还说要留有情面,不用都处以极刑的,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了?那已经放走的姜贵妃是不是也要、抓捕回来?
李太医擦擦脸上的汗,闻言紧紧趴在地上叩首,颤颤巍巍地回,“行房应是无碍,只是……”
萧淮依靠在床边,不顾福案的阻拦掀开被子缓缓往下走,他面色平静地走到外殿圆桌前坐下,坚持不在床榻上用膳。
现在已经不能挽回了,伤心无济于事,檀青只能冒着大不敬的风险,用这些冒犯的话来劝诫太后。
楚枫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试探着问:“那,已经离去的姜氏……”是不是要抓回来呢。
不是,这孩子这么说话一顿一顿的?到底是怎么个心情,你倒是直说啊!
今时今日所得,全当他眼瞎心软的代价,但愿此生不再相见,若有再见之日,他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他自认为将一切都把握在股掌之间,无论是江山皇位还是儿女私情都在掌控之中,是他自负了,自以为深切爱着的人,其实她从未动情,他错得太离谱,也太心软。
“是……啊?”楚枫猛然看向上首,打好草稿的话顿在嘴边。
“传。”
“不必了。”萧淮低头去看折子,平静道:“是用不上了。”
好啊!真是好得很啊!
听说陛下今日突发病症,似是中毒,都已经昏睡半日了,但楚枫进来就见萧淮正在桌前面色如常地用膳,看不出有什么中毒发病的样子。
夜里,昏睡了一整天的人幽幽转醒,萧淮浑身无力,眼前有些晕眩,他抬手拍了拍床边架子,福案立马就惊喜地跪在龙塌边。
“?”
难道他,无意间学会了隐身术?不然陛下和太后怎么都看不见他人呢!
一阵无语过后,江恒之追着帝王的背影来到了皇宫里的练武堂。
看着在练武堂的台子中间挥洒汗水的矫健身影,江恒之更加疑惑了。
“陛下这是在……练习武艺?”
可萧淮明明是文武全才,不仅文采和制衡之道娴熟,就连身手也不差的,怎么突然又想起来强健武功了?
身侧的楚枫哑然,干笑两声,“要不你陪陛下一起练练?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我才不。本世子身边一堆人保护,为何要辛苦自己练习武功,这是吃饱了撑的吗!”
楚枫意味深长地笑笑,拍了拍江恒之的肩膀,“随你,别后悔。”
第 47 章 时光飞逝
嘉州府云阳郡,贺府。
姜挽和姜拂在贺府住了有一月余,她们刚搬进来时住在客院的厢房,但与母亲姜仲盈相处不过七天,姜仲盈便认定姜挽和姜拂是自己的女儿,便让两个女儿都搬到了自己的绛春阁中一起居住。
至于姜仲盈为何没有随姜挽姜拂搬出贺府,贺长安对此的解释是她们母女三人初初来到嘉州,人生地不熟的,冒然搬出去恐无人照应,所以还是在贺府再住上一段时间,等姜挽姜拂彻底熟悉云阳再说吧。
姜挽不是没有问过阿娘的意见,但姜仲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只说贺大人言之有理,那就再住一段吧。
时间慢悠悠地过去,又是三个月,贺长安依旧苦口婆心地挽留,姜仲盈还是迎合贺长安的意思,没有搬出去的意思。
姐妹俩也是看出来,光有贺长安的挽留不够,关键是阿娘自己很想留在这里,姜仲盈明显依赖贺长安,她看着他时,双眸光彩明亮,似乎有万千欢喜,明显已经动心……
“阿娘若是真的不想走,想一直留在贺长安身边,那我们要怎么办,到现在,阿娘都没有恢复记忆,以前的事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姜拂靠在绛春阁中的合欢树干上,手中撕扯着绿油油的叶子,纠结地看着姜挽。
贺管家:“三十七。”
如果阿娘愿意,那她们也无话可说,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们看出贺长安应是个正直宽容,诙谐没架子的人,对阿娘确实很好。
“诶,也不对,阿姊要是回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吧,那个狗皇帝肯定不会放阿姊回来的。”
想起这个姜拂就想笑,三个月前萧淮就毒发,他应该知道自己中了绝嗣药此生不能生育了吧,这关乎到男人的尊严和底线,多严重的事啊!
听了女儿的往事,姜仲盈升起破旧奔新的勇气,势必过好和和美美的日子,让女儿有所依靠!
有了姜挽这番话,姜仲盈是再也不敢说什么二嫁不配的话了,生怕提起女儿伤心事。
魏庄前段时间被清剿,与姜挽姐妹相熟的玉师父被追杀,如今也逃到了嘉州府藏了起来。
姜仲盈听了后心中难免多想,觉得自己不配。
转年初春,贺府大摆婚宴,姜仲盈与贺长安拜堂成婚,请了嘉州所有官员亲朋见证,也向所有人表明,从今以后姜仲盈就是贺府的当家主母。
姜挽挑眉,“所以到底是多少啊?贺大人叫自己的年岁都不记得了?”
场面寂静一瞬,主仆二人又对视一眼,紧接着又同时说。
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都把你挫骨扬灰了呢,他怎么一点反应没有,下面的东西不行了,连报仇的欲望都跟着一起消失了?”
云阳的日子过得实在轻松快意,跟从前比起来,一点点的不如意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们都过得好好的,用不着我们操心。”
姜仲盈惊讶,也没想到贺长安居然才三十三,比她小了四岁呢!
“阿姊,其实我有点想欢儿了。”
闹了一通,贺长安将母女三人请到了前厅用膳,准备好好说一说他和盈娘的事。
“大胆!岂能随意议论天子,大不敬啊!”
“魏庄没了,魏复那个老头也该死了吧,真可惜没亲眼看见他的死状啊,只不过我好几个相熟的姐妹们现在都被追杀了,大多数人都联络不上了。”姜拂摇头感叹,虽可怜与她关系好的几个好友,但并不后悔将魏庄名册上交朝廷。
姜拂和姜挽都做好带着阿娘一起逃命的准备了,谁知朝野上下风平浪静,不仅一丝消息没传出来,更没有官兵和杀手来追捕她们。
“有一点吧,我也没说过不喜欢啊。”姜挽笑着扫了妹妹一眼,解释道:“而且他身边没有其他女人的,萧淮性子冷肃,不近女色,在这方面确实强过太多男人。”
贺管家:“三十三。”
姜拂就是在姐姐面前才会口无遮掩,没想到贺长安和阿娘正好走到门外,听了个正着。
“多谢大人。”姜仲盈停在院子外面,低眉思量一会,然后抬头一笑,柔柔说道:“大人,阿挽和阿拂还在里面,大人就送我到这里吧,还有,晚膳应是不方便在一起用,我陪阿挽阿拂在院中用就是了,到前院去难免惊扰大人。”
姜仲盈疼爱看着姜挽,不愿女儿这样说,“女儿国色,为娘怎么能和阿挽相提并论。”
贺长安走在姜仲盈身边,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姜挽姜拂与亲娘说开再嫁的事,都满心祝福地给姜仲盈操办起嫁妆。
姜挽认真拿着做蔻丹的工具捶打玫瑰花瓣,无奈地摇摇头,“都过去了,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啊,用不了多久就忘光了。”
贺长安和旁边的贺管家对视一眼,同时张口。
饭桌前的母女三人都沉默了,诧异看着贺长安和贺管家。
贺长安瞪了贺管家一眼,尴尬地搓搓手,“三、三十三。”
“非也,女儿今年二十一,早在七年前,便嫁人了,其实,也算不得嫁,因为是为妾室,只是后来得夫家放归,这才能和母亲相伴。”
两人并肩走进,贺长安本欲率先开口解释,却突然听见姜拂大骂一声“狗皇帝”!
贺长安:“三十七。”
“阿拂她自小飘零,在外面受了很多苦,见惯了南洲苦难才能有此愤恨,实属口无遮掩,贺大人莫怪。”
贺长安一辈子当官,读圣贤书,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姑娘!不仅侮辱天子,他好像还听见姜拂直呼了陛下名讳!
“那可不对,情爱会随着时间淡忘,可仇恨不会,爱恨交织在一起,只会随着时间越发浓烈。”
姜拂想起这个就笑,而且笑得极为开心,她走到姜挽身边,双手托着下巴去盯着姐姐的眼睛,幸灾乐祸道:“阿姊,你别说,我现在改变对他的看法了,这男人对你,还真是有些真情实意在里面的,不过经过下毒这事,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恨还是不恨啊?
贺长安看出姜仲盈的为难,连忙温声安慰,“我陪盈娘一起进去,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怎能让你一人解释。”
姐妹俩在院中石桌上说闲话,另一边,贺长安正好陪着姜仲盈走到院外拱门处。
“我阿娘今年三十有七,敢问贺大人年方几何?”姜挽问。
“嗐,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我有一颗真心对待盈娘的心呀!”贺长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哈哈,留个胡子显得年长些,官场里瞧着也稳重些嘛!”
“出去走了好几家铺子,盈娘你累了吧,我刚刚吩咐了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一会咱们就用膳!”
“盈娘……”贺长安叹气,三十好几的人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至于儿女情长,对她来说不那么重要。
“什么?喜欢?”姜拂顿时变了脸色,双唇微微嘟起,小声嘀咕,“那阿姊怎么、怎么还把他给扔下了呢。”
或许心动过,喜欢过,现在还喜不喜欢姜挽自己也说不清楚,想不清楚的事情就随天意去吧,时间会慢慢给出答案。
姜挽摇头,笑道:“还是算了,玉师父从洛州逃到这里已经极不容易了,你可别害人家再被朝廷追杀。”
只是在他们之间夹杂着太多东西,那些浅显的心动不足矣让姜挽坚定地选择他,她还有母亲和妹妹等着,还有此生从未体会的自由生活等着她。
更何况贺大人是六品官身,她乃普通民妇,心里有些不敢高攀。
所谓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但两心相许,却是在相处之中慢慢倾心。
贺长安:“三十三。”
姜拂好奇地看着阿姊,问道:“那阿姊呢,阿姊喜欢过他吗,我猜阿姊肯定没有喜欢过他,那狗皇帝虽然长得还行,但是后院妃子那么多,阿姊定然十分讨厌他!”
姜拂没忍住笑了,“原来贺大人我阿娘还小四岁呢,真是没看出来啊。”
“何必遮遮掩掩的,你要不好意思说,我去说,我一个男人不用什么面子脸皮的,这样,我去和两个姑娘说,我贺长安行地端做得正!是正经要迎娶你为正妻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等着,我说去嗷!”
她一寡妇想要再嫁,自己都觉得有些羞愧,实在是不好意思跟女儿们说。
就是母亲再嫁的继父只比她们姐妹大了十二岁,这声“父亲”是万万叫不出口的,勉勉强强叫声“贺叔”吧!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姜拂还以为萧淮真的一点事没有,或许是把毒给解了,谁知没多久玉书过来投奔,却带来了萧淮确认中毒此生不会再有子嗣的确切消息。
成婚的事宣扬出去,云阳郡守贺长安要娶一个带着两个女儿的孀妇为妻,城中又多了许多饭后谈资。
为了妹妹口无遮掩的一句话,姜挽又给姜拂编了一段凄惨的童年,成功哄骗得姜仲盈更加心疼,不满地瞪了两眼贺长安。
“那可不行,虽然我们长得一样,但我毕竟不是阿姊,帝王深情是对阿姊一个人的,你活着出来有可能,可我就必死无疑了!”姜拂向来嘴刁皮痒,姜挽许久没教育过她了,现在她是什么话都敢说。
姜挽推了妹妹一下,没啥威慑力地瞪她一眼,“说什么呢你,你要是好奇,就回京都大街上晃悠一圈不就得了,看你能不能活着回来。”
对于贺长安的话,姜挽姜拂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她们不惊讶,只是有些唏嘘。
“人各有命,说起来,咱们没被追杀还是因为皇帝陛下法外开恩呢。”
姜仲盈犹豫抿唇,“别,还是我说吧。”
姜挽见此,便说:“嫁过人又如何,只要两心相许,其他人的人都不重要,阿娘若是觉得自己不配,那便也是在伤女儿的心,因为女儿与您一样。”
“阿姊,要不我们再去给阿娘请些有名的大夫看看吧,玉书前几日不是已经联络了隐匿江南的玉师父,玉师父之前在魏庄就是教导我们医术的,不如我们请玉师父过来,给阿娘瞧瞧?”
眼见盈娘生气,贺长安也是急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别别别,是我语气重了,我不对,我不对。”
姜挽沥出红色的花汁,一遍遍过滤,手下动作未停,不加思索地回,“喜欢啊。”
贺长安三十三岁都未娶,一直忙着考取功名,完成心中报效家国忠心为君的理想,直到他遇见姜仲盈,方才起了成婚的念头。
因为姐姐以前的身份,姜拂确实没意识到天子对普通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在姜挽的示意下认了错,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他刚刚说大了四岁,就是怕她们觉得他年纪比盈娘小,从而对他的年龄有些意见。
阿娘再嫁没有问题,姜挽也希望阿娘后半生更加开心,忘却前尘无忧无虑的,重新寻找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生活。
“阿拂小时候这么苦,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对,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姜挽姜拂虽不改姓,但阖府尊称为小姐,随姜仲盈进了贺家的门。
林怀泽得到了京都传来的消息,宣称宫里的贵妃娘娘葬身大火,已经逝去了。
他来贺府寻姜挽,问起前尘,姜挽便真真假假地说了能说的部分,并告知是林怀泽陛下放她离开,夫妻情断,故而离散。
她请林怀泽保密身份,不对任何人提起,就当他在云阳又重新认识了一个姜挽,并非是他认识的姜奉仪。
林怀泽与贺长安交好,自然满口同意,真不再提起。
日子安安稳稳了,平静温和,看着母亲和妹妹快乐,姜挽也自在。
云阳是个好地方,姜挽亦珍惜这里的日子,时间缓慢而过,但也如指尖细砂,终将流逝。
春夏秋冬交替,这一转眼,便是五年光景。
第 48 章 贵人巡视
建昭六年春,历经三朝的大景江山逐渐清明繁荣,疆域辽阔,山河锦绣,现下的年月正是海清河晏的盛世之年。
三月初的嘉州温暖和煦,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知州府大门前的鞭炮齐鸣,门外坐镇家宅的石狮子威风凛凛,敞开门广迎宾客。
“下官恭喜贺知州迁府,乔迁之喜再加荣升知州,双喜临门啊!”
嘉州府的官员齐聚一堂给贺长安祝贺,跟升官比起来,乔迁其实算不得什么,贺长安五年从六品小官一路升至正四品的嘉州知州,可谓是门庭光耀,祖宗显灵了,毕竟贺长安出身寒门,走到今天这不着实不容易。
“同喜同喜,贺某也十分庆幸能与诸位成为同僚,今后一起治理嘉州,无知之处,望诸位多多包容才是。”
贺长安在官场相处中是个圆滑的人,回到家里又变成了率性直爽的样子,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里外两幅面孔,难得可贵的是,知世故但能守本心。
“诸位吃好喝好啊!喝酒喝酒。”贺长安挨桌敬酒,走了大半宴席之后,他已然有些许醉意,双颊微红。
大景建国才三代,皇家子嗣稀薄,亲王公主都屈指可数,哪为皇亲贵胄有如此雅兴来嘉州巡视?
贺府安静下来,府中酒席早就散了,现在府中的下人们正在扫撒庭院,忙着收拾宴席过后的杂物。
贺禹嘟着嘴,奶声奶气道:“阿娘和二姐去酒楼了,说今天要巡视铺子。”
“不曾。”姜挽笑着摇头,“京都那几年不是做营生,是嫁人,困在深宅庭院不怎么出门,都见过什么世面,都是与夫君孩子作伴罢了。”
“你去,现在就带着人去码头看着,顾成让小挽保护可以,但他要是找借口让顾闻礼接近大小姐,你就上前说家里太忙,让大小姐回家处理家事。”
“不知道。”贺禹摇摇头,看向在院中迎客忙里忙外的贺管家。
“不不不,姜小姐有所不知啊,这山贼难抓,许是上面有些关系,我每次调兵来抓他们都能提前得到消息藏起来,经常在码头这一片抢劫商船,要不是这次有姜小姐在,我不知道要花多久时日才能将这些人抓捕归案啊。”
“对啊,我也猜不准是哪位贵人要来,皇亲贵胄中有官职且能为天子办事的好似不多啊,顾某虽是从京都来嘉州上任,但位低言轻,几位亲王公主我是一个也没见过。”说着说着,顾成想起这位姜小姐好像也是从京都那边过来的,于是便问道:“不知姜小姐以前在京都时是作何营生,可曾听说过京都有哪位贵人喜好游山玩水的?”
“呦,云宝怎么来了。”贺长安顾不得敬酒,连忙将儿子抱起来,往后院那边走。
贺长安早就看出来顾成是有意让长子迎娶姜挽,想找个厉害的儿媳震家宅才成日跟姜挽套近乎的,顾闻礼是顾家独子,被顾成娇惯着长大的,浑身上下一点规矩礼仪都没有,贺长安看不上这种后辈,想结亲?门都没有!
“嗷嗷,这样啊,那你长姐呢?”贺长安知道夫人不喜欢在家里与那些官家女眷交流,所以对盈娘在家里办宴席的时候出去没什么意见,对外只称家中夫人出门探亲,还没有回来。
“是,是。”贺管家应下,连忙找了几个家丁出门去寻人了。
姜挽弯唇浅笑,拿起饭碗开始夹菜,“谁告诉你的?顾大人说的?”
“嘶!诶呀别吃了别吃了,没看我都吃不下了呢,你们姐妹俩这心真大,就知道吃。”贺长安拍着桌子说,吹胡子瞪眼的。
自从去年洪灾,顾通判亲眼看见姜挽从难民群中提着贺长安的领子将人解救出来,顾通判大为震撼,十分崇拜姜挽,自此但凡有什么危险的差事要去就来寻姜挽,花重金请姜挽在身边保护。
贺禹小名云宝,是亲娘姜仲盈给取的。
“贺叔你说什么呢,我阿姊是不可能看上那个顾闻礼的。”姜拂丝毫不担忧,自顾自地开始吃饭。
“爹,爹……”只有三岁多的贺禹迈着两腿小短腿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顾成早知姜挽是嫁过人,但亲耳听到姜挽风轻云淡地提起这些往事,心中便更加敬佩欣赏,姜小姐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嫁过人无妨,大景多得是改嫁和离的女子,他最看重的,还是自身的能力和才华,他家中若是有这样一位当家主母,必然能兴旺三代啊!
“那就好那就好。”贺长安松了一口气,“但话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遇到好的还是要抓紧,我、我没有不养你们姐俩的意思嗷,你们一辈子不嫁人也可以,反正你们有弟弟,云宝以后可以给姐姐养老送终的嘛。
我的意思就是啊,要是有好的郎君还是可以嫁的,你们毕竟年轻,才二十六啊,这个年纪嫁人娶亲的一大把,那些个进京赶考的读书人年纪都不小了,大景讲究先立业再成家,好男儿多的是,咱们看中了该出手就出手。”
码头边刚刚经过一阵兵荒马乱的整顿,此时正在收拾场地,将在这里作乱多年的几个小贼都抓捕到了。
“马屁精。”姜拂小声嘀咕,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天子也是人,一个庸俗的男人罢了,你要是想知道皇帝长什么样,我给你画出来就是了!我在京都时见过好几次呢,就算我画不好,你让阿姊给你画一张,阿姊指定能画得惟妙惟肖!”
姜挽委婉拒绝了,她早看见贺管家在不远处张望着,许是家中有人来找,直接跟着贺管家回去了。
她阿姊可是当过贵妃拿下过帝王的女人,萧淮长成那样都没留住阿姊,更别说区区一个纨绔子弟了。
“你娘呢?”
“嘿,你这丫头片子,我还骗你不成,那朝会上有上万人啊,隔着那老远,我又没有千里眼,哪里看清天子模样,远远望一眼,只是觉得身形高大,当真器宇轩昂,不愧为我朝天子啊!”贺长安一脸崇拜,似乎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好好好,终于是抓到了,都绑会衙门,待知州定罪。”
“诶呦,咱家大小姐回来了,来来来,大小姐请坐。”贺长安起身迎接,还拍了拍身边的圆凳示意姜挽坐他旁边,满脸微笑地看着姜挽。
“不过几个山贼,何谈大恩,顾大人严重了。”姜挽不觉得她有什么功劳,毕竟顾成雇佣她都是花了银子的,给钱办事,理所应当。
姜挽扶额忍笑,拿着筷子摆摆手,“没有的事,您误会了,嫁什么人啊,我不想嫁人了,陪在母亲身边挺好。”
“你这就是胡说了,天子登基的时候你怎么也朝拜过,好歹见过一面吧。”姜拂质疑道。
贺长安酒醒了大半,掐腰拧眉,“不是说了不让她去嘛,怎么还是去了,我跟你讲啊,下次有这事直接来跟我讲,别让顾成见小挽。”
“叔问你嗷,你是不是……真看上顾家那小子了?”贺长安一脸凝重,十分紧张地开口。
姜拂笑出了声,“升官了就是不一样啊,说话都有底气了,四品知州可是不小的官喽,照这样下去,过个十年不得成宰相啦!”
顾成指挥下属收拾码头,然后堆满笑容对着角落里的姜挽一拜,真心实意道谢,“姜小姐对嘉州大恩啊!顾某拜谢!”
贺长安让下人叫来贺管家,问:“大小姐呢?怎么感觉一连好几日她很忙啊,白天都见不到人影。”
顾成说完又独自感叹起来,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我听说啊,过几天要有上面的人来嘉州巡视,说是什么皇亲贵胄,身份不凡啊,他们就是坐船来的,要在码头下,这要是被山贼不长眼睛把人给劫了,那我这官身可就不保喽!”
“顾大人,山贼都已抓捕归案,您请看。”
“这话可不能乱说,能到知州这个位置我此生就无憾了,宰相岂是想当就能当的,咱们一没家世人脉、二没上面看重,不做这个梦,我贺长安到现在还不知道天子是什么模样呢。”
姜仲盈和姜拂见此都眨巴眼睛看着,不知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需要阿挽帮忙,不然贺长安怎么如此殷勤。
姜挽蹙眉,“京都来的皇亲贵胄?”
“爹,后院没人陪我玩,好无聊啊。”其实有侍女和小厮陪着,但贺禹看前院人多,一时好奇就跑过来看看了。
*
“真!真看上了啊!”贺长安一脸焦急,放下手里的饭碗,“这可使不得啊,那顾闻礼不是什么好人啊,也就长了个好皮囊而已,其他方面是啥也没有啊!你要是想嫁进顾家,以后日子可老糟心了!”
同在饭桌上的姜仲盈和小云宝则是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懂这几个人在说什么。
每次都说什么为了公事请姜挽帮忙,其实顾成可是存着私心呢,他长子顾闻礼花天酒地,招猫逗狗,是嘉州有名的纨绔子弟,至今没有人家肯将女儿嫁给他儿子。
贺管家迟疑了一会,想了想说:“难道小姐没跟您说吗?前几日顾通判派人来请大小姐过府保护,说是忙码头那边的事,所以想请小姐贴身保护,小姐说左右也是无事,就去了。”
“怎么?贺叔有话要说?”姜挽没感受到贺长安殷勤,只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这么一想,顾成说话更加客气和善了,没一会提出邀请姜挽到蓬莱酒楼用膳,想让家中的不肖子孙见识一下姜小姐的风采,相互认识一下。
“去去去,净说胡话,我看你比我能吹,我才不信你说的话呢,没一句真的。”
贺长安早习惯了姜拂说话不着调的性子,他被姜拂被骗了好几次,每次版本都不一样,姜拂能编出几百个悲惨童年出来,他现在是再也不相信姜拂的话了!
说罢,贺长安殷勤给姜挽夹菜,小声告状,“我看姜拂最近又不怎么老实,还得小挽你制得住她,她皮紧,你有空再给她松松!”
“嗯,我看也是。”姜挽暗暗瞪了妹妹一眼,让她说话小心点,别太得意忘形了。
贺家饭桌上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基本都是一边吃一边说,没一会姜挽问起码头上的事,说顾通判提到,不日将会有贵人来嘉州府巡视。
“确实是有这回事,但我也不知道是谁,只听说,不知一个贵人,来了好几位呢。”
贺长安不管什么大人物来,他只管做好他的事情。
就算是皇帝来了又能怎么样,公务做好了,什么人来巡视他也不怕。
第 49 章 帝王驾临
“前些日子去族中探亲,没有赶上贺大人的乔迁之宴,真是可惜,不过我虽错过宴席,但礼不可废,这套棋子贺大人一定要收下。”
林怀泽探望父母之后就立马回了嘉州,没有在祖宅过多停留,听说错过贺家乔迁宴席,更是连忙登门拜访,准备了一套玉棋子为贺礼。
贺长安笑呵呵请林怀泽去正厅中喝茶闲聊,两人下了半日的棋才算尽兴。
他亲自将林怀泽送到大门处,转头正好看见姜挽骑马回来。
“这是又是顾通判那里当差了?怎么,码头那边的事还没忙完?他手底下也不缺人用啊,怎么就盯着我贺家人使唤呢!”
“拿钱办事,理所应当。”
贺长安与姜挽一同往后院走,边走边说,“家里又不用你赚银子,你娘又折腾起来一座酒楼,我听说进项不错,你要是太无聊,不如去看看家里的铺子,有没有喜欢的,随你折腾去。”
“等这次事了结,我确实想歇一歇,不如就去家里铺子看看吧。”
但这只是最坏的结果,说不准萧淮就只把陈年旧怨怪在她一人身上,不会连累家人。又或者萧淮没几天就走了,压根不会在嘉州待多久,只要小心留意,说不定他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至于天子极尽宠爱的掌上明珠晋阳公主,应该就是皇太子牵着走下来的小姑娘了。
不,不会的,这世间没那么多巧合。
这是当今天子的年号。
先前在朝会上没看清的人,此刻终于看了个真真切切。
贺长安是万万不敢想,传言里将要但嘉州巡视的贵人,就是大景的帝王。
而且不仅是帝王驾临,紧接着下来的,还有两位高高瘦瘦的半大少年,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
不多时,随着御前将军楚枫的一声“陛下驾到”,江边的所有人跟下饺子似的跪了下去,齐声高喊,“臣等,拜见陛下,恭请天子圣安。”
本以为只是京都来的巡视官员,没有皇亲贵族那么离谱,谁知她到了才发现整个嘉州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到来,阵仗极隆重地准备迎接这个传说里的“贵人”。
恰巧,江边刮来一阵凉飕飕的风,风声加上四周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姜挽并没有听见贺长安说了什么,也没看清口型。
她看见贺长安在几个嘉州高官的簇拥下站到最前面,趁众人不注意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张口似乎说了什么。
姜挽缓缓摇头,低头笑了笑,“既然如此,人家估计是看不上我的,我婚嫁过,也生过孩子,此生没什么儿女情长的执念,可莫要耽误了人家。”
姜挽心里装着愁绪和担忧,办差事自然分心,就连身边几个官差都发觉她情况不大对。
贺长安诚惶诚恐,话都说不通顺了,在这位年轻的君王面前,他前半生练就的拍马屁功夫好像都失灵了,一个字也不敢啰嗦。
周边侍卫纷纷警惕,看向射箭之人,不曾想,从阴暗处缓缓走出的,是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小少年。
一说到人生大事姜挽就用嫁过人生过孩子推脱,可是贺长安却从未听姜挽说起过之前的事,之前他不好意思问,怕触动到继女的伤心事,但今日他却升起了莫大的好奇心。
确实与小时候有很大不同,他们五分像萧淮,五分像她,少年清俊,已有风骨。
远远地看了一眼,没有看得清楚,只依稀瞧见鸿儿和清儿拔高的身量,仔细算算,他们再过几个月就要十二岁了。
此时的姜挽已经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地面,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姜挽与后面几个士兵交换了位置,退到最后面不起眼的地方去站着。
江边风大,初春时节的风还是略微有些凉的,姜挽身着玄色劲衣,手握长剑站在一对士兵前头。
天子煊赫冷肃,气势非凡,光是迎上一万就觉得背有千钧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望着一大群人离去的背影,姜挽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来,神情平静,但眼神却有些恍惚。
“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呢。”
听了贺长安的询问,姜挽端着茶盏轻抿,似是随口一答。
“嗯,这就去。”姜挽收敛情绪,提剑跟上前面的队伍,去了帝王下榻的官家别院。
其实何止是孩子们变化巨大,就连萧淮也许前些年不同了,他气势更深重沉稳,容颜褪去那一丝丝的少年气,更冷俊了,让人既不敢看又移不开眼。
姜挽也没想到顾通判这次的差事这么忙,她事先不知道,但银子都收下了,就只能跟着忙活完。
在短暂的震惊和交头接耳后,官员们纷纷头冒冷汗,不敢吱声,江边愈发寂静了。
官船靠岸,身穿银甲的将士有条不紊地从甲板上走下来,配刀上的寒光映射着朗朗日光,震慑得众人匍匐。
贺长安一拍大腿,无奈看着她,“你妹妹净逗人,她说你从前是做贵妃的,独宠六宫,还说当今太子恒王和晋阳公主都是你生的,你听听这话,这不是明摆着诓我嘛!”
看到这,江边的诸位官员心里都有数了,伴随着巨大的惶恐,他们也生出无限的期盼,希望借此机会露个面,有朝一日一步登天。
这排山倒海的场面除了天子,没人能消受。
随着众多船只靠近,江边等待的官员们才看见船上密密麻麻的将士,还有中间那旗帜上面的字——“建昭”。
“臣嘉州知州贺长安,拜见陛下。”
或许在顾成眼里,认知之外的高官贵胄都叫最上面的吧。
两人说了会顾通判那边的公事,回了后院石桌上坐着,边闲聊边等着姜仲盈回家开饭。
她今日的任务是守在江边码头,带着士兵封锁这里附近的道路,为即将到来的贵人护卫,不允闲杂人等进出。
“阿拂不是说过嘛,贺叔怎么又问了一遍。”
姜拂每日跟在亲娘身边保护,所以也和姜仲盈一起早出晚归。
一个时辰后,江边终于出现了大船的影子。
什么叫最上头那位?整个大景能有谁,能担得起顾成这句话。
不用猜,光是看这两位一模一样的面容,诸位官员就知道这两位是谁了,皇太子萧予鸿和恒王萧予清是双生兄弟,这事在大景人尽皆知。
林家可是前朝就有的世家大族,清流人家,要不然前几年林家出了事,渐渐落魄了,现在林怀泽也不能在嘉州为官啊!早就在天子脚下做事了。”
嘉州官员都是战战兢兢的,在江边客套一会后,终于迎着帝王一行人往官府别院那边去了。
萧予清身后跟着两个将士,见姜挽这边拔刀,冷声道:“恒王殿下在此,尔等不可造次!”
前方四座极大规制的官船开路,被护卫在中间的巨轮庞大,极其壮观,隔着很远也能看见那明黄色的旗帜挥舞在风中。
可惜欢儿被鸿儿牵着,她没看见女儿模样。
幸好明日她就不做这差事,不然要是被萧淮看见了,恐连累贺长安辛苦半生得来的官职,也得连累母亲和妹妹遭难。
“姜小姐今日辛苦,这我们也是刚得到消息,来人身份极不简单,很肯定是最上头那位,所以今日守卫定要谨慎,谨慎啊!”顾通判忙中分身,给姜挽传了句话。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能养成姜挽这样淡定从容,繁华皆如过眼云烟般的姿态和气质。
转眼五日过去,到了顾通判嘴里那位贵人驾临的日子,这也是姜挽在顾通判身边当差的最后一天,过了今日她就清闲下来了。
她望向平静的江边尽头,面色略微冷了些,春风吹动她的衣摆,飒飒作响,却吹不散她眼中的凝重忧虑。
“姜小姐怎么还在这里愣着呢,快些跟上啊,顾大人好像派人在寻您呢。”一个士兵跑过来给姜挽提醒。
聊着闲话,贺长安提起了林怀泽今日来送礼的事,想起林怀泽这几年来家里很是勤快,猜测道:“你说林怀泽这人怎么样,他也不小了,听说二十六七了,到现在都没有娶妻纳妾,我是很认可他的人品,作风也好。
本想说身体不适,就此回府躲起来,姜挽派人去告知了顾成一声,得到准许,正准备离开,这时一只短箭却朝她脚下射来。
姜挽示意周边侍卫合上刀剑,带头下跪行礼,“不知恒王殿下在此,草民方才冒犯了,还请殿下恕罪。”
自从姜仲盈开了云来酒楼就忙十分繁忙,早出晚归地忙酒楼的事情,简直成了家里最忙的人。
贺长安当然是不信的,只当是姜挽不愿提起从前,长叹一声也就不再问了。
“嘉州知州贺长安,起来吧,朕听吏部呈献功绩的时候提起过你,在嘉州还算用心。”
“无妨。”
萧予清紧紧盯着面前这人的脸,不肯挪动脚步,因父皇身侧无聊,他便偷偷溜出来逛园子。
谁知一抬眼就看见了她,刚刚看见她的一瞬间,萧予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心脏彭彭直跳,不敢置信又惊喜异常。
见她要走,只好用手中短箭射到她脚下,毫无章法地想要拦住她。
“你……抬起头来。”萧予清颤抖张口,紧张的情绪仿佛要冲出胸口。
姜挽抓紧了袖口,迟钝着没有抬头。
正僵持时,院中传出一阵脚步声,正往这边来。
被众多官员簇拥在最前面的男人缓缓走近,对着身侧的皇太子说,“太子,还不去看看你弟弟又惹什么祸了。”
第 50 章 下榻贺府
萧予鸿第一眼看见的是弟弟萧予清,听见父皇开口,他眉头微蹙,淡淡瞥向萧予清对面,想瞧瞧弟弟在这里胡闹了什么。
矜贵沉稳少年老成的皇太子端着皇家威仪,缓步走到萧予鸿身边,给了弟弟一记警告的眼神。
那短箭射在黑衣女子脚下,而她单膝跪在地上,抱拳低头行礼。
应是没有得到父皇说平身,所以这黑衣女子没敢起来。
萧予鸿从弟弟身边经过,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不懂萧予清为什么要为难一个不起眼的女侍卫。
“哥,她、她是……”萧予清语气颤抖,用力地扯了扯萧予鸿的袖子,但可惜萧予鸿并未理会弟弟的异常,依旧走到那黑衣女子面前去。
“起来吧,这短箭既是恒王射出来的,便不关你们的事,不必拘谨。”
闻言,姜挽身后的几个侍卫都缓缓起身谢恩,唯独姜挽一人跪在地上,半晌没有动作。
不等萧淮说话,旁边的萧予清就笑着张口,“没事没事,本殿下就喜欢贺大人家里这风格,极有嘉州特色,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住起来定会舒心无比!”
“不必。”
姜仲盈大惊,慌慌张张跪下行礼,但她从没学过宫廷礼仪,下跪的姿势都不怎么自然,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
姜姑娘擅长用剑,武功高强,又通识药理,十分厉害,所以臣才想让姜姑娘今日过来,与侍卫们一起护卫陛下身侧,保证陛下的安危。”
被官员们簇拥的帝王顺着儿子的视线望去,这不经意的一眼,便让他顿在原地。
“不敢当不敢当,恒王殿下说笑了。”
半个时辰后,贺府大门出传来异动,似乎有很多人聚集在外面。
“是家主回来了?”姜仲盈问进来通传的下人,“那怎么动静这么大?跟山贼抄家了似的。”
贺长安一天之内见了这么多皇亲贵胄,心里慌慌的,此时面对太子和恒王异样的热情不知所措,也不知道他这么幸运还是不幸,怎么突然就得两位殿下的青眼了?
姜挽靠在太师椅上,对着妹妹摆摆手,无奈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别那么想,事情还不算太糟,来得不仅是萧淮,还有孩子们,鸿儿清儿都这么大了,他不可能不顾及儿子的想法。”
姐妹俩促膝长谈,直到姜仲盈忙完酒楼里的生意回府。
“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谁发生了什么事?账算到一半阿拂突然就跑回来了,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派人回来一问又正常,并未出什么事啊。”
萧予清眼中含泪,忍着泪花往前走了几步,却被兄长萧予鸿拉住了胳膊,强硬地带走了。
“陛下恕罪,太子恒王殿下恕罪,这位姑娘是受下官雇佣,前来保护的剑客。”顾成对正要站出去请罪的贺长安使了个眼色,率先走出去为姜挽解释身份。
姜挽似有所感,也朝着萧淮这边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这一瞬间,天地时间仿佛静止了,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二人对视着,顷刻间心跳如鼓,万物寂静。
姜挽提前回了贺府。门前,姜拂早就心急如焚地等着了。
论抛夫弃子的本领,谁能比得过她啊。
*
想了许久,姜挽也觉得前尘过往或许不该再隐瞒,既然已是一家人,确实应当坦诚,“等贺叔回来再说吧,女儿从前的事……想亲口对你们讲讲。”
只是面前这个女侍卫迟迟没有起身,他有些侧目,多瞧了几眼。
姜仲盈拎着云宝坐在饭桌上,边照看小儿子吃饭边观察女儿们的表情,“你们俩倒是跟娘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俩总是什么都不说,遇到事就憋在心里自己找办法解决,既是一家人就该直说,不然什么都不知道,阿娘这心里不踏实啊!”
一大早,帝王南巡第一城就是嘉州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姜拂那时正在酒楼里帮阿娘算账本,猛然听见消息,顾不上阿娘的惊疑,连忙回了贺府等姐姐。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贺长安十分狗腿的说话声。
姜仲盈认真点头,盼着贺长安快些回家,她等不及要听听女儿到底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身为母亲,她十分希望能帮上女儿的忙。
萧淮眼神晦暗不明,凝着她许久,直到身侧都嘉州官员都以为帝王即将发怒,这个女侍卫要遭殃的时候,他才突然冷笑一声,轻飘飘扔下一句,“是挺厉害的。”
“哦?剑客?看来是嘉州府的官兵不中用,所以才让顾大人雇佣这么个剑客过来充当侍卫?”
萧予鸿中起了一点怪异的感觉,似乎觉得面前这女侍卫有些熟悉,身形好些眼熟。
萧予鸿本没将这弟弟戏弄下人的小事放在心上,要不是因为父皇说了一嘴,现在好多大臣都在旁边看着,否则他根本不会浪费时间给弟弟处理这等小事,但……
下人哆哆嗦嗦说不清楚,平常口齿伶俐的人都变成口吃了,“不、不是,是、是……”
五年过去,但两人容颜均未变,一眼望去,仿佛梦境转成现实,故人归来。
语罢,他抬步向前,带着一群官员离开。
“别。”
“这么看是真有事啊,有什么事你们就说吧,阿娘陪你们一起应对!”
皇太子与恒王殿下均是异常沉默,这引起了另一边的关注。
况且,她刚刚看萧淮眼神,没有感受到杀意,或许在萧淮心里,她已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了。
“怎么?你还不起来谢恩?”萧予鸿催促一句。
一行人走到正厅前,贺长安见妻子带着女儿儿子出来,连忙拉着姜仲盈给行礼,“来来来,快些拜见陛下太子恒王和公主殿下!”
说罢,顾成对姜挽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拜见陛下。
“阿姊,我都听说帝王南巡,已经到了嘉州,你近些日子不要出去了,要是被发现,我怕……”
顾成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他心中一紧,连忙回答,“回陛下,微臣许是之前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士,最近收到威胁,颇为头疼,因为这是微臣私事,不好动用州府里的官兵保护,所以就私下里请了姜姑娘过来护卫。
“你……”萧予鸿恍惚一瞬,眼眶瞬间酸了,要不是从小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他几乎要冲上前去抓住她,看看这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又做梦了。
姜仲盈这么一看,心里更加笃定女儿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阿拂肯定第一个张口反驳,不会是现在这幅沉默心虚的样子,就连平日里沉稳冷静的长女也是恍惚失神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淮淡淡收回视线,他静默了会,面无表情看着顾成。
“晚了。”姜挽叹气,“就在方才,迎面相撞。”
姐妹俩对视一眼,均是沉默,低头吃饭夹菜,谁都没回话。
以姜挽对萧淮的了解,就算恨她入骨,也不会在孩子面前对她动手,皇室父子反目绝不是萧淮想要的,所以至少明面上,她是安全的。
本以为两位殿下提议到他家中暂住只是戏言,就算是认真的陛下也定然不会同意的,谁知陛下竟应下了太子和恒王的提议,真的过来了!
姜拂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手舞足蹈了,“那怎么办啊,阿姊你这么说,岂不是陷入了死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啊?”姜拂跟在姜挽身后往府中走,语气焦急,“怎么样,他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阿姊不利,要是是在没办法的话,我陪阿姊走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是,谢太子殿下。”姜挽无奈,只得缓缓抬头,从地上站了起来。
姜挽清晰看见,清儿方才无声地张口,是在喊她“阿娘”。
在两个儿子担忧的目光下,姜挽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她眼睛一直垂着,没有与面前的帝王对视,只是抱拳行礼,恭敬道:“民女姜挽,参见陛下。”
“冷静些,被发现了就这么样吧,我人就在这,拖家带口的肯定是走不了,是杀是剐随他去。”
“陛下请,这就是微臣府宅,前院和后院有许多院子是空着的,能住下许多人,就是院子之间挨得很近,屋子也都不大,陛下选中微臣家里下榻,实在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啊,只是府宅不大,恐委屈了陛下和几位小殿下。”
这张脸是多么熟悉,曾在兄弟二人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年幼时慕父母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早慧聪颖的萧予鸿也不例外,在母亲出现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让他很是依赖,甚至超过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父皇。
“走不了,我走了阿娘怎么办?贺府上下怎么办,还有云宝,他才三岁,扔下这一大家子,我活着又能怎么样。”姜挽走进正厅,挥手让下人都出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
姜仲盈要跪不跪的,就这么被萧予鸿和萧予清制止了,她惶恐看向那位气势凛然的天子,又看看身边的夫君,当即愣在原地,没搞清这是什么个状况。
“都不必行礼了,朕带着这么多人借住贺大人的院子,估摸要叨扰些时日,这些无关紧要的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是,微臣多谢陛下。”贺长安扶着妻子胳膊低头谢恩,恭恭敬敬将天子迎入正厅,结果进来发现姜挽和姜拂都在正厅里没出去迎人。
这……怎么关键时刻靠不住呢,连天子来了都没出去迎,不敬的大罪啊。
贺长安顿时冷汗就出来了,结结巴巴地解释,“这,这是臣家中女儿,姐妹俩乡野长大,没见过世面,不懂礼节……”
却不成想帝王扫了眼双生姐妹俩,眸中含着微微的嘲弄和冷意,随口道:“贺大人女儿们看起来还真是眼熟,五年前行刺朕的前朝杀手……就长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