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纪禾不爱网上冲浪,也不爱玩各大社交平台。白天守在驿站没事干的时候就做线上兼职。兼职的活路干完了,便在微信读书里找那种免费卡能看的书阅读。
夏云知上热搜这事是沈杪放学回来告诉她的。
“夏女神居然在咱们江城!”沈杪背着书包冲进驿站时对沈纪禾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而沈纪禾的反应是:“你怎么没上晚自习?”
沈杪:“我跟老师申请了提前回家的。”
在沈纪禾开口叨叨之前,她补充:“姐,你知道的,本来高三就已经没有多少新课程需要学习了,大家都进入复习阶段了。更何况……你妹我什么水平,你不知道吗?好啦,你放心,我晚上会跟我妈讲的。她百分百同意。”
沈纪禾不再多说。
沈杪知道这事已过,便凑到沈纪禾身旁同她分享自家女神的最新消息。
“她今天在江城呢!有网友拍到她在江城麓山公园竹林里坐着发呆的照片,瞧起来好像还哭过了。”
沈纪禾打印快递订单的手一顿。
她撕下订单,递给客人,同沈杪说:“哭过了?”
“是啊。”沈杪忧心忡忡,手机举过来几乎快要凑到沈纪禾的眼珠子前,“你看!这眼泪!”
屏幕里,摘掉了口罩的女人露出戴着帽子的侧脸。晶莹泪珠滑落,下垂的睫毛透着雨水打湿般的润气。
“哎。”沈杪连连叹气,“我女神这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退隐这么半年,好不容易露面,呜呜,居然还哭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惹我家女神伤心。”
沈杪骂得真情实感。
沈纪禾轻咳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尖,移开目光。
沈杪又叹气。
沈纪禾头皮发麻,以为妹妹又要骂自己一通,便听她说:“哎!美!实在是美!”
沈纪禾:“……”
“怎么有人一张糊到家的生图都能美成这样啊!夏神!内娱唯一的神!”
“姐,你说她来江城做什么啊?”沈杪歪着头掰着手指认真琢磨,“咱们这也不是旅游城市啊,吃的也就那样,景点更没几个……难道……”
沈纪禾再也听不下去。
“行了。”她拿起桌面上的用来量快递盒长高宽的尺子打了下蹲在她身边的妹妹的脑袋,“作业写完了吗?”
沈杪不以为然:“早写完了,不然你以为课间休息和自习是拿来干嘛的?”
“妈今天也要晚点回,姐,我先回去做饭。”沈杪瞧了眼时间,“等会饭好了给你带下来。”
“好。”
送走沈杪,沈纪禾拿起工作手机,打开‘黑帽奇怪女人(9.1号拿快递)’这位好友的对话框。
犹豫片刻,又下载了微博,去看与其有关的热搜内容。
几张路人的抓拍被沈纪禾来来回回看到了好几遍。
当真是哭了。
因为她早上对她说的话吗?
沈纪禾碰了碰额头那块早上磕桌子的皮肉,没红。所以,是不是她磕得不够狠,所以导致她现在心还不够硬?
沈纪禾咬咬牙,主动给夏云知发了微信。
快鸟驿站(江城洛村店):关于教练的事,我想再和您谈谈。不知道您是否有时间?
·
“请进。”
沈纪禾取下插进锁孔里的钥匙,手撑着门,招呼夏云知进屋。夏云知侧身往旁靠,扶稳了房门,示意沈纪禾先进。
门口的小台阶被磨平,沈纪禾控着轮椅踏入。
夏云知还站在门口。
沈纪禾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跟门口玄关处的台面差不多高。她拉开鞋柜的门,拿出两个蓝色塑料制成的一次性鞋套。
“抱歉。”沈纪禾有些局促,“家里没有用来待客的拖鞋。”
自她出事以后,家中便再无客人。
待客的旧拖鞋放了一年两年,第三年大扫除的时候,沈女士终于把它们都丢了。剩下的几双都各有主人,不方便拿给夏云知用。
夏云知瞟见柜子里有多余的,她敛眸弯腰去穿鞋套。
做完这些,她站直身子,打量沈纪禾的家。
沈纪禾尽地主之谊,给夏云知倒水。
轮子与地面亲吻的咯吱声在屋子里响动不停。
洗茶杯的时候,沈纪禾还在想事情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她昨天给夏云知发了微信,希望可以再聊一聊。夏云知说好。两人达成一致,开始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沈纪禾提了好几个江城还算不错的餐厅咖啡馆都被夏云知一票否决。
“我不想被拍到。”她说。
沈纪禾腹诽:要不想被拍到你昨天就不该去什么麓山公园。
“你可以来我住的酒店。”夏云知提议后立刻又反驳了自己,“罢了,你不方便。”
“我去你家吧。”
沈纪禾觉得这样不好,但被夏云知接下来罗列出的在她家见面的好处一二三四给震慑到,又想到她哭起来的样子,心软说了好。
放下手机那一刻,沈纪禾人还有点恍惚。
现在的女明星都如此舌灿莲花吗?
冰凉的水浸透沈纪禾的指尖,她回神,将洗净的杯子拿出去,给夏云知接水。
“只有这个。”一杯矿泉水。
夏云知接过,双手捧着杯子说了一声谢谢。
家是沈纪禾最熟悉的地方,也该是她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现在夏云知一出现,明明是她的家,沈纪禾却觉得左右不自在。
“驿站那边不用人看着吗?”
“我请朋友暂时帮忙替着了。”
“你想同我……说什么?”
重点来了。
沈纪禾观察着夏云知,看她捧在杯壁上的纤纤玉指,看她挺拔如竹的坐姿,看她淡色的未有染脂的唇,再看她只垂落着睫,低头凝望杯中水的眼眸。
这女人像画。
与她家纯朴的装修风格格格不入。
夏云知的背后,白墙上沈杪六年级贴上的盗版hellokitty墙花贴纸早已翻卷。
“夏老师,你总说你只想要我。”沈纪禾耐着性子询问,“方便告诉我原因吗?”
“我思来想去觉得在不知道缘由的情况下就那般态度恶劣地拒绝你,是我的问题。所以——”
“我说过,你是最好的。”
“不只是这个。”
夏云知在此刻抬眸,眼风淡落在沈纪禾的身上。她轻叹一口气,“既然被你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了。”
停留在杯壁的指尖交缠。
坐姿改变,夏云知微弓了身子。
她的视线停留在茶几表面,老旧的木制茶几上贴了一层新的pvc薄膜,膜之下夹着好些老照片。是沈纪禾和沈杪的。那时候的沈纪禾站着,比沈杪高许多,头发梳成马尾模样,对着镜头笑得很清爽。
“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夏云知自嘲地牵动嘴角,“从小到大,我都是个病秧子。”
“走都哪都被笑话。”
“就算如此,我也觉得没所谓。身体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活多久,活成什么样,也许从一开始老天爷就已经安排好了定数。”
“直到有一天——”
夏云知的指尖轻敲了下茶几表面。隔着pvc,她的指腹下放着沈纪禾年少的照片。
照片是在城市里拍的,没写任何透露信息的东西。
但夏云知知道。
“这是你第一次上长白山参加青少年锦标赛吧?”她的语气里弥散着挥不去的怀念,“那场比赛,我也在。”
“沈纪禾,是你让我领略到滑雪的魅力,让我见到运动的快乐与美感。我能从一个走三步就喘气的病秧子变成现在这样,做个正常人,走到荧幕前,经得住三天两头熬大夜的拍戏,都是因为你。”
“沈纪禾,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北极星的。”
“但我找到了。”
夏云知说的话很动人,情真意切,字字肺腑,沈纪禾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撞了大运真有了这么一个顶级粉丝。
“抱歉,夏老师,恕我直言。您都身体不好了,为什么还要去长白山……?”
长白飞雪之日,仙人垂泪,冷得万物寂灭。病体难愈的夏云知去那不就是找罪受吗?
夏云知哦了一声,冷漠地说:“家姐逼的。”
这四个字倒是真实许多。
沈纪禾其实不太相信夏云知说的话,尽管夏云知在她面前表现得这一切仿佛都是真实的。
可夏云知的本职是做什么的?是演戏。
把假的说成真的,是她的能力。
还有一件事沈纪禾很在意。
“如果我现在再次拒绝您,您……会哭吗?”
夏云知的脑袋往旁一歪,茫然地眨了眨眼,另辟蹊径地问:“如果我哭了,你会改变主意答应我吗?”
沈纪禾很犹豫。
她需要钱,若是为了攒钱完成妹妹的心脏手术,从轮椅上站起来,教夏云知滑雪,倒也不是一件难事。
夏云知看出沈纪禾的摇移不定。
她意识到沈纪禾心软找她重聊这件事是因为网络上的照片。天晓得她根本没哭,只是坐在竹林里冥思苦想怎么把沈纪禾骗到手想得太累太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被逼了出来。
刚刚的故事也是她随口编造的。
沈纪禾对她心软了。这件事夏云知很高兴。但她很快明白,也许换成另外一个人,沈纪禾也会心软。飘起来的心立刻沉沉落下去。对所有人心软是个坏毛病,夏云知不喜欢。一直都不喜欢。
“这是合同,你可以看看。里面写好了所有条款,包括保密协议。在电影拍摄完成之前,我绝不会让媒体知晓你的近况,包括复健和教我滑雪这件事。如果你是担心这件事情的话。”
沈纪禾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合同。
“夏老师,你——”
她想问夏云知究竟知道些什么,为何一语中的了她心事。还有,她怎么知道自己目前所在的地址的,私人电话又是如何拿到手的——
问题在脑子里打转,还没挨个转明白问出来,沈纪禾就听到了锁被转动的声音。脑海拉响警报,鸣笛声四起。沈纪禾小声地催夏云知藏起来,夏云知站起身,满脸无辜,不知自己该去哪边。
哐当。
门打开。
沈杪气喘吁吁:“姐!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叫隔壁李阿姨帮你守店。怎么样?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腿痛吗?还是腰疼?”
等等。
沈杪盯着客厅里的陌生人,语言系统突然宕机。
对方莞尔笑起。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夏云知。”
沈纪禾扶额,心中倒数三秒。
记时结束的那瞬,整个屋子传出一声惊天尖叫,原本闲散立于窗外栏杆上的雀儿被吓得扇翅飞走。
“夏云知?!?”
她不是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