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然觉得自己要英年早逝。
她的死对头秦鹤霄造反了,不仅造反了,还特么造反成功了,十万兵马列阵城下,不出十日便能踏平洛京城——洛京城无兵无将,十日时间已是守城士兵宁死不降的超常发挥了。
但问题是,士兵们还是很乐意投降秦鹤霄的,而作为秦鹤霄多年死对头,女扮男装的丹阳侯世子,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城破身死。
可她并不想死。
她想再挣扎一下。
于是在秦鹤霄兵临城下的第二日,她劝说天子太后开城献降——好死不如赖活着,殉国那种蠢事别做了,前头那位倒霉鬼皇帝崩逝时,压根就不觉得大齐王朝能千秋万代,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已是老齐家祖坟集体诈尸保佑了。
再者,秦鹤霄若杀降将,必失人心,纵然是拉拢人心,秦鹤霄也不会杀她,只要她的小命暂时保住,她就能让秦鹤霄舍不得杀她。
大抵是她的投名状委实重,出城迎秦鹤霄的使者很快传来消息:秦鹤霄邀她去城外军营一叙,共议大事。
这句话乍听没甚么毛病,再细细思索也没甚么毛病,可当是从死对头口中说出来时,毛病就大了——怎么听怎么有鸿门宴的味道。
还是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楚然看了又看前来传信的使者,认真思量了下自己心腹中的心腹被秦鹤霄策反的可能性,最终点点头:“带路。”
使者松了一口气,抬手擦着额间汗,再三保证:“世子爷,您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您让秦将军不费一兵一卒入洛京城,这么大的功劳摆在这,秦将军还能怠慢您不成?”
“秦将军亲口允了属下,待他入主洛京,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
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话,楚然并没有太兴奋,抬手拍了下使者的肩,“半日不见,你又精益了。”
使者面色微红,激动道:“为世子爷做事,是属下的荣幸。”
楚然翻身上马,“拍马屁的功力一日千里,令人叹服。”
使者:“?”
使者:“!”
使者纵马追上楚然,端的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忠心耿耿:“世子,世子爷,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秦将军的确允了世子爷高官厚禄荣华无双。”
“高官厚禄?荣华无双?”
楚然幽幽长叹:“似这般直白粗鄙的话,可不是他能说出来的。”
使者:“.......”
这的确不是秦鹤霄说的话。
这些年秦鹤霄杀神名声在外,他去拜会秦鹤霄时,心里怕得要死,他掐着掌心进中军大帐,头都不敢抬,只听到清冷男声说:“仙骨无寒暑,相逢犹旦暮,果然是楚世子。”
“代我转告楚世子,我在此等他。”
可惜他琢磨半日的“仙骨无寒暑,相逢犹旦暮”,实在琢磨不出究竟是甚么意思,想想秦鹤霄没有对自己喊打喊杀,那便是对世子存了拉拢之心,自己便善解人意用“高官厚禄荣华无双”来替换。
哪曾想,死对头果然是死对头,连秦鹤霄的人都没见到,世子爷已经知道秦鹤霄会说甚么话了。
使者拍马去追楚然,正欲再解释,楚然突然回头,郑重其事问:“知道我们今天的任务是甚么吗?”
使者立刻道:“迎秦将军入城。”
楚然痛心疾首,“错,是不顾一切引他说处‘过往恩怨一概不究,城中一切照旧,西凉军与民秋毫无犯’之类的话,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命,明白吗?”
使者心中突然生出不好预感:“世子爷,秦将军攻打武牢关时也是这样说的,可武牢关的守城将领刚献城便被他杀了。”
“.......武牢关的将领狡诈无信,见利忘义,杀了也就杀了,怎能与我相较?”
使者看了又看楚然,到底没好意思提醒他背叛三位君主的事实。
.......
雍凉兵驻扎在洛京城下,出了宣阳门,再走几步便是雍凉兵的营地辕门,楚然一行人在辕门前停下,使者上前互通姓名。
“楚世子,请。”
为首的雍凉兵打开辕门,楚然走入大营,然而就在这时,凌空一支利箭直冲她而来,她下意识躲避,□□划破长空的呼啸声已在耳畔乍响,头皮骤疼,她的身体险些被□□惯性带倒,幸得身后卫士眼疾手快扶着她肩头,她才堪堪站稳没有摔倒。
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在风中散开,视线模糊中,她看到深竹月绣金的发带落在苍茫雪地,发带上缀着一支羽箭,极精美的羽箭。
少年声音冷冷如寒霜,伴疾驰马蹄声而来:“楚然,你竟敢来送死!”
“大,大胆!竟敢行刺我家世子!”
楚然身后卫士纷纷拔剑,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多少底气——银鞍白马亮银甲,周围雍凉兵又隐隐以他为首,不用想,也知道是他们世子的死对头。
敌众我寡,实力悬殊,他们几乎可以预见自己横尸野外的悲惨下场。
但他们跟随的是楚然。
楚然是谁,丹阳侯世子,数次弑主又数次在新主面前得到重用的逆天之人!
没有他解决不了的困境,没有他讨好不了的新主!
卫士们热切看向楚然。
到底是历经三朝仍权倾天下的楚世子,与他们的如丧考妣相比,他显得十分镇定,俯身捡起发带,拔下发带上的羽箭,慢条斯理束着发,仿佛不是即将奔赴死亡,而是沐浴焚香去见心上人的少年郎。
“扶我一下,我快站不稳了。”
波澜不惊的少年郎声音极低,隐约发颤。
卫士们:“.......”
卫士们被迫还击。
楚然悲从中来。
三年未见,秦鹤霄用心险恶让人防不胜防——来人是秦鹤霄的表弟姜星回,性格直率的边塞小将军,哪怕失手杀了她,世人也只会说他嫉恶如仇,秦鹤霄假模假样掉几滴泪,再责罚姜星回一番,她的死便与秦鹤霄没甚么关系。
但是不怕,她开城献降来投效秦鹤霄,秦鹤霄不好在明面上杀她,否则便寒了天下人的心,只要她把姜星回杀她的事情闹得足够大,逼秦鹤霄不得不出面制止,她就能暂时保住命。
楚然躲避着骑兵的追击,冲来势汹汹的姜星回大喊:“姜星回!秦将军治军极严从不徇私,你违抗军令私自杀我,难道不怕他军法处置吗!”
姜星回动作僵了一瞬,冷哼骂道:“哼,军法处置?”
“我杀你大哥只会拍手称快!”
一抹欺霜傲雪的亮银白出现在西凉兵队伍后。
严阵以待的西凉兵如波浪般裂开。
“将军。”
“将军。”
“将军。”
姜星回头也不回,手提银枪狠狠送向楚然心口,“大哥,我替你杀了这个奸佞小人——”
锦衣银甲男人凤目轻眯,反手从亲卫身上取□□羽箭。
箭如流星。
三支□□裹着厉风而来.
姜星回长/枪脱手。
一左一右两支弩/箭狠狠射在他肩头,巧妙穿过射他肩甲处的缝隙,将他死死钉在雪地上。
“大哥,你这是做甚么?”
姜星回想取下肩甲处的弩/箭,却发现自己丝毫动不了,抬头看向秦鹤霄,却发现秦鹤霄目光落在楚然身上,凌厉凤目有一瞬的柔和。
秦鹤霄懒懒将手中雕弓递给身边亲卫,“楚世子,舍弟顽劣,乞饶他一命。”
姜星回:“?”
“大哥?!”
楚然笑得有些勉强。
三支羽箭,同时发出,一支取姜星回手中长/枪,还极有强迫症地射在正中央,两支把姜星回钉在地上,肩甲处的盔甲交界处缝隙极小,离远了根本看不见,可哪怕这样,羽箭仍分毫不差射在肩甲缝隙处,极为和谐对称,颇具美感。
在这种箭术面前,百步穿杨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班门弄斧。
秦鹤霄箭术如此,还特么说让她饶姜星回一命?!
她现在都想跪下来求秦鹤霄饶她狗命!
楚然翻身下马,浅笑温声道:“秦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我与星回一见如故,怎会伤他性命?”
“方才所为,不过是我二人兴致相投比试刀剑罢了,秦将军切莫多心。”
“星回是您的表弟,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
大抵是她的话谄媚太过,入不得眼睛揉不得沙子的秦鹤霄的钱,秦鹤霄剑眉微皱,清凌目光落在她身上,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而她带来的卫士被秦鹤霄艳惊四座的箭术所震撼,此时全楞在原地,仿佛蝼蚁窥见天神
营地气氛一时间陷入凝滞。
楚然想了想,试图打圆场,“秦将军——”
然而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鹤霄冷声打断:“道歉。”
这话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作为一个合格乃至出色的奸佞,楚然瞬间明白秦鹤霄用意,快步走到姜星回面前,体贴拔去钉在他肩甲处的羽箭,温柔扶他起身,声音诚恳而认真:“星回,方才都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切莫与我一般见识。”
被温柔对待的姜星回一脸迷茫:“啊?”
战靴踩在雪地上,一步步走来。
绣着精致云气纹的白色锦帛手套拨开楚然扶着姜星回的手,战靴踢在姜星回膝盖,姜星回不曾防备,整个人栽在雪地里。
男人声音似乎比刚才还要低:“星回,道歉。”
姜星回:“?”
姜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