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养尊处优的小将军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扑棱着从雪堆里抬起头,一下子炸了:“凭甚么我向他道歉?!”
面对姜星回的指控,楚然哆嗦了一下——秦鹤霄让姜星回向她道歉,这是嫌她命太长吗?
她想活,她得补救。
楚然俯身去扶被秦鹤霄踹在雪地里的姜星回。
然而刚伸出手,衣袖却被人扯住,身后传来秦鹤霄冰冷回答姜星回的声音:“因为他是楚世子。”
楚然又哆嗦了一下。
余光瞧向身后,秦鹤霄面无表情,凤目微眯凌厉又危险,再次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星回,道歉。”
姜星回愣了愣,“大哥——”
“道歉。”
简单的两个字冷冷如寒霜,没有丝毫温度。
楚然悲从中来。
她发誓,待她亲厚的大行皇帝崩逝时她都没这么难过。
“秦将军,少将军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事,我不需要少将军道歉。”
——她要是敢接受姜星回的道歉,明日姜星回就能把她脑袋挂在城门上。
但秦鹤霄丝毫不给她挣扎求生的机会,凌厉凤目轻眯,眸中戾气尽显,“星回,道歉。”
楚然:“......”
年幼的少将军哪里见过这般严厉的大哥,当下愣在当场,目瞪狗呆。
副将是秦鹤霄指给姜星回的人,有眼色,知进退,见情况不妙,一手按着姜星回的头,满面堆笑向楚然赔罪:“楚世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少将军年少气盛,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今日是将军入主洛京的好日子,万不能因为这些琐事耽误了将军入城,您说是不是?”
楚然仿佛看到上帝在向自己招手,干巴巴点头:“不,不错,不能误了秦将军的好日子。”
姜星回终于回神,反手就要挣扎,但副将根本不给他机会,死死抓着他,向秦鹤霄道:“将军,少将军衣服脏了,属下带他下去换衣服。”
秦鹤霄微颔首。
副将生拖硬拽将姜星回弄走。
姜星回冲楚然大喊:“楚然——”
话未说完被副将死死捂住嘴。
楚然开始思考自己更适合哪种棺木。
哪种棺木才能让她投个好胎,让她下辈子不用遇到秦鹤霄这种人。
楚然生无可恋。
余光发现秦鹤霄此时面沉如水,不比自己好太多,作为天下第一奸佞人,她瞬间找到自救方法——危机便是机遇!
楚然微拢衣袖上前半步,轻叹一声,惆怅道:“吉时已到,可惜少将军不能随将军一同入城。”
一边说,一边用偷偷打量着秦鹤霄,斟酌着用词道:“将军,不若推迟几日,待少将军气消了,您再与他一同入城?”
秦鹤霄没有回答,漂亮凤目看过来,眸光带着几分探究。
一定是她的措辞不够严谨。
楚然再奉上一顶高帽:“您识星象,懂占卜,朝中太史令择的日子哪能与您相较呢?”
似乎是她的谄媚太过明显,目下无尘的秦鹤霄着实看不下去,他转身走向主账,道:“三日后入城。”
“三日后?也就是初九。”
楚然惯会察言观色,决定根据秦鹤霄的态度调整自己的殷勤程度。
太奉承不行,孤傲自许的秦鹤霄不喜小人。
太冷淡更不行,比顶头上司还拽,是嫌自己的脖颈不够修长想让旁人来一刀吗?
楚然跟上秦鹤霄脚步,言辞无可挑剔:“三日后?也就是初九。”
“初九是个好日子,宜搬家动土和破土——”
可惜依旧惹了目下无尘的秦鹤霄的不喜。
秦鹤霄脚步微顿,踏碎虚空的一抹亮银白骤然凌厉,气势迫人让人不敢直视。
楚然果断闭嘴。
锦衣银甲的男人淡淡看着她,眸中似有千山暮雪,“楚世子,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骤然亲昵的话让楚然打了个哆嗦。
她跟秦鹤霄很熟吗?
熟,当然熟。
她使诈赢过秦鹤霄的马球,栽赃陷害让秦鹤霄被扣俸禄,甚至还搅黄了秦鹤霄的娃娃亲,如果问世界上秦鹤霄最恨谁,那绝对是她没得跑。
最了解自己的人不是最爱的人便是最恨的人,作为秦鹤霄多年合格的死对头,她熟悉秦鹤霄到秦鹤霄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都知道代表甚么——毕竟是心心念念想弄死的死对头,不了解不行。
可当死对头言辞暧昧态度亲密,这他妈就很可怕了!
楚然诚惶诚恐:“将军为君我为臣,尊卑有别臣子之道也,将军但有差遣,臣愿肝脑涂地!只求将军大人大量,莫再追究过往之事。”
秦鹤霄一脸漠然:“累吗?”
废话,如履薄冰讨好死对头能不累吗?
楚然面带微笑,真挚又诚恳:“能为将军做事,只有荣幸,哪有辛苦之说?”
“楚然。”
秦鹤霄打断她的话,连楚世子都不愿称呼的话让她陡然紧张,微躬身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将军请讲。”
秦鹤霄声音冷冷:“抬头。”
楚然抬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男人漂亮眼型如被秋水洗过,喜怒不定在她身上打转。
寒冬腊月,一滴汗水自她额角划过。
秦鹤霄微眯眼,嘴角抿成一条线。
秦鹤霄移开眼,“为何怕我?”
“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将军如此大度,连我都容得下,我对将军只有——”
楚然连忙解释,但解释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秦鹤霄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称之为脸色,就连围在脖颈处的狐裘都被他染上烦躁情绪,炸成一圈像极了白色小刺猬。
楚然:“?”
她的话没毛病啊。
白色小刺猬转身离去。
方才站立过的位置是尚未开化的动土,被他硬生生踩出深深脚印。
楚然:“!”
她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死对头心情不佳,楚然越发如履薄冰,为了表达自己开城献降的忠心,楚然在宴席上双手奉上洛京城防图,声具泪下说自己终于得遇明主。
当然,身为奸佞,她免不得要排除异己,说上几个自己讨厌的人的名字,说他们在城中设下奸计,要害秦鹤霄的性命。
正常人听到这,早就热泪盈眶拉着她衣袖问她如何化解了,可秦鹤霄倒好,她的一番卖力表演依旧勾不起他的兴趣,无数诸侯视若珍宝的城防图他连瞧也不瞧,随手扔给亲卫,让亲卫去与她的卫士做交接工作,他端坐在主账,墨玉般漆黑的眸子瞧着她,眸中情绪隐忍翻滚,尽是一些她看不懂的神色。
楚·瑟瑟发抖·然:“将军,我可是哪里说错话了?”
秦鹤霄揉了下眉心,似是有些不耐,余光捕捉到她的惊恐万状,他揉眉心动作微顿,眉峰又压一分,“小孩子顽劣,若有得罪,我代他向你赔不是。”
楚然:“?”
虽然不知话是何意,但诚惶诚恐没错,“将军这是哪里的话?少将军性子直率,一心为将军着想,叫人喜欢还来不及——”
秦鹤霄似乎越发不耐,抬手打断她的话,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位置,道:“坐过来。”
楚然缩成一团,不敢动,“那是少将军的位置。”
“过来。”秦鹤霄声音冷冷。
楚然一寸一寸艰难挪过去。
主座上秦鹤霄微蹙眉头仍未舒展。
楚然摸了摸自己身下属于秦鹤霄的位置,心中一动,恍然大悟——卫烈曾言,姜星回是秦鹤霄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姜星回为敌军所俘时,秦鹤霄愿意用十座城池相换。
十座城池,秦鹤霄初造反时的全部家当。
秦鹤霄如此看重姜星回,她一来便让两兄弟心生嫌隙,秦鹤霄愿意给她好脸才是怪事。
摸清楚秦鹤霄的心思,楚然松了一口气,试探问道:“将军可是有心事?”
秦鹤霄漫不经心抬头,潋滟凤目落在楚然身上,指腹摩挲着匕首,似在斟酌楚然话里用意。
片刻后,他微颔首,道:“不错。”
——楚然为甚么装作与他不熟?
“让我猜一猜,能让将军烦心的事情是甚么。”
楚然故作沉思,缓声道:“洛京城于别人来讲是千难万难,对于将军来讲却是探囊取物,不值一提,故而将军不会为攻打洛京城之事烦忧。”
“能让将军困扰的,唯有感情一事。”
秦鹤霄眼睛轻眯。
这话,似乎没甚么毛病。
楚然忙解释:“将军自雍凉起兵至今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下谁不畏惧将军天威?然天威太盛,难免令人不敢亲近,唯有将军放下身段,方能让人与之交心。”
“就如将军与少将军,将军本是少将军至亲至近之人,少将军本该全心信赖之人,可事实呢?将军扪心自问,少将军与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秦鹤霄薄唇抿成一条线,“天威太盛,所以让人不敢亲近?”
“对,就是这样。”
楚然不住点头,“将军,想要改变这种现状其实并不难,端看将军有没有缓和关系的心。”
烛火明明暗暗,光影跳跃在秦鹤霄眼底,他看了又看楚然,微抿唇,淡淡出声:“我自是想缓和。”
“你要我如何做?”
楚然心中微喜,道:“抵足而眠。”
秦鹤霄斟酒动作顿住了。
“我知将军出身世家,家风森严,将军又是谪仙似的人物,做不出市井百姓间的亲昵,但是将军,这是最好也是最快消除间隙的法子。”
楚然想了想,继续道:“将军,被褥甚么的都可以换的。您若不喜旁人用您的被褥,我可以替您准备一套。”
“您喜欢甚么花型的?云气纹还是竹叶纹?”
秦鹤霄凌厉凤目陡然轻眯,眸光晦暗不明,“你要我与人抵足而眠?”
楚然奇怪看了眼秦鹤霄,“您若是实在不喜与人抵足而眠——”
“的确不喜。”
秦鹤霄平静打断她的话,垂眸托起银质莲花纹的酒杯,将杯中半盏残酒一饮而尽,抬眉看着楚然,眼底不辩悲喜,“但若此人是楚世子,倒也不是不可。”
楚然:“?”
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