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槌》
荆盼/文
2023.8.22
文学城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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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航站楼人来人往,广播催促着两个外国人登机,一群像是去游学的小学生在值机台的中央花坛前拍照留念。
“茄子——”
嘹亮银铃般的声音,引得姜怡妃下意识回头望。
开阔的视野里出现一道熟悉的侧影。
黑色高跟鞋与灰白大理石相碰的节奏难以觉察地缓了缓。
“姜总,听说最近崇瑞拍卖行很忙?”
前头带路的人慢下脚步,低头看了眼她拎着的纸袋,里面露出拍卖图录的书封。
姜怡妃回过神,别过鬓角的碎发:“还可以,上午刚结束一场小拍。”
半小时前,她落下最后一槌,卖出一尊六百万的沉香净瓶观音,助理忽然送上电话,通知她机场海关有批重要的书画需要马上鉴定。
航站楼离海关行政中心有一段很长的路,工作人员挥手叫停一辆室内小摆渡车请她上去。
“对不住了,麻烦您着急赶过来做鉴定。”
“不会,大家都是为了保护国家文物出份力。”姜怡妃回笑,抬脚上车选了背对前进方向的位置。
没有什么刻不刻意,坐上去的时候,她正好又瞧见安检门前贴脸拥抱的男女。
女生是欧洲人面孔,张开手臂,神情充满不舍。
男人侧身拢了拢她,看不到整张脸,但看女生的笑容应该是被哄得很开心。
高大挺拔的身影越来越小,姜怡妃脑海里浮现刚才第一秒望见他的模样。
阿玛尼黑色长风衣,修身用的腰带松散地垂在长腿两侧,好像男人不屑于这些东西的修饰,俊逸的侧脸敷着明亮的大厅灯光,格外白皙,握手时腕骨上戴着的东西有些发亮。
那是品质极佳的玉貔貅手链,她万分确定。
精致的盆栽绿植在快速后退,熙攘离她远去,那丁点儿人影在眼底消失。
审查室,窗户开着半扇,吹起一角白桌布。
丝丝玉石般凉意隐隐靠近后颈,姜怡妃情不自禁揉了揉脖子,保持低头的姿势太久,略微发酸。
同在屋里值班的人注意到了,半开玩笑道:“小姜同志,再加把劲儿,这批审结束就放你自由。”
姜怡妃偏头向他望过来,淡笑不语。
她的眼型偏圆,但绝不是亮晶晶的那种可爱,澄澈的目光里给人一种不能轻易指染的错觉,礼貌却疏离。
值班的男人萌生出股与领导独处一室的紧张,拿起茶杯,走到门前,无意识改了称呼:“姜总,您慢慢看,我去倒杯水润润嗓。”
姜怡妃专注眼下工作,其实她不喜欢有人在她鉴定时随意打岔,鉴定和拍卖师的工作不同,一个怕场子太吵,一个怕场子太安静。
会议桌上放着十几副书画作品,山水河流浩气磅礴,花鸟奇草色彩潋滟,淡雅的墨水味弥漫在鼻尖,仿佛一层透明的暗纱,在美中迷离双眼。
她心无杂念,戴着白手套轻抚落款中略微不自然的笔画,对着一处收笔出神,指腹临在半空摩挲,好似拨开了那层隐形的纱布,目光重新投向对角的《红柿图》,心中已然出了判断。
二十五幅书画,二十四幅是仿品,掩饰看起来最普通的《红柿图》。
把结果告诉负责这批货的主任,姜怡妃被带到隔壁房间签署文件。
侧墙上的桌子,灰色报纸之间叠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各种样式,与房间精简的布置格格不入。
姜怡妃走进去,随口问:“这批瓷器是......”
“鉴过了,和你说的同一种法子想要蒙混过关。”主任拿来一本蓝色文件夹,放在她面前,摊开,“这里签个字儿,按手印......瓷协叫人过来帮忙查的,你来的时候他刚走没多久,本来还能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这群商贩心可真黑,国家文物局今年强调了多少遍......”
姜怡妃听着他忿忿不平的话,在鉴定单上签好字,捏住纸角,往后翻,瞧瞧谁鉴的瓷器。
红色的指印子,纹路清晰,比她的大一圈,颜精柳骨的连笔“诚”字,弯钩延长劈开手印,很大气的书体。
行云流水的签名,她偏偏只注意个“诚”字,最近它出现得频繁,大概是人的好奇心作祟。
外套侧袋里的手机震动,拉回思绪,她放下文件夹,掏出来看消息。
恍惚一瞬,眨了眨眼,才发现有他的信息。
【来p2,等你。】
给她发消息的男人好像就凑在耳朵与她私语。
他也看到她了?
心底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无关他与外国女人拥抱的事,只是单纯觉得他像一种警惕性很强的动物,身边的风吹草动都离不开他的眼,明明面上又是那么漫不经心。
姜怡妃思忖片刻,输入:【刚才在忙,你回去了吗?】
他很快回了:【还没。】
悉数寥寥几次短信联系,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
床笫之外不曾越界,成年人的默契。
电梯减速,屏幕的数字跳到负二层,姜怡妃的手臂挽着外套,拎着纸袋子,踏出桥箱。
视线定格在左侧第二排倒着停的黑色卡宴上,后窗玻璃内隐隐能看到驾驶座的身形。
他是与世隔绝的隐士,她定期从人间喧嚣逃离去他那儿寻一处清净。
暗影指引着方向,停车场的风从衬衫各处间隙里灌进来,姜怡妃从容地踱过去。
身后的另一台电梯响起到达的提示音,冷不防有人用英文叫住了她。
姜怡妃驻足回望。
精神的白色制服,挺拔的好身材,金发碧眼,看肩上的杠数应该是位副机长。
姜怡妃抿着嘴微笑,听他把话讲完,偷偷地往卡宴的倒车镜上瞥了眼。
车子驾驶座的窗户不知何时降下来的,一条手臂闲散地搭在门框,手腕下垂,能看到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
这次姜怡妃眉眼带笑,从心底升起愉悦。
英俊的外国机长与她交换名片,姜怡妃才坐上卡宴宽敞的后座。
关门声落下,车内很安静。
女式西装随手扔在阿玛尼风衣上,她不因方才把他晾着,带上点丁儿歉意。
以他们的关系,没有必要。
烟熏松木的气息漂浮在空气中,曲径通幽处,是他的领地。
驾驶座的车窗在缓慢上升,男人把手伸回来,搭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清晰可见,黑金袖扣在昏暗里熠熠生辉。
还有她瞧上多日的玉貔貅手链。
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两周。
“追我们妃妃的人有没有排到法国?”
他开口,嗓音磁性又明晰,久违的感觉。
在床上叫她妃,在床下喊她妃妃,颇有小情小调。
其实这不是真的小名,他们之间没有交换完整的名字。
就像她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有个“诚”字。
男人是诡计多端的动物,他气度不凡,为了保护名誉身份,不一定会说实话。
所以每当想与他讲话时,可以直接跳过喊人环节。
“当然。”
姜怡妃自顾自地将新客户的名片塞进名片包里,不紧不慢地抬眼,重新在后视镜里对上他深邃有神的眼睛,盛着碗春日清泉,好像他犯什么错都能把你胸口的怒气浇灭,中了蛊。
顿时来了兴致,她惬意地靠向椅背,拾他风衣上的腰带把玩着:“方才那位,特意从埃菲尔铁塔开飞机插队来见我,不像某人,有了我还和别的女人抱在一起。”
昏暗的车内,后视镜下的缥碧络子轻轻动了动,他们的视线在干净的玻璃里糅合,定框成画,宛如一对说爱的情人。
葱白的手指一圈一圈缠绕着带子,女人的眸底泛着玩味的浅光。
“看这么清楚?”明知她做戏吃醋,宋聿诚并不排斥,耐着性子配合解释,“是朋友。”
说完,他滑动滚轮,火苗窜出来,在指尖跃动须臾,再次扣上盖子。
宋聿诚看到后座的女人抽出缠绕的长布料,在两手间拉直,摇摇头,嘴唇上扬,轻吐:“我不感兴趣。”
灰色衬衫勾勒出漂亮的曲线,一个坐直抬头,拉衣带的姿势变得不可言说起来,要绑住他处刑似的。
他猜她平时是位有话语权的高级白领,气质清雅端庄,下属们会很听话。
可他比较喜欢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宋聿诚勾唇轻笑,推门下车。
暗黄的顶灯随着车门开合的频率,同样进行了两次闪动,仿佛匿在暗处的眼睛,静悄悄地观察车里的景象。
与世隔绝的隐士沿着幽径走出来,拥她入怀。
姜怡妃索性抬手绕过他颈后,动了动,将他当舒服的靠垫。
“那你对谁感兴趣?”宋聿诚抽走她手上的带子,自然地环住她的腰,“蓝眼睛的欧美人?”
她很喜欢他的手,指节修长,白净又柔软,解衣时常常单手拨开衬衫上的纽扣,慢条斯理,干再荒诞的事始终保持优雅。
“秀场上行走的荷尔蒙基本都是欧美人,哪个姑娘不喜欢,有缘找到对眼的话,我倒是想试试......”姜怡妃向后伸手卷住在腰窝上摩挲的一根手指,盯着他的眼睛开玩笑道,“是不是真和片儿里一样——”拖长尾音,缓缓张开唇瓣,皓白的牙齿轻擦粉色舌尖,比了个口型,让他意会。
很多时候,她享受自己单独在他面前立的新人设,不说有几分是真实的自己,但可以放开胆子,说些平常拘束着的话,轻松自在,不用负责。
宋聿诚一顿,笑了笑,眸光渐暗,像临近入夜的海面。
“原来是嫌我分量小了...”他接受女人嘴里顽皮的挑衅,手掌沿着她的纤.背滑上去,用点劲儿摁了摁,让她倒在他肩上,方便凑近她的耳朵,故意压住嗓说,“那妃今天努努力把剩下的部分也坐进去好不好?”
他叫了妃。
姜怡妃愣神半秒,心跳猛地加快,想做次深呼吸平复心绪,却一大口吸满了他脖颈上的香水味,恍如白兰地酒香融进深林的味道,醉人心魄,倏然迷失方向。
不知何时他挑开她衬衫末端的一颗纽扣。
凉意钻入罅隙。
弯曲的指关节有意无意刮着里面的肌肤,蔓延细密的痒。
“在这儿......到底。”
宋聿诚收起暗味手势,将她紧紧禁锢入怀,亲吻她粉红的耳垂。
p2停车场的感应灯熄灭了几盏,四周暗蒙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经过,会不会看过来。
姜怡妃攥住他肩膀上的衬衫衣料,呼吸乱了。
密不可分地贴近,能清楚感受到他稳如泰山,但是她萌生出疯狂的想法:
今天应该穿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