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整洁的道路两旁身着鲜艳色彩的行人来来往往,眉眼间多是轻松和对于上班的抱怨,并没有混乱区居民那种仅仅是活着就力竭的沉重感。
鸟儿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午后的阳光从婆娑的树荫上洒落,一辆淡蓝色的计程车停在了奥菲医院门口。
楼上收到终端消息的殷峥一手抱起坐在病床上的皎皎,一手提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转身下楼。
今天早上皎皎再次做了一遍肺部检查,发现没什么事后,医生给予了可以出院的诊断。
得到确切可以出院的说法后,殷峥利落地办理了出院手续,收拾好行李后就在天网上叫了辆计程车。
从医院出来的这一路上,遇到的医生护士看见皎皎后都会笑着打招呼。
“皎皎出院了啊。”
“今天穿得真可爱。”
“出去后记得不要生病了,不然还被打针的哦。”
趴在殷峥肩膀上的皎皎睁着一双漆黑的眼懵懂地看着她们,虽然不怎么明白她们说的话,但是能感觉到善意的皎皎缓慢地向她们弯起了眼眸。
那小模样看在知道他情况的医护们眼里,招人稀罕得不行。
等成功坐进计程车里时,皎皎两只小手里都捏满了糖果。
他的手很小,两颗糖就差不多塞满了一只手,不过他还是很努力地拿下了五颗糖。
计程车里,坐在车上的皎皎将小手里的糖果都放在肚肚上,然后拉过一旁殷峥的手摊开开始分糖。
你一颗我一颗,来回两次后还剩一颗。
皎皎捏着剩下的这颗彩色的水果糖看了看,然后将它放在了殷峥的手心里。
五颗糖,殷峥的手里躺了三颗,他自己的手里只有两颗。
车行驶在路上,树荫阳光交换着从车窗外落进,明暗交替的光影下,那只关节处有着厚茧显得十分粗糙的大手里,躺着三颗格格不入五彩缤纷的糖果。
靠坐在椅背上的殷峥低头看着手里的糖果,计程车刚好驶过有着大片树荫的段路。大片的阴影落脸上,像是素描的笔将他的侧脸轮廓描摹得越发深邃,连带着眼里的神色也清晰地被描绘出来。
对于小孩将最后一颗糖放在他手里的这件事,殷峥感到一丝怔然和不解。
坐在一旁的皎皎看着他摊平的手歪了歪头,然后抬起小手握住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将他摊平的手回握成拳,将掌心里的糖果小心地藏好。
完全将糖果握住的那刻殷峥的手指似是被烫了般抖了一下,将小孩没来得及收回的小手一同握入了掌心。
被握住的小手白皙干净,关节处还有淡淡的粉,在它的衬托下,殷峥手指关节处那些隐隐可见的旧伤痕显得越发狰狞,和这只除了青紫的针孔外没有丝毫伤痕的小手摆在一起,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那么一瞬间殷峥下意识地松开手,像是在松开什么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一样,然而皎皎的小手却牢牢地抓住他的食指,像是在抓住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殷峥的目光动了动,视线从抓住他的白嫩小手上,落在了眼前摇晃着的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坐在车上的皎皎高兴地摇晃着小脑袋,认为刚刚爸爸是在和自己玩。
他用右手牢牢地抓住殷峥突然打开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将殷峥的手指一根根推回去,将抓住他食指的小手和糖果一起握在了掌心里。
计程车开过了那段树荫路,灿白的阳光从车窗外落进,在皎皎毛茸茸的黑发上晕染开,纤长如鸦羽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阴影,抬起头看向他时的漆黑眼眸,像是暴露在阳光下的黑珍珠,脆弱而珍贵。
这格外浓烈的一幕让殷峥的心脏微微紧缩,悄然而生的保护欲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心脏上,伴随着心跳的动作缠得越发深入。
计程车在混乱区外停下,像是生怕被打上贫民区的记号一样,不肯进入贫民区。
车停下后殷峥先从车上下来,然后弯下腰将从座位上往外挪的皎皎抱出来,在绕到后面去拿行李。
高空中一辆悬浮车开过,待在殷峥怀里的皎皎抬头看向空中来过的悬浮车。
发现这一幕的殷峥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声音低哑:“想要?”
悬浮车的价格很昂贵,并且有限买的资格。
就是因为这点所以悬浮车在外城很少见,内城偶尔能看见两三辆,听说在中心城高空中的悬浮车比地上的车辆还多,并且有专门的悬浮车车道。
听到他声音的皎皎懵懂地回头看他,对上他视线中的茫然殷峥心里哑然,显然小孩并不懂那是什么,抬头去看也只是因为好奇而已。
进入混乱区后没多久后两人就来到了永巷。
殷峥的脚程很快,别人要走上十分钟的路他三分钟就走到了。这个速度就算是抱着皎皎提着行李都不影响,甚至连坐在他手臂上的皎皎都没感受到颠簸。
进入永巷在走上五分钟的路就来到了殷峥在混乱区的住处,眼前是一栋独栋的小屋,外面还有一个不是很大的院子。
开门进屋后殷峥就把皎皎放下,然后开始收拾手上七八个袋子的东西,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东西都是皎皎的。
里面除了衣服外就是一堆幼儿用品,除了沐浴露洗发露身体乳宝宝霜外,还有两罐奶粉。
殷峥记得小孩每次去捡瓶子时背上都背着个奶瓶,心里估计着他是喜欢喝奶粉的就买了两罐。
在医院的这两天,他还抽空回了趟混乱区。在给小孩找到足够靠谱的养父母前,他得养着小孩。
所以他趁着晚上十二点左右,小孩不会随意醒来的时间段回了一趟混乱区的住处,准备了一些小衣柜小床类的东西。
回来时还随便从癞子家拿回了皎皎喜欢背在背上的那个奶瓶。
这奶瓶比一般的奶瓶大了不少,差不多有皎皎的肩膀那么高,显然不是用来喝奶的,不过对于殷峥来说小孩喜欢的东西当然得拿回来。
在殷峥整理东西的时候,皎皎就走上前把放在客厅桌子上的奶瓶拿了下来背在背上,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殷峥身后。
皎皎跟上来的时候殷峥就察觉到了,他瞥了眼小孩背在背上的奶瓶就收回视线,将小孩小得不行的小衣服挂在新买的衣柜里。
童趣的衣柜对面是一张暖色系的床,殷峥在网上查过幼儿睡的床,那是种小小的两边都有防止小孩滚落的栏杆的床。
以己度人,殷峥觉得这样小的床睡不开,小孩想在床上打滚都打不了两个,于是他买了张成人的床,然后自己动手给床加了栏杆。
他不止在两边加了栏杆,他在床的四边都加了栏杆,以防小孩睡姿太奔放从床尾摔下来。
虽然经过在医院相处的这两天里,他知道小孩睡觉的姿势并不奔放,相反的还很乖顺,但这不是以防万一嘛。
一切都整理好后已经是下午,殷峥将跟在自己身后的皎皎拎起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嘱咐他好好的坐着。
随即走到厨房按照指标用奶粉泡了瓶奶,走出来递给乖乖坐在沙发上的皎皎。
双手抱着奶瓶的皎皎懵懂的眨了眨眼,看看手里的奶瓶又扭头看看自己身后背着的奶瓶。
一模一样哎~
他惊叹地眨了眨眼,低头咂吧了口手里的奶瓶,香香的奶味滑入喉间时,皎皎愉悦地晃了晃小短腿。
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殷峥瞥了眼坐在沙发上乖乖喝奶的小孩,收回视线开始对着菜谱做菜。
他一个人生活糙惯了,只要是能下肚,无论是压缩饼干还是烤糊了的异种肉都行。
现在养了个小孩就要开始考虑食物方面的这些事,殷峥也说不出麻不麻烦,反正不觉得厌烦。
坐在沙发上喝奶的皎皎看了看手里的奶瓶,低头又鼓足腮帮子喝了一大口,然后抱着剩下大半奶的奶瓶从沙发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的跑进厨房,仰着白嫩的小脸,将手里的奶瓶递出去:“爸爸啊~”
正在炒菜的殷峥:“……”
绝对要把他这习惯改过来!
烟熏火燎中叼着奶瓶炒菜的殷峥沉默地想。
一顿饭殷峥做了一个半小时,做出来的菜酸甜苦辣各有滋味。
最后殷峥将吃得眼泪汪汪却还一个劲地说:“爸爸啊~”的皎皎从饭桌上拎起来,走入厨房重新熬了一锅白粥。
夜晚的月光撒进院子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蹲在门口捧着碗带有糊味的白粥埋头喝着。
吃完饭洗碗的时候皎皎一个劲地要帮忙,忙着洗碗的殷峥将他拎出去了三回,他都能再迈着小短腿跑回来。
无奈之下殷峥只能给他一块干抹布,让他站在高凳上将洗干净的碗擦干。
被分配了任务的皎皎眼睛亮晶晶的,挽起袖子擦得十分起劲,直将碗擦得咯吱咯吱地响。
殷峥在这咯吱咯吱的刺耳声中轻啧了声,完好的右眼里却没有丝毫不耐,甚至还随时注意着站在高凳上擦得起劲的皎皎,以防出什么意外时能第一时间接住。
洗完碗后时间已经很晚了,本该准备洗澡睡觉的,可殷峥的视线在皎皎苍白细瘦的胳膊腿上扫了一眼后,选择放弃了这个高难度的行动。
卫生间里,殷峥特地在洗漱台旁给皎皎安装了个小洗漱台,小小的洗漱台刚好合上皎皎的身高,不用踮脚就能洗手刷牙,还有一面小镜子给他照。
皎皎不会刷牙,殷峥拿着自己的牙刷耐心的蹲在地上示范给他看,让他跟着他的动作学。
理解了他的意思的皎皎拿着小牙刷,学着他的动作往地上一蹲,仰头将牙刷放进嘴里。
“…………”
看着面前蹲成一小坨,为了学他如何刷牙而仰头看他,导致差点摔个屁股墩的皎皎,殷峥沉默了好久。
颇为艰难的刷完牙后,殷峥开始教他洗脸。
洗脸——
难得听明白他意思的皎皎用小手做了个洗脸的姿势:“爸爸,皎皎啊~”
正在拿毛巾的殷峥扭头看他,然后就见他打开水龙头,用小手接了捧水就往脸上泼。
看着泼得一头一脸都是水的他,殷峥一时间居然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洗脸还是洗头?
殷峥伸手关上水,拿过毛巾盖在这糟心的破小孩头上就是一阵揉搓,等将脸上头上的水都擦干后,就拎着他的后领回房间换衣服。
换好睡衣的皎皎被拎进四面都是栏杆的床,乖乖的躺下盖上小被子。
在殷峥离开关灯之前还挥了挥小手:“爸爸啊~”
“嗯,晚安。”
殷峥回应了句晚安,就关了灯,将门虚掩上转身离开。
深夜,除了月光从窗外悄悄的跑进来外,整个房间里都是静悄悄的。
感觉到尿意的皎皎从睡梦中醒来,他揉了揉眼睛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摸黑爬起来,过于柔软的床让他走起来有点摇晃。
借着月光的照亮皎皎成功走到了床尾,然后发现自己被拦住出不去了。
他歪了歪头眼神懵圈地看着面前的栏杆,然后上前踮着脚去试图够住栏杆的上方,够了一下后没够着。
对这方面有经验的皎皎拿出他翻垃圾桶的劲,憋足了劲往上一跳,十分好运地够到了。
够着栏杆后他就捣腾着小短腿试图翻过去,一个没稳住从栏杆上以倒栽葱的方式摔下去。
另一间房间,床上熟睡的殷峥在听见“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后瞬间睁开眼睛,眼光锋利丝毫不像刚睡醒的样子。
他利落地翻身从床上起来,快步朝着隔壁的房间走去,推开门就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了坐在地上掉眼泪的皎皎。
忘记给栏杆留口的殷峥:“……”
客厅,灿白的灯光下皎皎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了一个硕大的几乎占据了他半个额头的红肿大包。
眼眶红红地趴在殷峥怀里的皎皎,用小手死死地抓着殷峥的衣服,抿着唇也不哭也不喊就一个劲地掉眼泪。
这种无声隐忍的哭泣,看得用冷毛巾轻轻给他压敷着额头的殷峥眉头紧蹙,总觉得心里闷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