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番折腾,今晚的生意得提前结束了,幸好准备的馄饨也卖得差不多。
在方家收拾摊位时,旁边一些摊主凑过来,笑呵呵夸奖陆宁胆子大有本事,多对亏他今晚出头,以后王开那伙人肯定是不敢再来了。
宋春梅笑着回应些客套话,只是那笑容分明有些勉强。
回去的路上,那勉强的笑容就渐渐变成了愁眉苦脸。
陆宁见状,道:“妈,没事了,以后这些人不会再来了。”
宋春梅叹了口气,在夜色下看向儿子,嘴唇嚅嗫了下,忧心忡忡道:“宁宁,你怎么这么冲动啊?虽然他们不敢再来收保护费,但这些可是地痞流氓,你惹了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怕过不了几天,就会找你麻烦。”
儿子今晚出头,是很勇敢,但勇敢是有代价的,一想到儿子被这些地痞流氓盯上,她担心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陆宁听了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妈,你别担心,他们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他看得出王开这伙人,就是典型的底层混混,既没权也没势,仗着有几个人,就去欺负老实巴交的小摊贩,要对付这几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宋春梅却是不以为然道:“宁宁,你刚来云江,不了解这边的情况。南郊这些地痞流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前头闷头骑车的方志刚,这时冷不丁插话道:“春梅,你也别急,回去我去问问家遇,他跟大军三胖几个,老在外面混的,估计认识这些人,看他能不能想办法,帮帮宁宁。”
宋春梅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找家遇帮帮忙。”又对陆宁道,“这两天放假,宁宁你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了。”
陆宁:“……行吧。”
*
穿越的第二晚,虽然干了一桩大事,但大概是已经彻底接受穿越的事实,陆宁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早上筒子楼的嘈杂也没吵醒他,一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宋春梅和方志刚早已经出门上班,他洗漱吃了母亲留给他的早饭,便坐在桌前,打开窗子,吹着小风,开始刷题。
因为打定主意要考上京大弥补遗憾,他迅速进入高三生的状态,周遭一切声响,都被自动隔绝开,完全沉迷学习之中,一口气做了半个小时题,才抬头稍作休息。
只是这一抬头,却是吓了一跳。打开的窗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双手撑着脸,默默看着自己,因为没有半点声音,也不知站了多久。
不是别人,正是周家遇。
两人只隔了一张书桌,是一个近距离的面对面。虽然少年周家遇和那个传奇商人周家遇完全是两种生物,但毕竟是同一个人,一想到这就是自己的偶像,陆宁还是忍不住有点紧张:“你……你怎么不出声?”
周家遇撑脸的双手放下来,搭在窗台上,勾起嘴角道:“看你在学习,没好打扰你。”
陆宁认识的周家遇已是中年,虽然仍旧英俊,但更多是因为气质,眉眼五官则早已染上岁月痕迹。而此刻的周家遇,黑眸清亮,五官英挺,是少年人独有的疏朗。
昨天没看得太仔细,今日这样近距离打量这张脸,才发觉自己这位偶像年轻时,比想象中更英俊。甚至二三十年后过时的三七分头,放在他身上,都有种恰到好处的潇洒帅气。
陆宁抿抿唇,问:“你有事吗?”
周家遇将耳朵上挂着的一根烟,拿下来夹在指间把玩,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脸的玩世不恭:“听方叔说你闯了祸,惹了夜市那边一伙地痞。胆儿挺大啊,刚从乡下来云江,就敢一个人跟本地的地痞对着干。”
陆宁嘴角微微抽搐了下,没想到自己继父,竟然真去跟他求救。
他没弄错的话,周家遇也才十八九岁吧。
他摸摸鼻子,讪讪道:“我妈他们起早贪黑一个月就赚那点钱,被那几个流氓收去那么多,我看不下去。”
周家遇斜乜着他,轻笑一声:“小朋友有血性是好事,但人家是流氓,你是学生,没听过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么?你断了他们财路,他们能放过你?我估计过不了两天,人就能查到你身份,去你上学路上堵你。你现在高三吧,随便弄断你一条腿,你这学就不用上了。”
陆宁坐直身子,道:“我不怕他们。”
他本就是只有十七岁,又生了长极具欺骗性的脸,哪怕大小两个陆宁本质上都不是善茬,但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俊秀乖巧的孩子。
周家遇定定望着他,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退到身后的走廊栏杆,朝楼上大声叫道:“三胖!”
楼上不知三楼还是四楼很快传来回应:“诶!”
“下来!”
“好嘞!”
片刻后,楼梯旁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头顶鸡窝头的胖子跑过来,微微喘着气道:“家遇,什么事?”
一转头看到看到窗内的陆宁,咧嘴一笑,对他挥挥手,用哄小孩般的语气道:“哈罗!你好啊!你是宋姨的儿子吧?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啊?”
陆宁:“……”感觉拳头有点痒。
周家遇瞪三胖一眼::“你跟幼儿园小朋友说话呢?”
三胖嘿嘿笑道:“我这不是看他长得特乖吗?脸白的跟个姑娘似的。”
陆宁:感觉更想打人了。
周家遇本想骂三胖一句,但看了眼陆宁,觉得好像这话也没错,道:“陆宁昨晚不是惹了王开那伙人吗?断了人财路,估计会来堵他。”
三胖的猪脑袋这才想起昨晚陆宁干的事,想到这个乖巧俊秀的小白脸,将王开压在桌上的情形,顿时对人肃然起敬,拍拍胸口道:“陆宁是吧?小小年纪不畏王开那伙地痞流氓的淫威,好样的!你不用怕,你来了机械厂,就是咱们机械厂子弟,外面人敢欺负你,你三胖哥头一个罩着你。”
周家遇薅了把他的鸡窝脑袋:“别说屁话,王开估计会带人在陆宁上学路上堵人,这几天我要跑医院没空,你叫上大军,早晚接送陆宁。若是遇到王开,就说人是我们罩的,他想茬架,按规矩来,我们奉陪。”
陆宁惊愕地睁大眼睛,这是用打群架的方式解决啊?
作为一个奉公守法拥护智取反对武斗的新世纪青年,他赶紧道:“你们不要打架,我自己的事自己能处理。”
周家遇轻笑,转头看向他,慢悠悠问:“你要怎么处理?”
陆宁:“我……”他虽然觉得那伙地痞不足为惧,但也确实还没想到解决办法。
三胖大腚往他窗台一坐,爽朗笑道:“小朋友,你就放心吧,远处我不敢保证,但厂区这一片,你三胖哥说了算,有我三胖在,王开不能拿你怎样,你安心上学就是。”
陆宁实在忍无可忍:“我不是小朋友。”
三胖却是不以为意哈哈大笑。
周家遇斜了他一眼,将指间香烟送入口中,掏出打火机点燃,转头看向陆宁,道:“别听这死胖子吹牛,王开那伙人就是社会渣滓,你一个人应付不他们的。大家都是邻居,不用客气,这几天就让三胖大军接送你。”说罢,对他和三胖挥挥手,“行了,我走了。”
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用夹着烟的手指,对犹坐在窗台的三胖指了指:“要是人掉了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三胖嘿嘿一笑,抬起胖手敬了个礼:“收到!我亲爱的遇哥。”
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从窗台跳下来,转头笑眯眯对陆宁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明天要放完假上晚自习了吧,我和大军到时去送你。”说着打了个哈欠,“昨晚在录像厅待到半夜,困死了,我上楼再去睡会儿。”
陆宁望着他离开,好笑地摇摇头。
虽然刚刚三胖说这片他说了算,不过看他对周家遇的态度,估摸着周家遇才是他们这些大厂子弟中的老大。
这样看来,少年周家遇跟功成名就后的周家,看起来脾性虽然完全不同,但大佬就是大佬,就算当不良时代,也是让人马首是瞻的那个。
而他更意外的是,也不知是这个时代大厂子弟的风气,还是周家遇和他伙伴恰好都是热血少年。
方志刚让个孩子帮忙本就离谱,没想到这帮孩子竟然这么爽快地来帮他,还要接送他上下学。
他一时竟然有点为这种淳朴的古道热肠感动呢!
感动个屁!
这几个家伙可是准备跟那伙流氓茬架去的。
他对□□十年代大院大厂的茬架风有所耳闻,群架是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斗殴形势,打伤打残甚至出人命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听周家遇和三胖的口气,他们对茬架似乎是轻车熟路,想必经常干这事。以前有没有出过事不知道,但他绝不能他们因为自己去跟人打群架。这要真出了事,自己这趟穿越之旅也就废了。
*
晚上,宋春梅和方志刚回家,听到周家遇让三胖大军接送儿子上下学,显然是大松一口气,开开心心地去出摊了。
这两口子似乎并不清楚,寻求周家遇的帮忙,可能会导致一场不知结果的群架。
也或者,在他们眼中,周家遇这些孩子打架斗殴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并不是什么大事。至少远远没有儿子的安危重要。
翌日早上,陆宁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开眼睛,却见家里大门开着。
他爬起床,揉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出去,走廊上栏杆趴着好多住户正往楼下看,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他好奇地看下去,却见是一个戴大盖帽穿制服的警察,正揪着个男人往外走。
“怎么回事?”陆宁随口问。
宋春梅道:“一个偷线缆的贼,保卫没逮着人,还是警察过来才将人在宿舍区堵到。”
方志刚接话:“现在这治安真是越来越差了,厂里三天两头遭贼,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光是铜线都不知被偷去多少。派出所每次来了也是不了了之,这回终于逮着了一个。”
旁边邻居大妈笑道:“是这个新来的康警官厉害,听说是部队转业来的,来一个多月就办了好几个案子。看看人那魁梧的身形,寻常小毛贼见了都得腿软。”
陆宁目光落在那渐渐远去的警察身上,看起来确实是个高大健硕的男人。
目送警察身影消失在宿舍区,筒子楼的人们也叽叽喳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宋春梅收拾好,出门前不忘叮嘱儿子:“宁宁,今晚去学校,记着让三胖他们送你。”
陆宁本要说点什么,但想想还是算了,只点头道:“我知道。”
*
云江机械厂子弟中学并不在厂区内,步行差不多要半个钟头,高三晚上六点半就要到校。
陆宁预感今晚的上学之路可能不会安宁,他并不想真的去麻烦三胖和还不认识的大军,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五点半就出了门。
只是刚走到楼梯口,便见三胖和一个留着过耳钢丝头,身穿皮夹克脚踏酷皮靴,皮肤黝黑一脸冷酷的青年,正站在楼梯上吸烟。
见到陆宁,三胖双眼一亮,道:“我亲爱的遇哥可真是神机妙算,说你这个小朋友怕麻烦我们,肯定会自己一个人偷偷开溜。”说着,嘿嘿一笑,“让我给逮住了吧!”
陆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