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贵的原型是花枝鼠,这一点没什么人知道。
在偏远的山沟沟里成长,最后作为同辈里唯一成功化形的鼠鼠,少年时候的王三贵无疑是年轻气盛的。
族中最有文化的表哥听闻他化形的消息,连夜从大城里赶回来,替他取了一个时髦的人类名字:王三贵。
经过一番商议,表哥决定带着他北上打工。
于是两只花枝鼠收拾收拾行囊,离开家乡,跨进了修真界的大门。
从五大仙门一路往下面试,表哥争气,进了三堇阁,他却来到了望微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当上了杂货铺老板。
仙门弟子果真有钱,这一干就是二百多年。王三贵见证了无数弟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因为妖族经商要额外缴费,所以这期间他将自己的身份隐藏得很好,没有人知道他的原型以及出身。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该退休的年纪,在王三贵短暂的鼠生里,一向只有他压榨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打到他头上的理。
所以于他而言,在百货街最繁华的时段,被一个新入门的穷弟子用灵石砸出原型这件事简直是……
奇耻大辱!!!
王三贵用两只爪子死死扒住头顶的石块,奋力将自己的下半身从灵石山里拔了出来。巨大的运动量让他这只即将面临退休的老年鼠鼠累得气喘吁吁,但不等歇息片刻,他的后脖颈就被人捏住,然后高高拎起。
突如其来的悬空让他心下一惊,四只爪子毫无章法地乱蹬,嘴里也不受控制地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意识到是刚才那个穷弟子将他提了起来,王三贵默默停止动作,用爪子蒙住双眼,心如死灰。
望着手心这只绝望躺平的灰色老鼠,陈颂声陷入了沉思。
不等他思考完,百货街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喧闹,顿时吸引了大半条街的修士看过去,其中当然也包括陈颂声和王三贵。
七八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弟子板着脸,从大门鱼贯而入,过往的其他行人纷纷避让,给他们空出一定的行路范围。
头回见这阵仗,陈颂声好奇,脚下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手里捏着的鼠兄却忽然开始猛烈挣扎。一个没注意,王三贵就从他手上逃走,嗖地奔向了百货街的另一出口。
黑衣修士中为首的女弟子似是察觉到了这动静,头微微侧过,望向花枝鼠逃跑的方位。
片刻后,她躬身蹲下,一只手轻触砖地,掌心与地面相接的部分散发出淡淡荧光,逐渐蔓延至其小臂。与此同时,以那女弟子为中心,整条百货街的地面都开始剧烈抖动,直叫人晃得不心安。
陈颂声随手抓住杂货铺的木栏稳了稳身子,直觉告诉他,这女弟子的目标是那只灰老鼠。
王三贵此时是真的在疯狂逃窜。
鼠类妖族最擅长的就是隐匿气息,只是他这么多年都没再用过这法术,现在难免有些生疏。
该死,他怎么偏偏就忘了今日是执法队每周例行检查的时候!
王三贵两颗门牙都要咬碎了,上一个伪装普通修士摆摊的妖族自从被发现,让执法队带走后就再杳无音信,有传言说他被遣送回乡烤红薯去了。
这是一场尊严之战!也是一场命运之战!赌上他二百多年的鼠生!他王三贵一定会跑赢!
啪叽。
灰色的花枝鼠一头撞上了小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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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尘想面无表情地拍去掌心的尘屑,慢悠悠地踱步走到四脚朝天的花枝鼠身边。
她拎起王三贵的后腿,悬在半空中晃了晃。
本来还有苏醒迹象的花枝鼠被她这一摇,当下又陷入昏厥。
同穿黑制服的另一弟子急匆匆上前,自她手里接过王三贵,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台神似现代扫描仪的黑色法器,在其上方轻轻停顿一秒。
“花枝鼠,二百五十六岁。”黑衣弟子盯着扫描仪上显现的文字,“南郎山氏族。”
蔺尘想眉心皱了皱,视线轻飘飘掠过王三贵,“带下去处理了。”
她身旁的弟子应了一声是,随后将花枝鼠放进一间铁笼里。那笼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已经恢复神智的王三贵几次尝试,都没能冲破出去。
他用两只爪子抓紧笼子的铁杆,豆大的眼睛从缝隙里死死盯着陈颂声,势必要将这张美丽又可憎的脸庞刻进心底。
鼠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他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想过自个会在这种情况下漏出鼠脚,居然被这个刚入门的毛头弟子摆了一道。
穷逼!你不得好死!!!
鼠鼠我啊!不想去卖烤红薯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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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都在状况外的陈颂声满脑子都只剩一个想法。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思绪还没从掌柜大变活鼠的事件上转移,刚才那个领头抓人的女弟子就先一步走到了他身边。
“师弟你好。”蔺尘想微微颔首,“我是执法队队长蔺尘想,很抱歉给你带来了这么糟糕的购物体验,我们之后会加强对百货街的管理。”
话音落,她示意身后的几个弟子上前,替陈颂声将散落一地的灵石捡起收好。
她目光扫过陈颂声腰间的七瓣莲玉佩,有意多介绍一些事宜,“妖族在各门派内经商需要缴付一定入宗费用,但有不少妖为了逃费会伪装成普通修士,这类妖族一旦抓住就会被遣送回乡。”
“执法队每周都会对百货街进行例行检查,对于此次意外我们深感抱歉。”蔺尘想将其他弟子打包好的灵石收入芥子口袋,“芥子里有师弟刚才遗落的灵石,以及两只完好的传物蝶。”
从她手里接过芥子口袋时,陈颂声还有些懵圈。
不远处,王三贵还在笼子里用鼠语叽叽喳喳地破口大骂,闹腾得不像个快退休的老年鼠。
执法队速度极快,来去匆匆,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快速检查完各商铺,由蔺尘想领头,一行人风风火火地离开百货街。来往购物的行人也马上恢复了正常状态,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闹剧。
他身后,杂货铺已经被关闭,贴上了暂停营业的封条。
执法队,大概就是学生会里的自律部吧?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为避免刚才的惨状再度发生,陈颂声将芥子口袋收好,又四处逛了逛,买了点林林总总的必需品,寻着来时的路回了竹峰。
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把白日赚到的灵石划出一千分别送还给未先雪和莫惊桃。
蔺尘想重新送还给他的传物蝶是全新的,翅膀和功能都完好,各自载着五百灵石,一左一右毫无压力地飞远了。
觉得剩下的灵石存放在玉佩里不太稳当,陈颂声又将其大半转移到芥子口袋,只留一小部分作应急之用。
手刚触上弟子玉佩,后者忽然一热,散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
与此同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所有新入宗门的弟子脑海响起——
“明日辰时,众弟子集合问道殿,参加宗训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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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
陈颂声忽然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直挺挺地爬了起来。
片刻后,他的面容又有些扭曲,一声鸡叫从嗓子眼挤出来,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彻夜空。
他又忘记买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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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不远处,还是那间竹屋那个人。
荆山玉抱紧枕头,把自己关进衣柜。
借着缝隙透进来的幽暗烛光,他的手又颤抖了。
娘!大仙门真的有鬼啊!
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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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为了准备今日的宗训,陈颂声昨夜睡得格外早。
修士不需要睡眠,夜间通常打坐调息,只是陈颂声刚穿来没多久,尚不适应这种生活。
竹峰离问道殿不远,一路上能看见许多同行的修士,不怕迷路,陈颂声没有刻意寻人搭话,只埋着头一个劲地走。
问道殿周围有片湖泊名叫镜湖,范围极大,往上就是小树林。每逢夏季夜间,就有许多的年轻修士在此谈情说爱,不过一般都离问道殿主殿远远的,生怕被人遇见。
绕着镜湖边的小路紧赶慢赶,陈颂声总算在规定时辰里抵达了问道殿前的大广场。
宗训第一天,所有新生都心照不宣地换上了校服,众院系的弟子已经按衣服颜色各自划分好了区域。
最显眼的无异于人数最多的剑道院,大片白色在一丛花花绿中格外炸眼。秉承了剑修一脉相承的性冷淡风格,每个新生都板着一张死鱼脸,是所有院系里最安静的一批。
人数上仅次于剑道院的,是穿着雪青色校服的健体院弟子,就是所谓的体育生,个个身高在新生里都是拔尖的,气势和剑道院不相上下。
再往右就是明黄色的法学院,主要包含符修、阵修和法修,配色和服饰倒是有点像以前僵尸片里的道长。
淡绿色的是医学院,毒修、药修、医修的家园,宗门侧山的那一片灵植园就是为他们开的,据说打起架来那是一个百花齐放、毒气熏天。
灵兽院的校服是墨绿色的,这颜色似乎有安抚妖兽的功效。某些新生自带了灵宠,有几只神似现代培育的品种,陈颂声甚至看见了两头哈士奇嚎叫着奔跑。
至于御宝院、音乐院、天机院,三者的校服颜色分别是浅灰色、水红色和靛蓝色,人数上虽比不过其他院系,却也各有各的特色。尤其天机院,有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肾虚感。
陈颂声默默混入了剑道院的大队伍,排在最末尾,左右打量其他院的弟子。
不知为何,他没瞧见昨日分别的五人组,连同在剑道院的邹静都没个影子。
八个院系围成一大圈,将中间的空地留了出来。
时辰一到,钟声奏鸣,三道人影自问道殿里缓缓走出,出乎陈颂声意料,除了中间那个白发老头,剩下两位竟都是熟人。
一个是身为道友会会长的未先雪,另一位则是他昨日在百货街遇见的执法队队长蔺尘想。
前者今日一身雪白衣衫姿然俊逸,方一出现就在人海里引起一波惊呼,后者则板着一张脸,目光冷冷扫视众人,便将刚才引起的闹声全数压了下去。
仙风道骨的长髯老头走上中心讲台,清了清嗓子,“各位弟子们早上好,很荣幸能在这个美丽的季节与你们相聚在望微门,大家凭借自己的努力从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
陈颂声正眯着眼睛认真摸鱼,却听见后方有人轻哼一声,像是刻意附在他耳侧道。
“呵,还以为多厉害,考个第一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连宗训都敢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