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却慢慢将枯枝收回剑鞘,血液滴滴答答洒落一地。

    在出剑之前,他已想好了,现在不是同“故人”相认的最好时候。当初落难,不少人疯了似的追杀他,如果被他人知道“祝南音”还活着,说不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没什么精力在这方面纠缠,于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还半躺在地上,浑身滚满泥土的纪穆源:“你是太虚宗核心弟子吧?一口价,一千上品灵石,一朵木心花。”

    如果是普通修士,这笔资源足够十年的基础修行,任谁都觉得祝却狮子大开口。但纪穆源不一样。

    在没落难之前,祝却还是太虚宗上下捧着的“小师兄”,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别说一千上品灵石,就算是一千极品灵石,他给出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后来纪穆源入门,他高兴了许久,扒拉了不少好东西给对方,直接从将人一无所有的凡界穷小子养成人人羡慕的太虚宗新一代首席。

    祝却记得,木心花就是那时他送给对方的,一口气送了三朵。这花能重塑修士内腑,只在句芒秘境深处生长。句芒秘境被另一大宗门控制,所以流入市场上的木心花较少,实际上算不得多珍贵。

    这点东西便算是百年间的利息。

    而缥缈峰……他迟早会全部拿回来。

    “这位……前辈。”白若羽开口,面色苍白,因为刚才那一剑心有余悸。

    巫族的剑势连纪穆源都抵挡不了,白若羽非常清楚,对方或许是哪一位巫族大能,想要杀掉他易如反掌。

    但一千上品灵石……若说以前,说不定还能咬牙给出去,和灵石相比,当然是结交一位巫族更重要。可现如今,他和纪穆源的修为数十年来不得寸进,宗门对他们的资源倾斜程度弱了不少,只能拿亲传弟子的分例,将将够修行而已。

    这些灵石有关后续的修行,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出去的。还有木心花……那可是能保命的珍贵药材,还是祝南音给的极品,能卖出天价!

    白若羽心中焦灼,懊悔见到天有异象便前来寻宝,如今遇到这么个大麻烦,转瞬之间想到了搪塞的方法:“我同师弟只是普通内门弟子,一时半会凑不出这些,可否邀请前辈前往宗门?若宗门长老得知巫族出世,必会扫榻相迎。”

    “我有要事在身。”

    祝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面上狰狞的骨质面具直直地盯着白若羽,其上悬挂的青铜铃铛不知何时响了起来,发出一声一声的脆响:“我的耐心可不太好。”

    “……给你。”

    白若羽不死心,还想多说几句,身后的纪穆源却掏出一只储物袋,递到巫族面前。

    他自己吞服了丹药,脸色好看了些,右肩的伤口不再流血,但疼痛未减,骨头愈合还需要一段时间,语气恭敬了不少:“多谢前辈。”

    祝却接过储物袋,倒也没看,直接塞进腰间的行囊中:“下次被妖魔缠身,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却没人敢反驳。

    白若羽忍着气等祝却离开,等到巫族的影子彻底消失后,他忍不住质问,语气咄咄逼人:“我们大可将他带去太虚宗……”

    “他是巫族。”纪穆源面色难看,打断了白若羽的话,“巫族可通鬼神,他能找到祝南音的魂魄。我们不能得罪他。”

    自祝南音离去后,缥缈峰自动封闭,宗门内的大能耗费多年,仍然无法破解,只有缥缈仙尊的亲传弟子才能开启。

    纪穆源做不到,但祝南音可以。

    ——

    巫族没有修真界的灵石,只有凡间通用的银两,所以下山后,祝却买了匹小白马代步。

    他之前将白马放在城外的树林中,现在感知到主人的气息,小白马溜溜达达地跑出来,亲昵地蹭了蹭祝却。

    “拿去吃吧。”祝却从刚才收缴来的储物袋中拿出木心花,喂给小白马。木心花于他无用,喂给小白马早日开启灵智,便能修行了。

    他摸了摸小白马的鬃毛,祝却不太信任山下的凡人或者修真者,只愿意在天真纯粹的兽类面前放松——就连相处多年的师弟都会背叛他,更何况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呢?

    再者,如今天道倾颓,对修真者的约束力远不如前,杀人越货时有发生,大宗门也未必好到哪去,为了一件宝物,夫妻、兄弟、父子之间均可翻脸,就连凡人界也时常被修真者侵扰。他过去常常前往凡人界,守护一方百姓;也阻止过不少大宗门弟子强抢散修机缘的事情,修真者忌惮他的师尊与师兄,这才安宁了不少。

    看之前的屠城,想必如今的局势更加恶劣了。

    祝却打定主意不暴露身份,他如今只有自己,要更加小心。

    小白马轻轻叫了一声,顺从地将天价的木心花吃下去,瞳孔中隐隐冒着灵光,竟是直接成了一级灵兽,可比练气期修士。

    一级灵兽脚程快了不少,但祝融秘境三天后开启,距离这里足有万里,光是靠灵兽赶路,起码需要十天。

    还是得租仙舟啊。

    祝却翻身上马,很快便到了下一座有人烟的大城池,还是他以前来过的地方——峰岩城。

    顾名思义,这座城池建立于山峰之上,城主对手下人多有限制,起码在城里,修士与凡人泾渭分明。

    像这样的大城池都需缴纳一灵石作为保证金,所以之前,祝却从未进过大城池,多在小镇子里留宿。

    重新来到喧嚣的集市,感觉还挺新奇,他带着兜帽,只露出一点侧脸,牵着小白马在大街上逛逛走走。像他这样装扮的人倒也不少,不显得突兀。

    祝融秘境有两个阶段,初期炎热,后期冰寒,两个极端突兀地出现在同一个秘境中,所以需要准备不少东西,才能平安地进去。

    他找人打听了城内最大的商行,溜达到商行门口,心中清点了下所需要的东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钱还是少了点。

    祝·喂天价灵草·怀揣一千灵石·却如是想道。

    刚走到商行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一个散修从里面被踢出来,直接滚到街上,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看起来受伤不轻。

    “哪里来的乡巴佬,也敢和我抢东西。”

    商行门口走出来一个大摇大摆的年轻修士,祝却看了好半天,样子不认识,但衣服倒是熟悉——是万年老二无极宗的核心弟子服。

    他有个旧友便是无极剑门的核心弟子,因此这衣裳就算有所改动,倒也能分辨出来。

    只是无极剑门的人高傲是高傲,却未听闻跋扈成这样的啊?

    周围的人好像都没看见这一幕,默契地退了一圈,从跋扈青年身边绕过去,祝却看见受伤在地的修士,看起来像是散修,于心不忍。

    他念了句咒,帮助缓解散修身上的伤势。如今只能做到这样。

    倘若以前、倘若以前……

    祝却茫然地摸了摸心口,心绪一下子又翻涌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倘若是以前,他大可直接了当地出去,为被欺压的散修出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如今的样子,不就是自我安慰么?

    “明明、咳,明明是我先交了定金。”

    那散修只觉浑身的剧痛霎时缓解,便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辩解:“凡事都应有个先来后到……”

    “先来后到?就凭你?”跋扈修士嗤笑一声,从商行走出来,将将要抬脚踩在散修身上,却听见两道喝声从身后传来——

    “住手!”

    “吾乃白衣盟!”

    前面一声是祝却,后面一声则是一位急急忙忙冲过来的年轻人。

    那人拿着一枚白玉令牌,上门镌刻着“白衣盟”三个字,气势汹汹地挡在散修面前:“这是白衣盟副盟主之令,你难不成想同白衣盟作对?”

    白衣盟?

    见有人来,祝却便不出头了,安静地缩在一边,心道以前倒是没听说过修真界有这个势力。

    年轻人举着副盟主令,他只是个刚筑基的修士,却丝毫不忌惮跋扈青年的威势,即使对方是个金丹期。

    双方僵持片刻,居然是无极宗先低了头。

    跋扈青年犹豫片刻,以往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借着宗门核心弟子的身份无往不利,只是今天,他倒霉遇上了白衣盟,啧了一声:“算了,今天当你们走运。”

    一场冲突就这么化为乌有。

    “这位前辈。”年轻人扶起散修,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祝却,微微躬身,“刚才多谢前辈帮助。”

    他看得很清楚,刚才自己自报家门时,有另一道声音同他一起响起,想要阻止无极宗的核心弟子。

    “……我没做什么。”

    祝却微微一愣,没想到年轻人是来说这话的,摇了摇头,兜帽下的侧脸染上一层绯红,像是暖玉。

    他也没做什么。

    只是叫住了那个年轻人,这也当得句感谢吗?

    祝却过去时常帮人,却很少听到感谢:凡人界只是匆匆路过,再次前往时,凡人大多不认得他了;散修们害怕他黑吃黑,或者忌惮他是宗门弟子,敬而远之;同门倒是帮过不少……不提也罢。

    如今这简单的一句,到底让祝却对那个陌生“白衣盟”的新兴势力有了一些好感。

    “你将手伸出来。”祝却取下黑袍的兜帽,露出完整的面容,指了指受伤的散修,对方不知怎么愣在原地,直到祝却重复第二遍,才傻乎乎地伸出手。

    祝却捻了一笔行囊内的药物,握住散修的手,手指纤细,像是浑然天成的美人玉,指尖染着淡淡的粉,在散修手心勾了一个符号:“好了,明日你的伤就会痊愈。”

    他松开手,对方却没有把手心收回去,感受着手心微微散发的痒意,反而慢慢红了脸,半晌才嗫嚅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