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最后一项荣誉即将诞生,那就是——”

    舞台上,华服盛装的女主持人激情澎湃地念着台词,摄像机镜头从十名候选人脸上一一扫过,在美颜滤镜的加持下,都是少有的俊男美女。

    “荣获xx直播年度盛典的年度最具影响力主播,也是本次人气赛的总冠军!这个幸运儿究竟是谁呢?让我们倒数十个数,请看大屏幕——10,9,8,7……”

    伴随着主持人口中的倒计时,诸多候选人直播中的影像,被投放在舞台前的大屏幕上。

    候选者们有故作淡定摆手打招呼的,也有冲着镜头wink眨眼比心,做不正经的搞怪表情包的,不一而足。

    台下的观众们被气氛感染,爆发出海浪般的欢呼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激动。

    “3!

    “2!

    “1!”

    镜头最后定格在他身上,不再变化。

    他微微扬唇,目光直视镜头,处变不惊。

    其余候选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全都凝聚在他身上,通过正在直播的摄像机镜头,还有成千上万的观众正在关注着这一幕。

    台下粉丝们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云霄。

    在镜头看不到的角落,无人知道他的呼吸要比刚才急促很多,心跳也比此前任何时刻都要来的狂野。

    主持人含笑的目光朝他看来,“有请——”

    ……

    “喂,醒醒!”

    宴峤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石凳上,眼前站着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个头不高,尖嘴猴腮,正表情不善的指着他骂道:“什么地方都能睡着,野猪转世么你?”

    他此刻脑子还没清醒,反应格外迟钝,脸上的表情就带了点迷惑——这人哪位?我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个人见宴峤木愣愣的坐着不动,就拽了下他的胳膊,“还傻愣着干什么呢?全剧组就等你一个人啦!”

    剧组……我是演员吗?

    这个念头犹如一道闪电劈进脑海意识深处,一些零碎的记忆得以冲破阀门,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卧槽……”

    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中徘徊,宴峤用手掌撑住额头,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竟然穿越了!

    宴峤分明记得自己正在和同行朋友参加一场宴会,主办方邀请了几位流量爱豆热场子,现场气氛正热烈的时候,他接过一个服务生递过来的酒,抿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对就放下了……所以那杯酒是有毒吗?

    因为他拿了年度盛典的奖杯,所以被同行嫉妒?

    还是因为他久久不肯和平台续约,老东家恼羞成怒?

    他觉得第二种猜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宴峤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但父母感情并不和。十七岁那年他父母离婚,母亲带着年幼的妹妹出国寻找第二春,而父亲则另娶妻生子,他则因为沉迷游戏高考失利,父亲觉得丢脸给了他一笔钱把他赶出家门,宴峤年轻气盛没选择复读,索性就用这笔钱买了个小公寓踏入直播行业,渐渐和两边都断了往来。

    凭借过硬的技术和优越的相貌,宴峤不过三个月就成了直播界的当红炸子鸡,被各大平台开出天价合约争抢,不差钱的宴峤看都不看一眼,选择捧红自己的小平台签了约,一签就是三年。

    这三年来他给这个小平台带来了巨大流量,当初差点破产倒闭的小平台经历了上市重组,摇身一变成了直播领域的巨头之一。

    只是小虾米变成章鱼怪,触角多了难免被天敌注意到。

    正值直播大火,网红主播们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顶流,于是一心想要畅游大海的章鱼怪惨遭剁足——捧红的主播们“见利忘义”,纷纷转投他家。老板回头一看老家被偷,急得不行,于是脑门一拍,憋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办法——提前半年续约,不续约就压工资。

    高层们知道脸皮的重要性,所以只派小兵提前打探,和主播私底下接触,尽可能和平协商。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一出,先是平台内部巨震,而后上了某博热搜,几天几夜不消停。

    本来给主播们的待遇就处在同行业中下游,现在连基本工资都不能保证了,这么大的公司,脸呢?

    想等合约到期再转投别家的主播停播抗议,眼馋大平台流量的小主播们放弃转会,就连想踏入这行的新人们都止步不前了。

    高层一看网上的热闹,脸挂不住了——这可太丢人了,必须赶紧解决问题!

    于是他们开会商讨,又憋出一个“好办法”——想走可以,平台不是不放你走,但是培养你的资源都是要钱的,帮忙扶持一下新人不过分吧?

    说的明白点,就是让大主播直播时免费给平台小主播带热度,说是请求,实则威胁。

    大牌主播们很快咂摸出味儿来了——这是把他们当韭菜呢。

    众所周知,直播行业日新月异,几乎没有人可以一直长盛不衰,主播们的热度都是有期限的,给别人免费带热度势必造成自己热度的流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几个肯干?

    于是大家闹得更凶了。

    吃瓜群众也纷纷吐槽高层老板们是不是隔夜饭吃太多了,怎么净出些馊主意呢?

    作为平台里最大牌的宴峤,直接一纸诉状把老东家告上法庭。

    别人压工资压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他直接压半年,这也太欺负人了!

    打了半年白工他忍了,现在还要他当“奶妈”,这是退一步被蹬鼻子上脸了!

    宴峤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否则三年前他就去那些给他开出天价合同的平台了,跟老东家蜜月期时从来没想过离开,但老东家这半年频频针对他的骚操作着实恶心——压工资,找水军到处散播他的“黑料”,搅黄他的商务,不给推荐位,竞赛期间砍热度,还有时不时收到的“死亡威胁”快递……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年轻气盛的宴峤。

    之前某些人托同行给他传消息说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行事低调点,宴峤没当回事。在别人犹豫不前甚至想后退时,他更是朝前迈大步。

    入行近四年积累下来的人气和人脉的作用被他发挥到极致。

    最终官司打赢了,他成功脱离平台,获得大额赔偿金。

    后续发展他没再关注,只听同行朋友偶然间聊天提过自己的成功出走激励了其他主播,老东家现在几乎成了法庭上常客,公司股价大跌,行业巨头地位不稳。

    “章鱼怪在遇到危险时会喷墨汁,你小心溅一身!”朋友半开玩笑半是提醒道,“你这把刀子捅得太狠,最近出门时小心点。”

    宴峤对此表示不屑:“也就吐吐黑水了,法制社会,他们还能搞死我不成?”

    万万没想到……

    宴峤扶额叹息,当然不是叹息自己上辈子的遭遇,因为他了解自己,即便提前得知后果,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他现在犯愁的是,自己穿的这个人不仅名字,年龄和他一样,就连十七岁以前的经历都有重合之处,仿佛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不同于自己钱多到花不完的身份,这是一个常年挣扎在贫困线上的宴峤。

    原身家庭氛围十分和谐,然而贫穷却始终困扰着这个家。于是他小小年纪就有了一个明星梦,时常混迹在离家不远的影视城,整天盼望着出名赚大钱。

    因为家里没有人脉,也演不了什么好角色,很多戏拍了甚至没法上映,自然就赚不到什么钱,就这么混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仿佛是名为宴峤的人生路上的一道坎。上辈子的自己家庭破裂独自谋生,这辈子的自己同样家庭破裂,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破裂。

    因为一场冬日下水戏他高烧昏迷,被剧组送进医院,原身父母得知消息时匆匆赶来,路上却遭遇车祸双双身亡,原身醒来后大受打击,雪上加霜的是,肇事方因为是黑户又是当场死亡,根本就看不到赔偿金的影子,官司拖了半年最终无奈撤诉。

    年幼的妹妹在家嗷嗷待哺,他只能勉强提起精神向一边亲朋好友借钱处理父母的后事,四处打工赚钱抚养妹妹。

    因为常年心事重重,精神状态堪忧,原身自暴自弃开始暴饮暴食,从原来的纤瘦少年长成了现在满脸横肉的青年。

    无论是起身时难以控制的急促呼吸,发面馒头似的手掌,还是腰间肥肉颤抖时沉甸甸的坠落感,都在提醒他一件事——他现在是个大胖子。

    感受着颇具吨位的自己,宴峤心里完全没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但日子还是要过的,他只能让自己努力适应新环境。

    种种思绪只在脑海中停留几分钟,宴峤梳理好情绪,面色如常的对面前已经等到不耐烦的人说:“我马上就过去。”

    接收了原身的记忆,宴峤知道矮个男叫杨大成,三十来岁,用十年时间从群演混到群头,算是“小有成就”,不过群演在影视城地位低,群头作为群演们的“经纪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原身在没出事前就跟着他报戏,因为出色的外在条件,一直不缺戏约,出事后离开影视城,有两年多没再拍戏,直到前阵子仿佛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了,辞了工作又跑回来当群演,杨大成虽“不计前嫌”接手他,却一改过去的谄媚态度,时常横眉竖眼,原身心里憋屈也只能受着。

    眼下他还要在杨大成手下谋生,宴峤只能审时度势装孙子,对此人的毒舌充耳不闻。

    “那你快点,别耽误时间。”杨群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拉着旁边人转身走了。

    宴峤进摄影棚的时候,又发现一个令他想叹息的问题——原身的人缘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不过他也能理解,以前的原身长相帅气,性格活泼开朗,人缘自然好,现在他整天阴着脸心事重重,锯嘴葫芦似的一棍子打不出三个屁,谁看了不烦啊。

    宴峤一路走过来一个和他打招呼的人都没有,这让他对刚才那句“全剧组都在等你一个人”的话产生怀疑……哦豁,居然还有人冲他翻白眼?

    宴峤确信自己对此人毫无印象,于是不甘示弱,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回去,就你有眼睛!

    那人没大概没想到宴峤会反击,先是一愣,继而恼羞成怒,张口就要骂:“你他妈……”

    话未出口,一群嗷嗷叫举着灯牌的粉丝横冲直撞地从两人之间的狭窄通道穿过,硬生生打断了两人即将发生“你瞅啥瞅你咋滴”的友好交流。

    宴峤的身高和体重让他以傲然的姿态稳扎原地,敌方竹竿似的小身板却被淹没于粉丝大军的洪流之中,连脑袋都看不见了。

    “啊啊啊啊啊!!!虞美人来了!”

    “虞尧!虞尧!看过来!!”

    “尧尧宝贝天冷了要多穿一点啊!!”

    “老婆看看我啊啊啊!!我从早上五点等到现在!”

    不远处传来导演愤怒地咆哮:“都拦一下……谁他妈放粉丝进来的?脑子被驴踢了吗?保安在哪,保安——嗐!我当是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原来是你来了,不是说这两天没时间吗?我还特意把你的戏往后排……”

    一个含着歉意的嗓音道:“抱歉导演,我不知道行程被提前泄露,被她们堵在这里……”

    男生声音不高,但咬字清晰,穿透力很强,悦耳的声线清透如泉水,给人一种余音绕梁的感觉。

    居然让导演跟变色龙似的变化态度,宴峤惊讶于来者的排面,不由好奇扭头循声望去——

    恰巧对上一双遥遥望过来的漂亮又冷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