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对上视线的两人同时一愣。
很多以年后,宴峤都还记得两人初见时的一幕。
远处那人被人群众星捧月簇拥在中心。
穿着一身修身的黑色大衣,牛仔裤,马丁靴。
乌黑利落的短发,脸很白,仿佛自带光晕,五官极具冲击力,是一种神仙画笔都难描绘的完美。
那双如星空般深邃的黑眸,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魅力,对视上的一瞬间,有那么几秒钟宴峤甚至屏住了呼吸,心跳骤然急促。
宴峤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古老神话传说中的海妖塞壬,神秘而圣洁。
不仅仅是惊艳于虞尧令人自惭形秽的外貌,更是因为当时两人犹如天堑鸿沟般的悬殊地位——一个是久负盛名的大明星,星路璀璨,大有前途;一个是丢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小群演,被命运捉弄,内心彷徨。
彼时宴峤已是混迹在名利场上的人物,与某人谈及以往时难免感慨命运的奇妙,某人却后悔不迭,恨不得穿越回去早早加上联系方式,让他认清自己的心。
此时此刻,宴峤脑子里完全被尹志平初见小龙女时的心理描写刷屏了——“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搞错了,再来!
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男子!
宴峤突然就理解了粉丝们的疯狂,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是老天爷的宠儿,被追着喂饭,天赐容颜不说,还得名利双收。
他曾经自恋的认为自己就是那极少数的一波人,现在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
以前他姑且能算是小山峰级别的,现在骤降成洼地,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宴峤默默地移开视线,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身上这套戏服不知被多少人穿过没洗,脏兮兮的不说,还有一股汗液发酵后的馊味,他为什么要如此折磨自己!
……
虞尧感到莫名其妙,他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群演对视这么长时间,因为对方的身材在人群中太过显眼?
回想起刚才那双黑亮的眸子,他觉得青年很有可能是他的粉丝,如果待会儿对方主动过来要签名,或许他可以建议他往谐星的方向发展。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虞尧没注意导演已经自顾自跟他聊上了:“既然你今天过来了,那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了,我让摄影组都准备好,一会儿咱们先走一遍戏,对了,剧本看过了没?用不用我给你讲讲戏?”
路过附近的副导演嘴角抽了抽,总共就三个镜头,一句台词,有什么可讲的。
导演助理是个年轻姑娘,本来见到偶像很激动的想过来要签名,但见自家领导始终拉着偶像滔滔不绝,她只能紧紧抓着本子,憋得脸都红了。
导演没发现虞尧的走神,没听到回答也不在意,继续口若悬河:“……你是女主角回忆里的白月光、朱砂痣!男主视你为假想敌,所以出场时一定要震撼人心,要帅到惊天动地!因为要给观众留下遐想的空间,所以这个角色不会有太多戏份,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出现的次数少,但你来演绝对吸粉!”
虞尧回过神就听到“吸粉”这两个字,眉间微蹙:“不是说戏份不多吗?”怎么还能吸粉?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粉丝太多了,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
导演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啊这个……你要是想加戏我们可以商量,想必编剧老师也很乐意。”
就是合同得另签,想到这位顶流小生目前的身价,同时兼任制片的导演一时间有些头大,本来只想把人请来作为剧组的“吉祥物”,吉祥物要是狮子大张口,经费就要更紧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尧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他觉得自己的理由未免太过凡尔赛,真要说出来恐怕别人会以为他脑子有病,只好憋了回去,“算了,我先去换衣服。”
导演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得罪面前这位“收视密码”,便痛快道:“快去吧,有想法随时和我讲。”
导演助理眼巴巴地望着偶像头也不回的背影,到最后也没敢把签名本递过去。
偶像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她还是不要去打扰了,反正最近这几天里有都是机会。
化妆室。
虞尧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他脸上折腾,心情十分压抑。
刚刚进更衣室换衣服时差点被偷拍,助理从对方的手机里发现了许多虞尧未公开的照片,虽然没有什么露点的私密照,但对方能摸到他的家里就可见本事。
他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在家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用摄像头盯着就感到毛骨悚然,这次回去他又要换个房子住了。
虞尧作为一名男团主舞出道已有四年,助理换了不下于十个,外界的人以为他耍大牌,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些人私下贩卖他的个人隐私,被他忍无可忍。
他现在特别怀念自己还是一个纯粹的爱豆时光,虽然每天八九个小时的训练很累,但那时候的他人气不高,粉丝们更关注团里已经成年的队友哥哥们,而不是还未成年的自己,他只需要给观众表演完美的舞台就可以,私下可以很自由。
可惜在内娱纯粹的唱跳爱豆根本没有多少观众买账,经纪公司不可能任由他们的圈地自萌,这两年团队虽说没有明确解散,但除了每年年底回归时大家聚一次,一年下来都见不了几次面。
“呀!宝贝儿别皱眉!眉毛要画歪了!”化妆师刻意的尖细嗓音在虞尧的耳畔响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虞尧眼睫微颤,思绪回笼,嘴唇微微动了动:“没想什么。”
化妆师:“wow~你是我见过睫毛最长的男明星了,而且卷翘的很自然,就连女明星都很少有长你这么好看的睫毛呢。”
虞尧:“……谢谢?”
化妆师:“营销号整天吹睫毛精的那个女星都没有你的长,我给她化过妆,她的睫毛一看就是后接的,假的很呢!”
虞尧心说我一个大男人干嘛要跟女明星比眼睫毛长短,这太奇怪了。
察觉到化妆师的手离开他的脸,虞尧就睁开眼睛,从躺椅直起身,悄悄长吁一口气。
化妆师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瞧见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小动作,于是翘起兰花指,眯着眼朝他的方向点了点:“不用紧张,人家是直男,不会占你便宜的~”
虞尧眼睛微微睁大:“……”不是说娱乐圈里的直男化妆师凤毛麟角?
“骗你的啦!”化妆师掩唇一笑,他长相偏阴柔,做女性化的肢体动作也丝毫不突兀违和,“宝贝儿居然信了吗?你好可爱哦~”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没忍住低头笑出声。
虞尧心里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辛苦了,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老板是跟组化妆师哦!”一旁的化妆师助理捧着工具箱走过来小声提醒道,“不是隔壁500块一天的临时工。”
“就是听说虞美人特别出演,我们才来的。”
虞尧:“……感谢支持。”外界对他的所有称呼里,他最讨厌的就是“虞美人”这个绰号!
化妆师拎着工具包,和虞尧擦肩而过时刻意停顿了一下,嘴里轻若呢喃般地吐出一句话,又捏了捏他的肩膀,才笑眯眯地离开房间。
躲闪不及的虞尧:“……”
远远窥见这幕的几个女生跺脚小声尖叫着喊“他害羞了”,“脸红了好可爱”,“好萌好萌”。
虞尧脸是红了,但绝对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气恼。
什么叫“我知道你和我一样。”
谁和你一样?!
还有后面听到的房间号,虞尧只恨不得当场失聪!
这娱乐圈真是一天都不能呆了!
—
宴峤从上午六点来,直到下午六点才散工,中间剧组发了份盒饭。
宴峤看别人表情期待,甚至还有拍短视频点评味道的,不免也抱了几分期待过去排队。拍了一上午戏他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打开后迫不及待尝了口卖相还算不错的红烧肉,熟料冲鼻的油耗味恶心的他差点没吐出来。
草草对付了一口,又去附近买了一块小面包垫垫肚子,强忍着饥饿挺了一下午,也许是饿过劲儿了,到散工的时候他除了疲惫,没有多余的感受。
出了地铁站,还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宴峤麻木地亦步亦趋跟着人群挤上车,下班高峰期,公交车内根本没有位置,宴峤强忍着酸痛的腿被人推搡着往后排走,停在有扶手的位置站好。
坐在他跟前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腿上放着厚重的书包,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正头也不抬的捧着手机打游戏,声音外放,引得周围人有些不满,频频朝这个方向看来。
宴峤的视力极好,发现男生玩的是一款tps射击类型的手游,和他上辈子常玩的一款风靡全球的射击手游风格十分相像,就连操作上都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男生和队友正和另一队打架,但对战双方实力悬殊,男生很快就被敌人打成残血,他气急败坏地抓紧书包,盯着手机骂个不停,游戏人物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而敌人正从斜后方赶过来,似乎想要补上最后一枪。
宴峤看得着急,没忍住说了一句:“你再不寻找掩体,就真死了。”
男生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你会玩?”
宴峤但笑不语,只是任谁都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自信。
“骗人的吧,这游戏才上线不到一个周,我们班里都没几个人知道。”男生打量着宴峤的衣着,见他穿着袖口都磨出毛边的外套,脏兮兮的运动裤,破旧的帆布鞋都开胶了,不免嫌弃地撇撇嘴,“穷逼还买得起智能手机?”
宴峤知道自己此刻的形象绝对算不上好,但他累得忘记了,扮演了一整天在泥地里打滚的难民,即便卸了妆也难免灰头土脸,如果不是他过于庞大的体型,和马路边要饭的流浪汉看不出区别。
这小孩年纪不大,嘴巴倒是挺毒。宴峤倒也没觉得多么生气,毕竟人家说的是事实,但事实总是那么的让人不痛快,他便以讨人厌的说教语气道:“小小年纪以貌取人可不好。”
男生看傻子似的瞅了他一眼:“关你屁事!”
宴峤:“……”他活了二十一年,感觉今天这一天把他一辈子的委屈都承受了,从早上睁开眼睛那一刻起就被人鄙视,挑刺,找茬,工作时被人摧残,下班了还要自己找不痛快。
这时公交车靠站了,宴峤看见后排有人下车,连忙挤过去抢座,远离这片伤心之地。
又过了两个站点,男生背着书包下车了。
宴峤透过车窗望着男生离去的方向,从记忆中得知这一片小区都属于学区房,是以宴峤现在的月收入水平打一辈子工都买不起一间厕所的程度,住在这里的中学生的确有鄙视他的资本。
宴峤没有自怨自艾,因为他刚才从男生口中得知一个重要消息——男生玩的那款手游才上线一个周。而从原身的记忆得知,现在市场上还是端游的天下,手游市场相对弱势,但这几年研发手游的公司一直没有放弃抢占游戏市场。去年年底上线的一款moba类手游在今年已经有了爆发的趋势,今年年末又出了这款tps类射击游戏,让他瞬间联想到上辈子某鹅厂席卷全球的两款手游。
宴峤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机会。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他的大脑开始兴奋起来,颇有些自得其乐地想,看来他还是老天爷的好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