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共眠
于清溏想起曾配过的广播剧, 处于易感期的Alpha,情绪和行为都异于平时, 会对Omega的信息素格外向往,而信息素存在的地方,是后颈的腺体。
舌尖划动的力度很强,仿佛要透过皮肤,钻进他的血肉里。
被标记的Omega会刺激发.情,身体松软、发烫灼热,此时的于清溏亦是如此。
不远处还能听到呼唤。
“小溏,在哪呢?”
“剪子给我拿一下。”
束缚松开, 后颈有冰凉的药棉擦过。徐柏樟轻轻上提他的衣领,“去给妈拿剪刀,这里交给我。”
阳台总比厨房透气, 于清溏稳住心绪,把剪刀递过来。
妈妈抬头,“脸怎么回事, 红扑扑的。”
于清溏用手背蹭了两下,“厨房有点热。”
于妈妈皱眉, 发现了他的手指,“这儿又怎么回事?”
于清溏蜷缩指尖, “擦土豆时不小心, 没事,柏樟帮我处理了。”
“幸亏你找到了小徐。”妈妈继续擦花盆,笑眯眯的,“瞧小徐把你养得多好, 脸色明显比之前红润了。”
于清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显然二者并无关系。
吃完午饭, 徐柏樟开车把二老送回家,顺便捎于清溏去电视台。
他刚走进大楼,就听到了柳思妍的尖叫。作为一名入职多年的栏目导演,工作期间,她的行为有失身份。
但于清溏理解,甚至觉得应该。
整整四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感觉神奇到不可思议。那些熬过的夜、受过的质疑,每一次的驳回和气馁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于清溏想陪她尖叫呐喊,最后只是接住柳思妍的拥抱,听她在耳边嚎啕大哭,“清溏,做到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不枉老娘熬过的夜和费过的口舌!”
于清溏拍拍她的后背,接下节目开播同意书,“思妍,你真的很棒。”
“不,是我们都很棒!”柳思妍激动到跳起,“是我们仨!”
“嗯,都很棒,我们仨。”
如果不是柳思妍固执己见,按照于清溏的想法,也许根本坚持不下来。
整套规划和方案,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异想天开。但可能人生中最需要的,就是那么点痴人说梦的坚持。
回到办公室,两个人面对面坐,翻着栏目创办同意书,双双绷紧了脸。
台里初步通过了“法制生活”的栏申请目,但面向全台公开竞争。且有一个月的试播期,若收视率达不到既定标准,节目取消。
于清溏翻开文件最后的公告。
播放周期:周播。
播放形式:录播。
符合条件的导演均可报名,通过审核后便可招募团队,由导演组自行选题,达标的节目才有试播机会。
同时,收视率要高过同台、同时间段的节目收视率平均值,且为所有组别中最高才能保住节目。
台里采取这样的竞争举措,看似残酷但也合理。在“寸土寸金”的总台,任何栏目都没有浑水摸鱼的资格。
柳思妍卷弄头发,暗示刻意明显,“哎,柳导演我啊,现在节目方案有了,团队也有了,就缺个主持人。你说,咱台这么多精英,我请谁好呢?”
于清溏合上文件,“柳导,您看我怎么样?”
“于大主播,您可想好了,上了我这条船就再也下不来了。”
于清溏伸出手,“求之不得。”
柳思妍握上:“成交!”
玩笑过后,两个人回到正轨。
柳思妍拿出第一期试播的题材方案。
近些年,未成年犯罪时有发生,且越来越偏向低龄化,成为社会待解决的难题。
未成年犯罪的关注点绝不只是未成年本身,应深入剖析家庭、学校等方面。柳思妍想引起思考,得到社会多方面关注,才能更加重视未成年课本以外的教育。
柳思妍找到四位典型案例,其中三位已经在跟进。她把第四份资料递过来,“只剩这个很难办。”
于清溏提取到上面的关键字。
徐昊,十六岁,入室盗窃。
于清溏心脏收紧,“我记得,他涉及的案件不只这个。”
还有地下赌.博。
柳思妍耸肩,“我就知道你查过。”
于清溏苦笑,怎么可能不查。
“那个你也知道,目前不公开审理。而且我打听到消息,徐昊非常不配合,警方的调查进度很难。”
于清溏把资料收走,“交给我,我去试试。”
“哦,还有。”柳思妍手机滑出张照片递过来,“这个人你认识吗?”
照片上是位成年男性,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狭长的单眼皮,戴套头耳机,并没有特别之处。
“他叫张家明,可能和地下赌.场有关。”
于清溏摇头,确定和此人没有交集。
“他是个游戏主播,混二次元圈,也在D站直播。”柳思妍回忆了半秒,“网名叫萨尼。”
当晚回家,于清溏闷在书房,桌上摆满资料方案。
这个叫徐昊的男孩,家住阳城周边的玉龙村,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奶奶。
于清溏尝试给村委会打电话,对方刚听闻来历,毫不留情、分秒挂断。
这种反馈于清溏不意外,他提前调查过,玉龙村的人非常团结且排外,有极强的村内荣辱感。
徐昊做了不光彩的事,给全村蒙羞,他们不愿提及,也拒绝采访。
柳思妍和同事去过两次,包括其他频道的记者也曾试图采访,均被挡在门外,连村口都进不去。
敲门声打断了于清溏的思路,徐柏樟站在门口,“还不睡?”
“工作没完成。”于清溏靠向椅背,捏捏鼻梁。
徐柏樟走进来,把热好的牛奶放在桌上,“遇到麻烦了?”
“想咨询徐医生,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老乡们以最快的速度接受我?”
徐柏樟:“什么意思?”
于清溏把方案资料递给他,“新栏目,我和思妍想采访一位婆婆,但婆婆的人还没见到,村长就给了我们个下马威。”
“徐翠玲?”徐柏樟挑眉。
于清溏看了眼的婆婆资料,“嗯,对。”
“你挺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徐柏樟随手翻了几页方案稿,“她是玉龙村脾气最犟的老太太。”
“我没得选,就算她再犟我也……”于清溏收了音,琢磨徐柏樟话的含义。
又回想起几个关键字。
徐柏樟,徐昊,徐翠玲。
没等他问,徐柏樟收好资料,“小昊那孩子骨子里不坏,他去偷还有赌,肯定有隐情。”
资料中没这么详细的东西,于清溏心脏扑通扑通的。
徐柏樟:“婆婆就住我家后面。”
于清溏如释重负,眼睛亮了,“所以……”
徐柏樟替他说:“需要帮忙吗?”
于清溏:“太需要了。”
周末,吃过午饭,于清塘在徐柏樟的陪同下,驱车前往玉龙村。
有徐柏樟这层关系,进入村子轻而易举。但初次见面,于清溏是以徐柏樟爱人的身份来的。
徐柏樟驾车,透过倒车镜看后排的大包小包,“东西带得太多了。”
“第一次探亲,少了容易落闲话,万一老乡们嫌我不懂事,岂不是给我先生丢人了。”
徐柏樟:“不会的,他们能看到你已经很高兴了。”
“你这么说我更紧张了,电视上有包装滤镜。”
“滤镜下的你,比电视上还好。”
于清溏笑了:“你这个话术,让我怀疑是商业吹捧。”
“我是陈述事实。”
三个小时左右,车停在大片麦地前。于清溏终于理解,徐柏樟所谓东西带太多的意思。
最原始的村落,没有硬化路面,狭窄冗长的麦田和黄土路远远望不到头。
于清溏记得资料上提过,玉龙村的经济条件很不错,应该不至于。
徐柏樟猜到了他的想法,“年轻人在城里工作,肯留在这里的,除了儿童就是中老年。他们从小在村里长大,喜欢这种自然状态。”
但路面崎岖狭窄,车进不去,只能步行。
于清溏:“走到村口大概多久?
徐柏樟:“半个小时。”
于清溏惦记着满当当的礼物。
徐柏樟:“想拿就拿上吧,中途遇见老乡会帮忙。”
深秋的村庄,倚山而建的村落,两边有水泊的蜿蜒田道,麦子长得半人高,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里走。
于清溏在城市长大,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来到农村。
清新的空气和鸟语花香总能放松心情,路过麦田和房檐,依山傍水、袅袅炊烟。
穿过一人高的玉米杆,清澈的河边,三五个孩子赤着脚捉虾,抬头就看到了拎着大包小包的徐柏樟。
小男孩眼睛圆溜溜的,“哇!二叔回来啦!”
听到声音,所有孩子跟放学似的飞奔过来,“二叔,你终于回来啦!”
小朋友撒了欢,在河边大喊大叫。
“二叔回来啦!”
“二叔终于回来啦!”
徐柏樟笑着招呼他们,“过来拿东西。”
七八个孩子蜂拥而至,像刚学会飞的小麻雀,挣着挤着往前凑。
“叔,这都啥啊。”
“这次咋这么多?”
徐柏樟轻轻托过身后的于清溏,“有人给你们带了礼物。”
半大的孩子探出脑袋,“叔,这人谁呀?”
“瞅着眼熟。”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
于清溏挥挥手,“你们好呀,我是……”
心急的小小麻雀抢了话,“婶子!你是婶子!”
“是二叔的媳妇儿。”
“二婶也来啦!”
“二叔娶媳妇儿啦!”
“俺娘说啦,二叔娶了个男媳妇儿,还不给俺们看。”
“别乱叫,没大没小的。”徐柏樟呵斥,“叫于叔叔。”
经不住警告,小麻雀们瞬间老实,站成一排,低下头、背着手,老老实实喊,“于叔叔。”
于清溏拍拍他们的头,从包里翻糖塞给孩子们吃。
徐柏樟指挥他们把东西拎去村委会,不要乱跑,中途不许私自拆开。
孩子们含着糖,乖乖点头,抱着大包小包,跑得嗖嗖快。
于清溏温柔埋怨,“都吓到孩子了,好凶。”
“怕惹你不高兴。”
“我哪有那么小气。”于清溏说:“叫什么都可以,我不介意的。”
于清溏远远看抱大包小包、赤脚往村口跑的孩子们,“他们会不会受伤?”
“没事,从小就这样。”
于清溏惊讶,“从小光着脚?”
“嗯,村里的孩子们没城里那么精致,都是这么玩大的。”
两个人继续往村口走,沿路遇到些村民,见徐柏樟来了,都会停下手中的农活,热情打招呼。眼神在于清溏的身上来回转,笑容怎么都落不下来。
前面到达一段泥泞小路,于清溏停下脚,看看崭新的运动鞋,好像有点麻烦。
徐柏樟脱掉鞋袜,把长裤挽到小腿。
于清溏跟着照做,他刚弯下身,就被徐柏樟拦住,“天凉,你不用脱。”
可于清溏也不想弄脏鞋。
徐柏樟把双肩包背到身前,稍微弓腰,背对他勾手,“我背你。”
两个人穿相同款式的运动装,是上周逛商场时买的。
于清溏的胸口压在徐柏樟背上,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背他。小时候就算是发着高烧,也要坚持独立走到医院。
那会儿他很要强,事事都要挣第一,在于清溏的概念里,被人背也是一种服软。
结婚之后,好像彻底被惯坏了。
徐柏樟是那种韧感很强的身材,后背肌肉紧实,胸膛压在上面也不硌。
于清溏左臂自然下垂,右臂环着脖子,搭在徐柏樟左侧肩膀。
脚下的黄土泥泞不堪,徐柏樟每次抬起下落,身体都要摆一下,于清溏也跟着晃动。
他顺手蹭掉徐柏樟额角的汗,“累不累?”
“不累。”徐柏樟步伐稳健,“最多的一次,我一天背了一百多吨水泥。”
于清溏粗略计算,有两千多袋,“背那个干什么?”
徐柏樟:“赚钱,想多赚点。”
于清溏:“什么时候的事?”
“高考结束,想赚钱读书。”
当年,乡亲们得知他考上了县状元,全村为他凑学费。可那会儿玉龙村太穷了,六千块钱对他们来说是天文数字。
徐柏樟说:“我以前内向,不爱说话,包工头看我傻还坑了我。”
其他人背二千袋能挣三百,可他背了两千多袋,拿到手的只有一百五。
为了凑够学费,在那个平均温度超过三十五度的暑期,徐柏樟干了比别人多两倍的工作。
于清溏收紧手臂,“他现在哪个工地?把他信息给我,我要曝光他。”
徐柏樟拍拍他的小臂,“消消气,他早被抓了,就是你们省台报道的。”
于清溏的手松下来,“这种人,我们新闻媒体发现一个曝光一个。”
“嗯,多亏了你们。”
于清溏的手再次收紧,心口有细针在扎,“柏樟,我对你了解太少了。”
“你还有很多时间了解。”
“但你并不愿意告诉我,包括你的家乡、你的童年,如果不是今天过来,我可能永远不知道。”
徐柏樟:“我怕你不喜欢。”
于清溏:“你这么好,你的家乡也这么好,有什么不喜欢的?”
徐柏樟勾紧他的腿,掌心是热的,“我知道了,以后常带你来。”
“嗯。”于清溏把脸压下来,鼻尖和嘴唇轻轻擦他的后颈。
徐柏樟身子微抖,脉搏无规律收缩,“清溏,你在报复我吗?”
“这种程度,算什么报复。”
可对徐柏樟来说,已经到了步伐不稳,心跳加速的程度。
于清溏的“折磨”并没有结束。
他拨开衣领,再次压下,躲到徐柏樟耳根喷气,“至少这样,才算报复……”
似曾相识的情景,但身份互换。于清溏用了等量的力度,舔过了徐柏樟的后颈。
报复轻而易举,但结局弄巧成拙。
两人一上一下跌进麦地,像两个狼狈的毛孩子。幸亏徐柏樟有意识偏移身体,否则他们会变成泥泞的毛孩。
麦田做了缓冲,双方并未受伤。于清溏全程趴在他背上,衣服也没沾多少土。
于清溏捻去徐柏樟头顶的麦穗,禁不住笑他,“反应也太大了。”
徐柏樟的脸像沸水烧开,人也委屈上了,“饶过我。”
于清溏说:“暂时饶过。”
徐柏樟背上他,继续往里走。快到村口时,大老远又听到了孩子们的呼喊。
“背媳妇儿啦!背媳妇儿啦!”
“二叔背媳妇儿回家啦!”
“瞧一瞧,看一看呐!”
“二叔背上媳妇儿啦!”
于清溏在他背上张望,“好大的嗓门,吓我一跳。”
徐柏樟说:“别介意,村子里的习俗,他们是好意。”
在玉龙村,结婚时有个习俗,新郎要背着自己的爱人,赤着脚从村头走到村委,预示着“一对夫夫一双人,一生同走一条路”。
为表达祝福,路过的乡亲们会在旁边喊,声音越大,代表祝福越强烈,两个人的感情就会越和睦幸福。
于清溏抱紧脖子,隔着后背听他的心跳,“谢谢孩子们的祝福。”
我很幸福。
穿过泥泞的道路,徐柏樟把人放下来,自己去河边冲脚。
又走了五分钟,终于到达村口。
村落是人类群居的典型体现,村里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全村人脸上有光。
于清溏身边围满叔叔婶婶,还有带着小马达疯跑疯跳的孩子们,年三十都没这么热闹过。
徐柏樟依次介绍亲戚。
三姑,二舅,四娘,舅爷,七婶,五哥,六嫂,还有各种小辈们一个接着一个。
村子里九成以上的人都姓徐,各家之间多少都沾点亲戚关系。
于清溏头一次觉得,他记忆力派上了比背新闻稿还实在的用处。
晚间新闻人人都看,乡亲们对于清溏非常熟悉,自然爱屋及乌,何况他本就温和好相处。
三婶发髻上别了朵牵牛花,眼睛水汪汪的,抓着于清溏的手舍不得放,“前些日子老二回来,说要结婚了,爱人在电视台工作,我说让他带回来给俺们见见,他老是说忙,结果就没回音了。”
“我和他四舅妈、五婶子急得哟,成天盯着电视台瞧。我瞧了那么多,就稀罕你。”三婶拍着于清溏的手,“我那会儿就想着,老二要是跟你结婚该多好,你瞧这事,还真被我猜中了。”
同性婚姻合法十年有余,乡亲们的接受程度高到出乎预料。
于清溏笑着说:“刚结婚那会儿是有点忙,以后我和柏樟会常来的。”
“我懂,乡亲们也都懂,你们工作辛苦,先忙你们的事,我们不打紧。”
老乡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迎合着点头,于清溏插空凑到徐柏樟耳边,“这就是你所谓的家里没什么亲戚?”
徐柏樟无奈笑道:“我错了。”
当初没带于清溏来,是怕他不适应村里的生活,也不喜欢热情过头的乡亲。
于清溏明白他的想法,“再重申一次,我特别喜欢这里,也喜欢这些亲人。但你把我想得那么小气,我还是有点生气。”
徐柏樟:“刚才都报复了,能不能原谅一次?”
舌尖像打滑梯,在嘴唇上逛了一圈,还能回忆起徐柏樟后颈的口感,光滑紧实,有草药的味道。
于清溏说:“下不为例。”
亲人介绍完,于清溏给大家分发礼品,玉龙村不大,也就百十来号人。
东西是出发前一天专门采购的,孩子是文具和小玩具,大人的东西不好买,于清溏挑了很久。
玉龙村因盛产某种草药而闻名,全国只有这片土地能长。靠着种草药,老乡们走向小康,各家各户盖上了新房。
于清溏怀疑,这八成和徐柏樟有关。
礼物送完,于清溏跟随徐柏樟回老宅。
徐柏樟的父母去世多年,爷爷奶奶也早就不在,大学以后老宅基本处于闲置状态,于清溏幻想着九十年代的砖瓦房。
等他站在门口,抬头看崭新的三层小洋楼,愣住了。
徐柏樟说:“村里有讲究,就算没人住,房子也要气派。”
宅子是徐柏樟研究生毕业那年,用攒下的论文奖金盖的。
“真不错。”于清溏吸了口新鲜空气,有地方养老了。
棕色木门推开,房内干净明亮,不像长期没人住的样子。
徐柏樟放好行李,把人往二楼领,“三婶有钥匙,我不在的时候,她会过来打扫。”
于清溏扒着一沉不染的楼梯扶手,“三婶挺勤快。”
徐柏樟:“不仅勤快,还热心肠。”
于清溏四处逛着,相比城市的惊人房价,老家的宽敞通透真舒服。
徐柏樟倒水给他喝,“三婶做饭也很好吃,要不要去尝尝?”
“好啊,说得我都饿了。”
三婶家里,除了三叔、四叔和奶奶,隔壁二叔家的俩孩子也在这里吃。
天蒙蒙渐暗,院子里热火朝天,饭菜上桌,三叔拿出陈年老酒,给他俩满上。
趁三叔又去找酒的嫌隙,徐柏樟问他,“自家酿的酒有点烈,行吗?”
于清溏把酒盅端过来,“小看我。”
徐柏樟:“适可而止,别勉强。”
“放心吧,没问题。”于清溏端起酒盅一饮而下,舌尖烧痛,蛰到了喉咙,比他预期中还要烈。
于清溏没敢再喝,转头见徐柏樟把小半杯灌进肚子里。喉结在动,耳根也被烈酒刺激得泛红,但表情很平静。
“你居然能喝酒?”于清溏挺诧异的。
徐柏樟平时太养生佛系了,就跟出家僧人似的。
徐柏樟给自己满上,“玉龙村长大的孩子,没有酒量差的。”
这里的小孩七八岁就能和老人喝上二两,五十多度的烈酒,像闹着玩。
“你喝醉过吗?”于清溏又试着抿了一口,嗓子烧着了,浓过头、辣过了劲儿。
徐柏樟把于清溏的酒盅换成酸奶,“很少。”
于清溏嘬了一口,辣刺慢慢缓解,“喝醉了什么样?”
“你不会想知道。”
于清溏舔了嘴角,“你越这样说,我就越想知道。”
徐柏樟和他有三秒对视,从他舌尖移开,又灌完一整杯酒。
“哎哎,老二,你这咋回事,咋不等我都喝这么多了?”三叔带了瓶新酒过来。
徐柏樟给三叔满上,“三婶酿的酒太好喝,没忍住。”
三叔瞧到另一边,“清溏,你咋喝上饮料了?”
徐柏樟举杯,“三叔,我陪您,他喝不了太多。”
众人上席,餐桌其乐融融。
一斤白酒下肚,三婶看不下去了,“差不多啦,可不兴再喝了。”
三叔擦了把嘴,“这才哪到哪,俺俩至少三斤。”
“你喝醉了呼呼睡,踹都踹不醒。人家小夫夫刚结婚,那能跟你一样。”三婶收走没开的酒瓶,“你把孩子弄醉了,这不是耽误事嘛。”
有那么两秒,于清溏希望听不懂。
至于徐柏樟,自顾低头夹菜,仿佛不是事件当事人。
三叔点头说了个“对”,烈酒换成茶水,配上花生米,兴致不减。
晚饭吃到九点,收拾完残局,两个人并肩往家走。三叔家就在他们隔壁,步行不到二十米。
在外面没注意,家里灯亮,于清溏才看清,徐柏樟喝酒很“上头”,脸和脖子都是红的。
于清溏接水给他,“你醉了么?”
徐柏樟喝了半杯,捏着玻璃杯,“你看呢?”
于清溏夺过剩余的水,喝光才说:“丝毫没醉。”
“我先去洗澡。”于清溏抱着睡衣离开。
浴室只有一间,于清溏洗完徐柏樟才去。洗完澡,于清溏坐在床边擦头发,水声就在隔壁。
稀里哗啦的,先缓再急,再由急至缓。实际并无规律,却能感受到墙那面翻涌而来的潮气。
他和徐柏樟背过、抱过、手牵过,好像听着水声,都能感受到他皮肤的质感纹理。
于清溏揉压眉心,满打满算,酒他只喝了一小盅加一口。可借着水声,他才意识到自己酒量有多差,此刻的心情有多烦。
心烦意乱的烦。
楼下有敲门声,是三婶的声音,“老二,清溏,你们睡了没?”
于清溏开门,“没睡呢,三婶有事吗?”
三婶伸着脖,滴溜溜的眼睛往里瞧,“老二呢?”
“他在洗澡。”
“噢,正好,赶上了。”三婶递来个黑塑料袋抱裹的盒子。翻开三层报纸,三婶把纸盒塞给他,“怨我,你们走的时候给忘了。”
看着怀里的这堆,于清溏的后脑勺又麻又疼,好像有只啄木鸟在上面。
脑袋被啄空了,于清溏说了句丧心病狂的话,“您留着用吧。”
“用啥啊,我和你三叔都多大岁数了。”三婶使劲往他怀里塞,“村里计生办免费发的,前几年搞计划生育,只要成年了,结婚的没结婚的都有,连祖奶奶枕头下都塞了三盒。”
祖奶奶是村子里年龄最大的老人,一百零八岁。
于清溏:“……”
矫枉过正了。
“好好的东西,不用都浪费了。”三婶按住他拿盒子的手,“别跟婶子客气,放心用,婶子那还有,不够再给你们拿。”
“小年轻精力旺盛,多用用没坏处。”
于清溏坐回床边,陪同他的,还有床头那一大摞安.全.套。
他怀疑自己是挺闲的,闲到清点了数量。
一共十一盒,每盒十枚。
他们就在这里住一晚,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勤快”。
隔壁的水声还没停。
何况,他们根本没开始过。
于清溏脑袋里又晕又热,他翻出一片,撕开包装,拽成了长条状。
免费产品,没有华丽包装,没有特殊香气,就是最原始的乳胶气味,透明外观,油质感很强。
不是火上浇油的油,是掀翻了油锅,混着腹腔的烈酒,丢了根火把进去,世界都炸了的油。
于清溏擦干净手,把拆掉的安.全.套和揉成团的纸巾一并丢进垃圾桶。
他翻身上床,被子刚抖擞出个角,徐柏樟出现在了门口。
潮湿的头发全撸到后面,额头光亮饱满,泛着饮酒后的红。
他上身只穿了半袖T恤,小臂的血管和线条都很凸出,像是完美的雕刻品。
指尖带走了发梢的水,徐柏樟偏偏头,平静地说:“三婶只准备了一床被子。”
于清溏拽着被子角,从男人的腰腹、胸口、肩膀滑到鼻尖,欣赏完才慢慢悠悠回复:“那要不……一起睡?”
第24章 指尖
卧室的装潢布局很简单, 双人床,衣柜, 还有……
徐柏樟把目光停在床头柜上,用农药盒装着的,一大包安.全.套。
于清溏恨不得把被角攥出水,“是三婶给的,你洗澡的时候她过来敲门。”
“她说自己用不着,村委会又发了很多,她留着也浪费。”于清溏坚信自己心虚的样子可笑无比,像马戏团小丑被围观, “我本来没打算要,但三婶太热情了,又特意送过来, 我、我盛情难却。”
“嗯,村委会是很喜欢发,成了年的都有。”徐柏樟坐在床边, 甚至还帮他辩解。
于清溏竟有些感动。
徐柏樟背对他擦头发,身体稍微弓着, 薄透棉衫紧贴肩胛骨,脊椎末端的骨节凸出来, 继续往下, 隐约能看到股沟。
于清溏盯着他的后背移不开,想到了黑白漫画里的男主角,“也给你发过吗?”
徐柏樟换了只手,改擦左半边的头发, 戒指圈住手指,手指按在毛巾和发间, “嗯。”
无名指的戒圈象征已婚,也代表归属。
于清溏自知不该过问曾经,但心里撒了芝麻,好奇心、猜疑心、嫉妒心都泡在了酒里,一粒一粒捡不完。
“那、你用过。”于清溏犹豫难堪,问不出来。
“储物柜里,没用过。”
酒精真的能放大人的狭隘心,如果没喝那一小盅,他应该不至于有这种想法。
于清溏趟到里侧,转着自己那枚戒指,“你关灯,晚安。”
徐柏樟将毛巾搭在扶手,并把椅子拖到较远的位置。
“啪嗒。”
凳子腿碰倒了纸篓,卷成团的卫生纸裹着塑料包装和一只打开的安.全.套。
徐柏樟回身,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颊微红。他不知是洗澡的红、喝酒的红,还是其他的红。
他手搭在被子上,无名指有金属色的光。这样的于清溏,在徐柏樟的眼睛里只有四个字。
任人宰割。
卧室落了灯,周围漆黑昏暗。
于清溏试图入睡,总会被狗叫声吵醒。又或者是他心不静,还要把零星的噪音当做打扰。
他翻了个身,额头打在徐柏樟肩膀,心脏被蛰了一下,他下意识要躲,却被男人翻身按回来。
“睡不着?”徐柏樟问他。
于清溏闭着眼,“嗯。”
徐柏樟:“外面太吵了?”
于清溏:“大概吧。”
彼此保持侧躺的姿势,于清溏的额头有热气,喷上去像刚掀锅的糕点,又像薄荷牙膏里藏着酒精夹心。
“清溏。”
“嗯?”于清溏仰头,气息喷在下巴。
“你怕疼吗?”
热蒸汽从额头开始,逆着生长的方向往下流窜,在部分区域充血膨胀,像吸了沸水的海绵。
“还行。”
徐柏樟蜷起腿,从于清溏的小腿滑到膝盖,“我能不能咬你一口。”
于清溏勾紧脚趾,像在画竹节,从徐柏樟的脚面画到脚踝,“咬哪?”
“手指吧,可以吗?”
于清溏的指甲干净平整,指缝间有油腻感,凑近些,能闻到天然乳胶的味道,也只有乳胶味。
在于清溏的概念里,舌头的用处主要有两点,品尝食物或是接吻,但今天颠覆了他的认知。
徐柏樟的行为,像是一场成人活动的充分前戏。他说要咬指尖,却并不只咬指尖。
从指头和手掌的关节开始,一点点向上蔓延。类似香皂刮过皮肤表面,或者可以说得更直白,就像是口。
左手食指被彻底舔.湿,再全部含进口腔,用牙齿一节一节咬出分割线。待割线到达最顶端,舌尖在指腹和指甲盖上打着转。
于清溏咬痛嘴唇,隐忍呼吸,受制于上瘾且着魔的前奏。
他缩紧身体,呼吸急促了半拍。以为终于要开始的时候,徐柏樟却松开了手指。
睡前的午夜,下巴生出胡茬,一根一根磨擦于清溏的手指尖。刮得很痒,又有颗粒的质感,像在黏土里揉了细沙。
手掌被握紧,舔.舐对象移了位,从食指转到了无名指,舌尖缓慢滑动着那枚婚戒。
这里象征已婚,代表归属。
他们只属于彼此。
口腔再次裹紧手指的瞬间,于清溏以为自己坐在船上,有道闪电把船身劈成了两边。
手指在蠕动,身体何尝不是。
说好要咬手,可他手指用了,嘴唇动了,舌头也动了,除了牙齿,仿佛全世界都在动。
被子里的空间很窄,指头刮着脚踝。如果手指要穿衣服,那它一定被扒了七八层。
于清溏坚信这是一种酷刑,是欲望不满、贪得无厌的折磨。徐柏樟一定是故意的,想慢慢引诱他、消耗他。像种子一样,埋进他的身体里,再长出深邃的根。
舔吻停滞,手掌被按紧,牙齿用力。
脉搏疯狂跳动,于清溏仰着头,牙关收紧,本能地喘气。
“啊嗯!”
指腹的刺疼袭来,螺旋上升的痛感,竟有种颅内兴奋的错觉。
楼下又有敲门声,“清溏啊,老二,你们睡了没?”
痛感缓解,徐柏樟坐起来,“我去看看。”
被子掀开又合上,于清溏的心里的船还在漂浮,他把手揽进怀,呼吸并没有平息下来。
手指还湿着,于清溏蹭了蹭,破了皮,有点肿,像是沾了水的棉花棒。
徐柏樟返回楼上,藏在黑暗里,站在床边,“可以开灯吗?”
于清溏侧身按亮了床头开关。
他注意徐柏樟放在他身上的眼神,身体还能感受到膨胀的热气。
就好像元宵节里落了水的花灯,湿淋淋的,还散着红彤彤的光。
很热,热到要炸。
虽然很可笑,但他的确被咬手咬到冒火。
“三婶有事吗?”话刚问完,于清溏发现了床脚多出的被子。
“她怕咱们冷,送了条压风被。”徐柏樟坐在椅子上,“你冷吗?”
于清溏靠在床边擦汗,破罐破摔的自嘲意味,“你觉得呢?”
“要去洗个澡么?可能会舒服点。”
对方的建议不错,但于清溏不想执行。
徐柏樟递来纸巾给他擦汗,又说:“手,给我看看。”
于清溏下半身压着被子,把手伸过来。
在灯光的照射下,于清溏看清了手指的实际情况。指肚区域软皱发白,正中间有很小的创面。三婶再晚两分钟过来,应该会刺得更深。
可能是医生的职业病,每一次接触后,徐柏樟都会帮他做好消毒。
没有创面用百分之七十五的医用酒精,有创面的时候,就用百分之三的双氧水。
不光是指肚,只要是舌尖舔过的区域,他都进行了全面消毒。
于清溏收回来,指尖还是凉的,“不用这样,我不嫌。”
徐柏樟把脱脂棉丢进垃圾桶,并抱走床脚的被子,“我去隔壁睡。”
于清溏转身背过去,“行吧,晚安。”
灯光熄灭,脚步声缓缓离开。
于清溏心里缠了乱棉线,烦到扯不开。只好安慰自己,这时候分开是好事。
也许真是喝酒的原因,他不该这样。
但是,哪有人舔手指比做.爱时间还久。他票都买了,还非要下船。
于清溏深呼吸,心思平复下来。
是自己太贪心,居然想和清心寡欲的医生玩刺激。
他翻身要睡,手机震了起来。
柏樟:「/委屈」
于清溏以为自己眼晕,看了两遍,确定是徐柏樟发的。系统自带的对手指黄豆表情包,皱皱眉、晃着圆呆呆的脑袋。
他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回了个问号过去。
柏樟:「/可怜」
又是系统表情包,水汪汪的眼睛,撅着嘴巴,无辜又可怜。
这下于清溏确定,不是发错了,他是真委屈,也真可怜了。
见他没回,对方又发来几条。
柏樟:「/委屈/可怜」
柏樟:「/可怜/委屈」
柏樟:「理理我。/委屈/可怜」
这速度和频率,跟爱发小熊表情包的念酱弟弟有得拼。
「怎么了?」
柏樟:「对不起/委屈」
于清溏笑了。
「有什么对不起的?」
柏樟:「咬疼你了。」
「没有,不疼。」
柏樟:「怕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你下次可以再用力一点。」
柏樟:「你想怎么用力?多用力都行吗?只能嘴用力吗?其他地方可不可以?能不能用力在别处?」
好不容易降下来的火,又被撒上了半勺油,掺着没吹干的汗,在火堆里噼里啪啦的。
于清溏手有点抖,按了几个字后删除,改成发语音,“徐医生,你故意的?大半夜隔着堵墙和我聊骚?”
于清溏带着气音,烧干的喉咙哑哑的,特意着重了最后两个字。
大约半分钟,徐柏樟也回了条语音。
点开前,于清溏所有毛孔都在紧张,他比谁都清楚,对方的声音给他的吸引力。
何况还是夜深人静喝过酒的夜晚。
语音点开,有两秒的呼吸,紧接着传来徐柏樟的语气,“我只是站在医生的角度,合理询问患者的情况,好真实了解病情。”
于清溏听了三遍,又看看上面的表情包,好气又好笑。
发语音的时候像个冷酷霸总,是个常年化不开的冰盖;可发表情包的时候,反倒变成了落水的大狗狗,不哄就要蹭你脚脖,亮着湿漉漉的眼珠。
于清溏窝火,点开语音键,“徐医生,有本事你过来啊,咱们当面探讨病情,你躲到隔壁算什么?”
对面的消息传来,“请不要招惹喝过酒的中医。”
“我就是惹了,怎么了?”
“你会后悔。”
于清溏还没回,对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
“睡吧,晚安。”
过后,还收到了害羞的表情和唇印,外加一句「明天见。」
于清溏哭笑不得,真是有种隔着屏幕就为所欲为的感觉。结果见了面,照样是个清心寡欲的老中医。
*
拜访徐昊奶奶的计划安排在第二天上午,按照徐柏樟的说法,婆婆每天九点在院子里晒太阳,老人家脾气犟,那是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近几年,玉龙村家家盖上了新房,婆婆家的破旧老宅显得尤为特殊。
十几平米的大院从未修缮,地面是没有硬化的黄土,角落杂草丛生,下过雨潮湿泥泞。西北角晒着棒子,旁边散着些捡来的矿泉水瓶。
破旧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婆婆背对着门,躺在藤椅上,“不喝了不喝!别过来了!”
“婆婆,是我。”
老人穿灰蓝色棉袄,双手插在塌肩膀的袖口里,衣领磨得发白,关节处打了两个补丁。
见来的人是徐柏樟,婆婆的目光缓和了点,但也没好多少。
她扫了扫裤子上的土,“你这臭小子,不好好在市里工作,又跑回来干啥?”
徐柏樟把瓷罐子取出来,“给您送零嘴来了。”
婆婆年岁大了,多少有点病,她不肯去医院,喝药又嫌苦。徐柏樟就把药制成大山楂丸,这样才肯吃点。
婆婆取了颗玻璃球大的“山楂丸”,塞嘴里嚼了嚼,眯着眼瞅身边的人,“这是谁?”
徐柏樟帮她把脉,顺便介绍,“是我爱人,您叫他清溏就好。”
“山楂丸”口感不错,婆婆又抠了一个,“挺好。这娃娃长得俊,配你。”
徐柏樟合上盖子,“每顿只能吃两颗,多了会闹肚子。”
“知道啦!”婆婆舔舔拇指上糖霜,眼睛还在于清溏那,“娃娃,你也是俺们村的?哪家的孩子?”
于清溏说:“婆婆,我之前不是,但和柏樟结了婚,以后也是咱们玉龙村的人。”
“这娃娃嘴甜,招人稀罕。”婆婆笑得皱纹挤在一块儿,像堆起来的纸,“你这娃娃是真瞧着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于清溏:“您应该看过我主持的节目,晚间新闻。”
下一轮的皱纹还没折起,婆婆的脸瞬间板正。她撑着躺椅起来,跛着脚一探一探,背着身往里屋去,“我就知道没好事,你们走!老二的媳妇儿也没用,我不会说的!”
在此之前,除了电台记者,警方也上门找过,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来之前于清溏早有预期,哪怕有徐柏樟这层关系,事情也没那么容易。
徐柏樟上来劝,“婆婆,您给清溏点时间,让他说两句话行吗?”
“老二,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婆婆甩开他的手,“但你不能带贼进家!”
“贼”这个词很伤人,但于清溏很快被后面的维护软化。
“他不是贼,是我的爱人。”徐柏樟郑重其事,“您不尊重他,就是不认我。”
婆婆憋了哑炮,气得甩了把鼻涕,“你这臭小子,欠打!”
嘴上没服输,但态度缓了不少。
徐柏樟继续道:“我不清楚之前来的人怎么样,但如果您还认我,就请给我爱人一个机会,他用不了您几分钟。”
“他是干了坏事,但他永远是俺孙子!”婆婆抓着残破的门框,喉咙扯到嘶哑,等云的阴影从她左边滑到右边才开口,“你快说,我困了。”
于清溏深呼吸,缓了两秒才开口,“婆婆,您就不想知道小昊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这么做吗?您难道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把他带上的歧途,不想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您这样闭门不见,我们更没办法了解小昊的想法。现在能劝说他、改变他的只有您了。”于清溏说:“您既然把他当做心尖肉,又怎么舍得他执迷不悟?”
“我来拜访的目的,不是曝光小昊的罪行,也不是想让您丢脸,更不是给咱们玉龙村蒙羞。”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小昊一样的孩子,我们拼命努力,也只是想早日铲除这些恶势力,拯救孩子们的未来。”
“这些话可能很空很悬浮,也可能是痴人说梦。我们能力有限,也许回报微乎其微,但只要做了,就永远比不做强。”
考虑到婆婆的顾忌,于清溏又说:“小昊是未成年人,他的采访不会露脸,后期也会对声音进行处理。”
新闻采访的目的是曝光事件,是给后人警醒,从来不是嘲笑误入歧途的少年。
“而且,小昊藏着掖着的,也许还有更大的秘密,关顾着国家的安全和社会的稳定。还有、还有……”于清溏攥紧了拳头,强忍着,“还有很多人的命运。”
于清溏哽咽,“婆婆,我语无伦次说了这么多,已经不知还能说什么了。但求求您帮帮我、帮帮小昊,帮帮更多素未谋面,但真诚善良的好人。”
婆婆带着录像设备,独自进了小屋。
徐柏樟走过来,递纸给他,“好点没有?”
于清溏侧过头,不想让徐柏樟看到眼睛,“让你看笑话了。”
长篇大论扯了那么多,没逻辑没重点,怎么好意思当新闻主播。
徐柏樟拍拍他的后背,“不好笑,你说得很好。”
好到太过真情实感,好到付出了真心实意。可于清溏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新闻媒体人,理论上不应该为了一个采访这样失态。
大约一个小时,身后传来“刺啦”的开门声。
于清溏迎上来扶婆婆。
老人眼圈红得像熬了夜,鼻翼和嘴角泛着泪光,她把录像设备还给于清溏,“孩子,谢谢你。”
于清溏握住婆婆的手,苍老的掌心带着倒刺,磨得他心里不是滋味,“不用谢,都是我们该做的。”
眼泪润湿了袖口,婆婆颤颤巍巍,“都是我不好,我没文化、没教好他。”
于清溏:“婆婆,您别这么说。”
年迈老人,能独自把孩子养大已是不易。
婆婆抹了把泪,“也怪那娃娃不争气,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打小老说长大要像他二叔一样有出息,你瞧瞧,他现在都学了些什么。”
“想当年,他二叔可比他难多了,他爹对他……”
“婆婆,我们该走了,您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婆婆的话被徐柏樟打断,彼此有眼神交汇。
“噢,对对,岁数大了,脑袋生锈喽。”婆婆说:“清溏啊,我录的那些小昊真能瞧见?”
于清溏:“能。”
普通人想接触嫌疑犯很难,但新闻媒体还是有特权的。
于清溏说:“如果他有交代给您的话,我也会录进来给您看。”
婆婆说:“你们啥时候再回来?”
于清溏看着满满一罐山楂丸,“您按时吃这个,每日两次,没到您吃完我们就回来了。”
与婆婆告别离开,两个人沿路往家反。深秋的村落金光遍野,彼此安静无言。
刚才婆婆的话被打断,但前半句于清溏听清了。徐柏樟介意任何人提及父亲,也不想让他知道。
作为成年人,他能理解谁都有秘密隐私;但作为伴侣,却只想更加了解他。
距离午饭还有些时间,他们走着走着就偏移了路线。炊烟的村庄,山水亮丽得像诗歌。路边长满了野花,各个争相灿烂。
河边栽了垂柳,一排排弯下腰,柳条尖沾着水面,风一刮,枝条左右摇摆,像拨开的雨帘。
于清溏被孩子们拉到河边,陪他们放了风筝、烤了泥鳅,抓了蝴蝶,还吹了好几把蒲公英。
回来寻找一圈,在草垛上发现了徐柏樟。
太阳从他肩膀晒上来,后颈浮出些细碎的汗,像校门口商店两块钱一包的星星纸,闪闪亮亮的。
徐柏樟坐在日头里,看不到他,像个孤独又认真的小孩。
于清溏抓着一大捧蒲公英,坐在了徐柏樟身边,“给你吹。”
徐柏樟笑着,“被孩子传染了?”
“不好吗?小时候没完成的梦想,今天超额完成了。”
徐柏樟:“吹蒲公英还有梦想?”
“城市里可没有这么多蒲公英,而且,我也没那么多吹蒲公英的机会。”
徐柏樟:“那你玩什么?”
于清溏:“不玩,学习。”
他的童年,是在深夜的写字台和各种竞赛班中度过的。
徐柏樟把种子往他那边推,“你吹。”
“一起吧。”
“一二三。”
温风吹开,种子扑面而来。白色蒲公英夹杂着风,穿过于清溏的头发,像仙女棒滋出的烟花。
孩儿童在身后玩水枪大战,喷上天的水柱散落下来,雾成细小的水珠,在于清溏身后形成了一道残缺的彩虹。
彩虹从不是主角,中间的人才是。
徐柏樟手伸过去,捻走他耳边的蒲公英种。毛茸茸的一小撮,沾在耳尖上,一时竟不知皮肤和种子谁更软。
飞舞的花种仿佛凝结,画面逐帧放慢。于清溏偏了头,塞进草垛的指尖有被握紧的触感。
正午的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成年人的手上下交叠,指尖碰关节,关节压指尖。
满世界都是飘摇的花絮,在纷飞的空气里,于清溏轻轻合上眼,感受徐柏樟的呼吸缓慢向他靠近。
紧促且热烈。
第25章 编织
“亲嘴啦!亲嘴啦!”
“二叔和于叔亲嘴啦!”
“于叔叔要亲二叔啦!”
还没开始的亲近被童言无忌打断, 于清溏转回了头、抽走了手,握着光秃秃的蒲公英杆, 丢也不是、留也不该。
后悔懊恼,应该坐在草垛另一侧。
徐柏樟异常平静,像事不关己的路过群众。彼此各干各的,谁也不打扰。
等孩子们都被叫回家吃饭,于清溏回味不甘,他问:“这次也是好意?”
“不是。”徐柏樟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单纯欠揍。”
于清溏笑了, 决定跟孩子们和解。
他转头,在徐柏樟那儿发现了新奇的东西,对方从草垛上抽了些麦子杆, 捏在手里熟练自如地翻动扭转。
这让他想到路边编织竹篮的老人,在于清溏眼里,这些都是难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于清溏就这么撑着下巴, 看他编,规则的麦秆先折成不规则形态, 最后变出只兔子。
没多久,徐柏樟又变出了只蝴蝶, 翅膀上有条状脉络, 好像给一阵风就会飞。
于清溏左手拿兔子,右手捏蝴蝶,“太厉害了吧,这要是支个马扎坐小学门口, 一下午至少赚两百块。”
“也不是不行。”徐柏樟捻动麦秆,像搓麻绳, “但可能有点浪费。”
让医学院博士去校门口坐小马扎编小动物,于清溏把自己逗笑了。
既然这样,那就留给自己享用好了。于清溏问:“你还会编什么?”
“只要你说。”
“徐医生有点骄傲了。”于清溏扫视了一大圈,又感觉整个世界都能折进他手心,好像这局要输。
他低头,看到两个人金灿灿的对戒,又滑到了空荡荡的手腕,“那就编个我喜欢的手镯好了。”
徐柏樟:“确定这么容易?”
“先别这么自信,我说了,是我喜欢的手镯,如果我不喜欢,算你输。”
“给我十分钟。”徐柏樟掸了掸身上的碎草杆,三两步走远。
太阳晒得正烈,徐柏樟的影子在麦秆中穿梭,融进金黄色光晕里。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抓了一大把新鲜草杆,还有一捧五颜六色的花。
徐柏樟把草杆劈成需要的宽度,再将毛躁边缘磨平,像是制作婴儿玩具。他又把不同颜色花瓣碾碎,将花汁分别涂抹在不同杆子上。
太阳照射下,晒干的草杆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总体为暗调,有复古质感。
前期准备完毕,编织是最快的一步,不同的颜色草杆叠加交织,很快聚成长条形状,最后弯成圆,七彩搭配,像雨后彩虹。
他原本只想要一只手镯,徐柏樟好像给了他整个花园。
徐柏樟把成品递过来,“试试?”
于清溏把手镯套进来,明明没量过,却是量身定做的尺寸。
“喜欢吗?”徐柏樟期待他夸奖的样子,像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于清溏轻轻握住手环,光滑的麦秆内缘围着手腕转,转得上瘾,舍不得停。
“本来都想好说不喜欢了,好骗你再给我编一个。”
徐柏樟又抽了根麦子杆,“喜欢也给你编。”
“不,就要一个。”于清溏从他手里抽走麦秆,“独一无二才是最好的。”
于清溏把手腕收进袖口,吹开蝴蝶的翅膀,“这门手艺是自学的吗?”
认真编织的徐柏樟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沉浸在这里,在做一件非常热爱的事情。
“我妈教我的。”徐柏樟捏着草杆,细细地捻,“她手很巧,什么都会编。”
“她还在世的时候,每天下午,带我坐在院子角落的阴凉里,不一会儿就能编出个动物园,第二天早上领着我去集市上卖,五毛钱一个,很快能卖光。”
于清溏说:“咱妈好厉害。”
徐柏樟望着远处,“特别厉害。”
徐柏樟谈起妈妈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憧憬的样子,是思念母亲的孩童。
记得徐柏樟提过,妈妈在他八岁那年离世的。
于清溏握住袖口,在犹豫之间,还是想更了解他,“那,妈她是怎么……”
“自杀。”
那个瞬间,于清溏从他眼神里察觉出了恨意。前一秒还是个有星星的孩子,下一秒就被拉入了地狱。
于清溏靠过来,让蝴蝶从他眼前飞过去,“柏樟。”
眼底猩红消散,徐柏樟恢复过来,“嗯,我在。”
不想再聊这个,于清溏随便换了个话题,“你手这么巧,如果当外科医生,一定也很厉害。”
徐柏樟僵了一瞬,平静的像室温下的水,“中医也不错。”
“当然了。”于清溏拨弄兔子耳朵,“只要是你,怎么都不错。”
徐柏樟起身,“走吧,回去了。”
“急什么。”于清溏还坐在干草铺厚的麦地里,把蒲公英杆一根根塞进草垛的缝隙。
插完蒲公英杆,于清溏轻轻按住腿,眼神中带着三分诱媚,剩下的七分都在声音里,“有点酸,起不来。”
徐柏樟转回身,抽走了草垛里的蒲公英。
于清溏的手腕给风吹得凉嗖嗖,腕关节有男人手掌的形状按在上面。他转一下,骨头在动,肉皮含在掌心里。
徐柏樟走在身边,嘴里叼着青绿色的茎杆,花托的那端在风里一晃一晃。
侧过头看,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花茎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用来伪装心潮澎湃。
他们都不小了,却幼稚得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孩。还要左顾右盼,担心哪个小顽皮没回家吃饭,呼扇着翅膀,张牙舞爪满村乱传。
*
来得时候大包小包,走得时候又堆成了小山,有种返乡进城的感觉。
都是相亲们准备的特产,三婶家的腊肠、四叔家的熏肉、王伯的瓦罐咸菜等等数不完。
好在家里有空闲行李箱,他们装了两大箱,塞得满满当当。
特产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清溏上楼收拢衣服。只住了一晚,其他东西也不多,就是摆在床头的那一大盒安.全.套有点碍眼。
像烫手的山芋,犹豫了一会儿,于清溏把它留在了这里。
回程路上,于清溏只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剩下的都是徐柏樟开。
车停在家门口,徐柏樟慢慢按掉于清溏的安全带,见人睡得香,他没忍心叫起来。
熟睡的人呼吸轻微起伏,腕上还戴着那枚手环,腿间摆着编织物。
徐柏樟小心捏开指尖,牵手的时候就摸到了,这里有他咬破后生成的痂,很小一块,不规则形状。
徐柏樟偷偷地捻,生怕被发现。
孩子的玩闹声透过玻璃窗,于清溏伸了个拦腰,身上有徐柏樟的外套,“到了?”
徐柏樟把眼睛从他身上收走,“嗯。”
窗外是自家单元门,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香。”
于清溏拢住腿上的编织物,半开玩笑的口气,“我以为你会把我抱回去。”
徐柏樟心口长了指头上的痂,疙疙瘩瘩的,每一个痂上都刻着两个后悔。
“下次抱。”
于清溏拉开门,声音轻飘飘的,像云握不住,“想得美,不给抱。”
*
从玉龙村回来,于清溏第一时间向台里递交了采访申请。
媒体获得嫌疑人的探视权比大众简单,但也要提前递交申请书,经电视台、看守所同意,下达采访函,批准后方可探视。
当天下班,于清溏来到廖文峰办公室,“台长,您找我。”
廖文峰放下签字笔,“你递交的申请看守所给答复了,予以批准,但要确定你提供视频的真实性。”
徐昊涉及的案件不仅入室盗窃,除他以外的在逃嫌疑犯均背负重案,不仅警方重视,各台也想拿到一手消息。
据说某地方电台为获得采访权,不惜用假视频蒙混。所有人心知肚明,徐昊奶奶的录像,也许是案子进展的关键点。
于清溏完全理解,“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发过去。”
廖文峰:“他们想当面看。”
于清溏确认时间,“明天送过去可以吗?我亲自送。”
“不用,我帮你约好了,餐桌上见。”
于清溏犹豫,“今天吗?”
廖文峰调整领带,“有事?”
“没事,在哪家饭店?我现在过去。”
“我陪你去。”廖文峰起身,披上大衣,“看守所的姜科长对咱们台很照顾,正好有机会,我得当面感谢。”
“辛苦您了。”于清溏掏出手机,“具体地址在哪,我定一下位。”
廖文峰:“我捎你过去。”
于清溏:“不用,我开车了。”
“那也行,我坐你的车。”廖文峰说:“相应号召,低碳生活。”
于清溏收回手机,“那还是坐您的车吧。”
他可不想吃完饭再负责送领导回家。
晚高峰,电视台周围就没有不堵的。
于清溏坐在车后排,这个点柏樟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他改发微信。
「我晚上要去见小昊关押看守所的科长,不用等我吃饭了。」
对方消息回得很快。
柏樟:「在哪吃,大概几点结束?」
于清溏发了饭店的名字,又回复,「还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很晚。」
廖文峰透过后视镜看他,“下了班还这么忙?”
于清溏按掉屏幕,“没,只是告诉我先生,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廖文峰盯着前方,又去看他无名指,“你先生管你很严?”
“他不太管我。”于清溏又加了句,“我只是跟他说,让他等下过来接我。”
廖文峰:“何必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
“谢谢台长,但我先生很喜欢接我。”
约见的饭店于清溏第一次来,装潢很华丽,他们到得早。
廖文峰把菜单递过来,“姜科长在路上了,咱们先点菜。”
于清溏翻开菜单,只扫了几眼又合上,他环顾周围,“台长,姜科长真的会来吗?”
“这种事还能有假。”廖文峰掏出手机,“我问问他到哪了。”
电话没拨出去,廖文峰只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真是不巧了,姜科长说所里临时有任务,今天来不了,让你直接把视频发给他。”
于清溏挪开椅子起身,“既然这样,我也先走了。”
廖文峰拦他,“你急什么,人都来了,咱们吃了再走。”
说着,廖文峰翻看菜单,“我记得喜欢吃辣,这里的辣炒帝王蟹不错,尝尝?”
于清溏的语气像烧不开的水,“谢谢好意,我走了。”
“于清溏,你站住。”廖文峰操着领导者的口吻,“和我吃顿饭就那么难吗?”
“台长,是您的借口太拙劣了。”
只是一个采访权,就算徐昊的案子很麻烦、流程很复杂,也犯不着来动辄四位数的餐厅。
共事四年,抛开流言蜚语,至少在工作上,廖文峰是公事公办的,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他。
“我不找个借口,连和你面对面相坐的机会都没有。”廖文峰说:“清溏,你记忆力这么好,这些年我请过你多少次,你会不知道,可你哪次答应过?”
于清溏尽量心平气和,“台长,咱们工作的地点只隔三层楼,您一个电话,我五分钟内就能敲响您办公室的门,还有什么非要下班吃饭解决?”
廖文峰:“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想拐弯抹角。我对你的心思全台都看得出来,你有必要在这里装傻吗?”
“廖先生,您也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之前看在您是我领导的份上,给您留足了面子,但您非要挑明也别怨我说话直。”于清溏说:“您已婚多年,难道不懂婚姻责任?不知道该避嫌吗?”
“我已经离婚了。”廖文峰强调,“我和我前妻不仅没有感情,连事实都没有,我从来不爱她,娶她完全迫于无奈。”
关于廖文峰的婚姻,于清溏没八卦打听的心思,但台里台外,总有人议论。
廖文峰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传媒大学,但家里穷得叮当响。为了攒够学费和生活费,家人便安排他和临村的姑娘定下婚约,拿到女方家的三万块来市里读书。
廖文峰一走就是四年,大学毕业才回来。他拿着六万块想取消婚约,但女方家不同意,把村子闹得翻天覆地。廖文峰承受不住压力,便和女孩领了证,婚礼结束第二天人又走了。
他研究生毕业就进了省台,从记者做起,一路打拼,终于坐到了台长的位置。
廖文峰说:“你在城市长大,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可能无法理解农村孩子对知识和外面世界的渴求。如果没有那笔钱,我现在还面朝黄土背朝天。”
这种理由,在于清溏眼里可笑无比,“我承认不了解你的想法,也相信你童年不易。但赚钱的方式很多,你可以摆地摊、送快递、当保洁,甚至是……”
于清溏攥了拳,“甚至是去工地背水泥,而不是为了三万块读书钱,欺骗另一个人的感情。”
廖文峰:“我没有骗她,结婚前我就告诉过她,我喜欢男人,永远不会爱上她。”
前几年,廖文峰想方设法离婚。后来,母亲的风湿严重到无法下床,靠的是名义上的妻子无微不至地照顾。母亲在乡下生活,廖文峰常年不在身边。考虑到前妻从不打扰他,还能帮他照顾母亲,离婚就这么搁置下来。
直到他把母亲接回阳城,病治好了风湿,廖文峰终于向前妻提出离婚,并支付给她一大笔补偿。
廖文峰说:“我没亏待她,那些钱够她富足一辈子。”
于清溏:“你拿金钱来衡量感情?”
“清溏,这件事是我不对,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是真的……”
“不要说了,您的感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他们的三观并不同频,于清溏实在听不下去了,“台长,我已经结婚了,希望彼此尊重,除了工作,不要有额外交集,谢谢。”
“已婚?”廖文峰的笑声充满讽刺,“你以为无名指戴个婚戒,就能骗过所有人?”
于清溏觉得他无理取闹,“我真结婚了,那天我先生接我回家,您也看到了。”
廖文峰:“你以前能编个交往三年的留学博士男朋友骗你妈,现在也能雇个人来假结婚,骗完你妈再骗我。”
于清溏:“……”
说法虽然荒唐,但他还真想过。
于清溏起身,“您信也好不信也罢,除了工作,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离开餐厅,于清溏边找网约车边后悔,他该开车来的,把廖文峰丢在餐厅,也比自己等网约车强。
周末市中心的晚高峰,好不容易接单的司机也在四公里之外。不想被廖文峰发现,于清溏特意定位在临街的窄路。
没几分钟,于清溏面前停了辆黑色商务车,他的心情像喝了过期牛奶。
车窗摇下来,廖文峰探出头:“上来吧,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
“不用,我先生很快就到。”
下一秒,白车停在黑车前面,男人伸着脑袋对着他喊,“您好,滴滴打车,是手机尾号9876的乘客吗?”
于清溏:“……”
廖文峰的表情有多耐人寻味,于清溏的脸色就有多难看,牛奶不仅过期,还馊了。
于清溏谁也没理,气呼呼拉开网约车的门。
可恶!
饭店离家不远,堵车也没用半个小时。
于清溏打开门,菜饭的香气扑面而来。
徐柏樟戴着围裙,握着汤勺,“这么快?”
“没吃成,做的什么啊,好香。”于清溏走进厨房,往锅里瞧,“你故意的,趁我不在家熬这么好喝的汤。”
“就是给你熬的。”徐柏樟关了火,“怕你吃不惯外面的饭。”
结婚以后,于清溏确实被喂叼了,油腻的山珍海味远比不上徐柏樟的家常菜。
于清溏揉揉肚子,“岂止是吃不惯,还饿着呢。”
徐柏樟:“马上开饭。”
于清溏撸起袖子,“我去洗手端碗。”
手机在玄关柜嗡嗡响,于清溏看到来电显示,按了静音。
他去拿碗,徐柏樟端菜,手机又响起来。
徐柏樟:“不接?”
于清溏:“不用接。”
打电话的人锲而不舍,徐柏樟路过,看到了屏幕上的备注,“打这么多遍,可能有急事。”
于清溏拿起手机,胳膊搭在边柜,背对着徐柏樟接通电话,“喂。”
电话里的人说:“还生气呢?”
于清溏冷得像冰锥,“有事吗?”
徐柏樟解开围裙,慢条斯理挽下袖口。
他拿了个橙子,靠在窗边,一条一条掀开橙子皮。
于清溏还背对着他接电话,徐柏樟摘下眼镜,将橙子瓣塞进嘴中。
电话里的人说:“到家了?”
于清溏:“如果没别的事,我挂了。”
徐柏樟能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目不转睛,缓慢靠近,企图把于清溏的背影刻进血肉里。
“清溏,你别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我就是对你……”
“啊嗯!”
毫无预兆的,于清溏被人从后拉紧,撞进了胸膛里。
徐柏樟的手平着滑进来,腰腹像打包带一样束紧。于清溏耳根有水果味的呼吸,像雨天踏进湿漉漉的橙子林。
“清溏,你怎么了?”
“没、没事。”于清溏能感觉到,有嘴唇的纹路压在上面。
衣领向下展开,像剥橙子皮,舌尖裹了滚烫的蜡液,一层层滚在颈椎的第三根关节,每滚一次,于清溏都要抖一下。
徐柏樟可以感受到他的颈椎在皮下的痉.挛,垂着脑袋,后颈白得如毒.品。撑在边柜的手绷出静脉,指尖用力是诱人的白,放松又变成招摇的红。
指向性的声音,廖文峰怀疑又担心,“清溏,你到底怎么了?”
后颈有牙齿摩擦的触感,还有徐柏樟要挟的气音,“告诉他。”
于清溏举着电话,跌进徐柏樟怀里,对那边的人说:“你觉得呢。”
对面惊恐,“你、你到家了?”
于清溏:“是啊…嗯嗯啊!”
尖锐的痛感笔直地穿进后颈,于清溏能听到极细微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是被外界强行吮吸的感觉,如同高压电流从正极移向负极。
徐柏樟的舌尖在他后颈打转,又缓慢游移到放着听筒的耳廓边,从耳尖舔.舐到耳垂,又慢慢回到耳尖。最后在他耳根子底下,痒痒地呼着气,“弄疼你了?”
于清溏呼吸不宁,话音软得像泡了三天三夜,“没有,还可以。”
廖文峰还在电话里惊愕,或者是惊恐怀疑和强烈的不可思议,“你、你先生在旁边?”
汤锅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热蒸汽虚飘飘的,散得人浑身无力。
于清溏的舌头溺在呼吸里,尽力咬字清晰,“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第26章 互撩
于清溏软在沙发里, 手心有被人塞进来的半个橙子。徐柏樟戴上眼镜,系回围裙, 把汤盛出来。
戴眼镜的徐柏樟是没有欲望的君子,可摘下眼镜的刚才,这位君子恨不得把他咬进身体里。
指尖在后颈轻轻拨弄,要不是有这里做“证据”,于清溏怀疑在做梦。
伤口被人精心处理过,止了血、消过毒,封上了防水贴。像是所有权的占领,拒绝任何人的触碰。
彼此面对面而坐, 徐柏樟给他递碗、剥虾也夹菜,只有嘴巴不说话。
于清溏:“要听解释吗?”
换位思考,如果是他也会不舒服, 前几天刚承诺和台长保持距离。
徐柏樟:“如果你想说。”
于清溏坦白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廖文峰以姜科长为借口的欺瞒,还有对他超出了上下级的情感。
徐柏樟没责备, 也没再追细节,只是问他:“你今天没开车?”
“我不想吃完饭再送领导回家, 所以坐了他的车。”
徐柏樟:“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饭店离家不远,我着急回去, 打车更方便。”
徐柏樟:“怪我, 应该早点过去等你。”
“没有,不是你的问题。”于清溏说:“但我答应你,以后再有麻烦,会立即联系你。”
“清溏,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于清溏停下筷子,等着他说。
“你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
如果按照于清溏相亲资料上的标准, 这位台长也完全符合。
于清溏:“他之前已婚。”
徐柏樟:“后来呢?”
于清溏撑着下巴,“我可以反问一个问题吗?”
徐柏樟:“你说。”
“如果当时和你相亲的不是我,你会不会和别人结婚?”
“不会。”
于清溏的嘴唇从直线抿成了半圆,“我还需要回答你的问题吗?”
徐柏樟低头剥虾,“不用了。”
于清溏蹭了蹭后颈的防水贴,“这个贴多久?”
“你洗完澡,我帮你拆。”
*
三日后,于清溏在办公室整理探视所需要的材料,柳思妍帮他检查录音笔和平板电脑。
这次采访对象特殊,看守所只许一人进入。
于清溏塞上耳机,看婆婆录给徐昊的视频,从玉龙县回来,他点开过无数遍,每次都看得鼻腔像吞柠檬。
年近九十的老人,日子在倒数。她没读过书、也不怎么识字,颤巍巍的身体和话语间,也只是盼着孙子能早点回来。
指尖戳在耳根,酸楚的鼻腔热了回来。
于清溏摘下耳机,“怎么了?”
柳思妍在他耳朵周围瞄,“你俩最近战况挺激烈呀!”
于清溏:“什么?”
柳思妍拍了照递过来,“自己看。”
在耳根下侧,有一枚暗红色的吻痕,圆滚滚的,中间有吮吸后留下的纹路,像猝火蜡。
于清溏只注意了穿高领杉,没想到还在这里遗留了“小可爱”。
他把图片发到自己微信,又在柳思妍手机里点了删除。
柳思妍接回手机,靠在桌边把发尾卷进指尖,“大主播,看来新婚生活进展得挺顺利啊。”
“还好吧。”于清溏把图片放大,试图寻找徐柏樟牙齿的痕迹。
柳思妍:“睡过了?”
于清溏:“没有。”
柳思妍凑过来,“到哪一步了?”
于清溏把照片放大缩小,“就是你看到的这一步。”
神经元浮现出牙齿插进皮肤的痛感,于清溏收住衣领,向柳思妍隐藏了这部分。
“咬”可以是个人癖好,但通过这两次,于清溏非常确定,徐柏樟的癖好并不只是咬,而是“吸”,想吸走他身体里的血液。
“你确定?”柳思妍根本不信,“都这样了还没滚到床上翻云覆雨?你腰不酸?腿不疼?站得直?没一夜连着七次?”
于清溏抽走她的手机,点开APP又递给她,“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去听个广播剧,清沨个人频道,全部资源免费。”
柳思妍算不上二次元,只是偶尔看两部大火动漫,或是听听广播剧。
柳思妍按掉手机,又收进兜里,“你知道清沨大大已经半年没出过新剧了吗?外加近两年,他要么出攻,要么就是自攻自受,腻了,没劲。”
于清溏声线多变,攻音受音都可以驾驭。但他更喜欢、也更擅长配受音。可惜找不到喜欢的攻音搭档,他只好亲自来,总是差些意思。
于清溏:“别想了,以后更没机会。”
柳思妍觉得可惜,“你真退圈?”
于清溏:“这个圈子需要新鲜血液。”
“你不和别人配,跟你老公配也行啊,让我听听饱个耳福。”
“你不去想,就不想听。”于清溏收拾好东西,拉开门,“不聊了,我该走了。”
今天是约见徐昊的日子。
“等等等等。”柳思妍急匆匆翻包,“要不要吃个橙子?我刚买的,三十块钱一斤超甜。”
“不用,你替我吃吧。”
“清溏。”柳思妍握紧橙子,“靠你了。”
于清溏的手攥住又松开,背对着她招了招手,“走了。”
*
于清溏从婆婆那见过徐昊小时候的照片,虎头虎脑很爱笑,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可爱。
实际在于清溏面前的,是个比他还高的叛逆少年,头发剃成了圆寸,发尖还能看到挑染的痕迹。
就像偶像剧里的小校霸,满脸写着“老子看你不爽”。
于清溏用成年人的方式和他打招呼,“你好,我是于清溏。”
徐昊脚踩在凳子上,肩膀斜胯胯的,“我不好,有屁就放。”
狱警发出指令,“徐昊,客气点,脚下去,这是新闻频道的主持人。”
徐昊放下脚,眼睛横着扫过去,“老子又不看狗屁新闻,管他是谁。”
叛逆少年确实让人窝火,好在于清溏早有准备,“你不看新闻没关系,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是你二叔的爱人。”
徐昊没给眼神,自顾剔牙,“哪个二叔?”
“徐柏樟。”
徐昊有半秒的拨动,很快恢复劣性,“切,真以为是个人就能装我二叔的家属?”
于清溏没解释,把徐柏樟录好的留言放给他听。
只有两句话。
“小昊,好久不见。”
“听于叔叔的话。”
内容少,作用却很大,终于在叛逆少年的脸上看出了“老实巴交”。
于清溏按掉录音,“现在信了?”
徐昊低头抠手,“我都这垃圾样了,他还理我干毛。”
“你再怎么样,他都是你叔叔。”于清溏又说:“当然了,我也是你叔叔。”
徐昊的眼皮偷偷向上翻了三次,每一次都翻在于清溏脸上,小声嘟囔,“二叔不声不响都结婚了。”
“特殊原因,没办法及时通知你。”于清溏从包里拿出个糖盒,“喏,喜糖。你二叔说你爱吃这个口味。”
红色包装的旺仔奶糖。
糖盒是拆过的,从里到外。
看守所有规定,探视期间禁止递送物品,于清溏请求半天,又经过重重检查,才同意只可在探视区吃,剩下的必须拿回去。
徐昊耳根红了一片,“小屁孩才爱吃这种东西!”
“好,我记住了,下次换大人吃的。”于清溏把糖推到他手边,“给个面子吧,我和你二叔特意给你买的。”
“就一次。”徐昊抓了一颗塞进嘴里,磨叽半天才囫囵说:“谢谢。”
于清溏挺欣慰,至少知道说谢谢了。
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些,于清溏拿出录音笔,当他的面点开,“后面我们说的话,都将记录在这上面。你放心,所有内容都会打码处理,播出之前也会经过你的同意。”
徐昊耷拉着脸,“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有什么好问的。”
看来叔叔这条线暂时走不通了,于清溏拿出平板电脑,“你奶奶给你留了话。”
探视有权限,徐昊身后陪着一名狱警,于清溏也不方便回避离开。但他不想坐在小昊正对面,便起身来到窗边。
于清溏并非第一次来看守所,大四时,他曾在省台实习过一年,承接的就是社会频道的法律栏目。
那时候,于清溏就觉得这里的窗户真小,焊着围栏,小到看不见天。
徐昊把音量调到最低。
那段视频于清溏回看过无数遍,婆婆的每一句话他都倒背如流。
“昊昊啊,他们都说你坏,可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娃娃。你不是故意偷别人家的钱,你是想给奶奶买新衣裳,给奶奶盖新房子,奶奶知道,都知道。”
“不管你为了啥,你偷你抢你就是错了,做错了咱就好好改,改好了奶奶等你回来。”
“奶奶不要新衣裳,也不需要新房子,奶奶就想我的好孙孙回来。”
“你要跟警察讲、要和你于叔叔说,你说了实话才能好好改造,早点出来。”
“奶奶的昊昊长大了,不能在奶奶怀里撒娇了。”
“昊昊啊,奶奶的好乖乖,奶奶想你,你快点回来……”
视频结束,于清溏还站在窗边,从小小的窗户里拼命看外面的天。
又过去十分钟,他才转回头。
叛逆小子变成了红着眼的落魄小狗,于清溏没递纸,自尊心比天高的少年根本不需要。
于清溏假装看不到他湿漉漉的眼,“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奶奶身体怎么样?”
“能吃能喝,也有心思和人吵架。很想你,却不和任何人说。”
和你一样。
默默地想,偷偷地擦泪。
徐昊用力吸鼻子,“我知道我奶岁数大了,我出不去了,见不到我奶了。”
“瞎说什么呢,你才十六,有什么出不去的。还有,别咒你奶奶,他有你二叔呢。”于清溏握紧签字笔,“你现在要做的是配合警方,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徐昊不再犟嘴反驳,但低着头,也不打算开口。
于清溏给了他点思考的时间,温声说:“小昊,你知道的对吗?你什么都知道。”
徐昊低头,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小昊,我费尽心机见你,为的不只是节目。”于清溏深呼吸,“我有个朋友也曾卷入那里,我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组织,到底发生过什么。”
“是那些人指使你的对不对?你记得他们的名字吗?或者记不得他们的样子?”
徐昊呼吸加速,像看了恐怖片,“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抱住头,浑身发抖,“别问我,我真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徐昊的反应超出于清溏的预料,他走过来揽住他,拍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不想了不说了,没关系,我们不聊了。”
于清溏想知道真相,但绝不是以伤害小昊为前提。
他哄着徐昊,和他讲玉龙村近期的趣事。讲三婶家的鸡咬了二舅家的狗,讲四叔家的猫一胎生了八只,讲他的朋友都在记挂他,讲到徐昊的状态稳定下来。
探视时间已到,于清溏按停录音笔,不得不结束今天的采访。
虽没获得太多线索,至少没白来。
临走前,于清溏叫住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徐昊手心握着糖纸,“什么?”
于清溏:“你二叔的爸爸,你了解吗?”
徐昊的脸像封住了胶水,干巴巴的,“怎么了?”
“他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干透的嘴角跟蜕皮似的,整片耷拉来,徐昊说:“我二叔没跟你说?”
“我没问过。”
“那也别问我!”
*
徐昊持续跟进,其他几个案例也要采访。他们时间很紧、任务重,忙到昼夜不分。
当天加班到十一点,于清溏和柳思妍结伴回家。
办公主楼的电梯十一点关停,只能坐西楼的货电梯。他们楼层不高,两个人聊着天,从消防通道往下走。
临近门口,柳思妍扇扇鼻子,“怎么这么大味,谁把酒精撒了。”
于清溏也皱眉,“确实好浓。”
门口突然蹿出个人,身型很高,晃晃悠悠的,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柳思妍叫了一声,定睛一看,“台长?您怎么在这儿。”
廖文峰目光全在于清溏那,“我想和你聊聊。”
于清溏:“明天我去您办公室。”
廖文峰:“就现在聊。”
“您喝这么多,有什么好聊的?”
“清溏,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廖文峰说:“我的心思你怎么还不懂,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柳思妍快恶心吐了,“台长,您冷静点,要不我给您打个车?”
廖文峰大吼,“我冷静不了!”
于清溏扫视周围,消防通道没有监控,但出去就是天网。特别是电视台门口,有密度极高的监控录像。
廖文峰醉成这样,如果他强行要走,八成会被纠缠上,监控拍到都是麻烦事。他很珍惜这份工作,不想和这位领导扯上关系。
于清溏说:“您想聊什么?”
廖文峰:“我想单独和你聊。”
于清溏把车钥匙递给柳思妍,“去车上等我。”
柳思妍把人拉近,“你开什么玩笑呢,不知道现在啥情况吗?”
于清溏当然清楚,电视台人多嘴杂,本来他和台长的事就说不清。
于清溏刚进省台就担任晚间新闻主播,私下里的闲话必然少不了,这几年,他是靠实力封住了红眼病的嘴。
深更半夜,柳思妍在旁边还好,要是拍到他和廖文峰两个人,更解释不清。
以上于清溏都想到了,他塞车钥匙的时候,顺便塞了手机,“没事的,去外面等我,顺便帮我问问徐医生,那副中药是饭前服用还是饭后。”
消防门自动关闭,震亮了楼梯间可有可无的暗灯。
于清溏移动到出口附近,“您想说什么?”
“你读大一那年我就知道你了,那会儿我还是新闻部主任,去你们学校招人,看到了担任晚会主持人的你。”
原来真的有天使,他那么美好、声音那么干净,他站在那里,全世界都在为他发光。
那时候廖文峰就在想,等于清溏毕业了,一定把他请来省台工作。
深入了解才知,于清溏不仅有优秀的外表、天赐的声音,还有过人才智和能力。
打听到于清溏的梦想是做新闻主播,廖文峰就在他正式入职后,扩容了晚间新闻主播的人数,从两组四人,增加到三组六人。
于清溏果然不负众望,遥遥领先,拿到了仅有的男主播名额。
他很优秀,优秀到不需要任何外界的帮助和绿灯。可廖文峰多想为他开绿灯、为他走后门,让他感激自己、臣服自己、并爱上自己。
廖文峰红了眼,“你这么优秀,这么完美,你就该属于我,你就该……”
于清溏打断他,“再说最后一遍,我结婚了。”
“我不介意,你们离婚,我一定会做个合格的丈夫,珍惜我们的感情。”
于清溏不想和醉鬼一般见识,“我可以当您从没说过,麻烦不要再说了。”
廖文峰被酒蒙住耳朵,就像画了黑脸的丑角,“溏溏,你看看我啊,从你十九岁到二十九岁,我喜欢了你十年。是我不好,该早点离婚。”
“都怪我,让你等了这么多年。你一定是等急了,为了报复我才和别人结婚的,对不起。”
于清溏一秒都等不下去,“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门没打开,又被人拽了回来。
“别走!溏溏,不要走。”
“廖文峰你放开,别逼我报警!”
防火门从外部推入,按紧的手臂手被强行扯开,把于清溏护到安全的区域。
柳思妍气喘吁吁跟进来,“清溏,你没事吧?”
于清溏转抓疼的小臂,“没事。”
紧接着,两个人目瞪口呆,注意力全放在眼前。
只见徐柏樟做了个类似发功的动作,他双脚分开站定,掌心对准廖文峰一推,看着没怎么用力,廖文峰却踉跄倒地,捂着小腹痛苦呻.吟。
他蜷缩着身体,像个被活生生烤熟的大虾。
柳思妍嘴张得能吞下颗海洋球,“我的妈!中医还研究武林秘籍?”
于清溏也惊到了,他只知道徐柏樟会打太极拳,没想到还有这么厉害的功夫,武侠电影里演的也不全是虚构。
徐柏樟腰背挺直,双手背于身后,就差个屠龙宝刀。他低头,盯着满地打滚的手下败将,“再敢骚扰他,不止这一掌。”
徐柏樟转身走来,身后的俩人倒吸了一口气,恨不得鞠躬敬礼。
“你没事吧?”徐柏樟问他。
“没事,还好你来得及时。”于清溏的兴奋劲还没过,“你们怎么这么快?”
柳思妍离开还不到十分钟。
徐柏樟:“我就在电视台门口,等你下班。”
“怎么不和我说?”
“怕影响你工作。”
于清溏崇拜又感动,“走吧,回家。”
“诶,那个……”柳思妍指着身后,仍滚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徐大师,诶不是徐医生,要不要叫个救护车?会不会出人命?”
台长嗷得太吓人了。
跟闹鬼似的。
他中的不会是化骨绵掌吧?
明天一早,渣都不剩?
徐柏樟冷冰冰看地上的人,“没事,疼痛能让他大脑清晰。”
虽然这么做不地道,但柳思妍实在没忍住,临走前偷拍了一小段廖文峰哀嚎的视频。
再敢耍无赖,全给你曝光了。
臭流氓!
三人一同离开,徐柏樟走在前面。
柳思妍:“你坐你家徐大师的车?”
于清溏点头。
柳思妍:“那我打车回去。”
“走吧,我们先送你。”
于清溏拉开后车门,被柳思妍拦住,“你们小两口坐前面行吗?不要打扰我在后面潇洒。”
于清溏笑了,“行。”
打开前门于清溏才想起,小昊给他写了信放在他车上,还没来得及看,“等我一下,我去拿。”
徐柏樟:“我陪你。”
“不用,就在旁边。”
于清溏走到一半停下脚,把他俩放车里,思妍不会尴尬吧。她在熟人前是社牛,对不熟的人容易社恐,何况徐柏樟自带威严。
算了,现在回去把谁带上都不合适。
于清溏速度很快,来回没用五分钟。他开门上车,注意两个人的反应,还算和谐。
车停在柳思妍家,她热情和俩人告别,还特别和徐柏樟说:“徐大师,随时电话联系,我走了拜拜。”
等柳思妍离开,于清溏好奇,“你俩聊得还可以?”
徐柏樟:“你朋友很热情。”
于清溏:“聊了什么?”
“她爸腿不好,想我给看看。”
“就这样?”
不是于清溏怀疑徐柏樟,是就他对柳思妍的了解,这位姐姐绝不甘心只聊这个。
徐柏樟把车开进地下车库,“她还和我说了你的喜好。”
于清溏:“什么喜好?”
“她说。”徐柏樟放慢语速,“你喜欢刺激。”
于清溏:“……”
没见过这么直白的助攻。
徐柏樟拉上手刹,“我能问问,是哪种程度的刺激吗?”
于清溏的目光从左边又划到了右边,通过倒车镜看徐柏樟的脸,“你猜呢?”
“猜不到。”徐柏樟解开安全带,手掌压了过来,“我只知道,你喘的时候特别好听。”
徐柏樟的眼睛出现在他瞳孔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影子交叠在一起。
于清溏能听到胸腔的慌张,但没避开目光,“徐医生,你在撩我吗?”
“陈述事实。”
像是干完坏事就要跑的小孩,但徐柏樟被人抓住了衣领,控制在原地。
于清溏偏偏脑袋,“你躲什么?”
徐柏樟往反方向偏,气息落在耳边,“没。”
于清溏抽出他的领带,一点一点往上卷,“徐医生似乎心情不错?”
“还可以。”
“我能知道原因吗?”
徐柏樟的呼吸烫得能生火,“想打给你的时候,接到了你托朋友打来的电话。”
“不是应该的吗?”于清溏按开安全带,扯紧领带,身体跟着凑上去,“不打给我先生,要打给谁呢?”
第27章 漫展
几日后, 柳思妍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闯进于清溏的办公室。
“累死我了。”柳思妍把撑得圆滚滚的帆布包按在桌上,“就这一趟我能瘦二两。”
于清溏放下稿件, “装了什么?”
“我妈腌的杨梅,我爸做的豆腐干;我妈做的酸菜,我爸腌的咸鸭蛋。”柳思妍挨个掏出盒盒罐罐,“还有这个,半小时前刚出锅的大包子。”
“我妈专门叮嘱,让你别在台里搁着,今天下班全部拿回家。”柳思妍强调,“全部。”
于清溏:“这么多哪吃得下, 你拿回去点。”
柳思妍做了个停的动作,“这回不是给你,全是你家徐医生的, 感谢他妙手仁心。”
那晚柳思妍和徐柏樟同在车里,她本只想缓解尴尬,结果阴差阳错, 带他爸找了徐柏樟看腿。药刚吃三天,病情就有好转迹象, 老俩激动坏了,非要好好感谢徐医生。
见他犹豫, 柳思妍把话抢回去, “又不是贵重东西,老爹的腿后续还得治呢,你要是不收,他真不好意思去了。”
徐柏樟的号难求, 柳爸爸是私下看的。不仅没收挂号费,开的方子也经济实惠。
于清溏:“好吧, 我替柏樟谢谢叔叔阿姨。”
“这还差不多。”柳思妍把东西一罐罐塞回包里,瞟了眼紧闭的办公室门,“对了,台长联系过你没有?”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没脸联系。”
要不是喝醉了,也做不出这么荒唐的事,醒来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柳思妍:“我听说他请了病假,最近都没来。看来徐大师那晚来真的了。”
于清溏也不清楚那一掌到底多大威力,但他知道徐柏樟自有分寸,希望那一掌能把廖文峰打醒。
从柳思妍进办公室开始,于清溏手机的消息提示就没停过。
柳思妍好奇,“谁这么疯狂?这频率,一分钟至少八条吧。”
于清溏点开私信平台,“漫展主办方。”
柳思妍:“又开始锲而不舍了?”
于清溏点头。
SD动漫嘉年华和D站有合作,连续八年,主办方每年都邀请他担任漫展嘉宾。得知他打算主播大赛后退圈,那边更加疯狂,铁了心想他参加。
从昨晚开始,除了睡觉的时间,主办方轮流安排人无间断发送私信。从他出道的第一部作品开始,沿着时间线,帮他回忆这十一年间所有感动、快乐和难忘的经历。
人心终究不是铁打的,一路走来,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柳思妍:“这次漫展在哪办?”
于清溏:“阳城。”
“怪不得。”柳思妍看他的表情,“你怎么想的?”
于清溏捏鼻梁,“正在想怎么拒绝。”
柳思妍:“想出来了吗?”
于清溏:“好难。”
“想过要去吗?”
“想过,但又觉得不应该。”
柳思妍伸出手,“交给我。”
柳思妍在对话框按了两下,递给他,“搞定了。”
“这么快?”于清溏点开手机,看到了主办方的最新留言。
「啊啊啊啊呜呜呜,好的,谢谢谢谢!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等到了!!谢谢清沨大大愿意出席,我们这就去宣传!谢谢清沨大大,呜呜呜给您鞠躬,到时候见!么么哒!」
于清溏:“你认真的?”
“既然想,那就去。”柳思妍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让你无法拒绝的,永远不是主办方,而是你自己。”
犹豫不是理由,难舍才是原因。
“弟弟妹妹们也会看新闻吧。”于清溏指着自己的脸,“当众掉马吗?”
新闻主播和二次元声优,有联系又没联系的组合。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柳思妍翻开购物软件,“这种时候,我购物车里的面具就派上用场了。”
“放心吧,你平时说话的声音和播音时完全不同。二者身份反差这么大,不会有人联系在一起的。”柳思妍拍拍肩,“好好玩,最近太忙了,就当放松。”
于清溏说了“好”,点开手机回消息。
柳思妍:“主办方还疯狂震你?”
于清溏:“没,是念酱。”
对方应该看到了官方的宣传公告,想确定他是否真的出席漫展。
柳思妍:“念酱?D站遮小鹿头跳宅舞那个?”
“对。”于清溏说:“他也在阳城,是漫展的嘉宾。”
柳思妍:“那小孩在宅舞区挺火的吧,好像人气第一?”
于清溏:“嗯。”
柳思妍偶尔刷到过念酱的直播,“跳得不赖,看着是真可爱,混在擦边跳舞的主播里是股清流。”
柳思妍又说:“他有十六吗?感觉就是个小孩。”
“十八岁了,专业学舞蹈的。”
“看着真不像。”柳思妍说:“上次你俩连线直播他挺激动的,不会是你粉丝吧?”
于清溏按掉手机,似笑非笑,“谁知道呢。”
*
省院中医科门诊三室。
广播念了最后一位患者的名字。
门从外面推开,老人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走进,“徐大夫,我来了。”
徐柏樟点头,“最近感觉怎么样?”
老人是徐柏樟的长期患者,彼此非常熟络,“挺好的,天儿转凉了,我这膝盖还是热乎乎的,往年早早就穿上棉裤,今年毛裤都没套呢。”
“该注意也要注意,下周降温,出门加个保暖。”徐柏樟帮老人把脉,“针灸继续做,不要停。”
“诶,知道了。”老人的脸上笑出褶,“指定听您的。”
徐柏樟:“这次给您添几味药,把睡眠改善改善。”
“诶,行。”老人接下就诊卡,把身后的中年男人拽过来,“徐大夫,您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儿子瞧瞧?他前几天喝了酒,回来老是按肚子,吃不下睡不着的,我实在是着急。”
徐柏樟连个眼神都没给,把一次手套拆掉,又换了个新的才对旁听的规培生说:“去扶这位阿姨拿药。”
“好的,徐主任。”李泗合上笔记本,“阿姨,走吧。”
走到门口,老人扶着门框嘱咐儿子,“小峰啊,有什么情况都跟徐大夫说,可不兴忍着。徐大夫厉害着呢,准给你治好了。”
问诊室关了门,男人站在门内。
徐柏樟拔开签字笔,边写边说:“坐。”
廖文峰全身仿佛插满尖针,根本坐不下,“你早知道她是我妈。”
徐柏樟:“老人喜欢聊家常,我没理由封住她的嘴。”
有一个从底层出来,一步步成为电视台台长的儿子,必然是母亲的骄傲,逢人都要讲,而性格随和的医生很容易成为倾听对象。
“但你还是治好了她的病。”
廖文峰的母亲有非常严重的风湿,多年求医问药终不见好,严重到疼痛难忍、无法下床的地步。
听说省医院有位中医包治百病,廖文峰起初只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仅用了半年,母亲不仅能下床了,还可以独立活动和行走。
徐柏樟说:“老人的儿子是谁和我治不治病有关系吗?”
廖文峰被呃住喉咙,比死还痛苦。
徐医生治好了他母亲的病,自己却喝多了酒,对他的伴侣不尊重。
纠缠骚扰,像个卑鄙的小丑。
徐柏樟:“廖文峰先生,大家都是成年人,您希望您母亲身体健康,我希望我爱人不再受到骚扰,这应该不是难事。”
廖文峰无地自容,“您放心,不会了。”
徐柏樟合上笔帽,把方子递过来,“冷水煎服,早晚各一次,三日后即可恢复。”
廖文峰强忍抽痛的小腹,接下了药方,“谢谢。”
离开前,廖文峰深深鞠了一躬,“徐医生,谢谢,谢谢您治好了我母亲的病。”
*
漫展时间确定,地点就在本市。但非常不巧,徐柏樟那天歇班。
两个人都放假的时间,他们偶尔逛街,或是看场电影、喂喂鱼,再去花圃待一下午。
今天于清溏要单独出门,还没想好怎么和徐柏樟解释。他并非刻意隐瞒二次元身份,但想到徐柏樟的性格,八成不太能接受。
就算他愿意接受,知道了自己的圈内名字,去网上搜怎么办?
关于清沨的词条,比于清溏多得多。
万一他听到自己配的广播剧,会怎么想?特别是早年的剧情,船戏非常多。
和他解释网配广播剧都是独立配音,不和搭档连线,他能接受吗?还有些自攻自受的角色,他又能不能理解?
于清溏试图把眉心按平,这些都太长远了,他现在连出门的借口都想不出。
快三十的人了,紧张得像个准备撒谎骗人的小孩。
还是直说吧,瞒着也没必要。
于清溏刚起身,客厅传来动静。
徐柏樟在换鞋。
“要出门吗?”于清溏走出来。
“嗯,午饭在冰箱,自己热来吃。”
房门关闭,徐柏樟比他走得还急。
出个门而已,谁还没点隐私。于清溏换好衣服,也出了门。
出席漫展的嘉宾以coser居多,他们会打扮成各种ip人物形象。
于清溏不是coser,只需要遮住脸。他从柳思妍准备的面具中,挑了款素净的风格,包裹得严实,头发也漏不出。
车停在地下车库,于清溏不游场也不签售,距离采访还有一段时间,他留在车上处理工作,手边有微信提示音。
念念:「清沨哥哥,你到了没有呀?/小熊举花」
「到了,你呢?」
念念:「我也到啦!你在哪里呀?我在采访区的准备室,这里好几个嘉宾哥哥,但好像没有看到清沨哥哥耶。/小熊转圈圈」
「在停车,马上过去。」
念念:「好呀好呀!等你!/小熊撒花」
于清溏收回手机,调整面具。
几十平米的大厅,聚集着十几个人,有coser,有同人画师,有小说作者也有游戏主播。
于清溏扫视一圈,没看到能和念酱画上等号的人。
他低头编辑消息。
「念念,我到了,哪个是……」
“您好,请问您是清沨大大吗?”
作为播音工作者,于清溏对声音有着高度的敏感性。他目光外移,眼前站着位戴黑色面罩,遮住一只眼睛的白发少年。
于清溏动漫看得不多,这个角色非常出名,他恰好认识。
少年的打扮很酷,声音却甜糊糊的,像融化的草莓糖。
“我是清沨。”于清溏收回手机,对着有点酷的蜜糖少年说:“你是念酱?”
少年的愉悦透过面罩散发出来,“是、是我,我是念念!”
于清溏偏头,“你今天的打扮出乎意料。”
平时的念酱是可爱风,穿有熊耳朵的连帽衫,或是胸前印大兔子的背带裤。
念酱拽拽衣摆,眼神游离,隔着面罩,都能识别他因紧张而咬紧的嘴唇,“是不是不好看呀?是我姐姐建议我出这个的,她说这样不容易被认出来。”
“没有,很好看。”
念酱高兴得跳起来,却又赶紧站回原地,“谢、谢谢清沨哥哥。”
身后有工作人员的声音,“各位嘉宾,咱们准备上场啦,请跟我来。”
于清溏调整面具,“走吧,上台了。”
*
徐柏樟漫无目的来到医院,经过急诊科,被下夜班的钟严拦住,“你今天出诊?”
徐柏樟:“不出,有事吗?请你吃饭。”
“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钟严把车钥匙塞给他,“你在车上等我,我去叫老梁。”
三个人平时各有各的忙,上次聚会还是去日喀则前夜。
钟严驾车,载着徐柏樟和梁颂晟。
徐柏樟没问去哪,他只想打发时间。
不到半小时,他透过车窗,看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第23届SD动漫游戏嘉年华】
于清溏今天也在这里。
徐柏樟提前出门,本意是想给对方私人空间,但没料到,梁颂晟的未婚夫也是漫展嘉宾。
买完票,三个人进场安检。
他们来得巧,刚好赶上嘉宾互动。
钟严瞟了眼舞台,返回来问梁颂晟:“哪个是你家那位?”
台上的人不是穿得花里胡哨就是戴着面罩,在钟严眼里,亲妈都认不出来。
梁颂晟:“左边数,第三个。”
那个位置站着个白色头发,遮黑色脸罩,还护住一只眼睛的人。
钟严:“……”
裹成这样都能认出?
果然是真爱。
台上的念酱热情和粉丝互动,说话的语气就跟含了棉花糖似的。
钟严咂舌,忍不住问梁颂晟,“这小孩儿对外人都这么可爱,在你面前不可爱疯了?”
梁颂晟目不转睛,“没有。”
钟严勾了眉,“他瞒着你玩这个?”
梁颂晟没否定。
钟严:“怎么不告诉他你早知道?”
梁颂晟又没答。
钟严转向另一边,“老徐,如果是你,你说吗?”
徐柏樟:“不说。”
钟严:“理由。”
“他不愿意说,自然有他的苦衷。”
钟严:“如果他不说,是担心老梁不能接受呢?”
徐柏樟:“那就自我检讨,为什么没让对方信任。”
钟严嘶了一声,“你这反应,感觉有故事?”
徐柏樟目视舞台,“看节目吧。”
念酱介绍完毕,紧接着上来的嘉宾,把节目推向更大的高潮。
与装扮繁琐的念酱不同,该男子只戴了面具,穿着件很普通的休闲衬衫,除了不露脸,和普通人没任何区别。
等台尖叫声散去,台上的男人才开口,“你们好,我是清沨,很高兴能见到大家。”
观众持续发疯,尖叫声、呼喊声,嘶吼声掀翻天花板,钟严被吵得脑仁都疼。
他揉揉耳朵,实在看不明白,“这人干嘛的,人气这么高?”
徐柏樟盯紧台上,“声优。”
虽然他挡住了全脸,穿着从没穿过衣服,甚至用了遮掩性的声线。可只要他站在那里,徐柏樟就能穿透万物,一眼人出他。
钟严:“那是什么?”
徐柏樟:“配音演员。”
钟严噢了一声:“我记得,你大学好像也参加过配音社?”
徐柏樟点头,“不是你让我去的。”
“对对,我想起来了。”钟严搭上他的肩膀,“你那段时间神神秘秘、奇奇怪怪,成天塞着耳机、抱着手机魂不守舍。我一度以为你恋爱了,生怕你被人骗钱骗色骗感情。”
见徐柏樟没反应,钟严拱他肩膀,“喂,所以你当初谈恋爱了没有?”
徐柏樟:“没。”
钟严:“真的?”
徐柏樟:“真的。”
钟严:“那被骗了吗?”
徐柏樟:“……”
钟严瞪大眼:“我去!老徐,你不会被……”
徐柏樟打断他,“看采访吧。
自我介绍过后,活动进入下一个环节,由嘉宾随机抽签回答问题。
主持人接过念酱的纸条,表情从正常变得微妙,又迟迟不肯开口。
引得观众竖起耳朵,望眼欲穿。
“什么啊!这个表情?”
“快说,别卖关子!”
“救命,好期待!”
主持人清空嗓子,偷偷看了念酱,对着话筒说:“请详细描述,你第一次亲吻的经历。”
会场被尖叫笼罩,后排角落的两位旁观者,不约而同定格在梁颂晟身上。
但很快,念酱的话筒就被戴面具的男人接去,“弟弟还小,大家不要为难他,这个问题我替他答。”
钟严咋舌,“得,还有个热心肠,不给咱们窥探的机会。”
徐柏樟能感受到自己不规律的脉搏,他看向舞台,攥紧戒指。
第一次亲吻的经历。
回答的前提是有过经历。
徐柏樟要捏碎拳头,可不管找多少个借口,尝试多少种排列组合,那个亲吻的对象都不会是自己。
他早该想到的,眼不见心才会不烦。
钟严叫了他,“老徐,你没事吧?”
徐柏樟收回目光,“没事。”
钟严:“走吧,老梁说回去了。”
徐柏樟加快步伐,想逃离有于清溏领域。可他的声音、他的经历却如洪水般疯狂灌进耳朵里。
“那天的心情和天气一样,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我和他都很害羞,磕磕绊绊的,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声音穿透耳膜,每个字都是强灌的毒药。徐柏樟堵住耳朵闭上嘴,讨厌的故事还是能钻进身体里。
“那天的天好高,他坐在草垛上,和我讲他童年的经历。”
“我们一起吹了蒲公英,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星星。那时我好紧张,紧张到满世界只有心跳。”
“在漫天飞舞的蒲公英花种里,他从草垛中偷偷握住了我的手。他看着我、不说话,闭上眼慢慢靠近。”
“我可以感觉到他喷在我嘴边的呼吸,也能闻到他身上特别的气味。”
“我们吻了很久,久到难舍难分。”
身后有尖叫的声音,徐柏樟的脑袋里有雷电的轰鸣。
似曾相识,又不太相识。
“老徐,愣着干嘛呢?”钟严叫醒了门口的徐柏樟,“走了,上车。”
尖叫连连,他只在意于清溏的声音,想把它刻进血肉里。
“还没吻够,就被孩子们的起哄声打断,我有点懊恼,他就用麦秆编手镯哄我开心。”
徐柏樟的身体和灵魂被抽离,他心跳剧烈,奔跑着往内场反,“我落了东西,回去拿。”
“落什么了?”钟严在后面喊,“一共待了没十分钟。”
徐柏樟穿梭在“多彩缤纷”的人群和“天花乱坠”的摊位间,远远听到主持人采访的声音。
“好浪漫温馨的经历,初恋永远是最难忘的,是我们偷偷藏在心底的美好记忆。”
“想请问清沨大大,如果机会,你想对你的初恋说什么呢?”
徐柏樟挤在狂欢刺耳的人潮里,他仰着脖子翻越人海,终于看到了发着光的人,听到了温暖而坚定的声音。
“我想说,我先生就是我的初恋。”
第28章 夜色
“啊啊啊救命啊好甜!”
“纯爱战士应声倒地!!”
“我又相信爱情了!”
“跟初恋结婚是什么童话!”
“清沨大大要永远幸福呀!”
“嗑了嗑了, 甜死人。”
“果然爱情还是真的好嗑。”
鼎沸中,于清溏有一瞬惊慌。他好像发现了熟悉人影, 可定睛再看,都是打扮精致华丽的游场coser。
于清溏嘲笑自己,心虚才会出现幻象。他还是第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编半真半假的故事。
主持人采访念酱的时候,于清溏明显感受到他的紧张。那一刻,他想帮弟弟解围、不想让观众失望,也不想搞砸主办方的活动。
于清溏脑子一热,就编出了这个还算满意的故事。尖叫声还没停歇, 当天的活动彻底进入高潮,看来反响还不错。
互动环节结束,于清溏拒绝了签售和合影的请求, 直接下台。
他接到了柳思妍的电话,“亲爱的清沨大大,玩得怎么样?”
柳思妍说好陪他来, 人都上车了,台里临时有事, 半路下了车。他刚下台就接到电话,柳思妍应该看了直播。
于清溏故意说气话, “人都不来, 问这个干什么?”
“哎呀,临时有事嘛,我也正难受呢。”柳思妍连连叹气,“我刚忙完打开直播, 就见你下台了。唉,这运气没谁了。”
于清溏不再开玩笑, “你看到他了吧。”
“嗯,看到了。”
当天漫展的特邀嘉宾,有柳思妍提过的萨尼,那个和地下赌场有关的张家明。
于清溏举着电话,视线越过隔墙,看到了四处寻人的念酱。还在和柳思妍说:“我用去认识一下,加他个联系方式吗?”
“不用,我早用小号加上了,他朋友圈就是个卖玉石的,没什么东西。”柳思妍说:“你身份特殊,少和他接触,免得被发现。”
“我知道了,你也……”于清溏从墙外探头,再次看到念酱。
柳思妍:“喂?怎么了?”
“等等聊。”于清溏挂掉电话,朝念酱的位置跑过去。
他夺下念酱的手机,屏幕上是微信二维码名片。
于清溏按掉手机:“念念,不是说好来找我,怎么这么慢?”
念酱愣住了,好在没揭穿他,转而对另一人说:“抱歉萨尼哥,我先过去啦。”
余念跟着于清溏来到私人化妆间。
见身后没动静,于清溏回头。
念酱乖兮兮站在门口,手抓着衣角,时不时看他两眼。
于清溏被他的样子可爱到,笑着说:“进来吧。”
他把手机还给对方,又递来了瓶葡萄汁,“随便坐。”
“谢谢。”念酱找了个角落,拧开瓶盖,“清沨哥哥,刚才谢谢你。”
“哪个刚才?”于清溏收拾东西。
“就是在台上,替我回答问题。”念酱握着饮料瓶,“换我自己,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没什么。”于清溏收拾完东西,目光落在他脸上,挑了下眉,“举手之劳。”
彼此对视,念酱才反应过来,慌忙遮上面罩,“哎!那个我、我……”
于清溏:“不拥遮,早掉马了。”
念酱眨眨眼:“啊?”
“余念,十八岁,阳城大学现代舞系大一新生,住在二零八宿舍,喜欢喝奶茶、葡萄汁、海鲜还有达菲熊,热爱动漫、cosplay和宅舞,唯一喜欢的偶像。”于清溏缓了两秒才说:“我。”
余念攥紧塑料瓶盖,眼神到处乱飘,“您、您怎么知道的?”
于清溏敲了敲手机盖,“你的朋友圈,就差把身份证挂出来了。”
余念刷地红了脸,埋着脑袋,像偷偷藏小秘密被发现的小孩,“哦。”
于清溏说:“长点心吧弟弟,好友不是谁都能加,隐私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透露。”
“清沨哥哥又不是坏人,我本来也没想瞒你的。”余念把面罩扯下来,“既然您看到我了,那我是不是也能……”
于清溏打断他,“弟弟,不可以有其他想法哦。”
余念低下头,恹恹的,“我都让你看我了。”
“看了会吓到你。”于清溏说。
“有那么可怕吗?”余念小声嘟囔,“说得好夸张,害人更好奇了。”
“有,所以,不要再有这种想法。”
“那好吧。”余念见他提上了东西,“清沨哥哥要走了吗?展子还没逛呢。”
于清溏:“还有工作,先回去了。”
余念眼睛嘭嘭亮,“是您先生来接你吗?”
于清溏:“不,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不让他来接嘛?”
“我没告诉他我来这里。”
“清沨哥哥的先生不知道你是二次元吗?”
于清溏走过来,稍微低头看他,“弟弟,不可以问太多。”
“嗯,我知道啦。”余念挥挥手,“清沨哥哥再见。”
于清溏帮他提上面罩,并打开门,“嗯,有机会见。”
从展厅出来,于清溏特意换了衣服才回台里。
他今天休息,漫展结束得早,徐柏樟不在家,他干脆加了会儿班。
忙完工作回家,刚好是晚饭时间。屋里没动静,冰箱上贴着便利贴。
【饭在桌上,热来吃。柏樟1.26】
餐桌摆着一人晚餐,他家徐医生比他还忙。
晚上八点,徐柏樟仍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清溏毫无困意,想起了漫展抽到的礼物。
是粉丝准备的,按照活动流程,他随机抽了一个带回家。
盒子是长条形状,包装精致。
于清溏拆了七八层塑料袋和包装纸,内容物终于显露出来。他脸绷得像被风干,手心都麻了。
眼前的“庞然大物”有半米长,肉粉色,柔软橡胶质地。小臂那么粗,凹凸不平的表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塑料钻石。
于清溏:“……”
他想起曾经配过的一部沙雕风广播剧,受趁攻睡觉的时候,故意恶搞,在攻的器械上贴满了钻。
整部剧充斥着大量尴尬、爆笑且无厘头的剧情,现在回想起,于清溏脚指头还想抠地。
多少年前的老剧了。
这些孩子在想些什么?
问题是,东西怎么处理?
留着不是,丢掉也不行。
于清溏又把“庞然大物”塞回盒里,一层层包好,暂时藏进床头柜。
过两天拿回旧家好了,总比放这里安全。
于清溏洗完澡,找了部电影,看到十点半徐柏樟还没回来。
他犹豫了会儿,没打电话,如果和朋友聚会吃饭,十点半也不算晚。
以前台里聚会,玩到通宵也正常。
于清溏在门廊留了盏灯,钻进被窝。
朦胧入睡的时候,于清溏听到了开门声。他翻了个身,半个脑袋埋在被子里。
客厅有电源按动的声音,紧接着,房间里的灯全灭了。
两个人虽分房睡,但都没有关门的习惯。
于清溏埋在被窝里,黑色影子缓缓靠近,停在他卧室门口。
男人的肩膀靠着一侧门框,就那么伫立在这里,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于清溏蜷缩身体,闷到流汗,脖子痒了都不敢挠,紧张到不敢出大气。
他俩是挺好笑的,结婚几个月,不同房睡也就罢了。现在一个站门口不敢进,一个闷被子里不敢醒,这算什么事。
又过去几分钟,黑影消失,脚步声渐远,房内恢复往常。
于清溏掀开被子,翻来覆去更睡不着。
这是徐柏樟婚后第一次应酬,也是第一次回来这么晚。
于清溏翻身下床,在客厅找到了人,徐柏樟孤零零坐在沙发。
人是醒的,歪着脑袋,一只胳膊搭在沙发外。懒洋洋的状态,直勾勾盯着他,那股劲儿挺迷人的。
夜深人静,莫名亢奋。
胸腔就像开启了甩干模式,抖得厉害。于清溏屏住呼吸,慢慢悠悠走近,“怎么还不睡?”
“想你,睡不着。”
于清溏配过那么多广播剧,听过各种类型的甜言蜜语。情话越是简单,就越让人心跳难安。
“徐医生,大半夜乱撩人很危险的。”
徐柏樟回避了视线,垂着的手反上去揉眉心。
于清溏又靠近两步,房间没有灯,只能看清轮廓,但闻到了他的气味,“喝酒了?”
男人在阴影里点头。
“怪不得。”于清溏伸手去按开立式地灯,“我去给你接杯水。”
“我不渴。”
手腕和腰一并受到约束,灯开了又关,于清溏站了又坐,最终被捞进沙发里。
他靠坐着,呼吸不稳、惊慌还未散完。
徐柏樟斜站着,左手撑在他头顶的沙发背,右手还握着他。
视线模糊不清,于清溏也能识别他眼底的占有欲,像如饥似渴的野兽,轻易能将他吃干抹净。
于清溏并非没见过世面的小白兔,他接住了野兽的眼神,“柏樟,你醉了吗?”
“不敢。”
呼吸喷在额头,能烫掉一层皮。
于清溏:“怎么突然喝酒?”
徐柏樟:“开心。”
“有什么开心的事?”
徐柏樟:“秘密。”
于清溏笑了,“好吧,我不问了。”
吊着的胃口让人抓心挠肝,于清溏的手还被他握紧。
他转动了两次都无果,只好抬起另一只手,“要咬手吗?”
喝酒的人没有轻重,于清溏像黏在案板上的肉,还主动提出下刀建议,“或者……咬脖子?”
这下两只手都被按住,压进皮质沙发里。
很明显,徐柏樟想压的,不只手。
“都不咬。”徐柏樟贴得更近,呼吸就在鼻尖、唇边和下巴上游离。
于清溏偏开头,不让“恼人”的热气喷向自己,“不早了,去睡吧”
脸又让人摆正,下巴被捏紧。
徐柏樟的视线停在嘴唇,“不想睡……”
“想吻你。”
第29章 新年
于清溏全身好似缠满细丝, 末端接上了电源,每呼吸一次, 电流就启动一回。
徐柏樟喷在他鼻息的酒气很浓,但能闻到掺杂的草药味道。
如果酒精是疯狂,草药就代表克制。
徐柏樟单膝跪在沙发,头压下来,手掌用力收紧。
于清溏的下巴被人抬高,便从下巴开始,沿线性蔓延,到喉头区域停止。
“……啊嗯!”
喉结颤抖, 声带在震,挤出的喘.息被人全部含进口腔里。
身体麻到僵直,于清溏能感受到的, 只有发痒的喉头、滑动的舌尖,还有想咬下去却克制住的牙齿形状。
好像十二点就要上交的水晶鞋和南瓜灯,疯狂戛然而止。手腕被人松开, 喉结也只剩凉意。
半分钟后,阴暗的空间只剩自己。似曾相识的剧情, 有人主动下线离开,像个临阵退缩的逃兵。
于清溏深呼吸, 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他抚着皮肤上的潮湿, 回忆徐柏樟离开前的话。
“但我喝了酒。”
他哭笑不得。酒是什么禁忌吗?是会变身还是会爆发原形?
撩到一半不负责,
徐医生你好过分。
昨晚整夜难眠,于清溏有了报复心。他今早没起床,旷掉了每日的晨练约定。
徐柏樟固定七点出门, 于清溏专门等到七点十分才懒洋洋下床。
洗漱完毕,于清溏出来倒水喝。
“醒了?”徐柏樟的声音从厨房冒出来。
口腔里的水差点喷出来, 于清溏咽下才说:“你、怎么还没走?”
徐柏樟:“等你。”
于清溏:“有事?”
徐柏樟来到他面前,“我煎了蛋饼在锅里,粥存在微波炉,水果还有点凉,放放再吃。”
“嗯,好。”于清溏喝光了水,握着玻璃杯,视线里是徐柏樟的喉结。
男人站在面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清溏问:“还有事?”
徐柏樟:“酒精代谢完了。”
于清溏:“嗯?什唔。”
镜片压下来,潮湿的嘴唇沾上了柔软的吻,徐柏樟眼里有深邃的海,“早安。”
于清溏刚睡醒,人有些晕,在回忆三秒前的剧情。
当事人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再次压下一个吻,“没有你陪,我今天早上没锻炼。”
紧接着,又一个吻也啄了上去,“连早饭也不陪我吃了。”
徐柏樟隔着镜片看他,嘴唇贴上去时模糊,离开后又清晰。
他今天说话的语气,让于清溏想起了【委屈】和【可怜】的黄豆表情包。
外形不像,但感觉一模一样。
他家徐医生又在装大狗狗,委屈巴巴需要人哄。
于清溏心里乱蓬蓬,丝毫招架不住,“明天一定早起陪你。”
没等他反馈,又一个吻压了下来,“嗯,我去上班了。”
房门关闭,只剩扑通扑通的声音。
于清溏弯折身子,埋头挤在沙发角落里,全身发了烧,嘴唇还能察觉徐柏樟压下来的痕迹。
于清溏捂热了玻璃杯,嘲笑自己,要三十岁了,居然被这种把戏唬住。
他靠在角落里,偷偷地数,一次,两次,三次……
事不过三,他却吻了四次。
*
雪下过三场,便迎来新年。
往常过年,于清溏多数与父母单独庆祝,偶尔和表堂亲戚们聚个餐。今年家中多了新成员,双方都要顾及到。
按照徐柏樟的安排,今年在他父母这边过,明年回玉龙村和老家亲戚庆祝。
年三十,俩人一大早去了父母那。
一家三口荣升到四口,别看只多一人,配置却从地主变成了豪华麻将。
在打麻将方面,父母人菜瘾大,对自己的水平毫无认知。巧的是,恰好遇见个爱点炮放水的徐柏樟。二老玩上了瘾,一局接着一局。
趁着老俩洗牌的间隙,于清溏把徐柏樟叫去厨房,“差不多行了,再这么玩,怕他俩腰受不了。”
“放心吧,每玩两局我都提醒爸妈起来活动,等会儿我给他俩揉揉,没事。”
于清溏:“都让你给惯坏了。”
徐柏樟把切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下一局惯你。”
于清溏:“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柏樟:“是不是都惯你。”
“你俩怎么还没好?”二老在外面催促,“正上劲儿呢,我这把肯定还赢。”
于清溏含下苹果,“这就来。”
晚饭是夫夫二人准备的。吃过饭,刷了碗,陪老俩春晚看到一半,父母习惯早睡,两个人告别离开。
于清溏看着窗外,车往家的方向开。
近些年,城市全面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年三十的九点半,街道安静得过分。
于清溏自言自语,“好不容易过年,这么早回家,总觉得少点什么。”
养生的早睡理论父母遵循就好了,大过年的,于清溏只更想放纵。
徐柏樟稍微放慢车速,“有想去的地方吗?”
这话把于清溏问住了,合家欢庆的新年,九点九成门店都已关闭,真想不到还能去哪。
于清溏想到老家的亲戚,“也不知道三婶四叔和小萝卜都干什么呢。”
于清溏在城市长大,没体验过在农村过年,但总不会比这里冷清。
车原路掉头,徐柏樟脚踩油门,往远离家的方向赶。
于清溏:“去哪?”
徐柏樟:“回家见三婶四叔和小萝卜。”
于清溏着实被吓到,“这都几点了。”
从这里到玉龙村,开车要将近三个小时,再步行穿过小路,还要加半小时。
徐柏樟看了表,过年不堵车,能比平时早一个小时。他加快油门,“只要你想去,就不远。”
大年三十晚上九点半,要开近三个小时的车去几十公里外的老家。
乍一听挺疯狂的,但有人陪的话,就是归家的思念和相伴。
于清溏是想回去,除了感受那里的新年,还想尽早把徐昊的信给婆婆捎去。
这段时间,于清溏每两周都会申请探视一次,采访内容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其它事项进展为零。于清溏不想给压力,也不再主动去催。
每次探视,徐昊会带来两封信,一封给他,一封给婆婆。老人不识字,于清溏就把信读给她听。
玉龙村他来过很多次,这是第一次晚上过来。入冬的小路不再泥泞,不需要徐柏樟背他过去,但那边没有路灯,也不知道好不好走。
于清溏担心了一路,到了以后发现想法很多余。
狭窄的小路口,道路两排挂满灯笼,像一溜萤火,更像两条红色的长龙。
黑暗中点点的红光蜿蜒向前,好似站在这头,就能连接回家的路,是照亮归乡人的烛火。
徐柏樟说:“过年串村走亲戚的人多,村长担心天黑,大家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挂了这个。”
于清溏留恋于眼前,“好美。”
“带你看更美的,上车。”徐柏樟不什么时候推来辆自行车。
于清溏:“哪儿来的?”
徐柏樟:“我提前给四舅发了消息。”
有了自行车,窄路不再漫长。于清溏坐在后座,很轻地抓住徐柏樟侧腰。
徐柏樟握紧车把,“坐稳,要走了。”
车速很快,于清溏看着一串红着的灯笼,宛如夕阳和天边连接线。
天气很冷,风在身上呼啸着吹。他们来得太匆忙,只穿了算不上太厚的羊毛大衣。
徐柏樟贴了下抓他腰的手,“冷不冷?”
“还行。”徐柏樟的手心很烫,冻僵的手背瞬间恢复。
徐柏樟解开大衣中间的两颗纽扣,把于清溏的手塞进怀里,他一只手撑着车把,另一只手不断揉搓取暖。
双臂环在前面,于清溏整个人抱住了徐柏樟,耳朵也贴在他后背上。
于清溏被搓到发热,慢慢悠悠说:“徐医生,你是真帮我暖手,还是趁机占我便宜?”
车把小幅度摇晃,徐柏樟的手停下来,他没移开,但不动了,“就是暖手。”
“占便宜也没关系。”于清溏勾了他的掌心,“都给你占。”
车把极速乱晃,于清溏吓得用力抱紧他,“小心点,慌什么呢。”
徐柏樟按住车把,“抓紧,加速了。”
风在耳边吹,被人驮着的感觉,让于清溏想到了放课后的学生时期。
如果那时候就和他在一起,是不是也能被他这样载着上下学,在风雪里抱得更紧。
随着村口的临近,越来越能感受到过年的气息。自行车停在村口,于清溏彻底呆住了。
寒冷的冬月,村口是热腾腾的人间烟火。这里张灯结彩,像热闹的集市。
女孩子们看烟花,男孩子们放鞭炮,婶子舅妈们在锅灶旁包饺子,叔叔舅舅们迫不及待上了席,一口酒配三颗花生米。
老人们膝盖搭着棉衣,打打毛衣,给孩子们做花灯工具,室外广场还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眼前热火朝天,于清溏站在村口的阴影里心潮澎湃。
徐柏樟说:“村里几十年的习俗,不论平时在什么地方忙碌、有多少烦恼和忙不完的工作,这个年一定要一起过。”
于清溏酸了眼眶,又气又开心,“又被你骗,还好我今年过来了,下次如果……”
“嘘。”徐柏樟把手放在食指,默默在心里数了三二一。
鞭炮齐鸣,烟花腾起。
孩子欢生笑语,老人笑容可掬。饺子下了锅,有叔叔大伯碰杯的声音。
于清溏耳边一股热,徐柏樟低着下巴,悄悄和他说:“清溏,新年快乐,感激命运让我遇见了你。”
“新年快乐,徐先生。”
“今后的每一天都要有你。”
“哇!是二叔和于叔叔!”
“来啦!他们终于到啦!”
烟花打亮了天空,把躲在阴影里的两个人和家人们融合在一起。
于清溏挎着徐柏樟的手臂往前奔,“好饿,我要去吃饺子。”
年夜饭吃了,烟花放了,灯笼亮了。
大人们拽着自己家的娃娃回家,徐柏樟也把玩不够的于清溏领了回去。
于清溏坐在床边翻出徐昊的信。他手里捏着信封,心思都在床头柜上。上次走的时候,那盒安.全.套明明放在这里,难道三婶打扫屋子的时候收走了?
徐柏樟洗完澡,敲敲敞开的门,“还不睡?”
于清溏晃晃信封,“准备看信。”
今天来得急,没带任何换洗的衣服,于清溏穿的是他衣柜里的上衣。
浅灰色的圆领衫,他穿稍有点大,挽着袖口,白色皮肤,能看到锁骨。
于清溏拍了拍床左侧,“一起看吗?”
“小昊不是说不能我看?”徐柏樟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进来,坐了过去。
于清溏:“他批准了,新年祝福这封你可以看。”
两个人肩并肩靠在床上,于清溏说:“一起看?”
徐柏樟把信推到他眼下,“你读,我听。”
于清溏展开信封,“二叔,于叔,新年快乐。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会有一天不能在玉龙村、不能陪奶奶过新年。这段时间我总是想,如果我没做那件事,如果我不学坏,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难忘的新年夜里,在安静温暖的空间里,于清溏读着想家少年最真诚的信。
于清溏合上信封,酸疼了眼眶,“希望小昊能好好改造,早日出来。”
徐柏樟轻轻搭住他的手,在无名指细细密密地揉,“会的。”
正月初一,敲锣打鼓打扰了于清溏的梦,他睁开眼,奇怪的姿势说不出的尴尬。
他蜷缩着身体横着躺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脑袋枕着徐柏樟的大腿。
“醒了?”
于清溏坐起来,他是躺着的,但徐柏樟还保持睡前靠着的姿势。
他昨晚读完了徐昊的信,又把其他信件一封封拿出来看,看着看着,人就没意识了。
“我不会枕了一宿吧?”
徐柏樟活动了肩膀,点头,显然没睡好的样子。
坐着睡了一宿,怎么可能休息好。
于清溏心疼,“你怎么不叫醒我。”
徐柏樟:“忘了。”
于清溏:“……”
借口如此拙劣。
大概是想到自己的理由不充分,徐柏樟还给自己添了一句,“你睡相挺好的,不乱动,枕腿也没事。”
于清溏揉揉脖子,故意逗他,“但你这里好硬,脖子都睡疼了。”
“下次换个软的地方。”
于清溏想逗他,“哪里软?”
说着,于清溏故意在眼下的某个位置滑了一下,“不会是这里吧?”
于清溏识别到他红了的耳根,大过年,怪喜庆的。
徐柏樟不知是笑还是无奈,“清溏你……”
于清溏靠过来,用手指按住了他的嘴,“那里是软是硬我不知道,但是这里,我知道很软。”
于清溏松开按住嘴唇的指尖,把嘴替换上去,咬出了两颗牙印。
又在他耳边又痒又麻地说:“早安,徐先生。”
第30章 聚会
大年初七的聚会是新闻部的传统, 要吃饭要唱歌,要玩个通宵才过瘾。
近两年新闻部扩张, 进来的都是年轻有活力的应届毕业生。小年轻们总有花不完的精力,唱歌喝酒聊天不够,各种各样的游戏层出不穷。
于清溏酒量一般,通常玩到后半夜找个角落睡觉。今年结了婚,更不打算和他们整宿折腾了。
他提前给徐柏樟发了定位,约好十点过来接。
九点五十五,于清溏收到徐柏樟的消息。
于清溏拿上外套和大家告别,奈何被一群嗨到极致的小酒鬼们捆住。说什么不让走, 吵着闹着要见人,非要看看征服王牌主播的男人什么样。
于清溏一个人斗不过十几个,按照他们的要求, 给徐柏樟打了电话,还是免提。
“喂。”
只有这一声,围成一圈的小醉鬼瞬间进化成人来疯。
“啊啊啊啊好苏!”
“哥夫这低音绝了。”
“声线好沉好稳!”
“天赐的声音!”
“徐医生也可以做主播耶。”
都是做播音主持相关, 对声音有天生的敏感度。
于清溏把手指竖嘴边,示意他们安静, 对电话说:“柏樟,你在车上吗?”
“下雪了, 我在门口。”
尖叫吵到了于清溏的耳朵, 用不着他开口,小醉鬼们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抓”人。
全屋只有于清溏冷静,他和徐柏樟说:“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你。”
小醉鬼们人晕了, 但心眼还在。于清溏不准他们跟过来,他们又怕于清溏跑掉, 把大衣手机全给扣了。
走到大厅门口,于清溏才意识到这场雪有多大,街道被染白,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徐柏樟收了伞,鼻梁架着那副金色框眼镜,身上是中长款黑色羊毛大衣,深色皮鞋尖粘着白色的雪,走到他身边,就化成了透明。
他人很高,身材又挺拔,只是站在这里,就足以吸得人移不开目光。
于清溏啤酒喝了三瓶,视线像是隔着好几层带螺旋纹路的玻璃窗。
朦胧美朦胧美。
朦胧果然很美。
徐柏樟抖抖肩膀上的雪,把衣服披上来,“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衣服扇上来的时候还有寒气,裹在身上的时候,只剩下里层加棉的温暖。
他下意识往徐柏樟那倚了点,“他们怕我跑了,把外套、手机都扣了。”
徐柏樟:“还不让走?”
“装傻。”于清溏的声音跌进酒里,“在电话里,你明明听到了,要见了你才让走。”
徐柏樟微微笑,“走。”
于清溏被人牵着,推开了包房的门。
尖叫声、起哄声此起彼伏,于清溏上次听到,还是参加漫展的现场。
十几双直白的眼睛恨不得把人盯穿,这下于清溏也冷静不了了。
全场只剩徐柏樟大方得体,用能吸引所有人的声音说:“你们好,我是徐柏樟,清溏的爱人。”
他总是这样,所有场合都能得体稳重,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表现出完全不同的一面。
声音是酒精在大脑加速吸收的催化剂,于清溏的目光跟着其他人,一并转到徐柏樟那。
人见了,心愿也了了,但这些小机灵可没想放过他们。
其中一人递来了瓶啤酒,“徐医生,刚才于老师欠了一瓶,您替他喝了吧。”
“抱歉,我开车来的,还要送你们于老师回家。”徐柏樟把人往自己身边搂了搂,“罚别的行吗?”
几个人相互对视,里面是满当当的、黑漆漆的、还泛着光的“坏心眼”。
“那行,既然是师爹都说了,我们就通融一下吧。”
“嗯嗯,我也同意。”
“好吧,我们一向很好说话的。”
他们本来的目的也不是罚酒。
另一个人拿出副扑克牌,“要不玩抽牌游戏吧?徐医生替于老师受罚,就徐医生抽。”
于清溏脑袋里嗡嗡乱响,就知道这些晚辈们不好对付,他从徐柏樟手里挣脱去拿酒瓶,“不玩你们这些,我喝。”
连着三年,于清溏太清楚他们葫芦里都卖的什么药。
酒瓶被夺回,于清溏的手再次被握住,十指相扣,容不得他松开,挺霸道的。
徐柏樟伸手去摸扑克。
拿牌的人向后抽手,“徐医生您别着急,我先说一下规则。”
“咱们玩这个向来是抽得起玩得起,没有反悔这一说。当然,为了防止我们太难为人,允许您一次抽两张,选择其中一张完成任务。”拿牌的人故作深沉,“徐医生,您准备好了吗?”
“来吧。”
徐柏樟没挑,直接选了最上面的两张。
于清溏揪着心。
第一张掀开。
众人好奇凑过去看,于清溏也包括在内,心脏噼里啪啦到处逛。
【啤酒扑克贴腹肌】
「邀请一位朋友,帮你把沾了酒的扑克黏在腹肌上,保持六十秒。共有三次机会,若三次均失败,则再抽牌一张。」
于清溏头顶生了火,脑袋都要烧着了,还有人不断往上面洒扑克和烈酒。
第二张扑克掀开。
【深情热吻一分钟】
「邀请您心仪的TA,并与TA进行不少于一分钟的深情热吻,若亲吻时间不到,罚再抽牌一张。」
于清溏:“……”
三年了,这些晚辈的“坏心思”可能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这下于清溏身上不光有扑克和烈酒,还有麻到失去知觉的嘴唇。
深情热吻。
热吻、深情。
起哄萦绕在四周,有限空间里,于清溏醉得无限。
全世界镇定还是只有徐柏樟一人,他捏着两张扑克,转过来问他,“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