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安淮看着对面已经酒意上头的季元义,完全没把他的话当真,笑着回复:“多谢季前辈好意,不过还是算啦,我其实蛮喜欢云仙宗的。”
季元义表示遗憾,但并不强求,毕竟这种事情也讲究一个“缘”字。
两人没有继续往下聊,门口就传来敲门的声音,随后那名领头弟子便推开了房门。
“启禀师尊,望月仙尊来接人回去了。”
君长清就站在领头弟子身侧,燕安淮一眼便能瞧见。
他眼底一下子便映上欢喜,起身跑到君长清面前:“师尊你来啦!”
“嗯。”
君长清对上小孩微仰头笑嘻嘻的模样,眼底的神色都跟着柔和不少:“要回去了么?”
“好呀。”燕安淮应一声,又扭头和季元义打招呼,“季前辈,那我就先回去啦,我们下次再聊。”
季元义挥挥手:“好。下次我来备酒,我们再喝几杯。”
燕安淮弯眼应下:“那我可就好好期待了。季前辈再见,小师哥也再见。”
“啊、再见。欢迎小峰主下次再来玩。”领头弟子没想到自己也被燕安淮顺进了亲昵道别的行列,摆摆手目送燕安淮与君长清有说有笑地离开。
虽然基本是燕安淮在说与笑,但领头弟子也明显能看出君长清对他的耐心与纵容。
他再一次于心底感慨。
这师徒俩关系可真是好啊。
……
拜访过季元义后的第二日,其余几大宗门的掌门人陆续也抵达了云仙宗。
受限于时间,燕安淮没办法在拜师大典前全部拜访,干脆先继续窝在素尘峰内修习,待拜师大典结束后再逐个前往。
三月初一,第二日便是定好的拜师大典的时间。
云仙宗内已经将一切准备就绪,燕安淮也在前不久确认完了礼服合身适宜,余下的便是等第二日起身后,大典正式开始。
在白天时,阮游、时江蓠、楚依依乃至安苏木都特地来找过燕安淮,怕他会因为明日的大典而紧张。
燕安淮表现如常,师兄师姐们也都以为自己是担忧过度了,期待着第二日拜师大典上燕安淮的表现。
不过到了当夜,燕安淮就远没有白日时所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从容。
他同平时一般早早便熄了灯,但却并未上榻入眠,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夜空。
狐柒飞到他身边来,变换着形态问他:“还不休息么?”
燕安淮摇了摇头:“不是很困,有点睡不着。”
狐柒:“在为明日的拜师大典而紧张?”
燕安淮点头,抬手把狐柒的灵体抱进了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
狐柒面对燕安淮时的脾气异常的好,安静窝在他怀里,只偶尔蹭两下,像是在安慰他。
燕安淮揉搓了好几把狐柒身上软乎乎的灵体化的毛,忍不住叹口气,说:“其实到现在我都感觉有点不太真实。忽然就成为了云仙宗的小峰主,还有一个那么隆重的拜师大典。
“而在这之前我只是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无意中引气入体才踏上了求道之路。”
虽然君长清和他说了很多次,他不需要有任何自卑的想法,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做他自己就好,但对于仍未对云仙宗产生真切归属感的燕安淮来说,周围人对他的好都有些太虚乎缥缈。
燕安淮生性善良,不过也相信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他总觉得,师兄师姐们、师尊和季前辈,他们都像是在通过他来补偿谁。
随着这几日和他们接触增多,燕安淮这样的感觉就愈发明显。
“狐柒,你见过星河仙尊吗?”
燕安淮忽然发问。
狐柒怔了一下,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似乎是在询问燕安淮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燕安淮把脑袋磕在窗沿边上,微垂眼睫,浅浅地笑着:“我只是忽然在想,我与星河仙尊是不是长相也比较相似,所以才会有这样包容的喜欢。
“我见到的第一位大人物是上山时碰见的二师姐,第二日就有了闭关十八年悄无声息出关的师尊成了我三日幻境中的领路‘师兄’。在师尊真正见到我之前,他不可能知道我的心性如何。我也不相信世上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二师姐见到我之后,便已经同师尊说过我的事情。”
狐柒听得心底一惊。
他在被君长清委托帮忙时就已经听说了时江蓠见到燕安淮再上报的全过程,他没想到燕安淮居然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是多么可怕而敏锐的感觉。
狐柒有点不知该如何应答。
燕安淮的记忆还不能被刺激,但是他也不想让燕安淮觉得自己是个替身,他可不能让这么可爱一小孩因为觉得自己是替身而难过。
他绞尽脑汁地想找出一个完美的借口,燕安淮却一眼就看出了他这未加掩饰的情绪。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重新把狐柒抱住:“放心啦,我没觉得有多难过,我只是想找到一点实感,见你这样的反应我反而安定了。”
狐柒从他怀里探出个脑袋,看起来将信将疑。
燕安淮揉揉他身上的毛,继续说:“我与星河仙尊天差地别,能与星河仙尊相似应当说是我的福源。而且我知道师尊他们是想避免我在这方面多想的,假如他们真的仅仅是把我当作替身,大可以五峰主的名号来为我举办典礼,也可让我直接入住星河仙尊的居所。”
“我会这么问,也只是想找一点真实感,无缘无故的喜欢总是令人不踏实。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并不认为仅凭外貌便能使我获得这么多的关注。”
狐柒看着月光下,燕安淮被披上一层银纱似的朦胧美人面容,慢吞吞地变换起形态。
“我觉得凭你的外貌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是当年燕安淮担了个“修仙界最大叛徒”的名头,被无数人唾骂,背了无数个莫名其妙的骂名,都绝对不会有人敢说他的样貌。
星河仙尊可一直都是修仙界公认的第一美人。
狐柒又继续夸:“而且你性格也很好!比君望月那个大冰块好得多。如果不是我现下□□受损只余灵体,我定然要拐你当我徒弟,哪里还轮得到君望月。”
“那我可要谢谢你的好意啦。”燕安淮被狐柒逗乐,但显然并未把他后半段话当真。
狐柒没强调自己话里的真假,毕竟以他现在的形态,挖墙脚的资本都没有。
他又飞到燕安淮脸颊上轻蹭几下,安慰他:“总之,你也很好,不用妄自菲薄。我们最终喜欢的人都是你呀。”
“嗯,我明白的。”燕安淮拍拍狐柒的脑袋,让他放心,“我对我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
而且其实他并不讨厌星河仙尊。
燕安淮没有把最后一句话说出来。
登天梯幻境是他与星河仙尊的唯一一次接触,他对于那股温柔的气息有天然的好感。
他是真的认为,能与星河仙尊相似,是他的机缘与福气。他也该更加努力,不丢了星河仙尊的面子才是。
燕安淮渐渐平静下心绪。
他与狐柒道了晚安,总算回到床榻上休息,为明日的拜师大典养精蓄锐。
月色悄然落入屋内。
屈膝坐于屋顶上的君长清听到屋内重归静谧,又过了小半会儿才离开屋顶,同往常一般推门步入房间内。
狐柒窝在床边一个单独的小窝里睡得安稳,燕安淮也已经入睡,与往日一样睡得并不是那么安然。
君长清知道他魂魄残损导致夜间睡不踏实后,便习惯了每晚过来为他梳理体内紊乱的灵力。
只是今晚在进屋前,他便听到了燕安淮与狐柒的交流。
没想到还是让他的小徒弟感到不安了。
君长清在心底叹息一下,立于床榻边静静描摹燕安淮睡颜。
因为燕安淮是三岁就被捡回来的,在燕安淮小时候其实君长清就有了偶尔于夜间到燕安淮房中来看看的习惯。
十四五岁之前的小燕安淮夜间总是睡得很香甜,如同现下这般对他的到来毫无所觉,平日有事也总是习惯来寻求他的意见。
但是自从他闭关又出关以后,已经格外沉稳的燕安淮也变得警惕起来,他才行至门口便会被察觉,于是就收敛了夜间的习惯。
在燕安淮还魂之前,他们之间的距离被疏远,似乎就是从那时候起的。
在这十八年间,君长清无数次在想,倘若他能弥补燕安淮这段时间的缺失,是不是结局就真的能够不一样。
如今他真的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又不知到底该如何做。
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的小徒弟放心向他倾诉所有的不安。
君长清伸出指尖,点在燕安淮眉心,如往日一般以温凉的灵力为他梳理经脉间的杂乱无章,为他驱散梦中繁杂的思绪。
皱起的眉梢渐渐松开,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与冷香,熟睡中的燕安淮无意识地伸手虚握住君长清逗留的指尖,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依恋。
若是在清醒之际,也能得到这样毫无保留的依赖就好了。
君长清抽出自己的手,在燕安淮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
“你多依赖我一点,也是可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