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谢安双和邢温书并没有就蒙面贼人最终的目的地达成共识。
邢温书想借机提醒谢安双注意安全,谢安双却笃定了是元贵太后对邢温书威胁性的试探。
但两人都没将心思表露出来,暂时将这个问题放置。
邢温书继续道:“那贼人今日未能得手,过后必然会加以防范,或许还会转移目标。明日起再要追寻他的踪迹恐怕不是易事。”
谢安双对此也点头表示赞同。
那贼人武功很好,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元贵太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向来不择手段,谢安双明面上还不能让她察觉自己已经脱离她掌控,若想尽可能减少损害,还是需要尽早调查出那贼人真正的身份。
说不定还可以借此机会拿到制约元贵太后的把柄。
谢安双陷入思索中,忽然发觉身侧有人靠近,下意识摸向藏在腰间的暗器,摆出进攻姿态。
“别紧张,我不是要偷袭你。”邢温书举起双手表示无害,又指了下他的右手,“我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手。”
谢安双没有放松警惕,用余光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就见他方才抹过千笑毒的指尖已经泛青,即便是夜色都难以遮掩。
他勉强放下手中的暗器,原本缓和些许的神色重新变得凌厉:“与你无关。既然你想说的已经说完了,那我便告辞了。”
说完,他彻底不再逗留,运起轻功从叶隙枝干中穿行离开。
邢温书渐渐收敛面上的笑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寅初时分,皇宫内。
谢安双到栖梧殿中换下了夜行衣,折腾半晌后总算带着疲倦回到了长安殿。
“陛下,这是您吩咐的热水。”
福源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放到谢安双面前。
闭目养神的谢安双缓缓睁眼,冷淡地应了个鼻音便让福源先下去。
偌大的长安殿很快就余下谢安双一人,悠悠飘荡着安神香的气味。
他抬起右手看了眼几乎已经在泛紫的指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面无表情地划破指尖,让早已被染黑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入温水当中。
他打小就被元贵太后灌过许多的毒药,千笑毒更是反复无数次被灌下毒药和解药,早就对这些毒产生了抗毒性。
同样的,他也对很多可以解毒的药产生了耐药性。
中毒对于他来说早已是稀疏平常的小事,只要把中毒部分的血放出来,或是捱过被削减毒性后的毒发难受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经过两次补刀后,谢安双看着眼前滴落的血变成鲜红色,总算重新收好了小刀。
他叫来福源把温水倒掉,福源全程目不斜视,似乎早已习惯做这些事情,只是临走前犹豫着问一句:“陛下可需要老奴找些绷带伤药来?”
“不必。”谢安双摆摆手,“下去吧。”
福源张了张嘴,最后只余下一个乖顺的“是”。
谢安双目送他离开长安殿,也没想着自行处理自己的指尖的伤口,起身回到内室,看向被放在桌子上的那三把飞刀。
飞刀上的毒液他刚才已经在栖梧殿的密室中处理干净,而除去毒液,这些飞刀就和普通铁匠铺子中能买到的差不多,没有任何有用线索。
他上前将那三把飞刀拿起来,坐到床榻边缘。
虽说元贵太后也有千笑毒的取用权,但她也不可能轻易拿到那么多。
以前元贵太后逼他服用千笑毒时都是谨慎地以滴计量,而要达到能够将千笑毒提炼出一定浓度并涂抹在三把飞刀上,少说要十几瓶的量。
千笑毒炼制本来就不易,元贵太后哪里来的这么多千笑毒?
如果她只是要试探邢温书的话,又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
谢安双看着灯光下闪出寒光的飞刀,心一点点沉下去。
半晌后,他谨慎地将飞刀收好,往旁侧的香炉中多拨入些安神香的剂量,回到床榻上暂时休息。
一觉安眠。
……好像也不是很安。
隐约间感到指尖传来些异样的感觉,谢安双在朦胧中睁眼,就见眼前似乎有个人影。
安神香尚未燃尽,他的反应变得比平时迟钝些,好半会儿才警觉惊醒,当即就要将手抽出来,却被一个温和的力道禁锢住。
“陛下莫乱动,伤口尚未包扎好。”
……是邢温书的声音。
谢安双本能地松下戒备,看着邢温书半跪在他床边替他包扎的模样,似是看到了什么神奇景象:“没想到娇生惯养的邢二公子还会包扎伤口?”
“陛下说笑了。”邢温书手中动作不停,“臣此前曾随兄出征,处理伤口的方式多少都是学过些的。”
“倒是陛下,怎么弄出这么深的伤痕还不处理?若非臣无意中看见,陛下莫不是要一直放任?”
谢安双懒散回答:“这就与邢爱卿无关了。”
正好这时邢温书将他的指尖包扎好,开口道:“如今时辰尚早,初至卯时,陛下可要再休息会儿?”
“原来邢爱卿还知道时辰尚早啊。”谢安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可真是殷勤。”
他说着便从床上坐起身,衣裳松松垮垮搭在身上。
邢温书挪开视线:“那臣先行告退。”
谢安双看他的反应,悠悠道:“急什么,正好,过来替孤更衣——这个你也该会吧?”
邢温书依言应声“是”,到旁侧架子上取来谢安双的衣裳。
谢安双从床上站起身,慢悠悠走到一边,让邢温书给他穿衣裳。
许是初次尝试替他人更衣,邢温书动作有些生疏,途中几次触碰到谢安双的手腕与脖颈一侧,替他系腰带时更是在他腰腹处不经意触碰到许多次。
谢安双看着他半跪在自己面前目不斜视整理腰带的模样,勾唇轻笑,弯腰附在他耳畔缓缓道:“邢爱卿这是想替孤更衣呢,还是想趁机揩油呢?”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畔,微微有些酥痒。
邢温书神色却无太大变化,只是无奈道:“臣业务尚不熟练,下次再努力。”
似是嫌他的反应无趣,谢安双轻哼一声,直起身来往另一侧的桌子去,准备自行戴冠。
邢温书又在这时提议到:“臣来吧。”
谢安双狐疑地看他一眼。
邢温书莞尔解释道:“昨日贤妃娘娘替陛下戴冠时,臣稍微学习了一下。”
谢安双想起那次茹念替他戴冠结束后,邢温书认真而专注的视线。
他想了想还是接受了邢温书的提议,只是补充一句:“邢爱卿这次若是不能让孤满意,孤可是要好好惩罚你的。”
最后一句话他把尾音稍稍拉长些,多出几分暧昧的意味。
邢温书似是毫无所觉,顺从地应声“是”,上前拿起梳子替谢安双梳理发丝。
他的动作很轻柔,手法同样显得有些生疏,但也挺有模有样。
谢安双看着铜镜中邢温书专注的面容,因为这温和的手法稍稍有些出神。
“好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后,身后的轻柔嗓音将谢安双的思绪唤回来。
他看向铜镜中被戴得规矩齐整的发冠,轻挑眉:“邢爱卿这学习能力还不错嘛。”
邢温书谦逊颔首:“陛下不嫌弃就好。”
“孤自然不会嫌弃爱卿。”谢安双在铜镜中与邢温书对上视线,“孤倒是希望能把爱卿绑入后宫,日夜服侍孤呢。”
邢温书浅笑着回应:“陛下说笑了。臣不过一介男子,可比不上宫中娘娘们的风采。”
谢安双单手支起下巴,饶有趣味地开口:“邢爱卿又怎知男子就没有男子独特的风采呢?”
邢温书继续回应:“倘若真是如此,臣倒是更希望臣的风采能在朝堂中为陛下所发掘——比如,在早朝之上。”
提到这个话题,谢安双眼底的笑意明显变淡许多,半晌后轻嗤一声:“邢大人可真是无趣,难怪不讨女子喜欢。”
“比起讨女子喜欢,臣倒是更希望能讨陛下喜欢。”邢温书始终笑意吟吟,不为谢安双的任何话语动摇。
谢安双轻哼一声:“邢大人这阿谀奉承的功夫倒是比你父亲与兄长出神入化不少。”
邢温书依旧只是拱手回应:“陛下说笑了。”
谢安双自觉无趣,不再继续听邢温书这扫兴的回答,起身走向外室喊了福源备轿,说是要出宫。
邢温书跟着走出来听见,疑惑地问:“陛下这时候出宫?”
“怎么?”谢安双看他一眼,“邢大人管天管地,还管孤什么时候出宫?”
邢温书认真地回答:“此时天色尚早,近日蒙面贼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难保那贼人这会儿是否还在伺机行动,陛下此时出宫过于危险。”
谢安双浑不在意:“这不是还有邢大人在么。邢大人上过战场出生入死,想必不会害怕这区区一名贼人。”
邢温书还是不太赞同:“陛下,臣以为还是小心为上。臣虽然可以保护陛下安全,但难保那贼人是否有别的手段,倘若一时没有防住,导致陛下受伤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陛下贵为天子,还是应当注意……”
眼见着邢温书又要长篇大论,谢安双忍无可忍地开口:“行了行了,打住。”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福源,吩咐他去备早膳,早膳后再出宫。
邢温书这才像是满意了,恢复乖顺的模样在一边站着。
谢安双总感觉自己让邢温书当贴身侍卫,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过这也是他目前能用来保护邢温书最好的办法了。
谢安双垂眸收敛起思绪,在早膳上来后简单用过,等到辰时才终于被允许出宫。
……突然觉得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做得还真失败。
他心情不太美妙地坐在轿子上,满脸都写着不开心。
邢温书无奈一笑,将手中刚温好的酒递去给他:“臣只是为陛下安全考虑,万一陛下出事,那就不是小事了。”
“行了闭嘴吧。”
谢安双接过酒杯轻抿一口,还是觉得冰酒比温酒好喝,没多会儿又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转而去看外边的风景。
辰时正是往日京城中早市兴盛的时间,往常通常已经有不少人来来往往,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
应当也是受那蒙面贼人的影响。
谢安双看了一圈,最终在比较靠近早市的位置下轿。
此次出宫他主要是玩为由,算是微服私访,用的轿子也是普通世家人会用的,不容易引起太多注意。
下了轿子后谢安双便要直接往集市中去,又被身后的邢温书喊住:“公子请稍等。早晨寒凉,公子还是应当多披一件斗篷,以免着凉。”
谢安双看了眼他手中拿的厚实斗篷:“本公子可没有你那么娇贵,不需要。”
接着他不等邢温书再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邢温书只好拿着斗篷跟上,以防逛久了以后谢安双会觉得冷。
如今的早市虽然没有往日那般热闹,但人也不算太少,周围还有不少商贩的叫卖声。
谢安双似是漫无目的地在集市中瞎逛,偶尔看上了什么东西就直接喊邢温书掏钱买,再让邢温书拿着,买的还大多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物什。
邢温书倒是任劳任怨,老老实实付钱拎东西,没过多会儿手中几乎就拿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谢安双像是没留意到他的情况,继续兴致勃勃地往下逛,途径一个胭脂铺时停下脚步,扭头想喊邢温书一块进去,又见邢温书似乎正看着对面的商铺出神。
他往那边看去一眼,发觉那是一家糕点铺子,似乎正在叫卖刚出炉的糕点。
谢安双顺口问道:“你喜欢吃糕点?”
邢温书回过神,歉意一笑:“抱歉,属下走神了。属下平日里确实喜甜,故而多留意了下。”
正好这会儿谢安双心情还算不错,大方道:“看在你今日帮本公子拎东西的份上,本公子便允你去买上一份吧。”
邢温书也毫不客气:“谢过公子。公子可需要属下多带一份?”
“不必了。”谢安双面上的笑意似乎收敛了些,“我讨厌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