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丞相府,宋笙已经在沈明泽的书房等他了。
——沈明泽一向是在这个地方待客。
他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藏在脑海,书房里只有一堆原主留下的罪证。
沈明泽径直坐下,十分不客气:“有什么事要见本官?求饶的话就不必说了。”
下一秒宋笙双膝跪地,抱拳诚恳地说:“丞相大人,属下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还请大人收下我!”
沈明泽眼皮一跳,呼叫系统:[小一,检测一下。]
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还是这个人出问题了?
[宿、宿主,没有任何异常。]系统有点担心,这可不像没有异常的样子。
难道是出现了它这个高维度科技产物都检测不出来的问题?
沈明泽不动声色,冷静问道:“为什么?给本官一个理由。”
宋笙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属下仰慕大人!”
沈明泽:???
仰慕我什么?仰慕我能被一堆人追着骂?
“……滚。”
疯了吗?祁恒是怎么给你洗的脑?
沈明泽不理解。
剧情里,宋笙明明是一个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人。
受刑而死,直至死前一秒,都在大骂奸臣沈明泽。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明泽看着跪在地上,冲他笑的殷勤的宋笙,疑惑地想。
[宿主,你觉得他是真的宋笙?]系统问道。
沈明泽毫不犹豫:[当然,如果小一都查不出问题,那就是没有问题!]
系统感动得泪眼汪汪:[宿主~]
如果这个宋笙是假的,他更应该维持之前的人设,而不会做出如此暴露身份的举动。
而只要宋笙还是那个宋笙,即便是世界变动使人设发生变化,该走的剧情还是得走,没差。
沈明泽在心底微微一笑,[乖。]
宋笙不仅不滚,还得寸进尺地膝行向前,扒拉着沈明泽的书桌,可怜兮兮。
“丞相大人,求您收下我吧,不然我会难受死的!”
沈明泽嗤之以鼻,“同样的一招用两次就不管用了。”
宋笙笑嘻嘻地回他:“您承认第一次是有用的啊。”
易淮兄说的对,沈相表面上装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其实比谁都要心软。
沈明泽平静地回:“宋笙,别扯这种嘴皮子了,本官知道你想干什么。”
“您知道?”宋笙有点紧张。
丞相大人发现我们发现他的真面目了?
“你想陷害本官。”沈明泽低眉,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杀人是重罪,更何况你是本官亲自去天牢提出来的囚犯。今日上朝,本官刚对陛下保证会对你们秉公处理,结果你就死了。”
沈明泽讥笑:“杀人偿命,如此一来,你们就有理由对本官下手。……本官说的可对?”
“不是!当然不是。”宋笙脸色涨红,急忙否定。
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他就是陷害自己也不可能陷害对方!
被自己最为尊敬的人误会,宋笙嘴上否定的同时,心底也有些黯然。
但很快转念一想,他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日子,沈相整整过了七年。
——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像是被人兜头倒了一桶掺着碎冰的冷水,宋笙觉得周身都泛着冷意。
他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完全代入沈相,去体悟沈相的心境。因为只要稍微想象,有朝一日他的亲朋好友全部对他怒目而视,他便难受地喘不过气来。
愈是难受,就愈是心疼,也愈发敬佩。
沈明泽看着垂头丧气跪在地上的宋笙,有些不忍心了。
沈明泽从来不觉得这个任务有什么为难之处,他早就习惯了旁人充斥着嫌恶与嘲弄的目光,也习惯了被天下人排斥的孤寂。
可如果对方手捧而来的是满满的善意……
他便无计可施了。
沈明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可以留下。”
“啊?”宋笙听到关键词惊喜地抬头,脸上的沮丧还未完全散去,整个人便显得有些呆傻。
沈明泽忍住笑意,冷声说道:“本官只缺一个端茶倒水,扫洒庭院的仆役。”
“我可以我可以,大人好眼光,我最会端茶倒水,扫洒庭院了!”宋笙点头如捣蒜。
“来人。”沈明泽叫来心腹,指了指宋笙,“府里新来的仆役,你带下去安排一下。”
宋笙心满意足地跟着离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找到了一份多好的工作。
系统大骂:[太过分了,宿主,他居然想陷害你!]
沈明泽万分诧异:[你居然信了?]
系统恍恍惚惚:[……这些都是你编的?]
[当然啊!]沈明泽接着感叹道:[小一,你好可爱。]
系统:[……]
毁灭吧,就当它刚才的感动都喂了狗!
*
以文煦之为首的几位老大臣已经连着讨论了两天。
“必须得快点拿主意了,王大人如今还不知情况如何,不能再继续拖了!”
“不仅是王大人,其他的同僚也都是我庆朝的庙堂伟器,再这样下去,我怕凶多吉少啊!”
“按我说,不如我们凑点钱,找江湖人把他们救出来,一起亡命天涯算了。”
“……说得容易,亡命天涯,能逃去哪呢?”
“……说得轻巧,我们都走了,庆朝怎么办?”
庆朝……
几位老人俱是沉默。
庆朝啊,他们所有的情怀、梦想,自这二字始。
“嗤,我们一个个在这想着念着庆朝,人家皇帝可不需要我们!”
陈士远悄悄拭去眼泪,带着怒气大声骂道。
其实何尝不是在自嘲?
放不下,还是放不下。
家国、苍生、使命、大义……
这些字眼早就沁透了他们的皮肤,刻入骨髓,汇入血液流淌至身体的每一处。
——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放不下了。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文煦之低声诵道。
末了,他说:“我去和他谈谈。”
几位老人身形一震,“国公?”
文煦之艰难地笑了笑:“是我的错,识人不清,教出了这么一个……奸佞小人。”
“我对不起庆朝,对不起先帝,对不起诸位同僚……这件事情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解决。”文煦之缓慢地、愧疚地说。
“这怎么能怪你,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沈明泽会是这种人!”
“国公当时收他为徒的时候,也是带来给我们看过的,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几位也有责任。”
“谈谈可以,要去也是我们一起去,国公你别想一个人去找他。”
文煦之脸色苍白,扯了扯嘴角,尽量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好友们已经很头疼了,不应该再让自己的情绪加重他们的负担。
*
当夕阳完全落入地平线,天地之间燃尽最后一抹余晖时,文煦之披上斗篷,一个人拄着拐杖,离开了国公府。
夜幕降临,明月高悬。
天上有盈盈的月华洒落,地上有满城灯火璀璨。
京城的夜晚永远亮如白昼。
忙碌了一天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归家,小童围绕在大人身旁追逐嬉闹,街道两旁飘来食物的香气,小贩推着瓜果叫卖。
文煦之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如同一位再寻常不过的老人。
人们与他擦肩而过,无人知晓这位雪鬓霜鬟的老者过去的风采。
——他曾经于朝堂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近一个时辰,毫无顾忌地指点江山,直至忘乎所以。
可他如今老了,步伐已经不再稳健,连眼神都开始变得浑浊。
文煦之从车水马龙之处慢慢走入幽静小巷,如同他陪伴着皇朝,从鼎盛一步步迈向衰败。
周围渐渐没有了人影,文煦之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条路,沈明泽刚刚当上丞相,传出“奸臣”名号时,他曾经走过一次。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怀疑自己。
虽说文煦之桃李满天下,但他真正意义上收下的弟子不多。
他教过先帝的九位皇子,八个不得善终,一个荒淫无道。
之后又多了一个沈明泽,原本也是赤忱正义的少年郎,如今却作恶多端。
文煦之经常想,到底是他一开始就看错了人?还是他作为老师,教坏了人?
记忆中这条路似乎很长,但今天他却好像没走多久。
文煦之停下脚步,抬头看见丞相府隐在晦暗中的牌匾。
这倒是没有想到。
——外面的街道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丞相府的大门外却只挂着一只闪着微弱烛光的灯笼。
一条小巷,好似分割开了天堂地狱。
他上前,敲响了大门。
*
与此同时,祁恒等人正在山林里安营扎寨。
临西郡偏远,路上花费的时间长,更何况易淮还专带着他们绕远路。
如今世道,山上别的东西不多,就山贼多。
他们这七天已经打下了七个寨子,收获颇多。
估计等走到临西郡,赈灾需要的款项就能凑齐了。
易淮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个小团体中获得了尊重。
用他制定的计策,总是能很快速地结束战斗,而且几乎不会有伤亡。
但令小团体苦恼的是,主君和军师关系好像不太好,一直在冷战!
准确的说,是易淮单方面地和祁恒冷战。
祁恒觉得这样不行,误会一定要解决,不然只会越积越深。
他打算今晚,找个机会和易淮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