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银珀则完全不见了之前在图书室时的反应,反而有些困惑的歪着头,皱着眉,苦恼地浸入到沉思中。
纪铎看着他这模样,毫不意外地按住自己的头,一面飞速思考着,一面尽可能耐心地嘱咐着:“宝贝,别着急。”
“你不用想这个!”
简旭注意到银珀的反应一愣,他想要跟纪铎对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音乐彻底停了下来,所有的蜡人蜡油几乎已经化光了,只留下最后薄薄的一层,包裹着头颅与骨架。
而令人感到惊悚的是,原来在那层尸蜡组成的皮肤与肌肉下,所覆盖的并不是真正人类的骨骼,而是由生锈的钢铁所拼接成的机械。
就是这些机械,将碎裂成无数块的真骨头聚合起来,勉强保持住人形,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伴着铁锈簌簌掉落。
纪铎的眼眸中,暗光一闪而过,但很快整个宴会厅都陷入了混乱与恐慌,那些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的机械骨架,开始攻击自己的舞伴!
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更不敢私自逃离宴会厅,只能狼独地躲避,唯一暂时没有危险,抱着e先生遗像的纪铎,大声对银珀喊道:“银珀,简化重复所有的条件!”
作为银珀的制造者,纪铎最为清楚,虽然他有着强大的信息获取与存储能力,却意外地并不擅长分析数据,逻辑思维不像是智能系统,反而更像是普通的人类。
银珀应付着面前,不断攻击着他的长子,眼眸中闪过银色的数据,执行着纪铎的指令。
“前妻说她……”
银珀的声音回荡在混乱的大厅中。
纪铎来不及再多想了,抓住了其中一种情况假设道:“如果e先生最爱的妻子是他的前妻——那么前妻说的是真话,她被毒死在宴会厅里!并且在花园里淹死了继妻!”
简旭面前的小女儿,此时骨骼骤然拉长,纤细到恐怖的四肢却异常弹软,夹着他的身体,一次次想要卷入嘎吱作响的齿轮中。
“如果他最爱是二老婆呢?!”
“闭嘴,来不及想了!”纪铎喝止着他,继续推算:“子女不杀母亲,所以三女儿说的是假话!”
“继妻是被淹死的,不是被捂死的,所以她说的是假话!”
“小女儿说的是真的,她摔死在楼梯,次子被捅死在书房。”
大概因为前妻就在自己死亡之地的缘故,她对于年奕、甚至对于所有人的攻击都异常猛烈。
她身上的蜡油皮肤虽然已经剥落了,但身上那条黑纱长裙却越来越长,如冥河水母飘扬的触手,在整个宴厅中蔓延浮动,而所有被这黑纱触及到的玩家,都会被它紧紧地缠住,极难挣脱,越来越紧仿佛要拉入暗海中。
已经不能再耽误下去了!纪铎大喊着:“跑!”
“跑去他们各自死亡的地方!”
“剩下的信息自己分析!”
黄小伟急了,惨叫着:“可我还——”
但前妻周遭的黑纱涌动得更为凶猛,对玩家的攻击几乎没有间隙,纪铎再次大声喝道:“跑!”
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些迟了,前妻身上的黑纱已经蔓延到了宴厅的门口,阻碍了玩家们出逃的道路。
而唯一一个,因为手捧着e先生的遗像,而没有受到攻击的人,纪铎在此时就显得尤为重要。
纪铎不顾e先生的交谈,将他粗暴地夹在胳膊底下,另一只机械臂上,臂骨裂开划出了锋利的刀刃。
耳畔都是玩家们的惊呼声,而前妻的身影已经完全隐藏起来。
但纪铎的目的却并不在此,他身姿矫健地,穿过重重叠叠翻涌着的黑纱,一手割裂开前方的黑纱,冲向来到了宴会厅的入口处,
大开大合地集中清理起这边的黑纱。
刀刀划破丝绸的声音,牙酸又刺耳,有意识到情况的玩家也都竭力地,一边与黑纱拉扯,一边躲避自己的舞伴,向着门口移动。
年奕是前妻最猛烈攻击的对象,他这会已经狼狈地躲到了长餐桌下,不断有黑纱缠住他的手脚,想要将他拖出来,他只能死死抓住桌腿,顽强抵抗挣扎着。
可就在他闭着眼睛,狠狠扯下一条面前的黑纱,却觉得周遭诡异地安静了一刹。正当他想要喘息几下时,却发觉自己的肩上一沉,紧接着什么东西粘腻又冰凉地贴到了他的脸上。
年奕的惊叫声都还没叫出口,就感觉相反的方向被人大力一拉,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却是年薇用椅子引开自己面前的黑纱,将他大力拖了出来。
“姐——”年奕哽咽地喊着,年薇却无心安慰他了,只拉着他的手:“走!”
年奕赶紧跟上她的脚步,可身后涌动的黑纱拉开,又露出了前妻缺了半个头盖骨露着满口森森锈牙。
年薇心里也慌乱一瞬,但很快她就看到银色的身影一现——银珀手中的刃在前妻头骨上划出火花,可惜还是被她逃掉了。
“快走!”年薇见状,立刻要拉年夹继续向门口逃,可却听到了银珀冷冷的声音。
“他不能走。”
“你说什么——”年奕刚刚松了吃,这会心肝又吓得颤起来。
“哥哥说了,要去舞伴的死亡之地。”银珀又转身,抬起笼罩在纪铎大衣下的残臂,割裂一大团黑绸。
“可他根本打不过前妻。”一向冷静的年薇也有些急了,而这时追逐着她的三女儿也即将赶来。
银珀生硬地就像完全没有人类的温度,毫无商量的余地重复着:“那也不能走。”
为了完成纪铎的任务,他不会跟任何人讲情面,哥哥所说的话优先于一切。
但银珀在地上一个灵敏地翻身,手中的刃如鬼魅般从后方刺向追逐他而来的长子,冰冷的眼眸中映出了年奕的狼狈。
人类是那样的脆弱,但可惜哥哥似乎需要他们……
这个念头在银珀的脑海中划过,他转身又跃到年奕的面前,对年薇说:“你走吧,这里交给我。”
尽管银珀口中说着保护的话语,但年薇却意识到他的淡漠。
她恍然明白,眼前的“人”美丽又强大,但绝不是属于自己的同类。此刻他提供的所有帮助,仅仅是因为,他们与那个叫纪铎的男人的临时同阵营而已。
正在银珀一手抓紧年奕,准备同时迎接前妻与长子的缠斗时,又是一把刀破开黑纱的声音,他从身后被人抱举了起来。
但银珀却并没有反抗,反而靠在那人的肩上猛地向后倒悬,利索地又一次刺中了黑纱后的前妻。
“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呢,原来是在这里被拖住了。”纪铎结实的手臂肌肉绷紧,支撑住银珀的动作。
然后将人偶托到面前,向着年薇年奕姐弟俩说道:“行了,该撤的快撤,这边我来解决,年奕留下。”
银珀下意识地想要陪在纪铎的身边,但又看到了紧跟着自己的长子,决定先解决掉他。
于是仰头望着纪铎的眼睛点点头,他用匕首在交错的黑纱中借力,很快离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随着年薇的最后离去,无关的玩家也基本都离开了。
纪铎一面掩护着年奕撤退,一面终于有精力搭理被他夹在胳膊下的e先生了。
“您的前妻真是有些不好相处呢。”纪铎将年变拖到一个展柜与墙壁的夹角间,语气不善地挪榆道。
“是呀,嗯——她的脾气是有些不好,所以我们才没能一直生活下去。”遗像中的e先生有些遗憾的地说道。
“但她仍旧是我的挚爱。”
纪铎听到e先生这么这,伸手提着年奕翻上餐具展示柜,避开黑纱又一次包围,发出了一声嗤笑。
不是因为自己赌对了前妻是e先生的挚爱,而是嘲讽着“挚爱”这两个字在e先生口中的份量。
“所以,当我看到她死在这里时,是那样的难过,”e先生像是有些适应了纪铎这不成不淡的态度,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天,她甚至还未尝上一口她最爱的莓果餐前甜点,只是……”
“只是什么?”纪铎终于从他的废话中,抓到了一丝有用的信息,眯眼看向墙边展柜中那一套套用途齐全考究的陶瓷餐具。
e先生叹息道:“只是抵了一口餐前酒,就倒了下去。”
“年奕,”纪铎拽了一下软腿趴在柜顶上的年奕,语气平静有序地安排道:“去找柜子里的酒杯。”
“所有的酒杯都要找,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可——”年奕看着脚下翻涌如冥河之水的黑纱,还有其间时不时一闪过而的前妻恐怖的骸骨。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又无比的清楚,这是他自己的“舞伴”,他自己的关卡,纪铎肯帮助他就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没有理由再退缩。
“好。”他终于坚定下来。
摸了把机械手臂上伸出的刀刃,纪铎看了他一眼,又安抚地说了一句:“放心,我去帮你牵制住那位脾气不太好的女士。”
说完,他一撑身下的柜顶,毫不惧怕地跳入到那冥河黑纱中。
年奕看着纪铎被黑纱淹没的背影,知道自己再没有身逃避的余地,也咬咬牙跟着跳了下去。
只是在柜顶上躲了这一小会儿的时间,宴厅中的黑纱却像是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尽管被纪铎牵制着,恐怖的前妻并没有再出现,但那些黑纱却像是冥河中无数的鬼手,不断拉扯着年奕。
但他却像是终于能甩开所有的畏惧,用一把椅子腿疯狂挥打着那些黑纱,被缠住了就用力抛出,再换一样,艰难地一步一步靠近柜子,然后用力打开,按照纪铎说的,翻找起酒杯。
年奕已经拉不动展柜那高大的玻璃柜门了,索性心一横,任由黑纱缠住手臂,然后用力击打向玻璃。
果然“砰”地一声,玻璃应声而碎,年奕不顾自己手有没有受伤,抓紧去找柜子里所有的洒杯。
但每一排,每一排的酒杯他,都找过了,却一无所获。
年变这会几乎要被黑纱拖到地上了,但他仍旧不肯放弃,用手扒着地面,爬也要向着下一个柜子爬去。
又是一个展柜,玻璃哗啦又碎掉,年奕再次苦苦寻找,没有就再爬向下一个。
终于,在不知打碎了多少个展柜后,年奕终于在柜子角落的玻璃高脚杯中,看到了一层薄薄的、几乎无色的酒液。
“找到了!我找到了!”年奕又哭又叫,开始在一片狼藉的宴厅中喊着纪铎。
“找到了这快拿过来。”
年奕听到动静转头一看,心中又是一惊。在他忙着找酒杯的时间里,纪铎竟是已经利用前妻周身的黑纱,将她牢牢困在了中央巨大的餐桌上。此刻正蛮横地一手掐住她锈铁与碎骨拼接的下巴,一手死死扣住她的头盖骨,让她被迫长大嘴巴。
“好,好!”年奕手脚乱爬,大声答应着,向纪铎赶去。
前妻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她仅剩的一只红色眼珠也突破眼眶滚了下来,正好落到了年奕的脚边,
眼神中还带着怨毒与恐惧。
但年奕此时也顾不上害怕了,干脆闭上眼将手中酒杯中的液体,一股脑灌了进去。
纪铎冷眼看着,那酒液如强酸般,霎时间蚀穿了前妻的喉咙,发出恐怖的滋啦声,前妻开始痛苦地挣扎,浑身的金属关节向反怪异的弯折,然后咔蹦几声令人心惊的闷响,全部折断了,散落成了一地掺杂着碎骨的零件。
所有的黑纱都缓缓回收了,纪铎俯身看向前妻那堆零件,挑挑拣拣后实在没发现什么可用的,只能放弃了。
年奕这会整个人都如烂泥般瘫倒在地,纪铎估摸着此刻哪怕拿把铲子,也很难把他铲起来了。
而这会,正当他们以及宴厅中的一切都彻底结束时,
年奕却猛得坐起来,双眼中全是恐惧地望向宴厅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