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县——
一道白光划破东边海天交接处,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九原县的归人身上。
这次,文喜花重金重新买了一架马车准备返回长安。
他抱来马草,将两匹马喂饱,青袖也同他一起帮忙喂马,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对于文喜,她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只是二人仍会拌嘴。
帝源水的河岸,李忱与苏荷正在道别,挽留了多日,最终还是要离开。
李忱临走前,苏荷拿出一把短剑相赠,“我收了十三郎的画扇,但却没有回礼,这把短剑是父亲在我及笄礼时送我的,名叫腰品,出自名匠之手,十三郎可以拿来防身之用。”
“既然是令尊送的生辰礼,又是这样贵重的名剑,我岂能收。”李忱道。
苏荷将其塞到她的手中,“你们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么,我也不能白要十三郎的画扇,十三郎可将这短剑藏于袖中,以防不测。”
李忱将短剑从剑鞘内拔出,锋芒毕露,“是把好剑。”
——轱辘轱辘——
文喜架着马车靠近河岸,李忱便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幅画,“某出门前未带什么东西,便只有此物可以相赠。”
李忱送了苏荷一幅画,题名《击鞠图》,画的是苏七娘马上击球的身影。
苏荷打开后,不知是画的绝伦,还是画中人的英姿,总之她的眼里充满了惊艳。
马车靠近,“我想,七娘一定没看过筑场上,英姿飒爽的自己,这幅击鞠图,赠予七娘,”李忱抱剑拱手道,“希望七娘能够永远如此洒脱。”
论才华与风情,李忱皆是无可挑剔之人,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郎,谁又不为之倾心。
李忱上了马车,回头与苏荷拱手拜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会有期。”
苏荷作万福礼相送,“祝君一路平安。”
目送着李忱离开后,青袖便探出脑袋问道:“娘子,您适才可问了崔小郎君在洛阳的住址?”
“没有。”苏荷摇头道。
“那您就这样让他走了吗?”青袖又道,“这一别,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呢。”
“我与他初见时,一日见了三次,若真的有缘,自会有再相逢之日。”苏荷低头看着手中的丹青道,“又何必去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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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
自将张贵妃送出宫后,皇帝终日闷闷不乐,也不视朝,对送进宫的新人也渐渐没了兴致。
皇太子李怏每日晨昏定省,见皇帝口头答应,但赐婚的诏书迟迟未下,便又向皇帝提起之前答应的雍王婚事。
李怏说的很委婉,先是卖惨了一番,引起皇帝对雍王的愧疚。
“冯力。”
“老奴在。”冯力叉手上前。
“一会儿你去一趟政事堂,让中书省拟一道赐婚的诏书。”皇帝吩咐道。
“喏。”冯力领旨离开。
皇帝又道:“长幼有序,周王是他的兄长,如今周王还未成婚,二人的婚约就先定下,待周王成婚后,雍王再行大婚的六礼,有了婚约,人跑不了的。”
“臣代雍王,叩谢圣人恩典。”穿紫衫袍常服视膳的李怏走到皇帝跟前跪谢道。
皇帝看着生性仁慈的李怏,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三郎,雍王有你这样的兄长,是她的福分,吾曾经也有一个仁慈谦让的阿兄。”
“皇考历经几番废立,受制于祖母,于东宫时,终日枕戈待旦,那时,我们尚年幼,都是兄长在照拂。”皇帝想起了从前担惊受怕的日子不禁感慨道,“只可惜…再也听不到阿兄的笛声了。”
皇帝向李怏招了招手,李怏遂跪爬到父亲膝前,“阿爷。”
“人人都说天家没有私情。”皇帝摸着李怏戴平巾帻的脑后,“可天家也是人,脱下这身衫袍,与寻常人没有区别。”
“如果连手足兄弟都无法相信,那满朝文武又有谁还可以信任。”
“你是太子,是国朝的储君,同样,你是父亲,是丈夫,也是他们的兄长,在我之后,只有你可以护着他们。”皇帝又道。
李怏匍匐在父亲膝下,“儿明白,阿爷是圣天子,上天一定会庇佑阿爷,长命百岁。”
皇帝摸了摸李忱的头,“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你应该能懂吾的感受,吾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忘了,你是兄长的这个身份。”
李怏叩首,“儿谨遵阿爷教诲。”
“圣人。”内侍章韬光走进殿,又朝地上的李怏叉手,“太子殿下。”
“何事?”皇帝问道。
“御史中丞温冀求见。”章韬光奏道。
以为有政事,李怏便叩首从殿中退离,皇帝挥手,“传。”
“传御史中丞温冀觐见。”章韬光出殿传道。
殿外,温冀抬手系正幞头,又理了理腰间饰有十枚金銙的蹀躞带,将绯袍褶皱处抚平。
随后殿内出来一名中年男子,温冀见他腰间的玉带,连忙弓腰叉手,“参见皇太子殿下。”
李怏对温冀没有好感,冷漠了看了一眼便径直离去。
温冀旋即跨进殿中,与出来的内侍监冯力对了个眼色,走到皇帝跟前屈膝跪伏,“臣温冀,叩见圣人。”
“是温冀啊。”皇帝倚在御座上打着哈道。
“圣人许久不曾出内宫,臣担忧圣人御体。”温冀道,“臣在朝中常听得一些议论,圣人送张娘子离宫,群臣竟摆宴庆贺,却无人为圣人分忧,臣实在是恼怒。”
对于温冀的话,皇帝无动于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以章寿为首的群臣态度,“难得朝中还有你这样明事理之人。”
温冀随后叩首,“臣斗胆一言。”
“说吧。”皇帝道。
温冀抬头,“贵妃一介妇人,妇人智识不远,有忤圣情,然贵妃久承恩顾,何惜宫中一席之地,使其就戮,安忍取辱于外哉?”
皇帝听到温冀的话,便起了恻隐之心,可又拉不下脸面将贵妃召还,“贵妃虽被逐出宫,可张家的荣耀,吾并未收回,岂会如此呢?”
温冀摇头,“圣人有所不知,贵妃娘子乃家中幼女,其父去世,便寄养于叔父家,如今诸姊皆已婚配许人,天下从来只有妇从夫之义,娘子是已嫁之妇,被夫家逐出,她便只能投靠唯一在世的族兄,圣人啊,妇人出嫁从夫,娘子从此便只有一个家,那就是圣人您给的,您要是不收容,那娘子,岂不无家可归。”
原本拉不下颜面的皇帝,被温冀这样一说,便有了召还的理由,他看着温冀大喜,“好你个温冀,吾从前倒是轻才了。”
“为圣人分忧,是我等臣子分内之事。”温冀叩首道。
“章韬光!”皇帝喊道。
内侍章韬光入内,叉手道:“圣人。”
“将今日的御膳送到太府卿家中去。”皇帝吩咐道。
“喏。”
皇帝并没有当即召回张氏,而是想看看她是否有悔意,否则便不会是内侍章韬光前去送膳,而改派内侍监冯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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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回到东宫后,皇帝要赐婚雍王的消息便在长安城传开。
消息传进了张宅,张贵妃不信便在宅中等候在朝的兄长。
“九娘。”张钊刚一下马,便着急的往家中赶,“御史中丞温冀今日入面圣,替你在圣人跟前说了好话,相信要不了多久…”
张贵妃正在庭院里修剪盆栽,并未在意兄长的话,一边剪着一边问道,“阿兄,坊间都在传陛下要给雍王指婚,此事可当真?”
张钊旋即皱起不悦的眉头,“怎么又是雍王,你因为他被圣人逐出宫,九娘,他当初严辞拒绝于你,你也发誓与他断绝往来,与吴王修好,这才过了几年?”
“吴王虽好,却没有他那般才情,圣人虽宠爱于我,可…”张贵妃坐下似有难言之隐。
张钊见她伤神,便挥红袖道:“圣人是要给雍王指婚,且是太子殿下所提,今日内侍监冯力去了中书省的政事堂,想来不日便要宣旨赐婚。”
“太子?”张贵妃抬头,“雍王都不在京,太子做什么主。”
“这事,你只能去问圣人。”张钊道,随后他又近前一步,“雍王再有才情,却并非你的良人,九娘,离了圣人,张家什么都不是,你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未容张贵妃多说,宫中的人马便到了张宅门口。
内侍省宦官章韬光带着宫中的御膳前来探望张贵妃。
张钊不敢怠慢,张氏也一改往日的傲气,“中贵人。”
章韬光点头,随后摇了摇手,一众内侍将手中食盒打开,“太府卿,贵妃娘子,这是圣人赐的御膳,娘子在宫中待久了,圣人怕娘子突然离宫在宫外吃不习惯,遂命小人将御膳带来。”
张钊旋即朝北方位跪下叩首,“臣张钊,叩谢天恩。”
张氏走上前看着御膳,皆是她爱吃的菜肴,还有一盘新鲜的荔枝。
见到荔枝,张氏便瘫在地上哭了起来,其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连作为宦官的章韬光见了,也十分怜悯。
张氏抄起修剪花木的剪刀,吓得众人大惊,“娘子不可。”
然张氏只是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请中贵人将此物带给圣人,就说,妾忤圣颜,罪当万死,衣服之外,皆圣恩所赐,无可遗留,然发肤是父母所有。”
章韬光用帕子小心翼翼收起,随后弓腰叉手,“小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