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瑶现在面临两件特别糟心的事情。

    第一,往鱼腹里塞布条约她见面的神秘人物,到底是谁?

    首先这人非常熟悉宫内情况,要么是常驻人员,要么经常进宫,且有机会接近厨房。

    虽然后宫膳食与秦王是分开的,但也应该有很高的安保等级,不是谁想靠近都能靠近的。

    简瑶抱起膝盖,将上半身隐没在垂坠的幔帐之后。

    最初的兴奋感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重的疑惑与不安。

    那人绝对不是因为临时有事而没能来见面。

    能做出如此冒险举动之人,不至于连时间都安排不好,何况整个下午华泉宫外安静如常,巡逻也只是例行公事,宫门附近很多时候完全无人,更别提相隔略远的石碑了。

    她越来越有一种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那人很可能只是想试探一下,看看她能否读懂字条上的现代汉语,如果她赴约了,就说明她能读懂,也就证明她来自于未来。

    这样它不必现身,就得到了确认。而自己傻乎乎地暴露了身份,却连对方的头发尖都没能触到。

    太不谨慎了。就她这股鲁莽劲儿,要不是有王后身份保护着,怕是早就在乱葬岗安家了。

    但她也曾向树林深处投去过几眼,并未发现有人潜伏其中,那它到底躲在何处偷窥的呢?

    简瑶简直摸不到头脑。难不成是操纵无人机在半空中俯瞰?

    她无厘头地想着,嘴角自嘲地弯起,又气又无奈。

    还有一个疑问,宫中人物繁多,那人如何断定她是穿越而来的?

    难道是自己先前的一系列失礼举动被传得沸沸扬扬,让它察觉出了端倪?

    可还是有点儿冒险。后宫女人突发疯癫,从古至今都不是罕见事。

    姑且不提古代落后的医疗水平,单冲一堆女人“分食”一个男人这件事,就很容易造成心态失衡,而女人一旦心态失衡,发个疯、砸个东西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未必会被与穿越联系起来。

    所以问题就在于,那位神秘人物到底是通过什么锁定的她?它总不至于给每个人的食物里都塞字条吧……

    越想越困惑,她索性把思绪从这件事情上拉扯开来,转向另一件更急迫的任务。

    那便是如何在深更半夜潜逃出宫,找到系统交代的地址,然后挖出那袋种子。

    秦法森严,似乎有规定不许没事在街上瞎逛,否则会被抓去服苦役。不,她现在连瞎逛那一步都达成不了,她根本就出不了宫门。

    她身边有秦王安插的眼线,门外还有定期巡逻的侍卫,地址倒是旁敲侧击地从夏霓口中问了出来(她偶尔被允许出宫挑选一些民间的玩意带回来)

    忽然她灵机一动,扯过夏霓的胳膊,问她平时都是怎么出宫的。

    夏霓一脸茫然地说她有一个腰牌,凭腰牌可以出去。

    “那宫门守卫会问去做什么吗?”简瑶激动地追问,心里有了打算。

    “一般是不……不会问的。”

    “那一会儿把你的腰牌借给我,我有点事得出去办一下。”简瑶压低声音要求道,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

    只是出一趟宫而已,很快就会回来,问题应该不大。

    现在还算战国时代,君与民之间尚未建立起那样严苛不可逾越的鸿沟,很多后世被认为僭越的举动,在这个兵荒马乱的背景下,也算不得大罪。

    “那、那怎么行呀,万一您遇到危险怎么办?”夏霓拼命摇头。

    果然,小丫头首先想到的不是违反规定,这说明偷着出宫并不算大逆不道。

    “没事的,我……你也知道我最近太憋闷了,快疯掉了,如果能出去散散心会好很多,我可以打扮成你的样子,咱们长得还有几分相像呢……”

    她忽悠道,刻意忽略了两人一个圆脸、一个鹅蛋脸,一个娇小、一个高挑的明显事实。

    夏霓看着快要哭了,她拼命摇头,摇着摇着就慢了下来,最后迟疑地扑闪着圆圆的眼睛,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有事的!”简瑶连忙保证道,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没谱。

    最后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夏霓终于不情不愿地同意了。晚饭过后,她先是宣称王后今晚不舒服,要早睡,支开其他人,然后让简瑶换上宫女的衣服,趁着巡逻队远去,从正门大摇大摆离开。

    简瑶模仿着宫女的仪态,垂着脑袋双手交握小碎步往前蹭,与一队侍卫擦肩而过时,她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还好,没人觉得她有任何不妥,她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游弋到宫门口,颤颤巍巍地把腰牌展示给其中一位手持长枪的守门侍卫。

    她心跳如鼓,耳膜也跟着呼呼直响。

    那枚腰牌在他手里来回翻转,他看得十分认真,似乎在辨别是否为伪造,最后他在昏暗的宫灯下打量了她一眼,将腰牌递还给她,向后扬了一下手,示意她可以出去。

    简瑶松了口气,看来检查的重点在于腰牌的真伪,而非持有者的真假。

    她稳住呼吸,竭力装作毫不心虚的样子,缓步走出高大巍峨的宫门,实际上已经恨不得百米冲刺了。

    秦国的一切都散发着苍茫、宏大的气质,宫墙、宫门、宫殿,高大厚重,雄浑壮阔,极具压迫感,也不知是这样的气魄铸造了秦人,还是秦人的气魄反过来浸染了它们。

    简瑶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执着于那袋种子,系统并没有要求她一定得拿到手,更没逼迫她必须在深更半夜,冒着被打劫的风险在外面游荡。

    或许是想做点什么吧。万一能种出方便又易保存的蔬菜呢,是不是就能让人们的生活好受点?

    也让他稍稍轻松一点儿……

    国内多地闹饥荒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当然她没指望这个穷酸又不靠谱的系统,能在一夜之间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若是长出一些好用耐用的食物,也算是一种助益吧,毕竟植物成熟后还会产生新的种子,如此往复循环,便越种越多。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地点离王宫不远,街道两侧的店铺隐隐透出烛光,一些马匹拴在驿站门口,安静地一边甩着尾巴,一边咀嚼草料。

    万籁俱寂,月光洒在粗粝的砖石地面上,像是梦境中的场景。

    简瑶也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她摸了摸夜风中冰冷的脸颊,裹紧衣领快步向着前方废弃的枯井走去。

    四下无人,角落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努力不去想那都可能是些什么动物,将全副注意力集中在那口井上。

    系统说她只要弯腰就能看见想要的东西,于是她照做了,果然在悬挂着的木桶里发现了一包沉甸甸、足有五六斤重的布袋子。

    真够魔幻的了,她想,拎起西瓜大小的袋子,对着月光查看。

    普普通通的粗麻质地,饱胀如煮开的饺子,可以看见椭圆形种子密密麻麻的轮廓。

    好极了,总算没白来一趟。现在折返回去也才两柱香的时间,完全来得及。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将种子揽在怀里,然而刚一转身,胸口和胳膊上就狠狠地空了一下。

    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一把夺走了那袋沉甸甸的种子,简瑶惊慌之中看见抢夺者是一个身材粗壮的男人,冲她咧嘴一笑后,捏着袋子转头就跑。

    估计是把它当成一袋子铜板了。

    “啊!”她惊叫出声,眼看着男人像头横冲直撞的牛,在夜色下、宁谧的街道中狂奔。

    “我的种子……”她呢喃道,忽然涌上一阵愤怒。

    真是够了,一个两个都在耍我是吧?

    她狠狠地一跺脚,想起方才经过时,有一匹马没有拴绳,便拔腿朝着驿站的位置奔去。

    长长的裙裾十分碍事,她不耐烦地以单手提拎起来,恨不得将鞋子也一并甩掉。

    那匹马很白,犹如笼罩着圣光的独角兽,简瑶一眼就辨认了出来,她毫无淑女气质地奔跑着,终于气喘吁吁地抓住了缰绳。

    白马正在打鼾,被她吵醒后暴躁地四蹄刨地,她连忙上手安抚,但她以前学的驯马术似乎太过温和,不适用于这个兵强马壮的年代,白马反而更暴躁了。

    眼看着强盗就快隐没于弯弯曲曲的街道,她一急,打算“霸王硬上弓”,蛮横地一把扯过缰绳,踩着马槽就要飞身上马。

    若不是这身碍事的长裙,她肯定能身轻如燕地攀上马背,可这裙子将一切美好的奢想都化为泡影,她不但没能轻盈地上马,反而很尴尬地卡在了一个半上不下的地方。

    她只有上半身扑在了马背上,下半身因为没有勾到熟悉的马镫而完全悬空,看着就像是吊在了半空中,十分不优美。

    尤其是两条腿还在笨拙地倒腾着的时候。

    身后传来“噗嗤”的一声轻笑。

    男人的笑声。

    正在“锻炼”腹部核心的简瑶,费力地扭过头去,只见身后驿站的门口,正站着一个身披白色兽毛大氅的年轻男子。

    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五官深邃又不失俊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凛冽气息,正以一种好整以暇似的好笑表情看着她。

    “需要帮忙吗?”他问,朝着强盗消失的方向轻轻努了努下巴。

    简瑶满脑子都是那袋种子:“需要,需要!你快帮我一把!”

    男人被她逗得咧嘴直乐。

    “你、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我都说让你帮我一把了,你居然只是站着笑,一点行动都没有,太过分了!”简瑶火冒三丈,觉得他和那个强盗同样可恶。

    “早就听闻秦人彪悍,没想到女子也如此与众不同。”他稍稍敛去笑意,“好,我帮你。”

    嗯?

    简瑶还没来得及思考他为何突然又同意了,就感到周围的空气一阵躁动,接着一道白色影子在视线边缘飞快闪过,落在她身后。

    那人已经踏着马槽边缘跃上马背,动作利落如鞭,胳膊轻轻一拽,就把她也扒拉了上来。

    “这匹马只认自己的主人,你驾驭不了。”他在她身后轻笑道,“抓紧缰绳,出发了。”

    马鞭一挥,“独角兽”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立刻撒腿狂奔。

    简瑶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好像惹下了某种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