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多久了?”江潮低声问。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语气中还带着丝丝朦胧不清的睡意。

    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挤在他和裴林中间的高个男人。他越过那人,伸长胳膊拍拍裴林的肩膀,又说:“叫我啊。”

    裴林没说话,心想,你睡觉时别人叫不叫得醒,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江潮说着话,又向后抓了一把头发,把本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

    一缕头发直愣愣地从脑后钻出,裴林看了难受,忍不住伸手帮他抚平,同时小声说:“刚到。”

    “走吧。”江潮打了个哈欠,“吃饭了吗?”

    裴林说:“吃了的。”

    江潮:“我还没吃。”

    说着他起身,又揉了一把脸:“我先吃饭,吃完饭去排练。”

    裴林也跟着起身。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了好几句话,对一旁的欧阳奕时视若无睹。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离开,欧阳奕时这才出声:“哎——”

    话却不是冲着裴林。

    “江潮,我这么大个人坐你旁边,你看不见啊?”

    一左一右的两个人纷纷离开,欧阳奕时终于不用再挤在那一点点狭窄的空间里。他伸长双腿,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上,冲江潮扬了扬下巴:“哎,我跟裴林说话呢,你拉着他走什么走?”

    顺便还摆了一把台长公子的架子:“哎,看见我也不跟我打个招呼?你这人,难怪都说你不好相处。”

    江潮头也没回:“嗯,对,我没素质。”

    欧阳奕时说:“那你走你的,拉着裴林干什么?我还要跟裴林说话呢。”

    江潮适时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欧阳奕时。几秒钟之后再次开了口:“我跟裴林也有话要说。”

    江潮这人是真的不怕得罪人,对着谁都没有好脸色。在台里工作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过多少人。

    但江潮都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工资高低,不在乎晋升还是被贬,不在乎被安排到什么时间段的节目。左右台里不可能开除他,一直以来,他在南台天不怕地不怕,简直横着走。

    但听到欧阳奕时说“跟裴林有话要说”时,江潮还是勉强退了半步。

    他自己什么都不在乎,谁也不怕得罪,裴林可不行。自己头铁无所谓,不能连累裴林。

    他双手抱胸往门上一靠,不再说话。

    裴林自然也并不想跟欧阳奕时扯上任何关系。且不说欧阳奕时本人性格如何,单是他台长公子的身份,就足够让裴林躲闪不及了。

    他拽拽江潮的衣袖,给他使了个眼色,又小声回答起欧阳奕时先前的问题:“我真的不去演唱会了,谢谢你的好意,欧阳。”

    欧阳奕时伸开双手搭在沙靠背上,看向裴林的神情还算客气,脸上挂着的笑容也像是发自内心:“好遗憾,那下次有机会。”

    裴林捏着自己的指尖,含糊地应了一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欧阳可惜道:“小裴林,你很怕我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说完了吧?”江潮打断道,“裴林都拒绝了,就别死缠烂打了。”

    他扯扯裴林的围巾,揪着他围巾后面的小啾啾把人拎出房间,又回手关了休息室的门。

    砰地一声,把欧阳奕时的脸隔绝在门板之外。

    “他经常找你吗?”关上门后,江潮微微皱眉,低声问裴林,“我还以为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原来不是吗?”

    裴林正在整理刚刚被江潮扯歪的围巾——围巾缠在他白皙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在脖子后面打了一个结。刚才江潮那么一拽,蝴蝶结歪到了一旁,裴林正在摆弄。

    好像围巾的蝴蝶结歪了才是天大的事,至于刚刚台长公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完全不重要。

    江潮被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逗笑了,亲自上手帮他摆正蝴蝶结,又说:“跟你说话呢。”

    “……”裴林眨眨眼睛,说,“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见过的。”

    他看江潮的眉毛越皱越紧,又说:“都跟今天差不多啦,就是些演唱会之类的事情。”

    裴林终于弄好了围巾,慢吞吞说道:“反正都推掉了,无所谓啦。”

    江潮又手欠地拽了一把围巾的尾巴,无奈道:“欧阳那种人,我怕你应付不来。他要是总纠缠你,你要告诉我。”

    裴林动作一顿,扭头看了他一眼。

    江潮在他半个身位前,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这欲言又止的一个颜色,只继续说道:“——我帮你想办法避开他。大不了,帮他老子多挡几顿酒就是了。”

    裴林低头扭着手指,浅浅地应了一声。

    江潮吃过午饭后,两人又一起出发前去排练。

    虽说离开乐队很多年了,但裴林跟乐队的人一直没断过联系,如今再见也丝毫不觉得突兀。

    下午江潮排练时,他还摸了几把吉他,之后又跟等等现在的主唱聊了几句。

    这位主唱叫廖朝朝,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也健谈。

    他说,除夕那天他跟乐队在酒吧演出,错过了春晚,只随便看了几个视频,觉得裴林特别优秀,特别出色。

    类似的夸赞裴林听过太多了,很容易就能分清是真心还是客气。

    廖朝朝说得真诚,裴林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红了一片。

    站在台上时能淡定应对一切变故的裴主播,私下里面对称赞时会羞赧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廖朝朝大学都还没毕业,说话做事都是小孩心性,看到个公众人物简直两眼冒星星。他歌也不练了,拉着裴林说这说那,说得眉飞色舞,说得手舞足蹈。

    直到——

    “廖朝朝,”江潮举着麦克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新歌,你来合一遍。”

    他们排练的地方在南传的电教厅,场地很大,彼此间说话要挨得很近才能听到。

    可江潮这一嗓子中气实在太足,真把廖朝朝吓了一跳。

    他挠挠头,冲裴林笑了笑,小跑着过去接替江潮。

    蒙亮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江潮,又看了一眼裴林,放下手里的架子鼓槌,跳下舞台朝裴林跑来。

    “%……##……*@@”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连串,可电教厅实在太大,裴林没听清,只看到江潮扭头看了那人一眼,眼里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蒙亮笑嘻嘻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又一溜小跑跑回台上,干劲十足地继续练习。

    “他刚刚说什么?”裴林疑惑道。

    江潮:“没个正经,别理他。”

    蒙亮性子大大咧咧,最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跟成员们开玩笑。

    裴林不疑有他,抿了抿嘴,笑了。

    “蒙亮说晚上一块儿吃个饭。”江潮又说,“他们肯定要喝酒,你别喝就是了。”

    裴林乖乖点头。

    他们这些搞地下乐队的,偶像包袱没那么多,找个由头就要好好搓一顿,喝个昏天黑地。

    裴林不喝酒,也要顾虑着南台主持人的形象,晚上吃饭时便只顾着埋头干饭。

    乐队的成员们都理解他的情况,便也不多勉强。挺热闹的包间里,只有裴林坐的那一小块位置被空出了安静的空间。

    其他人醉意朦胧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胡话,偶尔在裴林手中的筷子落下时把那盘菜挪到裴林面前。

    裴林对自己挺狠的,为了保护嗓子,基本上能够做到每个月只放纵一次吃些或麻或辣的食物。

    但……裴主播也是普通人,自然也有馋嘴的时候。今天难得开次荤,他悄咪咪干掉了一大碗米饭时,菜都还没上齐。

    他卖力干饭的模样自然也被其他人看进眼里。

    蒙亮是最喜欢逗他的。这乐队里一群e人私下里最大的爱好就是逗裴林和江潮这两个i人,但江潮这人没劲,说十句话也不见得有一句回应,还是“欺负”裴林更有意思。

    蒙亮的眼神在裴林跟江潮身上转了一圈,肚子里开始冒坏水。

    他起身把小酒杯往裴林面前一推——

    “林林,喝酒哇!”蒙亮嘿嘿一笑,就要往小酒杯里倒酒。

    裴林是不喝酒的,他眨眨眼睛,“呃”了一声。

    还没等他开口拒绝,面前的小酒杯就被江潮端走了。

    裴林不喝酒,这些人都知道,他们关系熟得很,彼此都知道对方那点忌口,不会真的想要看裴林喝酒。闹这么一出,其实是为了闹江潮。

    江潮都习惯了,也懒得再等他们挑明,干脆自己接过话茬。

    他低头看看桌面——

    自己一个杯子,裴林一个杯子。

    他又看看对面一群人,无奈地站起来,又拿了两个小酒杯摆在自己面前。

    这套把戏他们玩了太多次,江潮都习惯了。他伸手捞过两瓶啤酒,把桌上一字排开的四个杯子倒满,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蒙亮,道:“你无聊不无聊。”

    这意思很明确了:跟以前一样,裴林的酒,他来替,并且用自己的三杯,替裴林的一杯。

    江潮的酒量实在深不见底,这么多年了,谁也没见江潮喝醉过。

    一群人达到了目的,也不再嗷嗷起哄。

    只有裴林鼓起嘴巴,在桌子下面用膝盖碰碰江潮的腿,小声说:“唉,他们就是那么一说,你不喝也没事的。”

    江潮没说话。

    他俩说小话的动作又被蒙亮看到了,那人“哎哎”两声,扬声笑道:“行了行了,你们小情侣别在我们这一群单身狗面前秀恩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