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和江潮关系极好,在座所有人都知道。

    组乐队的时候都才20出头的年纪,开起玩笑来没个度,看他俩关系好,老是嘴欠来招惹他们,说什么“裴林好像江潮的小媳妇儿”,什么“潮哥你是怕人跑了吗看这么紧”之类的闲话。

    裴林脸皮薄,再加上心里实在有鬼,听不了这种话,一听就要脸红。

    他别别扭扭地嘀咕了一句:“蒙哥,你又胡说……”

    与此同时,江潮淡淡开口:“蒙亮,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

    蒙亮非要被江潮骑脸怼一句,心里才觉得舒坦。他放声大笑,连连感慨道:“你们看江潮这个护犊子的狗样!笑死!”

    江潮只瞥他一眼,懒得还嘴。

    一桌人吵吵闹闹间,服务员又端来一锅烤鱼。

    锅上铺着一层满满当当的辣椒,味道却不见得真有多辣。

    裴林看得两眼发直,刚放下的筷子又攥回了手里。

    江潮用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伸长手臂夹了一块鱼肉。

    最鲜嫩的鱼肚子,江潮夹了一大块儿,几乎将那里连片扯掉。

    只是这鱼肉半点没落进自己碗中,径直甩到了裴林那里。

    蒙亮哇哇大叫:“林林!林林吃不了这么多!给哥留点!!”

    他不闹还好,他这一闹,江潮还来劲了,筷子专挑蒙亮夹住的位置,非要把这人看中的鱼肉全都挑走。

    蒙亮怒了:“江潮!你好恶毒!我不就开你句玩笑吗,你至于吗!”

    江潮仍然不说话,自顾自拨开鱼身上的辣椒和配菜,把鱼肚子给裴林挖了个干干净净。

    这下子,其余的人再也不敢来惹裴林了。

    裴林脸红红地往嘴里塞东西,那烤鱼究竟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了。

    不管是酸的辣的还是咸的淡的,反正吃进嘴里,都是甜的。

    一行人闹闹哄哄吃到了10点,蒙亮提议再去搓一顿烧烤。

    裴林自然不会去:“那你们吃,我先走啦。”

    吃饭也就算了,“南台主持人深夜撸串”这种事实在不好听,裴林必然不会去。

    蒙亮也很理解,挥挥手笑眯眯地说:“嗯嗯,好,下次见哦林林!”

    临走前裴林去了一趟卫生间。他走后,江潮伸了个懒腰,说:“我也不吃了,明天一早还有直播,走了。”

    “也没人问你啊!”蒙亮乐了,“谁问你了?脸真大。裴林不在,您还能屈尊纡贵坐这儿陪咱哥儿几个喝酒?”

    江潮啧了一声,伸手按着蒙亮的脖子把人按到桌子上。力气用得不大,但足够让蒙亮无法反抗。

    “救命救命!潮哥,潮哥,你是我哥!你是我哥行了吧!”蒙亮装模作样地挣扎着,“哎呀!你说你真是的!你本来就天天黏着人家裴林,怎么还不让人说呢!”

    “嗯?”江潮加重了一点力气,“什么?”

    “哎哟,哎哟!我滴潮哥!”蒙亮连连求饶,“错了错了,真错了,真错了!”

    说着他看向门外,眼神一亮:“林林!救我,救我啊!!你潮哥又发疯了!!”

    江潮也顺着他的话抬头一看,手上力气也松了。

    裴林刚洗过手,手背湿淋淋的,正抽出几张纸擦手。他抿了抿嘴,没说话,只是眼角垂下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

    他轻声说:“蒙哥,不要再逗我啦。”

    好像连不怎么明显的泪痣都现出楚楚可怜的弧度。

    蒙亮被收拾了一顿,这才老实下来,只是脸上的表情依然嬉皮笑脸的:“那你俩自己走啊,我不给你们叫车了哦?”

    裴林点了点头。

    随后,那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只留下裴林和江潮在等待网约车到来。

    裴林并没有完全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却也多少能够猜到。无非就是蒙亮又口嗨说些玩笑话,被江潮收拾了一通。

    他悄悄看向身边一言不发的男人,柔软的心里泛起了浅浅的褶皱。

    江潮对他一直很好,好到……裴林有时候甚至会忘记,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只有自己这一方是付出了超出友情界限的情感的。

    他时常会有种奇怪的念头,他想,江潮会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他,只是碍于多年交情不想拆穿?

    但他又总能很快打消这种念头。

    因为,江潮好像真的很不喜欢别人开他们两人的玩笑。

    像刚才那样的场景,几乎每次都会发生——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蒙亮实在屡教不改,这次被收拾了,下次还敢继续。

    一两句的玩笑话自然什么都算不得,但每次看到江潮的反应,裴林也难免觉得心中酸涩。

    这时,裴林手心一凉——

    江潮塞了几颗小番茄到他手里。

    江潮不喜欢别人说他们关系太亲密,却又总是会下意识地做些过分亲密的事。

    裴林抿了抿嘴,在心中悄声叹气。

    大部分的时间里,裴林看江潮都自带滤镜,觉得他人长得帅气身材也好,话少但十分体贴,简直哪哪都好,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极少数的情况下,比如现在,他又觉得江潮实在讨厌得紧。

    他把那几颗小番茄塞进嘴里吃掉,又抽出一张纸巾包好番茄头顶的蒂,趁江潮不注意,偷偷塞进那人的衣服口袋里,当做是对江潮的“报复”。

    江潮眯着眼睛看他的小动作,威胁似地说:“裴林,你最近真的很嚣张。”

    裴林吐吐舌头,装作什么都没做一般若无其事地看向路边。

    他拽拽江潮的袖子,赶紧说道:“车来了!”

    他的手拉着江潮的袖口,指腹软趴趴地搭在衣服上,坠下一点不明显的重量。

    羽绒服的袖口宽大,裴林的手指晃晃荡荡,隔着衣物碰到了江潮。

    他抓着江潮的力道很轻,江潮却很轻易地被他拖着走向网约车。

    坐进车里的时候,江潮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口袋。柔软的纸巾就这样缠上了他的手指。

    “哎,阿潮,你看!”

    身边,裴林又拽拽他的袖子,指着车窗外的某处,语气欢快:“在放烟花!”

    江潮顺着他的动作看去,应了一声。

    南城禁止燃放烟花,只有特定的政府部门能在指定地点放上那么几束,营造一点节日的氛围。

    五颜六色的眼花升至空中后绽开,在漆黑的夜空中划过闪亮的光。

    裴林的侧脸也被烟花点亮,短暂地攀上几道光芒。

    江潮也扭头看了一会儿烟花。后来不知怎么地,那视线又落到了裴林脸上。

    他收回视线,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

    忙碌又丰富的一天,伴随着远处不时燃起的眼花,悄然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裴林醒来时江潮依旧已经出门工作了。

    他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看着晨间新闻。

    新闻结束后,他低头看看手机,回了几条消息。

    欧阳奕时又在找他,他对付了几句,委婉地拒绝了欧阳又一次的邀约。

    裴林没有太大的野心,也不想攀上台长家公子的这条线往上爬。他只想过好现在的日子。

    打发掉欧阳奕时后,裴林起身去厨房洗碗。

    刚打开水龙头,便听到了敲门声。

    家里是指纹锁,必然不会是下班回来的江潮。

    裴林疑惑地过去开门——

    “……”看清来人后,裴林沉默了半秒,随后后退两步,空出门口的位置让来人进来,“你怎么来了,爸?”

    裴仲世一手提着一个坚果礼包,温和地笑笑:“我看你总是忙,就说过来看看,省得你再折腾。”

    他在门口的鞋柜里翻找半天才找出一双棉拖换上,再站起身时颇有些手足无措。

    裴林接过那两个坚果礼包放到茶几上,又去给他倒水。

    “别忙活,别忙活。”裴仲世连忙制止,“我就坐一会儿,你别忙活。”

    说罢他又左右看看,犹豫着问:“小江……去上班了啊?”

    裴林“嗯”了一声,道:“晨间新闻,我之前的那个节目,他还在那儿。”

    *

    今天江潮回来得晚了些。

    每年春节时,欧阳台长都会请各个频道的工作人员吃饭。马上就要轮到他们频道,直播结束后大家都在商量聚餐地点。

    江潮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说:“我都行,你们订好了通知我就行。”

    耽搁了一会儿,回到家时都过了12点。

    他刚按开指纹锁,便闻到厨房传来的诡异味道。

    江潮:“……?”

    江潮心里一紧,急匆匆换了鞋就往厨房跑!

    裴林正从烤箱里端出一盘烤得乱七八糟的蛋挞。

    皮是皮,蛋液是蛋液,在烤箱里滚了几分钟,出来还是各不认识的状态。

    裴林:“……”

    他有点尴尬,干笑着对江潮说:“呃,你回来了啊?我在、呃、烤蛋挞。但是……好像失败了。”

    “……”江潮用小勺子翻了一下蛋挞皮,“……?”

    蛋液还是流动的状态,蛋挞皮底部已经烤糊了。

    裴林:“……呃……”

    裴林是个不折不扣的厨房杀手:煮饭夹生,炒菜乱放调料,煲汤时烧漏了一口锅,连烤箱和空气炸锅这种傻瓜式操作的机器也能做得无比失败。

    非必要时刻,非特殊时刻,江潮是不允许裴林踏入厨房半步的。

    “……”江潮在厨房走来走去走来走去,顺便把人推出门外,道,“这是结界,这是结界。结界你懂吗?就是裴林不允许踏入的意思。”

    裴林扒着厨房门框,伤心欲绝:“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我是按照教程来的啊!”

    “……”江潮太阳穴直跳。

    他不允许裴林再进入厨房,连收拾残局也不肯让他插手。

    他满头黑线地处理掉失败的蛋挞,一扭头——

    裴林还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江潮乐了:“裴林,你说说你。开车是马路杀手,做饭是厨房杀手。”

    裴林眼角朝下,嘴角也朝下,可怜兮兮的:“我只是,想,吃,蛋挞。”

    江潮摆摆手,没再说话。

    他拉开厨房的窗子散散糊味,又抹了一遍烤箱。收拾好一切后,他伸手戳戳裴林的脑门。

    裴林鬓角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飞起一小段弧度,轻飘飘地划过他的手指。

    “怎么了?”江潮状似无意地问道,“谁惹你啊。”

    裴林不是会给别人惹麻烦的人。他知道自己厨艺差劲,轻易不会进厨房。

    今天搞这么一出,怎么想都不对劲。

    江潮说着走出厨房,看见茶几上的坚果礼盒,思绪在这一刻才彻底清晰。

    他走过去拆开坚果礼盒,把里面的小包装哗啦一下全倒出来。

    他说话的语气和寻常无异:“你爸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