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手里握着那个马克杯,那杯壁还带着长途运输留下的冰冷,可裴林握在手里,只觉得它烫得烧手。

    他把杯子牢牢按在胸口,陶瓷杯壁都沾上了他的体温。

    江潮从来不会将安慰的话说出口,但他总会用某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沉默,但可靠,一如江潮在裴林心中的样子。

    裴林暗自高兴了一会儿,又有些泄气。

    他将杯子小心放回桌上,在心里嫌弃自己的没出息,却又无法不为这样的江潮动心。

    他枕着双手趴在书桌上,两只眼睛盯着那只向前飞奔的线条小狗。

    看了一会儿,心里到底还是被甜蜜装满了。

    他从书桌上坐起,将马克杯宝贝地装好,便准备去洗澡。

    裴林分到的这套房子户型很好,主卧和次卧分区清晰互不打扰,两个房间几乎分割出视觉盲区。再加上江潮为人十分有分寸感,时间长了,裴林连随手锁门的习惯都省了。

    房门虚掩着,只关上了主卧里卫生间的门。

    洗完澡关上水龙头的时候,裴林隐约听到客厅里有人声。他未做他想,只以为是江潮在客厅打电话,随手扯了一件睡衣套在身上,又低头擦净腿根的水渍,伸手便要开门——

    他的手刚落在把手上,房门就被大力向外带上。

    裴林扑了个空。

    “外面有人,”门外,江潮压低声音说,“你穿好衣服再出来,周涵川在。”

    他话还没说完,周涵川便哇哇大叫:“喂喂,江潮,你这什么意思啊?不是,大家都是男人难道我还会非礼裴林吗?”

    周涵川和裴林搭档主持过好几档直播节目,两人还算熟。

    这人性格和裴林简直天差地别:裴林不爱说话,周涵川这嘴是一刻也闭不上。

    “怎么了,美人出浴我不能看吗?”周涵川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我和裴林在后台还一起换衣服呢!我什么没看过?我什么都看过!我——”

    话说到这儿停了。

    都不用出去看,准是被江潮一个凉凉的眼神威胁住了。

    果然,下一秒周涵川便弱弱地说:“我靠,你这是什么品种的黑面煞神?神经病吧……”

    但他也没消停多久。

    裴林刚套好裤子出门,便又听到了周涵川的抱怨:“好好好,裴林洗澡时不让我进去打扰,现在他洗完了,咱能说正事了吗?”

    江潮就抱胸站在裴林房门口,真跟门神一样往那儿一杵,也不说话。

    见裴林出来之后他站直身体,言简意赅地说明了周涵川的来意:“卫生间好像漏水了。”

    裴林和周涵川在工作上配合默契,生活中也算是半个好友,就连分的房子都挨着——周涵川就住裴林楼下。

    裴林洗澡时,这人噔噔噔跑上楼敲门,说是主卧的卫生间漏水了,想看看是不是因为裴林在用水。

    结果被江潮拦住了,硬是在外面等了快半个小时。

    “啊!真的吗?!什么时候开始的?”裴林最怕给别人添麻烦,更何况这人还算是自己的朋友,听到这话恨不得立刻往楼下冲,“我去看看!”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看什么看。”江潮拦住他,“也不怕着凉。”

    他推着裴林回房间,扭头冲周涵川说:“明天早上我下了班过去看看。”

    周涵川:“……哥,明天你再来看,那不就干了吗?”

    “干了也能看出痕迹。”江潮已读乱回,“反正我们人就在台里,真要是楼上漏水,我们也跑不了,你担心什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周涵川疑惑地砸吧着嘴,抱怨道:“你这人真够烦人的!”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这段时间裴林先不用主卫,等周涵川那里不再漏水时,再重新启用一次,判断一下是否真的是裴林这里漏水。

    周涵川又不乐意了:“喂喂,那我家不是都泡烂了?”

    江潮道:“那你说怎么办?总得确认是不是楼上漏水啊。”

    周涵川抓狂:“不然还能是哪里漏水?!!”

    江潮没说话,只丢过去一个“那谁知道呢”的表情。

    裴林哭笑不得,拉开他俩:“小涵,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激动。我们这儿漏水我肯定给你修,到时候顺便给你补好被泡烂的天花板。”

    周涵川倒不是担心这个,纯粹就是看江潮那副嘴脸来气:“终于知道为什么台里人都说江潮难相处了!林林,也就你脾气好还能忍他!”

    裴林听见这话心里老大不乐意。他偷偷扁扁嘴,又帮江潮说好话:“也没有啦……”

    周涵川又胡乱抱怨了一通,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离开之后,裴林这小房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裴林捏着手机,正在网页搜索“房子漏水要怎么处理”。他一边看一边唉声叹气:“怎么会漏水呢?这房子才住几年呀……”

    洗完澡之后他就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试图解决问题,头发没吹,身上也没擦干净。

    三个人在客厅说话的工夫,发梢滴下来的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领。浅色的家居服被打湿,逐渐变得透明,粘腻地贴在他的身体上。

    裴林专注看着手机,只随意抚了抚脖子。

    江潮不肯老实坐在沙发上,非要靠着沙发站着,见状伸出手,撩开他被粘在皮肤上的睡衣,低声说:“去吹头发吧,别着凉。”

    裴林的工作性质,是决不允许他感冒的。

    “漏水的事你别管了,明天我去看看,”江潮又说,“不过如果确定是咱们这儿在漏水,这段时间,你就先别用主卧的卫生间了,等水干了之后重新做一道防水。”

    裴林心里被那句“咱们这儿”撞得漏了一拍。他眨眨眼睛,“哦”了两声,再移开视线时,耳根已经偷偷发烫了。

    回房之前,江潮找出一条干毛巾盖在裴林的脖子上,又催促他快点去吹头发:“你睡衣都湿了。”

    裴林不知用的什么洗发水,香味的存在感不强,但留香时间足够久。舒缓的香味一直往江潮鼻子里钻,引得他再三看向那偶尔滴落水珠的湿发。

    裴林抓住那条毛巾,从发梢随意地抹到发根,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

    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又重新贴回后颈。乌黑的头发柔软地缠在一片白皙脖颈上,形成了反差极大的色差对比。

    江潮移开视线,也“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之后,江潮找物管约到了一位工人师傅,几人约定好明日上门的时间后,便各自去休息了。

    卫生间漏水的事情并不难处理,麻烦的地方在于,重新做防水,需要在两层楼之间的夹层彻底干透才行,这段时间里,裴林不能用卫生间。

    他没地方洗澡了。

    并且,他们这个两居室的户型有点怪,两个卧室都配了卫生间,但公共卫生间并没有淋浴功能。

    裴林:“……”

    江潮对此毫不在意:“在次卧洗呗。”

    裴林飞快地瞥了他一眼,说“行”。

    *

    主持人没那么多假期,裴林已经返岗开始工作了。他和江潮的工作时间刚好颠倒:江潮的直播节目在早上,裴林在傍晚,是人们吃饭时刚好可以观看的那档最有名的新闻直播节目。

    他下了直播回家时,江潮往往已经休息了。

    这一晚裴林回家时,江潮卧室自然还亮着灯。

    他以为江潮在等他,心里顿时产生了那么一点愧疚,连忙跑过去说:“我这就去洗澡——”

    江潮却不是在干等着,而是……正在弯腰拖着卫生间的地面。

    “……”江潮的脸上难得露出点尴尬,他快速把卫生间的水渍擦干,说,“哦我平时没那么在意,就,稍微收拾了一下。”

    这两人都爱干净,有时候请保洁阿姨过来打扫卫生,阿姨都会赞叹,这两个男人住的地方还能这么整洁,实在不容易。

    要说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大概就是洗过澡后整间浴室漫天的水汽,和被江潮随手丢在洗手台上的洗漱用品。

    从前自己用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裴林要用,江潮良心发现,洗完澡后收拾到现在。

    裴林没那么多讲究,笑着说:“不用这么麻烦啦……我来帮你!”

    结果刚走进卫生间,就看到散落一旁的瓶瓶罐罐。

    江潮脸上尴尬更甚,他捡起一个瓶子看了一会儿,笃定地说:“这个是洗发水。”

    又捡起另一个看了一会儿:“哦这个也是。”

    又又捡起另一个:“这个——”

    裴林忍不住出声打断:“这个也是,但已经用空了。”

    又补了一句:“你感觉不到这个瓶子比前两个轻吗?我听声音都能听出来。”

    “……”江潮“哦”了一声,扭头把这个空瓶子丢进垃圾桶。

    哦,垃圾桶里已经装了两个空瓶子了。

    江潮:“……”

    裴林偷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江汀姐姐买的,你也分不清,就乱用,对吧?”

    这倒是真的。江潮自己不在意这些,江汀便在每次过来探望的时候带上一大堆日常用品,不知不觉堆满了卫生间。

    江潮彻底放弃抵抗:“算了,你自己随便用吧。”

    裴林推着他的背,让他回卧室床上老实坐着。

    “你别管了,你现在收拾好了,一会儿我洗澡时一样会弄湿。”

    裴林还真听了江潮的,没再回房拿自己的洗发水和沐浴露。

    结果刚挤出江潮的沐浴露便感觉大事不妙!

    裴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就着卫生间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瓶身——

    清凉薄荷。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关了水,稍微擦净身体后打开浴室门。

    “阿潮,能不能帮我……把我的洗发水拿过来?”裴林探出一张湿漉漉的小脸,“你这个清凉薄荷,我有点受不了……”

    江潮木着脸拿来他的东西,从浴室门的小缝缝里递过去。

    裴林接过后还在念叨:“你很热吗?暖气这么足吗?现在是冬天哎,你——”

    他看了一眼江潮的脸色,笑着抿了嘴,没再继续奚落他。

    裴林快速拿过自己的洗发水,重新关上了浴室门。

    不透明的玻璃门上,水汽逐渐凝结成了水珠,随着门打开又关上的动作汇成小水流缓缓流下。

    而江潮的手背上,也不知何时被裴林抓出了一把湿润。

    江潮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背,那点带着湿润的皮肤存在感极强。他自然并不会觉得热,甚至觉得那点水渍凉凉的。

    他用拇指揩去那点水迹,又用手心碰了碰手指。

    湿漉漉的水意从手背悄悄转移到手心,冰凉的冷意也逐渐变得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