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快雪
“夫人, 还没睡?”
崔植筠的呼吸轻轻落在太史筝的鼻尖,筝在黑暗中望着他那有些飘忽的眼,又将人狠狠向下拽了几分。崔植筠撑在床上的手臂微微颤动, 险些没有扶稳。
筝没有作答, 她还是说着那句,“崔植筠, 我在问你,你还想往哪去?”
崔植筠低垂着眼眸, 他修长的颈脖上,还残留着方才从浴间带出的皂角香气。大抵是今日的事情太多, 几许困意攀上眉梢, 崔植筠的头便又向下垂去。
他说:“我不去哪。我只是怕吵到你,想着去西屋凑合凑合……”
太史筝一时无言以对, 崔植筠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 但筝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怕吵到我?既是怕, 你又缘何这么晚回来?崔植筠, 你有事瞒我—— ”
筝的手松懈几分, 可她仍是紧紧将人圈。
而崔植筠察觉到头有些沉重,便害怕自己何时控制不住跌去, 磕到身下的人。随之昂起脖子, 崔植筠打算从太史筝怀中脱离出来。
筝却以为崔植筠是无理要逃,抬手与其折腾起来。
但瞧两相拉扯之间, 太史筝竟张了口,一瞬间轻绵绵的咬合感落在崔植筠的喉结。他下意识紧张到吞咽的动作, 作不了假。
这一刻,崔植筠的眼眸虽还垂着, 可他那两只将床铺越抓越皱的手,以及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掩盖不住他的乱意。
然筝也惊讶于自己的荒唐。
她想不明白自己缘何要去咬人?她只觉得崔植筠身上的味道,香的叫人沉沦。
太史筝缓缓松开唇间相碰之物,温热的舌尖还残留着他的味道,皓齿为眼前人落下的几片红晕,深藏着道不尽的缠绵。所以,这都是崔植筠的错。
今晚好静,
是个下雪的好时节。
寒风拍打起窗棂,床铺上却一团燥热。
太史筝看着眼前人,完全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就如同崔植筠也看不懂她一般。
她只听见,崔植筠的呼吸越来越浓烈。
直到后来,崔植筠猛地翻身上床,二话不说伸手握起他颈后筝的那两只手臂,死死压去了她的头顶。太史筝才算是彻底傻了眼,她慌张地发不出声音,起伏的胸廓与之相近。
筝只能于心下大呼:他,他这是要干嘛!?
可太史筝的思虑,面对起崔植筠实在显得多余。他是何人?他就是个千年难开花的铁树啊——崔植筠的气息慢慢掠过筝的头顶,一直散落在她交叠的掌心后,崔植筠便骤然松开她的手臂。
崔植筠就此翻身在床内空余的地方躺了下。
好啊,原他就是为了趁虚而入。
筝收起被他压得发胀的手臂,颇有不满地朝枕边人看去。
崔植筠恰在此时躬身钻进她温暖的被窝,瞧着今日是吴婶忘记收他的被子了。崔植筠枕在太史筝身边,感受得到筝在看他,他开了口轻轻言语,“夫人,我今日真的累了。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筝望着崔植筠那安静地睡颜,实在没料到他竟这么快就进入了梦乡。
回收目光,筝虽有些生气,却也没去打搅。
可明日……
你要说什么呢?-
星河斗转,第二日就这样来到。
可当太史筝惊呼一声从床铺上起身,睁眼望见地却只有浮元子那张疑惑的小脸,“娘子,我说你这又是怎么?不会是又做噩梦了吧?他们这伯府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风水有问题?怎么能叫我们娘子老做噩梦!”
只是浮元子说的不错,筝确实是做梦了。
只瞧太史筝伸手捏了捏浮元子的脸,待到圆子痛得叫出声,她才又垂眸掀开自己的被窝瞧了瞧,“没事没事,肚子是扁的。果真是在做梦,我就说我平白无故怎么会怀孕呢……”
浮元子瞧着眼前人念念叨叨,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抱怨道:“娘子烦人,你做梦捏我作甚!再说了,你梦里怀孕又如何?就是你现在真是怀上了,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浮元子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
只瞧她那大嗓门一出,惊得院中别院前来借物的使人瞬间停下脚步。
什么?怀?怀上了?
可那使人再想往下听,屋内浮元子却猛地被太史筝捂上了嘴巴。筝伸出手指示意圆子小声言语,“臭圆子,你那么大声干嘛!我现在怀上了,也会大惊小怪的好吧。”
“为什么?”浮元子脱开筝的掌心嘟嘟囔囔。
太史筝忽然拉起被子将脸埋进了蜷起的膝头,“哎呀,说了你也不懂。”
“我怎么不懂了。娘子不说,我怎么能懂?娘子你跟我说说,跟我说说为什么——”浮元子摇着筝的肩膀问个没完,可这事筝哪里能跟她说的那么清楚?若是真叫圆子知道,岂不全府上下都会知道她和崔植筠压根没圆房的事情。
筝摇摇头,实在不敢多想。
只是等她转念想起昨夜的事,便立刻抬眸问道:“圆子,崔植筠呢?”
“崔植筠?”
太史筝猛地一唤他的名,弄得浮元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哦,您说郎君啊,早就上值去了。”
“上值!圆子现下几时了?”筝疑惑。
浮元子瞧着窗台边变换的光线,应了声:“日禺了。”
难怪,都这时候了……
太史筝伸直了双腿,叹了口气。
她想不是说好有事今日再说?偏为何不叫醒自己?还是说,他昨日就是在糊弄她?昨晚那种胡乱猜想的愁绪又堵上心头,筝搞不懂自己怎会如此在意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从前那个满不在乎,没心没肺的她哪去了?
太史筝怅然望向窗外,却在举目时望见片片雪花飞落而下,“圆子,你瞧窗外是不是下雪了?”
浮元子闻言抬起头,惊喜异常,“呀,真的下雪了。小措措,等下大了咱们一起去玩雪吧~”
这是今朝汴京落下的第一场雪,
道是:粉妆玉砌王城雪,福寿恩泽照丰年。
彼时,崔植筠站在勤学斋的竹林外头,与筝看同一场雪落下。崔植筠无言伸手,可当雪花在他的掌心融化,崔植筠眼中倒影出的,却是一双比雪花还剔透的似水秋眸……-
半个时辰后,太史筝洗漱妥当,抱着措措坐在东屋的廊下看雪。院外就快步走来两个女使,于无痕的雪地中,踩出一串重重的脚印。
她们在瞧见筝后,盈盈一拜,“二少夫人。”
措措见到生人总也兴奋,便汪汪叫了两声。筝赶忙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措措,莫叫。她们不是坏人。”
待到措措卸下防备,不再吠叫。筝这才看向两位女使问道:“二位有事?”
她不认识眼前的人,自是也不明了她们为何出现在这儿。
女使们相互交换了眼神,同太史筝说:“回二少夫人的话,我是老太太房中的女使,我们应老太太吩咐,前来各院邀请各屋今儿晌午到小花园去参加快雪宴,不知二少夫人可否得空?若是得空,我这就替您给老太太回话。”
“快雪宴?”
筝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小狗的头,措措则整个身子懒洋洋地靠在筝腿边的狐皮毯子上。恰巧吴婶从屋里出来,她一瞧长寿斋这时候来人,就知道是做什么。
她抬脚走到筝面前,随手从手里掏了块不带盐的肉干,悬在措措面前逗了逗,“快雪宴娘子不知道?只要是每年这初雪一下来,咱这汴京城的有钱人家都爱办这么个赏雪宴,他们管这叫风雅。您家从前不办吗?”
措措被吴婶的肉干勾地探出了头。
筝却回眸答曰:“不办。”
风雅他家没有,只有每到下雪时节的羊肉焖锅相伴左右。
筝想着现下闲着也是闲着,去便去了,剩的自己一个人呆着惯会胡思乱想的,“那既是老太太设宴,我这晚辈哪有不去的道理。劳烦二位替我与老太太问声安,且说我一准而去。”
“是,我们知晓。那二少夫人,我们还要到下一家去,就不多叨扰。”
二位女使垂眸应声。
吴婶见状将挑逗措措的肉干随手一搁,动身与二人说:“我送二位出去。”
三人踩着来时的脚印退身而去。
筝却又拿起措措那好不容易到手的肉干,逗起了小狗玩。但瞧她边捏着肉干,边望向天边飞雪漫漫,碎碎念了声:“快雪,快雪,那这雪何时晴呢……”-
要说伯府是高门大户呢。
上午才刚决定好要办宴,这到了晌午头儿,小花园里就已搭盖起了棚子。
银竹雅堂那边太史筝无事早早牵着措措出了门去,只是这小家伙似是头一回踩雪,到哪都是兴奋的不得了。堪堪半刻,筝拉着撒欢的措措,也只行到了银剑居的门口。
没成想,正好碰着崔植简牵着仓夷出门。
筝一瞧见他们夫妻恩爱,虽心下失落,却还是笑意吟吟道:“大哥大嫂好巧,你们也是去参加快雪宴吗?咱们一道吧——措措,措措,快来拜见大伯和大伯母。”
措措闻言欢快地上前凑着两口子脚边闻了闻。
只是不闻不要紧,这一闻竟把仓夷吓得连连往崔植简怀里躲去,她边躲,还边跟着惊呼道:“啊呀呀,大郎,它过来了,它过来了。筝,你什么时候养了只狗啊?”
筝怕给仓夷添麻烦,赶忙将措措给拽了回来,“怎么?嫂嫂怕狗吗?”
崔植简见仓夷那样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仓夷的背,与筝解释道:“怕,你大嫂她什么不怕。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只要是活物她就没有不怕的。不过植筠媳妇,你别挂怀,你大嫂对你这小狗没什么恶意。”
筝点点头,“没事大哥,既然大嫂害怕,我就让措措离大嫂远些就是。”
似乎经过冬至一聚,崔植简与他们各房的关系近了几分,说话也不再生硬,且瞧着他们两口子的关系也顺了起来。筝甚是欣慰,三个人就这么一块朝小花园走了去。
只是,尽管措措被崔植简和太史筝阻隔在最最左边,仓夷一路上却还是躲在崔植简的怀里没再出来。
回廊的尽头,三人为一声打趣停下脚步。
“呦嘿,呦嘿,叫我瞧瞧,叫我瞧瞧。这是个什么情况——大哥大嫂,你俩这是如胶似漆,粘一块了啊?”
爽朗的笑声响彻,三人不回头便知这人是谁。
仓夷觉得脸上挂不住,刚壮着胆子想从崔植简的保护中抽身,却在对上措措如炽的目光后,瞬间就躲了回去。宋明月几步走来,热络地挽起太史筝的手臂,好奇问道:“大哥,嫂嫂她这是怎么回事?现在你俩恩爱都不背人了?”
崔植简还是那么不爱听宋明月说话,他总觉得这植筹媳妇没正行。
筝瞧出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付,赶忙接茬道:“都怪我了,我不知道大嫂怕狗,就擅自把措措带出来了。不行我就把措措送回去吧,省得大嫂害怕。”
筝转身要走,却被宋明月一把拽了回来。
瞧着宋明月在开口时,憋着一肚子坏水,“嗐,我说嫂嫂,这小玩意多可爱啊。你看它毛茸茸的,又不咬人,你怕它作甚?来来来,弟媳帮你脱脱敏~”
宋明月说着便弯腰抱起措措往仓夷面前送去。
崔植简这回反应倒快,没等宋明月将狗送上前,就牵着仓夷疾步转出了回廊。只瞧这二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叫宋明月与太史筝都没看清,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明月回过头,“他们人呢?刚还在呢?”
筝嗤然一笑,摇了摇头。
宋明月瘪瘪嘴,随手就将措措放了下。乐趣没了,她自是也不再闹了,回身再次挽了筝的手臂。宋明月拽着太史筝向小花园的方向寻去。
二人到时,大嫂两口子也刚刚站在棚子外头。这时间,二房和长辈们还没来。
筝放眼看到园中景象,不禁哇了一声。
这这,也太气派了吧。
但瞧雪中有应季的鲜花盛放,落满飞琼的淡黄色棚子下,一张张檀木的小案规矩摆放,每张小案边就是一鼎熏着鹅梨香的金兽,然那桌案上所供各屋使用的银器,在这清雅的环境中,更显堂皇。
宋明月早已见怪不怪,她拉了拉筝的衣袖,轻声道:“二嫂,崔老三那货不在家,今日我挨着你坐成吗?我实在不想跟二房那几个打交道,我一听他们说话,我就浑身难受,不过,听说今儿咱屋大姐也要来。”
“大姐?”筝好似见过,却想不起来。
宋明月点了头,“就是大哥的妹妹,二哥哥和我家老三的姐姐。她跟大哥和我家老三,都是一个娘生的。可大姐啊,最亲的却是二哥哥。算了,约摸着你也忘了,等待会儿人来了,我再与你说吧。大姐住得远,估计要来还得些时候。还有他家那烦人精,还不知道会不会放人过来。咱们先找个地儿坐吧。”
“行。”太史筝笑了笑,没多在意。
不过,没等她二人挑上座,小花园外,就浩浩汤汤来了一群人。
筝打眼瞧,又是那群狐假虎威的王府家臣。
可不用太史筝开口,宋明月便偷笑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声说:“真是稀奇啊,二嫂,你等着瞧。今日这县主和县马竟然在一块,那咱们可算来着了,有的瞧了。”
“为何?”筝不明白。
直到宋明月努努嘴,太史筝顺着回眸一瞧。
齐以君在家臣的簇拥下挽着崔植林喜上眉梢,跟着来到敞亮的棚子前,齐以君便夹细了嗓子同她那县马说:“林郎,你快选选,咱们今儿坐哪?我都听你的~”
此话一出,筝的鸡皮疙瘩瞬间掉落一地。
她实在是不敢置信…
天爷,这人还是往前那个齐以君吗?
第62章 热闹
“哎呦~”
宋明月在太史筝身旁搓着手臂抖了抖。
“瞧见了吧, 咱们县主那嗲声嗲气的样子,跟平日里见得是不是不一样?这人还有两幅面孔呢——要不是她是县主,我一定大写特写她的文章。”
筝这会儿目光全在齐以君身上, 全然没去理会身边的人。
宋明月却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 “说到文章,今早起二哥哥还来找了我一趟, 说是请我帮他将篇亲自润色的檄文交给我爹。看起来,二哥哥是想让爹帮他匿名登个小报。”
“只是我一瞧, 竟然是清源郡公家的舍人。二嫂可知这是何故?二哥哥何时与他家结了仇?我认识二哥哥这么久,可从没见过他管过这种闲事。”
宋爹的小报是汴京城里, 出了名的犀利大胆。
所以销量才是最好。
若说登个郡公家的乱事不成问题, 毕竟他身后靠着进奏院的那些老相识,以及自家还有个嫁进伯府的女儿。宋明月这般相问, 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好奇罢了。
“他今早儿去找你了?”太史筝收回目光, 有些不可置信。
宋明月点点头,“嗯呐。”
那大抵是为昨日太学中的事, 太史筝心知肚明。
可她却不能跟宋明月多言, 便只得装傻, “二郎的事,我很少过问。若说渊源, 也只是我曾拒过清源郡公家的婚罢了, 可这都是些过去的事了,二郎也没必要为这些事计较。”
“应是有别的事吧。”
筝置之一笑。
她想崔植筠一个从来不理这些俗事, 志行高洁的君子,竟也会做出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之事?难不成……能是为她?
筝又摇摇头。
忆起昨日种种, 她便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宋明月没听见自己想听的答案,只哦了一声没多作答。措措此时似是觉得地上太冷, 竟卧上了筝的脚面。
然旁边的闹剧还在持续,齐以君那头拉着崔植林到了棚下。
筝回神相望时,却总觉得这县马瞧着多少有些不自在。甚至几次齐以君向他靠去,崔植林竟还有些退避与躲闪。筝觉得奇怪,“明月,这县马为什么瞧上去跟被县主绑架了一般,动作僵硬不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宋明月一听这话,噗嗤一声没忍住,在筝身边笑了起来。
她似是藏着太多八卦想要说与筝听。
两人就这么站在被树杈遮挡的棚子外,交头接耳道:“因为什么?还不都是因为咱们这县马,确实是被绑架了呗!二嫂,你是不知,县马原是不愿意这门亲事的。一切都是县主死乞白赖,非要嫁。”
“什么?还有这事!我还真没看出来县主是这样的人,可既然堂哥不想娶,她还能逼婚不成?”
筝八卦的心,开始疯狂跳动。
宋明月就是喜欢她这个好奇的样,从前大房只有大嫂一个妯娌在,可把宋明月给憋坏了。但她不是说仓夷不好,只是仓夷这人实在好过头了,宋明月很难跟她说到一块去。
可筝却不一样,她总是不论什么人都能与之相处的很好。
宋明月便回答起太史筝的话,“县主自然不会跌份到那种地步,她只是有那个意愿,真正逼婚的另有其人——”
筝不觉将耳朵往宋明月身边凑了凑,“谁?!”
宋明月警惕地看向四周,“自然是县马的娘,咱们那多事的二叔母喽。就二叔母那嫌贫爱富的样,一听县主要嫁,还不立刻逼着堂哥娶县主过门。这一娶,她不就能在咱家面前挺起腰了?二嫂,你也知道,咱们大房娶的媳妇,除了你家,我们哪个拿得出手?二叔母是巴不得压我们一头。”
“你不知那时候堂哥反抗,二叔母就怕夜长梦多,为了堂哥能顺利娶上县主,她是使出浑身解数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到最后堂哥总不能背个不孝的罪名吧?这不无奈就娶了呗。”
这故事精彩,却又叫人唏嘘。
筝替崔植林打抱起了不平,“这二叔母怎么能这样?婚姻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这强扭的瓜,如何能甜?可是明月,我是想不通,这县主是如何看上咱家堂哥的?按说他俩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那自然是八竿子打不着,可怕就怕这孽缘剪不断。”
宋明月咂咂嘴,“要说他俩的相遇,一般人还真不知道,不过二嫂今日碰上我,算是问着了。这王府内外都没有我不知道的。其实说来他俩的事也俗套,县主要嫁给堂哥的理由,就是堂哥救了她一命。”
“?”
筝闻言蹙起了眉。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有以身相许的传说?
宋明月就知道太史筝会是这副表情,就跟她当初听闻时一模一样。
她眯眼一笑,徐徐说道:“堂哥不是在翰林医官院做医愈吗?去年盛夏,县主独自一人出府游玩,没想到中暑在金明池畔。正巧碰见堂哥与几个友人休沐出行,便顺手搭救。就是这一救,咱们的县主就此中意上堂哥。”
“后来,郡王妃一瞧自家闺女的心思都在堂哥身上,便也只得为她筹谋,可你说女方主动求婚这事传出去多不成规矩?更何况他们还是宗亲。郡王妃就想了个办法,把二人相好的假消息传到了二叔母的耳朵里。”
“这再后来,大抵就和我刚才与你说的一般了。”
“二叔母逼婚,郡王妃推波助澜。啧啧,我瞧这场婚事,是郡王妃得逞,县主欢心,二叔母满意,最后啊——就剩咱们那县马堂哥一人可怜。”
短暂的叙述,在宋明月的感叹中落下帷幕。太史筝竟在此间沉默下来,她抬眼望着落雪棚下那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难不成这就是齐以君想要的结局?还是说……这是崔植林早就写好的命运?
筝一时难以理清。
但是对这些事早已见怪不怪的宋明月,便很快转换起笑颜,拽着筝继续朝棚子行去。
“走吧,二嫂。人快该来了,咱们也去坐吧~”
筝点点头-
棚子下的第二排,筝与宋明月选择坐在了大嫂两口子的身后边。
而宋明月呢?却执意要坐在大哥的后头。
筝问她为何,宋明月竟说:“大哥这人高马大的,正好能挡着我。这样长辈们在前面看不见我,就骂不到我。省得他们总是没话找话,说来说去,总会骂到我和老三头上。”
宋明月倒是机灵。
可前面正身端坐的崔植简却黑着脸,搭腔道:“植筹媳妇,长辈次次说教你,你就没想过找找自己的原因吗?”
宋明月闻言挺直了腰杆,看那阵势,是要和大哥争论一二,“没有,我做我自己的,又没招谁惹谁。干什么要找自己的原因。长辈爱说,是他们的事,我又管不住他们的嘴。再说他们说的就一定对吗?我只是想避避风头,有什么错吗?”
宋明月说着躬身趴在桌案,将头勾在了他们两口子中间。
“大嫂,我有什么错吗?”
仓夷自是帮着妯娌,瞧她虽默而不语,却还是拽了崔植简一下,示意他少说话。崔植简愣头看着仓夷,心想不说话可以,但这口气必须的理顺了。
所以下一秒,他便猛地站起了身。
崔植简这动静弄得三妯娌一惊,纷纷举目向她看去。只瞧他出了桌案,回身来到太史筝面前,绷着那张凶悍的脸,就连措措都被他吓得躲进了筝跪坐的膝头。
崔植简沉声说:“植筠媳妇,你去前头跟你大嫂坐。我看谁还能替植筹媳妇遮掩。”
“是大哥!”太史筝着实被他那样震住,赶忙识相抱着措措起身。宋明月随之发声抗议,“不是,大哥你也太狠了吧!至于吗!!!”
仓夷却瞧着被威逼着起身的太史筝,愈来愈害怕,“大郎,你别…别走。有狗,我,我害怕……”
崔植简那犟脾气一上来,就固执的要命。
可他听闻仓夷这么说,多少还是顾忌着点自家媳妇的,等他转眸看着宋明月,便用他那死脑筋想了个办法出来。但瞧下一刻,第一排那张小小的桌案前,拥拥挤挤地坐了三个人。
这下无论从哪个方位看,大房的妯娌都甚是扎眼了。
彼时,宋明月绝望地将头磕在桌案,左右两个夹着的人,更是一个尴尬赔笑,一个已然怕到魂魄出逃。
“不行…我还是把措措送回去吧……”
筝才刚轻轻推了宋明月,身边便传来一个糯糯的童音,“狗狗…狗狗……我要摸狗狗!”
太史筝闻声回过头。
只瞧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白净女童,正蹲在措措面前悄悄试探,却始终不敢将自己的小手伸出来。筝一瞧见这么可爱的女童,心都快化了。她没再理会宋明月,躬身俯去女童面前轻声道:“乖乖,你想摸狗狗吗?”
“小玉,可以摸吗?”
小丫头抬起头,两只像小鹿般灵动的眼眸朝筝眨啊眨。
筝就像是被她击中了般,连连点头,“当然可以,你瞧它的小尾巴在晃,它很喜欢你哦。你叫小玉对吗?那小玉和措措握握手,交个好朋友吧~”
太史筝的嘴角逐渐上扬,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得发嗲起来。她捏着措措的小爪子,在小玉伸出的掌心晃了晃。小玉也似保护小狗一般,只敢轻轻握着措措的爪子。
这样温馨的场面,叫太史筝很是动容。
筝想若自己也能有个这样可亲的女儿就好了,只是她与崔植筠这种处境,她何日才能将愿望实现?
想到此处了,筝不觉叹了口气。
可这种情绪很快被小玉察觉。她歪着头,默默伸出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拉起太史筝那垂落下来的手掌,开口道:“姐姐,不要不高兴,摸狗狗可以开心。”
太可爱了!
生,今晚就生!
太史筝已完全沉沦。
崔植简却道了句破坏气氛的话,“和玉,她不是姐姐,你该叫她伯娘。”
筝带着幽怨的眼神回过头,她瞧见崔植简这如钢铁般的男人,正环抱双臂,笔直地坐在她和宋明月方才的位置上,一直注视着仓夷。所以,这是跟谁说话呢?
太史筝有些不确定,直到崔植简转过他那张臭到不能再臭的脸,她才确定是和自己说话。
可崔植简这一扭头,却吓得小玉大呼一声,钻进了太史筝怀里。
“大伯吓人,小玉害怕——”
筝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小丫头是哪屋的孩子,她抱着孩子在怀里拍了拍,还趁机捏了捏她头顶那两个小揪揪,这才开口道:“大伯?大哥,这孩子是……”
只是不等太史筝开口,棚子外头就有人怒气冲冲地走来。
她在瞧见筝后,立刻将小玉从筝怀中拽了出来,跟着就刻薄道:“自己的肚子没动静,就羡慕别人的?太史筝,你快离我家玉儿远些,别把我家玉儿教坏,竟办些龌龊事,说些骗人的话。”
筝仰头看着邹霜桐那副嘴脸,着实诧异她这样的人,为何能有个这么好的女儿……
不过,今日当着孩子的面,筝实在懒得跟她计较。就没去反驳。倒是崔植简在旁,忍不住说教了两句:“植松媳妇,当着孩子的面就别说这些。怪难听的。”
哪知,邹霜桐一听崔植简帮太史筝说话,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嘲讽起他来,“我说大哥哥,到底说你们是一家人呢。这么快就已经护短了?行行行,你们净会捡我这软柿子捏。我惹不起你们还不行?”
太史筝蹙了蹙眉,可她看着邹霜桐身边的小玉,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宋明月却猛地从桌案上抬起头,转眸冲着懵懵的小丫头张口道:“小玉,你娘烦人吧。我瞧我们玉宝最近头又变大了,都是被你娘唠叨的吧?真可怜。”
小玉听了宋明月的话,赶忙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委屈地点点头。
她也觉得娘亲唠叨。
邹霜桐便起了急,“你们几个就是瞧我家崔植松没本事,才这样挤兑我们娘俩。没想到,如今又撺掇着我们玉儿跟我离心,真是歹毒得很,待会老太太来了,我非得叫老太太给我评评理——”
一直沉默的仓夷,这会儿听见邹霜桐要给老太太告状,也顾不上怕狗了,起身就与众人调和道:“明月,大郎。你们少说两句。堂弟媳妇,你也别生气,他们不是那个意思……”
但邹霜桐哪里会领她的情,“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我是势弱,可不是傻。”
“你们都别想跑。”
两边一时僵持不下。如此崔植林这个县马在那头如何还能安坐?他便赶忙起身想要上前,却被齐以君一把按住,媚着眼说:“林郎,闲事不要管。”
“何为闲事?这不都是自家事,怎能不管!”崔植林义正严词。
齐以君却还是用着那把温柔刀,刀刀划过他的脸庞,“我说了不要管,就不要管。你家的事多了,你管的完吗?夫君最好在我好声好气的时候坐下,不若我就让他们闹得更乱些~”
“你!”崔植林敢怒不敢言,他知道齐以君的手段,只得乖乖坐下。
视线回向棚子的一侧,宋明月对邹霜桐可谓是无语至极,成亲这几年,她可没少跟她掐架。宋明月本以为她该收敛些。
没成想,还变本加厉了……
宋明月撇撇嘴,“真能告状,你以为老太太那是你爹的衙门?成天告不完的状?你也不嫌累得慌。回去消停地坐着吧,压根没人想和你吵,你自己也不嫌闹!”
“宋明月!现在也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就连你都敢在我头上撒野了?可你凭什么敢跟我这么说话!”邹霜桐越吵越来劲,丝毫不顾及小玉的感受。
筝看得心疼,便伸手将小玉抱进怀里,捂着她的耳朵安抚起来。
待到安抚好小玉,筝刚想叫她们少说两句,棚子外头就又有来人出声道:“还没过来就听见你声音大,植松媳妇,好好的快雪宴,你这又是闹哪出啊?”
得,这可热闹了,她三姑奶奶来了。
第63章 倒霉
“三姑奶奶您可算来了。侄媳哪是闹啊?还不是被他们大房给气的?您快来给评评理。”邹霜桐一见崔半芹过来, 是闺女也不要了,抬腿就往棚子外头搬救兵去。
可崔半芹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岂会给她当救兵……
崔半芹挑眉瞧了瞧棚下分散对立的两房, 不觉冷笑, “评理?你家县主不就在那坐着,你怎的不去寻她给你评理呢?你若是叫县主给你评理, 我瞧谁还敢说你的不是——”
崔半芹话里话外撺掇,压根没安好心。
她就是想看大房的晚辈跟二房的晚辈掐架, 好给她找找乐子,不若她这整日独守空房的日子也太过乏味。
邹霜桐却有些尴尬, “这点小事, 侄媳哪里敢麻烦县主啊……”
只是她这话说得有歧义,崔半芹白了她一眼, 悻悻念道:“哦, 你不敢麻烦你们县主,你就来麻烦姑奶奶我?麻烦老太太?植松媳妇, 你本事可真大。”
崔半芹看不上仓夷, 看不上宋明月, 自然也不会看得上这在娘家都排不上号的邹霜桐了。
可邹霜桐精明市侩,总爱拿自己当盘菜, 但瞧着二房的媳妇, 也就只有她能继承褚芳华的衣钵。
邹霜桐闻言连连赔笑,她也怪自己这嘴实在太快, “姑奶奶,姑奶奶, 您误会了。侄媳不是那个意思。侄媳的意思是长辈宅心仁厚,爱护晚辈, 定会公正处理。我们县主再怎么,也是同辈,有些话有些事,还是长辈们说得清楚,看得明白——”
话都让她说了,自己还说什么?
崔半芹没再搭理邹霜桐,自己抬脚走到桌前,晚辈们便规规矩矩站了起来。她拿眼将座前人打量了个遍,最后将目光落在太史筝身上后,才笑着应了声:“都别站着了,坐吧坐吧。”
宋明月抿抿嘴,她想今日倒是稀罕,这人怎么不跟往前一样拿派训话了?
眉高眼低的家伙,都是一个嘴脸。
宋明月不服,拽着太史筝坐了下来。筝回眸瞧她,有些纳闷,却也不好开口相问。
等到大家前前后后落了座,崔半芹便跟邹霜桐开了口:“植松媳妇,你说大房气你,让我给你评理。可我怎么瞧着人家全都相安无事?就你一人蹦高呢?我就不信了,你说就你这脾气,谁又能气得了你?”
崔半芹果真不会成为邹霜桐的救兵,她这是反向拱火,等着邹霜桐自己叫屈。
邹霜桐一听这话,当即控诉起了她的不满。甚至还提起了那天被太史筝忽悠的事。
可是筝闻言便不乐意了。
她抬头看着邹霜桐,忍不住就是一顿驳斥:“堂弟媳妇,无中生有的话可不能乱说。要看东西的是你,提出要置换东西的也是你。怎么好事和便宜都让你占了,反过头来倒成我的不是了?”
“好事?便宜?分明是你使诈引我上钩,我瞧你为的就是帮着你大嫂欺负我。”该是邹霜桐做贼心虚的事,到了她这却什么都是别人的错,她倒摘的干净。
可筝也不示弱,她道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植松媳妇,你说话得有证据,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不若你去取证,瞧瞧我那日跟你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至于,你说我帮着大嫂,岂不是不打自招……这其中缘由,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有些话我不说,你也该给自己留些脸面。”
邹霜桐瞪着太史筝哑口无言,她实在没想到竟被眼前人摆了一道。
如此剑拔弩张的事态,换来崔半芹一双笑弯的眼。
她好似很久没有热闹瞧了,只是,这场“热闹”很快被远处使人的吆喝声所打断:“诸位,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到——”
崔半芹一听说老太太来了,立刻从随处坐下的位置上起了身,扮起她那副孝顺女儿的样子,回眸对身边人训诫道:“行了行了,老太太来了,都别给自己争理了。自打入了冬,老太太身体就不是很好,她老人家好不容易起了兴趣办宴。你们这些晚辈可别扫她的兴,若是再给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姑奶奶我可饶不了你们。”
三姑奶奶发了话,头也不回地走。太史筝本也没想着把事情闹大,便颔首应了声:“是。”
可且瞧邹霜桐却是满脸不服气,伸手拽着小玉就要离他们远远的。
怎料,小玉这会儿呆在筝怀里跟措措玩得正欢,随手甩开她的手臂,将头埋在筝胸前不做搭理。
邹霜桐见状差点没背过气去,开口便骂:“崔和玉,你又皮痒了是不是?你怎么就跟你那废物爹一样不让我省心。起来,你给我起来。”
小玉吓得连连躲闪,“不要,不要。娘好凶,我要狗狗,我要伯娘。”
筝实在看不得小玉这样,便好声好气地跟邹霜桐说:“植松媳妇,咱俩有怨,我可以给你道歉。但你也不该为难孩子,既然小玉想留在这儿,你便让她在这儿待会又何妨?”
“现在想着道歉了?晚了——我的女儿,我想怎样就怎样,用不着你管。”不成想,太史筝一示弱,邹霜桐就更来劲,说什么也要将小玉带走。
宋明月也不惯着她,伸手抱起小玉,与邹霜桐拉拽起来,“来小玉,过来。到四伯母这儿来。”
三个人一时间为个孩子扭作一团。
仓夷刚想去管,却被崔植简拦下,瞧着他们大房还真是站到了一块。
彼时,有人在老太太一行人之前来到棚下,从三人的争执中,接过了小玉。小玉瞧见这人也不认生,眼神甚至越发明亮,邹霜桐更是怔怔松开了紧拽的手,惊讶念了声:“大姐……”
筝随之望去,仿若被定格了时间。
只瞧眼前人在茫茫的风雪中,散发着慈悲的光,低垂的眉眼如同座上观音般柔和。
那是与圣人有些相像的目光。
崔渐晴。
筝的脑海中飘过这样一个温暖的名姓。
也就是在这一刻,天空中被阴霾遮盖住的阳光,轻轻柔柔地照在了她的白狐裘上。
崔渐晴抱着小玉,用指尖慢慢抚过她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问:“玉儿,想我了吗?”
小玉趴在她的白狐裘上点点头,这小丫头好似只要离开邹霜桐的身边就能很快平静下来。
崔渐晴得到回应,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与邹霜桐说:“好了,植松媳妇,你也别争闹了,一会儿叫老太太瞧见了不好。小玉既然喜欢看狗,就叫她瞧瞧也没什么耽搁。行了,小玉今日由我来带,你就与我坐植筠媳妇旁边这张桌了。”
不知为何,邹霜桐对崔渐晴的话竟没有任何反驳,她只哼了一声坐去了桌案的另一边。
随后对上太史筝的目光,崔渐晴颔首一笑,转身抱着小玉也跟坐了去。并未多言。
这时间,三姑奶奶终于接着老太太,来到与晚辈相对的棚子下就坐。
如此,早已“热闹”半晌的快雪宴,才总算开了场。
桌案前,仓夷早默默移去了崔植简身边,宋明月只得无奈坐在最不想坐的第一排,与太史筝喝茶聊天。
宋明月抓起一把榛子,搁在面前,四处扫过那些假意寒暄的人,忍不住地念叨:“二嫂,你瞧吧。这就是我不爱跟他们乱掺和的原因,一个个事多不说,还总见不得别人好。就方才那植松媳妇,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可偏她最会巴结,老太太在家,除去咱家大哥这长孙,最惯的竟然是她。老太太还真是爱听好话,我反正是学不来。”
“那倒也是她的长处,我也学不来。”筝把狗绳系在手腕,措措就在身边来回游玩。
她捧起热茶,听着伯府请来的丝竹乐人的吹弹,发起了呆。对面棚下的长辈们甚是喧闹,而晚辈们的坐席间,却略显寡淡。
筝望着棚外欲停的风雪,默默想起了崔植筠。可紧紧三秒,她便又摇摇头,只劝自己想他作甚呢……
宋明月亦是百无聊赖。
她回眸看向太史筝,低声挑起了话头来,“二嫂,你想不想听听邹氏他们两口子的事?”
“这你也知道!?”筝觉得不可思议,还被茶烫了下嘴,宋明月却得意笑起,“那是自然!”
筝想听却觉不好。
可她还是半推半就地朝宋明月靠近,宋明月赶忙贴近了她的耳朵,言语起来,“我跟你说,植松在开封府做军巡使之前,到汴京的京畿县衙做过皂班。他这人原先就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尽管邹氏比他大了三岁,可瞧见邹氏好看,却也没少跟她勾搭。”
“邹氏刚开始不知道植松是咱们伯府的舍人,以为他就是个小小的皂隶。不愿意跟他多来往,倒也没拒绝。所以就那么一直吊着。直到有回二叔母领着人跑去探望,邹氏这才知道植松的身份。”
“结果你猜这么着?俩人关系不清不楚半年多,居然当天就成了,植松更是第三天回来,就吵着要娶邹氏过门呢——你说邹氏这人,有没有意思…”
“啊?”筝听着宋明月的叙述,感觉难以置信。
这崔家人身上,怎会藏着这么多故事。倒显得她与崔植筠平平无奇,甚至格格不入了。
宋明月说罢缓缓离开太史筝身边,可俩人刚分开,就被崔渐晴吓了一跳。
“大…大姐,您有事?”
筝与宋明月心虚的样子,着实好笑。
可崔渐晴却没说什么,只问二人,“植筠媳妇,植筹媳妇。我要与植松媳妇去给老太太请安,你们若无事,替我们看会儿孩子?我们一会儿就过来。”
话音落去,太史筝立刻张开双臂,准备迎接那香软的小丫头,眉眼的笑意从此刻起再没落下,“没问题,大姐。您去吧。来,小玉,伯娘抱抱~”
就这么,小玉从一个温暖的怀抱,进入了另一个温暖的怀抱。筝紧紧搂着小玉的脖子,看着崔渐晴她们过去,欢喜的不得了,“我们小玉真可爱,白白嫩嫩的,像个小兔子!措措过来,让小玉摸摸。”
只瞧她那样子,可惹得一旁的宋明月,连连发笑:“二嫂,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喜欢孩子啊。那你怎么不和二哥哥生一个?想来,若是你俩生出的孩子,像谁都好看。到时候,我可就有的玩了。”
筝闻言有几分羞涩,她回眸看向宋明月,便问:“我俩这刚成婚一月,说起来这事尚早,倒是明月你呢?瞧你也不讨厌孩子,缘何不和老三要个?”
宋明月一听这话,立刻摇头,“和崔老三?算了吧,要是再生出来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蠢货,我可怎么办啊我!还让不让人活了?那蠢货又不像二哥哥。我若是有个像二哥哥一样优秀的夫君,不用你说,我指定多生几个。”
宋明月分明就是嘴硬,那时候崔植筹诅咒自己断子绝孙,最急的人便是她。可俩人那事没少干,就是怀不上她也没辙。
宋明月总不能大肆宣扬地去求医问药,毕竟,大嫂人家两口子到现在都不急,她急个什么劲。显得自己多想和崔植筹那蠢货要孩子似的。
说话间,措措钻进小玉的怀中趴着,如此一大一小一狗叠在一起的画面,实在温馨。
筝轻轻将下巴贴在小玉的头顶,与宋明月回复说:“明月,你总说老三傻,可我瞧兄弟几人之中,就数老三最听话,最顾家。这其实挺好的啊,而且老三一点也不傻,只不过是单纯了些。”
是,是挺好。
可宋明月的嘴比命硬,这些心知肚明的事,她就是不会承认分毫,“好什么,我恨不得他整日别来烦我,我还能清静清静。”
“清静?宋老六,你居然好清静——”
筝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却笑了笑,没去挑明。这么看来,到底是宋明月比崔植筹爱的更多些。
而宋明月怕说多露馅,就没再接茬。
筝便将目光移去对面的棚下,与宋明月说:“咱们是不是也得过去问候问候?”
宋明月跟着望去,立刻否认道:“过去问候?问候什么?你现在过去吧,一过去不是问那个,就是催你这个。聊到最后,突然想起你的不是,就是奚落一顿。我跟你说,不过去一点事没有。安心坐着吧,你瞧人家县主的屁股,何时挪过窝?”
筝点点头觉得宋明月说得很有道理,想她做这家媳妇的时间久些,听她的应该没错。
可不成想,俩人才刚得意地举杯相碰,准备享受这初停的风雪,对面棚子里就传来崔渐晴高声地呼唤:“植筠媳妇,植筹媳妇。你俩过来,老太太叫你们。”
此话一出,妯娌俩的笑容瞬间凝固。
宋明月举着杯盏的手微微颤动,她咬牙与太史筝说:“瞧吧瞧吧瞧吧,我就说坐的不能太靠前…”
筝亦咬牙回道:“那现在怎么办?不会就单单只有咱俩这么倒霉吧…”
但见二人愣神之间,喻悦兰在那头催促起来,“你们俩愣着作甚!听不见你大姐说老太太叫你们?快给我过来。”
婆母发话的声音急促,吓得俩倒霉妯娌一激灵,这才赶忙起身笑脸相迎,二人只道是:“哎,哎,我们这就来——”
第64章 舌战
太史筝站起了身, 小玉又被递向了仓夷,“大嫂嫂,我们的小玉, 就拜托您照看了。”
小玉瞧见面前的大伯娘, 高兴地在筝怀中冲仓夷眨眨眼。
可仓夷此刻的目光全在措措身上,根本无心去接乖巧可人的小玉。崔植简便无奈起身, 想要替仓夷接过。可谁知,小丫头一瞧见大伯那“横眉怒目”的样子, 就害怕地往筝怀里躲。
“不要大伯,不要大伯。”
崔植简皱了眉, 瞧着他对孩子完全没什么耐性, “和玉,你是想在这儿跟小狗玩, 还是想到曾祖母那里去寻你娘?”
小玉这小丫头别看人小, 倒也机灵。
她转头瞧瞧棚子那边的老太太,再瞧瞧凶巴巴的大伯和可爱的小狗, 虽不情不愿, 却还是怯怯地朝崔植简伸出了手, “……要大伯。”
“这就对了。行了,你俩去吧。”崔植简顺利将人接过, 示意俩妯娌放心过去。
筝见状颔首言谢, 在临走前将狗绳交给小玉,“小玉, 牵好狗狗,不要叫它乱走, 记住了吗?”
小玉点点头,两只手紧紧握着狗绳一动不动。
筝被她这样子逗笑, 欢欢喜喜跟宋明月转了头。可等妯娌二人并肩来到长辈面前,筝方才那灿烂的笑容就彻底消失不见。只瞧棚子下边,宋明月与太史筝挤在一起,绷着脸,谁也不愿当那出头的鸟。
老太太依旧威严坐在当中,只是瞧上去脸色确实不大似月前,见面拜堂时那般好。而此时老太太身边的三姑奶奶与邹霜桐,却是比着在她跟前孝顺,是又端茶来,又问暖。
筝从前在家,乃至在坤宁殿,都从未做过这种拜小伏地,伺候人的活。
所以,她行过礼后,就没再说话。反倒是老太太先开口相问:“植筠媳妇,这新婚月余,你可还习惯咱们这府中的生活?你家父亲可还安好?”
这话一听就是些客套的寒暄。
筝虽心知肚明,却还是恭敬作答:“回老太太的话,伯府很好,孙媳一切习惯。父亲那边亦是安好,他还说何日见您老人家,让孙媳替他给您闻声安。”
“节史有心了。”老太太靠坐在榻上,身边的暖火盆烧地正旺。
筝垂眸时望到老太太眼中一丝凌厉,由眼入心,筝知道她好似有话要说……
下一秒,老太太转眸看向宋明月。
她今日难得没去训诫,只是饶有目的地相问:“植筹媳妇,你这嫁进来也有小两年了吧?”
宋明月说是。
老太太点点头,跟着便叹了声气,将话锋回转。
她道:“我还真是老了,原先只盼着儿孙一个个成家立业,便觉能了却心愿,安心撒手尘寰。可如今瞧着府中子嗣凋敝,老身这心里又始终惴惴不安,想来定是难闭上这双眼。但见老身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当如何是好啊……”
得,又是催生的老套路。宋明月听老太太的这番说辞,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转眸跟太史筝对了对眼,意思叫她听听就罢,不必当真。可这时间在场除却妯娌二人之外,皆是连忙劝说恭维起老太太,莫说不吉利的话,她定福星高照。
只是,太史筝站在当中,总觉哪里不对劲,她知道老太太这话指定没说完。
可这接下来的话,由谁来说,是门学问。
筝暗自在心下猜了猜。
是婆婆?筝微微摇头,婆婆跟老太太素来不合,就算是意见相同,却也很难化干戈为玉帛。那是大姐?筝还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大姐瞧着沉默寡言少问家中事,很难这么快跟老太太达成共识。
所以,就只能是……
筝笃定地将目光落在了三姑奶奶身上。
果不其然,崔半芹恰在此时接去了老太太的话茬,“老太太,莫急。忧思伤神,您且静静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何必如此牵挂?您只管接受着儿孙们的孝顺,不就行了。不过若是您实在放心不下,这事它也好办——”
重要的话就在这后半句里面,崔半芹故意在开口前扫视过妯娌二人。
太史筝回眸看去,想自己猜得不错,老太太和三姑奶奶一唱一和,都是冲她们来的。
“好办?三丫头,你说得轻巧,如何好办?”
老太太假意瞥了眼崔半芹。
崔半芹似是得到授意,终于开口说出了后半句:“那就给侄子们多纳房妾,如此多多开枝散叶。老太太的心愿不也就得解。大嫂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崔半芹忽然把话传去了喻悦兰那头,喻悦兰却皱着眉白了她一眼。
对?对个屁。
喻悦兰最看不惯她那副嘴脸。
尽管自家这媳妇嫁来月余,那说得话,做的事,都叫她不甚满意。可再不满意,太史筝也是自家儿子明媒正娶的亲媳妇,喻悦兰岂会帮着外人?有什么话,她训训就得了,还能轮着个外人来插手?纳不纳妾,该不该纳妾?自己还没死呢,要她来管?
她们这是把她儿当什么了——
喻悦兰正组织措辞,想着如何在老太太面前体面回怼崔半芹。还不落主君埋怨。
邹霜桐却在此时添了把柴进来,但瞧她捏着老太太的肩附和道:“我觉三姑奶奶说的不错,开枝散叶是咱们伯府的大事,也是咱们老太太的心病。不说旁的,就说咱家筠哥,那将来可是咱们伯府未来的主人。若是膝下薄弱,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我瞧筠哥媳妇你就该以大局为重,好好给筠哥纳几房良妾,以彰大度。老太太,正巧我娘家妹妹待字闺中,不若年前将人接来,叫筠哥相相?”
瞧着邹霜桐是当初没被喻悦兰羞辱够,现下还没死了那条心,算盘都快崩到众人脸上了。她好似以为让自家妹妹嫁给崔植筠做妾,往后她就能叱咤伯府,轻松拿捏太史筝一样。
真是蠢货。
老太太作为唱红脸那个,自是没急着回应邹霜桐的话。她在观察俩妯娌的反应。
可筝是谁?她可不是个受气的窝瓜。
太史筝看着这些人往前是欺负人欺负惯了。只是如今她来了,就不能再任由她们胡来。筝就这么抬眼盯着邹霜桐开口反驳道:“大局为重?我可没植松媳妇你那么宽的心胸,既是如此,植松媳妇你为何不给起个头?”
“你。”邹霜桐见势头不对,往老太太身后退了退,“这在说你们的事,提我作甚!”
太史筝有理有据地回:“提你作甚?你也是伯府的媳妇,开枝散叶有你一份,怎么就不能提?若今日真像三姑奶奶说的一般,那就不应单单只叫我二人过来。三姑奶奶,您用不用我将灵山县主也一并请来谈谈此事?就是不知,此事被郡王府那边知道会做何想?”
筝的话掷地有声。
彼时,那只会瞎咋呼的喻悦兰,在听闻媳妇和她们的争论后,挑挑眉,默默沉了下去。
三姑奶奶眼瞧着矛头指回她这儿,也不再遮掩,与太史筝直言道:“植筠媳妇,你弯弯绕绕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按照老太太的意愿,推脱给筠哥纳妾的事吗?可若是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能争点气,我们这些长辈不也就不用跟着操心了,你们怎么就不理解长辈的良苦用心呢?”
“是,我不愿。我想也无人会愿。”
筝答得不假思索。
崔半芹不仁,她也没必要给她留面。
她的坚定,不止是在捍卫自己的幸福,更是在守护自己的尊严。她今天就是要让她们明白些,从前不明白的道理。
“三姑奶奶,一切良苦用心都是您自己说出来的。可别人感受不到的良苦用心,那还能叫良苦用心吗?您是否想过这些都会成为别人的负担?侄媳不信有人才新婚一月,就听见婆家要给自己夫君纳妾的事,会有什么好脸色,大度到理解。反正我家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且祖母从始至终都只字未提让晚辈们纳妾的事,您如何就代表了祖母的意思?如此,孙媳便要请问祖母,您当真要让晚辈们这么做?”
筝是拿准了老太太要将这红脸唱到底,才敢如此斗胆相问。
宋明月在旁是目瞪口呆,甚想拍手叫绝,她只道人活得硬气就是好。
喻悦兰也觉大快人心,这可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在老太太面前这般驳斥崔半芹,她想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替她出了口恶气,便用茶盏遮盖,偷偷笑起。
可老太太是何许人?
若赢她收获,若输她身退。不论到什么时候,崔半芹都只是她手中一把指哪打哪的刀。今日试探过新媳妇的底线,来日知己知彼,也能百战不殆。
彼时,崔半芹刚刚愤愤而起,要与太史筝说个明白,却被老太太掐准时机按下,那红脸又重新唱了起来,“好了,三丫头。何必与晚辈计较,这些事他们心里有数就好。不可强求,伤了和气。老身累了,叫人都退回去吧。”
“好好的快雪宴,别叫这些事搅了兴致。”
“娘。”
崔半芹有些不甘,伸手推了推老太太的腿。老太太随之合眼,未在做声。喻悦兰见状搁下茶盏,与晚辈们正声道了句:“去吧,晴姐儿,你们也回去吧。”
太史筝颔了首也不再多言。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若是往后风波又起,她也只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几个媳妇与大姑姐走出棚外,崔渐晴柔目看着弟弟的媳妇,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似是觉得崔植筠这媳妇没白娶,说话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人讲理,还有脾气。
这伯府真是苦三姑奶奶久矣。
但瞧等人走远,那边棚下还能依稀传来三姑奶奶愤怒地说话声。
“不是,娘!您看她这像什么话,有小娘娘来给铺个床就了不起吗?她还是不是咱家的媳妇!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您得给她立立规矩——您得给我做主啊,娘~”-
太史筝这边刚回到仓夷他们面前,崔植简便开口相问:“瞧着气氛不大对,你们说什么了?”
筝将眼神递给身边的宋明月,她把该说的都说了,这会儿倒是没什么事了。可宋明月却憋着一肚子怒火,重重将拳打在了案上,“大哥!三姑奶奶,竟然撺掇着叫我们给二哥哥和老三纳妾。”
“什么?”听见这话,向来沉默的仓夷也变得不再沉默,“三姑奶奶,怎会这么说?”
自然是有人安排,筝为此讳莫如深着。
宋明月愤怒着点点头,一开口就将无辜伤及,“千真万确。大嫂,你可得看好大哥,老太太那么宠大哥。说不定有好的,第一个就给大哥安排——”
说话间,崔渐晴默默将小玉从崔植简手中接走,崔植简便一脸惊愕看向宋明月,他还是如常般讨厌她那张破嘴。
可说者未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只瞧,宋明月话音落去,几个妯娌纷纷将目光紧盯崔植简。
崔植简这身长六尺的大汉,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但见他坐的笔直,昂首对天信誓旦旦道:“你们大可放心,除了你们大嫂,我对别人没有那个癖好。”
此话一出,崔渐晴在旁默默捂起了小玉的耳朵,而仓夷却涨红着脸,推了推身旁那块的石头。
“崔大郎,你说什么呢……”
第65章 媳妇
“嫂嫂, 你行啊。何时把简哥调教成这样了?”
崔渐晴在旁揉了揉小玉的头,她温和的目光轻轻落下,随之而来地却是一口无奈的叹息:“若是我家那个, 能有简哥现在一半的知心就好了。”
崔植简转过头, 望向他那一母同胞的妹妹发问道:“怎么?郡王爷又给你气受了?”
太史筝听闻郡王二字,转眸向宋明月求助。
宋明月与她的默契已经达成, 伸着手挡在她二人面前便说:“大姐嫁的是通王十六子,乐源郡王齐俨。不过通王家本身就算不上什么大户, 充其量就是个旁支。所以这大姐夫除了个郡王的爵位,什么都没有, 穷的叮当响, 基本就靠着咱家生活。若说跟县主她家是完全比不了的。”
宋明月说罢收起手臂,又在摆正身子前还是忍不住跟太史筝骂了句:“就这, 人还是个万年难遇的小心眼——”
筝咧咧嘴。
她宁可相信宋明月是在胡说, 也不敢相信看上去如此冰清玉洁的大姐,竟嫁给了一个这样的人。按照她的想象, 崔渐晴的携手之人, 理应是个豁达大度的君子。
只是, 崔渐晴开口时的表情骗不了人。
“唉,莫提了。齐俨最近倒是不胜从前那般整日看着我, 管着我了。有时说话做事, 竟也开始顺从了些……”
“如此不是很好?”崔植简不解。
崔渐晴却摇起了头,“是很好, 我也觉得自由了些。只不过他这样子叫我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你们是不知道,齐俨近来总是早出晚归, 出门前还会把自己捯饬一番,而回了家呢?倒头就睡。这些时日我甚至还发现, 他说话时看我的眼神也不太对。你说人哪能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这事出反常,我就觉得有鬼。”
崔渐晴的忧心全然写在脸上。
可崔植简就是个实打实的木头呆子,他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就觉得世间人全都一个样。他将双臂环抱只道:“这能有什么鬼?这不挺正常的,我瞧着是你心里的鬼。你们女人就爱胡思乱想,没事也被你们猜出事了。”
崔植简说教着自家妹妹,却在睁眼时迎来一片反对之意。
筝第一个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可都在呢——”
宋明月随之附和,“就是,大哥你怎么这样!女人的第六感很准的,你可别小瞧。”
崔植简被这妯娌二人怼得够呛。谁曾想,他第一个反应竟是转头看向仓夷。他道:“媳妇,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仓夷却面带愠色地跟崔植简说:“开饭前,叫晴姐儿跟我们说说话,你领着措措去那边坐坐。”
媳妇下了驱逐令,崔植简的脸便唰唰掉了下来。
筝也趁机将狗塞进了他的怀中,示意其快点离开。崔植简几度欲言又止,是敢怒又不敢言。想来自他那日开窍后,这在房里的地位当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媳妇啊,还真是被她们给教坏了——
只瞧崔植简抱着措措才刚起了身,崔渐晴就立刻从邹霜桐身边移到了妯娌三人身边,没给他留有任何转圜的余地。然怀中的小玉,自然也已归还给了她娘。
如此,大房的女人们凑在一块,一言一笑和睦有爱,更惹得邹霜桐在旁妒火中烧起来。
再瞧她怀中的小玉,却是噘嘴再没露出过笑颜。
这边案前,宋明月左右扫视过身边人,开口就问:“大姐,我问你,你可得如实相告。大姐夫除了你说的这些反常外……是不是也很久没有碰过你了?或者说,办事的时候不尽心……”
“宋老六,你说这干嘛——”筝闻言小脸一红,随手就推了宋明月一把。宋明月却被太史筝推的一脸懵,“干嘛?我这不是再帮大姐分析啊!你激动个啥?”
筝到底是不经事,一说这话她就慌张。
等她定睛看见眼前这些“前辈”,早已淡定如常的目光,赶忙挥手作答:“没什么,没什么。你们继续。”
宋明月摇了摇头。
崔渐晴这才开口应道:“植筹媳妇说的不错,我们是有些日子没…因为他总说累……”
宋明月闻言眯了眯眼,似乎确定了些什么。她看着崔渐晴的眼神,由明到暗,最后沉声回了句:“那大姐,我跟您说句话,若是说的不对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都是一家人,你但说无妨。”
崔渐晴没计较,宋明月斗胆应了声:“我瞧,大姐夫可能…外头有人了……”
“啊?怎么可能!”仓夷与太史筝异口同声。
吓得宋明月赶忙解释:“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大姐夫的行为也有可能是恰巧凑在一块了。哎呀,我也说不清。有些事还是得大姐自己判断,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崔渐晴脾气柔和,听见这话压根没恼,她只问:“植筹媳妇,为何这么下判断呢?”
“大姐,您真想听啊?”宋明月试探性地回问。
崔渐晴点了头。
宋明月便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逐字逐句地分析道:“大姐您瞧,首先咱们就说大姐夫之前,是恨不得天天将你锁在家里不让出门,事事都得听他的意思办,怎么忽然就能顺着您的心意做事了?今日竟还能让您参加这快雪宴,要知道去年大年初二,都差点没让您回娘家来。他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大姐夫心里有愧,他在补偿你!”
宋明月说得邪乎,众人却也被她绘声绘色的话语唬住。
筝更是伸着脑袋,认认真真地在听。
宋明月顿了顿,见众人没有反驳之意,继续说道:“其次这第二点早出晚归,就很明显了嘛。咱们大姐夫整日有什么活计要做?他出门能去做什么?大姐夫那样,连个朋友都没有。不是外头有什么东西勾着,他能这么勤快地往外跑?而且,你说出门就出门,捯饬自己做什么?”
“大姐夫他从前有捯饬过自己吗?”宋明月发出疑问,崔渐晴依旧是摇头示意。
宋明月又言:“还有大姐说,大姐夫看她的眼神不对,那分明就是心虚。再有就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姐你们成婚才几年啊?大姐夫就能忍着不做那事?这瞧着就不正常!”
“如此,咱们前后仔细想想,不就对上了吗? ”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宋明月望着崔渐晴渐渐陷入沉思的那张脸,最后便找补了句:“只是大姐,有些事无凭无据,我也只是主观臆断。不可当做真凭实据,轻易就定了大姐夫的罪过。您且莫为此上火,有什么话还是得你们两口子好好说。不过无论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有什么能帮忙的,大姐尽管提。”
仓夷觉得她这话说得在理,“是啊晴姐,莫怕万事有我们。”
崔渐晴却望着棚外枝头积压的白雪,心下寂静。
半晌,她才念了声:“我明白。多谢弟媳提醒,嫂嫂好意,我会好好判断。”
彼时,话音落去。
众人纷纷陷入沉默,却有人怅然坐在棚下生出杂念万缕。顺着心意做事?早出晚归?出门捯饬自己?眼神飘忽不定?不行夫妻事,还喊累……
我的天爷,崔植筠岂不全中!
加之原先那个带着预示的梦境,岂不验证了太史筝的第六感?所以几番思量,筝只暗自大呼:崔植筠这反常的行为,不就是外头有人了!
如此结论初定,太史筝当如晴天霹雳,面如死灰般坐在原地。
待到宋明月察觉太史筝这不寻常的平静,刚转眸就被她那双空洞的眼眸所惊,宋明月不由得诧异起,“二嫂,这说着大姐的事呢,你脸色怎么比她还难看?”-
而后,在快雪宴上用完午饭后,大家皆四散作别在伯府的小花园里。这场风波欺负的宴会,也终在日光偏西的时候落下帷幕。来时一同的四个人,依旧是结伴而行。
只是当一行人走向那条游廊后,对面竟有人欢快跑来。
“宋老六,我听院子里的使人说,你去参加快雪宴了。我正要去寻你,你们这就结束了?”崔植筹迎面拍了宋明月的肩,宋明月却起身躲了开,“别碰我。崔老三,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亏我还从少府监出来,给你买了炸鱼。你怎么就这个态度?我又没招你惹你!当然各位哥哥嫂嫂也有,我已叫使人送去。少府监外头的那家炸鱼,可好吃了。”
崔植筹不明所以地相望,他不知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宋明月。
且看本绕开崔植筹向前走去的宋明月,听见这话转头走了回来,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脚,随后一顿泄愤地表达,沾满了醋意,“你没惹我?崔老三,你三姑奶奶要给你纳妾,你马上就有新媳妇了,我到时就是你的糟糠之妻了。什么炸鱼炸虾,炸河豚炸王八,你都留给你的新媳妇吃吧。我啊,不配——”
“娶新媳妇?”崔植筹傻不拉几地没听明白。
他揉着膝盖转头看向崔植简,“大哥,三姑奶奶也要给你娶吗?还是单给我自己?”
崔植简一听崔植筹这么问,直嫌他傻。转头牵着仓夷的手,就匆匆逃离了这小两口的是非之地。唯只剩下筝牵着措措,站在廊里进退两难……
宋明月对崔植筹的反应,感到愤怒。
“好啊,崔老三,看来你还挺高兴?挺满意?对,三姑奶奶就给你娶,别人都没有,你满意了吧?你脸多大啊,你自己偷着乐吧。但是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跟我出现在一张床铺上!我嫌恶心。”
只是崔植筹那一根筋的家伙哪里会有这样的心思?他瞧着眼前人那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禁暗自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自己那天没按她的要求把她伺候明白?
不该啊——
第二天起床,也没挑自己的毛病。
崔植筹就这么思来想去,想到最后竟应了句:“我不同意,你凭什么不让我上床?床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宋老六,你别冤枉我,你哪里看出我高兴了?我压根就没说要啊!再说我娶那么多媳妇干嘛?我有你一个就够了。再多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可没那么多钱买什么炸鱼炸虾,炸河豚炸王八。”
崔植筹的态度明确,纳妾的事,他不感兴趣。
只是他这话却叫人听着实在不爽,甚至不及大哥万分之一。
宋明月哼了一声,抬脚要走,“我管你活不活。但崔老三我告诉你,有朝一日,你若真敢纳妾。你给我记住,你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你的死期。”
宋明月抛下一句狠话就转身离去。崔植筹这傻货还在廊下来劲,完全不顾身边太史筝一人一狗的尴尬处境,“洞房花烛就洞房花烛,死期就死期,你以为我怕你啊——”
这句话落进风里,没有回响。
筝瞧着比她还孩子气的两个人,笑着摇了摇头,她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崔植筹一眼。筝道:“三郎,我们老六说的没错,你啊,是真傻……”
太史筝也走了,这下回廊空无一人了。
崔植筹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指着自己开始喃喃自语,“傻?我傻吗?还好吧……”-
太史筝回到银竹雅堂,门前的积雪已被午后的阳光融化。剩下些雪堆,零星散落。筝牵着措措跨进门,院内站着的人,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轻轻唤了声:“二郎。”
崔植筠回过头,在望见太史筝时,露出了难得的笑。
他道:“夫人回来了。”
筝望着崔植筠的笑,陷入猜疑的漩涡,无法自拔。
她现在怎么看崔植筠都觉反常。
就连崔植筠朝她走来,她都没察觉。直到,他的胸膛遮挡住眼中的光,筝才回过神,瞧他牵过了自己手中的狗绳,筝问:“你不是去上值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崔植筠在太史筝面前俯身解开措措,温柔摸了摸它的头,“下午无课,就提前回来了。夫人的快雪宴,赏的如何?”
“还好。”筝微微点头,只字未提宴上的事。
崔植筠便没多问。
他收起狗绳搁在一边,又开口说:“今晚我想带夫人出去一趟,不知夫人可有空闲?”
“带我出去?去哪?”筝皱了皱眉。
崔植筠闻言直起身,筝看见他眉眼仍有几分笑意。
崔植筠应了声:“去见个人。”
太史筝便惶然四起。不对劲,好不对劲。难不成崔植筠是要……跟她摊牌了?!
第66章 醋劲
酉时将入, 崔植筠却特意在出发前拿着身干净衣裳进了浴间。这可惹得坐在门廊下的太史筝,诧异抱起双臂,两条腿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筝就这么紧盯着浴间门, 陷入沉思。
吴婶打她面前路过, 回眸看了廊下人一眼,本想就此离去, 却还是因为好奇心转头折了回去,“娘子, 您这是怎的?是冷吗?用不用老奴给您烧个炭盆暖和暖和?”
筝摇摇头,抖动的双腿依旧没停。
她的局促全写在脸上。
筝不经意看了眼吴婶, 开口便问:“吴婶, 你说现在不早不晚,二郎这会儿洗澡是作甚?”
吴婶觉得纳闷, 她跟着瞧了瞧浴间的门, “那还能作甚?听说娘子和二郎君今晚上不是打算出门?既然是跟您一块,郎君可不得好好收拾收拾?岂能给您丢人?再说了, 他这样正常得很。您是不知道, 二郎君打小就爱干净, 一天洗三回的时候,老奴也见过。这今儿才洗一回, 不算什么稀罕事。”
太史筝不听, 他总觉得崔植筠有猫腻。
到底是见谁?他是打死没说,如此把筝难受得心急火燎, 抓耳挠腮。再加上今儿中午那些事,更加重了筝的猜想, 且看她将双臂一垂,忍不住抱怨道:“洗洗洗, 也不怕洗掉皮了,干脆住浴间得了!”
只是筝这一抱怨,吴婶更纳闷了。她想这郎君爱干净是好事,怎么惹着眼前这位了?不过很快,在崔植筠从浴间出来之后,一切疑惑全都豁然浮出水面。
“夫人出门,可要洗漱洗漱,换身衣裳?”崔植筠来到太史筝面前,语气如常。
但瞧他大抵是只净了净面,随意洗了洗。可他身上那隐隐散发出的桂花香,却叫起身探头,在崔植筠身边徘徊半晌的太史筝,不甚满意。
筝噘嘴望向眼前人,带着不满打趣道:“郎君,今日好香啊——我瞧咱们这见的一定是位娘子吧。那我可不换,我这样挺好!我不能抢了郎君你的风头呀!吴婶,你说是不是?”
吴婶在旁闻言笑而不语。
崔植筠却惊讶了句:“夫人怎知是位娘子?”
什么?还真给猜对了。
崔植筠,你还真一点也不藏着掖着——
筝的笑容在他的话音中凝固,她立刻哼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崔植筠抬眼时不明所以,他这老实人总也看不出个眉高眼低来。他问吴婶,“她这是怎么?还有什么香气……”
崔植筠说着拎起衣领,搁在鼻子前头闻了闻,“我怎么没闻着?您闻到了吗?”
“香气?”
吴婶装着样子左右闻了闻,她皱着眉头很像样子,“是有股味,不过不是什么香味。”
“不是香味?那是什么?”崔植筠无解,吴婶直起了身,“醋,是股醋味。不行,这我得好好找找,别是谁家醋坛子倒了,还傻不愣登的不知道。这味可冲着呢!不快点扶起来,能酸倒一片呢——”
吴婶抬手故意在崔植筠面前使劲挥了挥,崔植筠却还疑惑着往后退了退,“有……有吗?”
“有,怎么没有?”
吴婶瞧着崔植筠那个笨模样,话都快说到他脸上,也听不明白。便搪塞了几句,抬脚匆匆离去,“郎君就在这儿好好闻闻,约摸着一开门味道还能散出来。老奴这就上院外头找找去,找找去……”
吴婶走了。
崔植筠站在空荡的廊前,看着纷纷离去的两个人,下意识探出鼻子闻了闻。可空气中除去雨雪的潮湿气,就再无多余的味道。
崔植筠独自愣了半晌,最后只在心下暗道:“分明…没有醋味啊……”-
后来,该是启行。
崔植筠伸手叩了东屋的门。
谁知,他才刚轻叩了一下,连指尖都未来得及离开门板。太史筝就在里头好似等着开门般,立刻打开了门。崔植筠举目望去,惊讶不已,这真是好臭的一张脸。
难不成是快雪宴上又生事端?可眼前人为何不曾提及分毫?
崔植筠看着太史筝的目光,也会隐隐有些在意。可筝却想叫崔植筠猜猜她的心思,然后再能与她开诚布公的说说话。只是眼前人瞧上去心如止水,完全没有一丝异常。
但见崔植筠看着筝的那张臭脸,轻声相问:“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不若我们就改日?”
“……”太史筝撇撇嘴,这呆木头怎么就看不出个好歹?
好烦。
“我好得很,用不着!”
太史筝大喝一声,闷闷跨出了门,她现在可算是理解为何宋明月,见到老三是那副吃醋怨怼的样子了。他们家的男人,还真是一样的傻头傻脑!没一个聪明蛋。
崔植筠望着自家媳妇疾步远走的身影,惑然无解,却还是赶忙追了上去。
就这么,小两口缄口穿过必经的小花园。再瞧此时的太史筝已经气成了一团。她时不时回头相看,却总在崔植筠准备张口与她搭话时,又将头狠狠转了过去。
弄得跟在身后谨慎行事的崔植筠,亦不敢轻易招惹。
可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崔植筠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竟猛然加快脚步,在路过太史筝时牵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被他握紧掌心。
太史筝愕然朝那离自己半尺的背影望去,她的手臂渐渐随着眼前人的动作抬起,脚步也愈发紧凑。崔植筠居然主动牵了自己。
筝心头的怒火,被压下几分。但她并不是会被这些小恩小惠哄骗的人。
筝故意甩了甩崔植筠的手。
没想到,崔植筠抓得很紧,二人的手掌就像是严丝合缝地粘在一起。
筝红了脸,虽说是小恩小惠,但也有些许甜蜜。她也从没享受过崔植筠的主动,所以现在就暂且放下吧。如此,小两口牵着手,从脚下生风的你追我赶,变成眼下的迎着晚霞慢慢走。
崔植筠感受到身后人的平静,便选择在此时开口道:“我瞧你不大高兴,快雪宴上,母亲又为难你了?”
这是在关心自己吗?
筝抬起了本垂落的双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崔植筠看她不答,又将人拉近了些,“若是有什么事,就与我说。我是你的……”肉麻的称呼挂在嘴边,崔植筠还是难以适应地将话咽了下,“总之,你不必一个人扛着,伯府的人情难应付,我都明了。”
筝会心一笑,她的不安似乎正在被崔植筠逐渐抚平。
她想自己或许真的错怪了他。
“是难应付。二郎不知,三姑奶奶要给你与三郎纳妾。”筝故意将这话说与崔植筠听。
崔植筠闻言不可思议地转过了头,他开口时还是那么义正严词,“什么?三姑奶奶缘何如此?你我成婚月余就与晚辈提纳妾之事,实在不该是长辈之为。”
筝一听崔植筠说这话,猛然停下脚步,“哦,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若成婚不是月余,就可提纳妾之事了?好啊,崔植筠,我就知道你有二心。你这人压根就不想看上去的那样正经可靠。”
“我不想和你牵手了,你快把手给我撒开——”
筝起了急。
崔植筠拽着她将要脱离的手,连连解释道:“夫人误会,我对纳妾之事绝不赞成。且说我未与夫人成婚之前,甚至从未想过娶妻之事,所以更莫要提纳妾了。有道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能与夫人携手已是不易,又何故要平添烦恼,惹夫人不悦呢……”
崔植筠披心相付,这些话并不是简单的承诺。
太史筝举目时为他惊叹。
天色亦为他二人落下帷幕。昏暗的小路上,飘落的雪花重回寂静的人间。小两口抬起头,便被风雪落满。行路漫漫,红尘滚滚,若是此生能像今朝一样白了头,就再不枉此刻那……
没有放开的手。
筝轻轻念了声:“下雪了。”
崔植筠也轻轻地答:“嗯。”
这是他们相识后,同看的第一场雪。是人生万万里的开始,是再回首时最初的回忆……而后,小两口登车而上,马车在雪地上留下痕迹,缓行渐远,最终来到了那晚太史筝撞见崔植筠的小巷前。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筝放下布帘,崔植筠却伸手说:“走吧,去了便知。”
筝有些犹豫,却还是选择接受他的邀请。
与之一同下了车。
两个人的脚印轻踩过雪地,慢慢延伸向巷口,马夫望着风雪中那互相扶持的背影,垂眸坐上了马车。巷口发暗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筝放眼望去,这就是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巷,到处都是杂乱堆放的木箱,还有远处那些或高或矮的泥巴墙,无不显示着这儿的凄凉。
太史筝还是一样的不知其解。
崔植筠还是一样的缄口不言。
直到来到一户整洁的院门前,崔植筠才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了太史筝那双被自己焐热的手掌。
筝便乖巧地站在原地,等待崔植筠去叩响那陈旧的木门。
只是,崔植筠才刚抬起手掌,就转眸对太史筝说:“夫人,我想起有东西落在车上。雪天路滑,你不必跟去,就在这儿门檐下等我。我很快回来。”
筝点了点头,“那你小心些。”
崔植筠回身走远,来时的脚印渐渐与他落下的步子混作一团。筝就这么一个人呵着哈气,默默等待崔植筠归来。谁料,院门却在未被敲动的情况下,独自打开。
筝茫然应声看去,只见门扉轻开,一个身着布衣看上去与崔植筠年龄相仿的女子抱着个半岁多的娃娃,站了出来。筝望着眼前人,那双剔透的眸子,越睁越大。
一时间,两相对望,筝有些尴尬。
她便慌张回头指了指崔植筠离开的方向,又转头对身后人说:“您…您好,那个……我是……”
女子却微微一笑,敞开了院门。
“我知道,娘子是在这儿躲雪的吧?今日这雪下得确实急了些,不若娘子随我进屋去躲,我给娘子倒碗热水暖暖身,等雪小些再离开也无妨。”
“不用,不用。”筝赶忙挥挥手,她想自己还是等崔植筠回来再说,“我等人,多谢娘子,您不必管我。这外头风大,您还是抱着孩子进去吧。”
女子随手掖了掖怀中娃娃的衣领,与太史筝回复说:“娘子也在等人?”
筝闻言疑惑了句:“也?”
“嗯,我在等孩子他爹。”女子点点头,“二郎说他今晚过来,不知这会儿到哪了?按理说太学到这福源坊,也没多少距离,早该到了。眼看着这雪越来越大,我有些担心,就抱着孩子出门看看……没想到就正巧碰上娘子了,你我二人也算是有缘。”
什么!?
女子说得言语淡淡。
筝却立在门檐下,瞬间石化。她随北风吹落,直挺挺磕向门边的墙。女子见状刚想伸手去扶,却被太史筝抬手制止,她缓缓扭过僵硬的脖子,将目光落在那娃娃身上,开口问道:“那这么说,这…这是二郎的孩子?”
“娘子认识二郎?”女子闻言无绪。
槽牙咬碎的声音,吭哧作响。筝直起身,眼眸盯着巷口那隐约挺拔的身影,狠狠应道:“认识,怎么不认识?简直认识的不能再认识了……”
彼时,二人陷入沉默。
筝却于心下大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崔植筠,你好样的,你这岂止是外头有人,你这可谓是一应俱全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第67章 小筝
“既然娘子与我家二郎这般相熟, 那娘子是找我家二郎…有事?”话已至此,女子这才仔细打量起太史筝的穿扮,她是怎么也想不出眼前人会与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有什么联系。
可我家二郎这几个字, 对筝的冲击实在太大。
她的脑袋嗡嗡直响, 压根就没听清女子开口说了什么。
我家二郎…我家二郎……
二郎是她家的,那我又是谁家的……
筝懵着脑子缓缓走出门檐, 来到了茫茫四起的风雪中。她抬头看了看天,欲哭无泪。那女子在身后诶了一声, 筝却还是一意孤行地往巷口走去。
直到与崔植筠在接近巷口处碰面,筝也未曾停下脚步。崔植筠拎着东西站在灯火下, 温柔相问:“雪下大了, 不是说在那等我?夫人为何又……”
筝置若罔闻的样子,叫崔植筠不解。他看着她与之擦肩, 再没朝巷子深处走去。
“夫人去哪?”崔植筠追问。
筝依旧不答。
崔植筠见状再顾不得其他, 乃至不远处那院门前的身影,毅然转身选择跟上太史筝的脚步。他来到筝面前轻轻拉着她的手臂, 却被人一把甩开, “夫人这是怎么?”
“别拉着我, 崔植筠,我不想理你。”
筝冰冷地回应, 惹得崔植筠突然心下慌乱, 他觉得奇怪,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夫人缘何如此?方才不还好好的?某是又做错了什么?”
筝却沉浸在杂乱的思绪里,理不出头绪。
她只抛下句气话, 便抬脚向马车走去,“你没错崔植筠, 你们都没错。是我多余。”
风雪遮掩眉目,余下的也只有悲凉。崔植筠模糊不清太史筝的背影,可脑海中却全是她的明朗,不知是在何种感情的驱使下,崔植筠竟开口叫了声:“小筝。”
天地好静,风雪无声。
崔植筠的这句小筝,高高昂起,又轻轻落下。不夹有一丝杂念。
筝在这声呼唤后,有一瞬的动容,她眼角含着晶莹的雪花,却再没回眸看去。等到踩上回家的马车,筝才对起身恭迎的马夫说:“师傅,麻烦不回伯府,我要去怀庆坊。”
“我要回家。”
可偏是在太史筝俯身登车那刻,一只宽厚有力的手臂,猛然拦住她纤细的腰身。将她死死困在原地。
“你不说清楚,我今日就与你一起回家。”
崔植筠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筝感受着他掌心传递在腹间的寒意。
崔植筠还是第一次这样直白。
他的话音落去,马夫不敢轻举妄动,便默默跳下马车借口说要方便,识相走远。太史筝却执拗地扣起了他的掌心,筝或许是觉得委屈,觉得在意,才会生出许多这样的执念。
筝说:“放开我,你个负心汉——”
负心汉?
难不成还在为纳妾的计较?
崔植筠困惑无解。
他很难猜透眼前人的心思,却没想着逃避她这莫名的指责。他知道夫妻之间有些问题,放着不问,就会变成麻烦。毕竟,他是打算与眼前人过到老的。
待到随意将东西搁在雪地上,崔植筠转手便将人翻了过来。
筝压根做不出任何反抗,她头一遭受到崔植筠这样“粗鲁”的对待。而后,屁股落定在车架,两条腿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晃荡,太史筝眼见崔植筠伸手撑在她的身侧,让她能够活动的地方越来越小,再也逃脱不掉。
“崔植筠,你太欺负人了。”
筝说罢动着身子向后挣扎,却被崔植筠牢牢按住了搁在车架上的手掌。崔植筠顿在原地,沉声问道:“夫人如此莫名其妙,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此刻,两个人的目光相接,谁也不肯退让。
筝将头偏去一边,不肯将他相望。
崔植筠便在忆起那晚白矾楼上,太史筝那伶俐模样后,字字念道:“夫人有什么事定要与某直说?夫人不说,某缘何猜得透你心里在想什么?某猜不透你想什么,夫人别扭,某更别扭。这些夫人说过的话,某可全记得。只是缘何到了夫人这儿,夫人便不去遵守?那夫人这样未免有些责人以严,待己以宽了。”
崔植筠“以眼还眼”,一时噎得太史筝哑口无言。
筝气得转过了头,“崔植筠,你——”
崔植筠看着眼前人那双愤怒的眼,丝毫没有被她点燃,稳定的内核,来自他那颗强大的心脏。他还是如常地平静着,“夫人现在可以告诉为夫,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到归家了吗?”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知道。”太史筝使着性子,将问题抛了回去。
崔植筠却道:“某不知。”
筝皱起眉头,使劲全身力气将被崔植筠按住的手掌,从他手下抽了出来。随即便声讨起眼前人来,“崔植筠,你都把我领到这儿了,现在又不敢承认了?我知道,你今天不就是来跟我摊牌的吗?那个院里住的年纪与你相仿的娘子,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吧?”
“不过倒也不用你承认,那娘子自己都说了,你是从太学过来的孩他爹。是他家二郎——果然,你就跟宋明月口中的那种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男人一样卑鄙。”
“只是我是真没想到……崔植筠,你竟藏得这么深,居然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可真有本事。行了,你也别藏着掖着。你就直说今日此行是什么目的,是想叫我认下这孩子?还是说想叫我帮你将那娘子纳进你房里?”
“但我实话告诉你,崔植筠,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必是要撕破你这副道貌岸然的小人嘴脸,叫大家瞧瞧!然后再把你这种人,一脚踹掉!”
……她这说的都哪跟哪?
崔植筠看着太史筝咬牙切齿的样子,忽而一笑,但瞧他脸上根本没有半分筝认为的心虚可言。崔植筠注目于眼前人,并没有急于解释,他实在有些好奇,“植筹媳妇口中的那种人?某是何种人?”
筝真是被气昏了头,竟还应着他的问话,乖乖作答,“自然是因为怀有愧疚对我顺心顺意,忽然不寻常的早出晚归,捯饬打扮自己,以及说话时看我的眼神飘忽不定,甚至……甚至……”
可太史筝话已至此,崔植筠却比刚才更加茫然,“甚至什么?”
“借口说累,对我没兴趣!”筝挺起了胸膛。
谁成想,待到这句话说出口,剑拔弩张的事态,居然开始变得暧昧起来。崔植筠喉结微动,耳边的碎发随风摇晃。他强压着心底的那份悸动,垂眸相问:“所以夫人是相信……某就是这种人了?”
筝眯起眼睛,“崔植筠,事都摆在眼前了,你倒是给我个不信的理由啊?”
崔植筠不觉陷入沉默,他抬起头望着太史筝不说话,筝也看着他的眼眸眨啊眨。两相对望间,汴京风雪不停,呼啸的寒风吹不散二人被对方打乱的思绪。
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后。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将会成为“输家”。
崔植筠沉声言语,逐字逐句为她解答起,她的疑惑来,“小筝,我一直顺从你的心意,是想你能活得自在。你说我捯饬自己,不过是我个人的习惯。还有看你的眼神飘忽,那是因为我不敢去看。”
“然那忽然不寻常的早出晚归,却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你所见的那对母子,是我读书时同门的师兄,他那远在乡下的妻儿。前日他们突然来京,未曾告知师兄。师兄这些年又一直在太学考学,吃喝都靠的是朝廷给的那点津贴,身上根本没有积蓄,加之他在汴京无亲无故,唯与我相熟,便只得托我帮忙安置。所以我就出于好心,连夜给他们娘俩租了个这么个院子,在汴京安身。今日也是想着领你前来,帮他们暖暖房子,再送些贺礼。”
“至于…你最后说的那件事……”
崔植筠稍作停顿。
一切误会,都始于打心眼里的在意。筝却在雾散云开后,无地自容般伸手掩住了眼前人将要张开的嘴唇,“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崔二郎,求你不要再说了——”
崔植筠却轻轻拿开筝的手掌,认真地回应道:“我是怕自己没想好,你也没准备。”
“这是两个人的事,我们谁都不能太自私。”
崔植筠撩人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这些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不显得放荡。筝从怒火中烧,变为面红耳赤。原来,他还是那个他,可她却如此将他猜忌。
所以这回,换太史筝不敢去看崔植筠的眼。
崔植筠缓缓从筝面前直起身,“既然我已给了夫人一个不信的理由,那夫人现在可以随我去恭贺师兄乔迁之喜了吗?”
“二郎,我没想到这事会是这样…真的对不起……不过一切都太巧了。也怪我太执着。”
筝扯住了他的衣袖。
崔植筠没躲,他只再次朝她伸出了手臂,心下明了起吴婶说的醋意,他道:“夫人,不必道歉。这件事未曾及时告知,叫你挂心,是我的错。是我该跟你道歉。时候不早,夫人走吧。有什么我们回家再说。”
筝却忽然转身往车厢钻去,她现在回过神恨不得时光倒流,或是立刻逃离崔植筠身旁,“啊呀,不行,我真的太笨了。好尴尬!崔二郎,我不去了。我现在一点见你的脸都没有。我要回家,我要找爹。”
好在崔植筠眼疾手快,抬手便将人揽住,从车架抱下了地面。筝见自己无路可逃,当即跟眼前人求饶道:“崔植筠,我求你饶了我吧。你让我自己待会,我太丢脸了。”
可崔植筠并未选择放过太史筝。
他轻揽着太史筝开口道:“好,夫人若想一人呆着。那我们今日便不去道贺,我陪夫人归家找岳丈大人。”筝闻言呆住不动,“那怎么行,你都应了别人,不能说话不算话,你得去。我自己回家找爹就行。”
小两口还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会儿俩人又开始为回家找爹的事僵持不下。
彼时,有位身穿学子服的青年撑伞自南边走来,只见他在看见马车前腻歪的人后停下脚步扬声说:“师弟,我打远瞧着就像你。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不先进院去——还有?你怀里的这位……就是弟妹吧。”
筝闻声回眸,在崔植筠怀中看了他一眼。崔植筠便心知肚明在她耳边应了声:“孩他爹来了。”
筝将视线偏移,看着眼前那长相憨实的男子,低声疑惑了句:“啊?他家二郎,就是他?”
第68章 当爹
崔植筠在师兄靠近前松开太史筝, 拱手与之行礼道:“师兄,这是我家内子太史筝。”
筝虽还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之中未曾缓过神,可当抬眼时对上崔植筠语毕后投来的目光, 便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夫唱妇随。筝木讷地挥挥手, “师兄……好。”
师兄见状赶忙作揖回应,“弟妹好, 在下柳愈庚,感谢你愿与师弟光临寒舍。二位快请吧——”
主家相邀, 客随主便。
太史筝这下是想逃也没地逃了。
“师兄先请。”
崔植筠礼让于柳愈庚,柳愈庚颔首一笑抬脚先行。再回眸, 崔植筠瞧见筝在他身边面露难色地摇了摇头, 可他却随手拎起贺礼,跟着弯起手臂朝太史筝示意。
“走了。”
筝的不开心都写在脸上, 她还想再做做无用的挣扎, “你能不能说我肚子疼?”
崔植筠看着她不说话。
“好吧…我知道了。”
筝说罢自觉伸手挽住崔植筠的手臂,且看她噘着小嘴, 狠狠挂在崔植筠臂间向前行去。可崔植筠明知他是故意为之, 却不曾计较, 毕竟太史筝那点重量,他还是担得起。
小两口慢慢悠悠来到院前, 柳愈庚合伞回头朝二人笑了笑, 抬手叩响了陈旧的门。
当木门轻开,门内的女子在瞧见柳愈庚后, 愁容不展。
她道:“二郎,你总算回来了。”
柳愈庚抖了抖伞上的雪, “路上雪厚,所以耽搁了些。宝念, 饭都做好了?”
待那叫宝念的女子点点头,他才转身与她介绍起身后人来,“这位崔师弟我就不多介绍,这位是师弟的媳妇太史筝,你二人好好打个招呼。”
宝念一抬眼,瞧见太史筝的脸,立刻惊讶道:“诶?你不是那位娘子吗?原来你就是崔郎君的媳妇。怪我眼拙不识。我就说这么好看的娘子,怎会在这僻静地一人躲雪呢。”
“嫂嫂…好。方才多有打扰,还请您莫怪。”太史筝听了这话,更加不好意思地朝崔植筠身侧躲了躲。筝要是知今日会这么尴尬,她定说什么也不会跟崔植筠过来。
“不怪,不怪。外头天寒,大家还是快些进去吧——”宝念却没在意,她敞开大门,邀了众人进去。
进到院中,筝依旧拽着崔植筠不松手。
只瞧崔植筠往东,她跟着往东,崔植筠抬手将礼放下,她也跟着上去。弄着人家宝念两口子,直盯着崔植筠感叹,这夫妻俩的关系也忒好了点。
直到,崔植筠被瞧得不好意思,这才动了动手臂,同身上粘着的人低声道:“夫人现在可以松手了。若是某去方便,夫人难道也要跟着吗?”
太史筝那张脸瞧上去比苦瓜还苦,她终于不情不愿地将手松了去。
可她还是紧贴着崔植筠身侧不肯远离。
柳愈庚先进了屋,他在扫视过桌案上简单的饭菜后,顿时变脸对宝念呼喝道:“师弟帮了咱们那么多,你就做这几个素菜招待恩人?且他今日还带着弟妹前来。你这妇人怎么这么拎不清——去去,将你从老家带来的那只老母鸡宰了,莫要让师弟觉得我们待客不周。”
宝念闻言面露难色,“二…二郎,那只鸡是留着下蛋用的。”
“下蛋?既是下蛋,那你就不会拿钱到街上买些荤菜吗?”柳愈庚说话的声音愈发高亢。
宝念不敢招惹,却还是有些委屈。
她免不了低声诉起自己这么多年压抑在心底的苦来,“钱钱钱…你惯只会动嘴。这么多年,你只顾读书,从不贴补家用。如今我就是生了个孩子,家中田产便被你大哥他们尽数占去,你说我哪还有什么积蓄。就余剩下我的那点嫁妆,那可是我们娘俩的命——”
“你说我拎不清?此番若不是有崔郎君帮衬,我与孩子就要冻死在这大雪天里了,你说我怎会不知感恩?”
“我只不过是实在没有办法。”
宝念有些激动。
那时的她只想着无论生活再难,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就总能将这难关渡过去。
可眼看生活一地鸡毛,和身边人那颐指气使的模样。
宝念竟开始迷茫。
她也不知当初鼓起勇气背井离乡,跨越百里前来京城寻夫的选择,是对是错了……
糟糠之妻的窘迫,在宝念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可那看上去憨实的男人,却好似不以为意。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怪也只能怪老天不公,叫他怀才八年而不遇。
所以,当他面对起宝念的抱怨,也只会无能地说:“妇人之见,有外人在,我不与你争辩。总之,你今日就是不许用这些东西招待贵客。你既已来到汴京,就要守汴京的规矩。”
汴京的规矩?哪门子的规矩?
这不就是为了他那点可怜的破面子?却叫他人为难。
简直胡扯。
太史筝此时与崔植筠站在院外,犯起嘀咕,却并未抬脚闯入他们二人的争吵。
这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外人也不好多参与。
可崔植筠转眸注意到自家媳妇那愤愤不平的目光,莫名一笑,瞧着今日若非是第一次见面,他这喜欢扶弱抑强的妻,就要冲上去替宝念嫂子理论一番。
只是此刻的僵持,该如何化解呢?屋内人陷入两难,崔植筠也一般。
筝却忽而高呼,故作难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哎呦,郎君。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在快雪宴上油腻的东西吃多了,怎么有点恶心呢?我觉得今晚能吃清淡点也蛮好——不然我这胃真是遭不住。你快给我揉揉。”
崔植筠迷惑着看向身边人,“夫人,胃不在那。”
筝骤然愣住,
这人不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拆台呢?
谁知,下一秒,崔植筠便将手搁去了她的胃上。
亲密的肢体接触,惹得太史筝腰身发痒。这还是崔植筠第一次主动将手搁在这儿。
但崔植筠并没想太多,他只是盼着快点冲散这场矛盾,好叫低沉的气氛不再蔓延。瞧他领着太史筝几步跨进屋内,开口便说:“多谢嫂嫂一片好意,还请师兄不必在意,有这家常便饭足矣。”
崔植筠话已至此,柳愈庚就算面上挂不住,也不好再多言。
“崔郎君与娘子不嫌弃就好,我去厨房给你们盛饭。”宝念那边垂着头,抬脚跨出了屋外。柳愈庚竟瞧也没瞧她一眼,开口好声好气邀崔植筠他们坐下,“莫管她。坐坐坐,师弟你们坐。”
筝不放心,也瞧不惯师兄那副样子,转眸与崔植筠对了个眼神道:“我去帮忙。”
崔植筠没拦,太史筝转头出了屋-
厨房内,宝念掀开锅盖,杂食粥的香气扑面而来。
“哇,宝念嫂嫂做的杂食粥好香啊——”筝从门外探出头,吓了宝念一跳,“娘子怎么跟来了?”
筝眯眼一笑,“我来瞧瞧嫂嫂需不需要帮忙?”
“不用,不用。这些粗活娘子怎么做得?我一人来就好,往前在家,十个人的饭菜都是我一人准备。现在这点不算什么。”宝念用手在身前的襜裳上抹去水渍,跟着不作任何犹豫,就徒手将灶台另一边冒着热气的锅盖掀起。
筝被她的动作所惊。
难不成眼前人是练过铁砂掌,竟一点也不觉得烫!
她只道:“嫂嫂好厉害。”
宝念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转头躲进升腾的热气里红了脸。筝往灶台边去,但瞧一个个白乎乎的笼饼安静躺在屉中,她好奇地问:“这些都是嫂嫂一人蒸的?”
“嗯。”宝念点点头。
筝望着眼前寡言少语的宝念,忽然想起了仓夷,不过好在大嫂遇见的了大哥,不是柳愈庚这样心比天高的男人。出于关心,筝开口试探了句:“嫂嫂,我心里有句话想问您,以后您是准备在京城陪着师兄吗?”
宝念挑起笼饼的手,有一瞬的停顿。
她答:“是啊,既然娘子相问,我就不避讳了…我们娘俩不留下还能去哪呢?家中已无田可种,二郎也不愿过问家中事,为我讨说法。我带着孩子突然来京实属无奈之举,他总说自己高中之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为何还要在乎那一亩三分地。既是夫为妻纲,我又能与他争辩什么……”
宝念说着咽了口气,太多的忧愁缠绕在她的身边。
筝赶忙安抚道:“嫂嫂宽心,一家团圆是喜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可是柳师兄眼下还需读书,自是暂时照顾不到你们母子。嫂嫂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宝念抬起迷茫的眼,“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能在汴京寻个不耽搁照顾孩子的活计,够我娘俩糊口就好。”
宝念不敢对未来有太多奢望。
或许她也曾拥有理想,但眼下她所有的希望,都变成了能将孩子养大便好。
筝垂了眸,这是许多女人的困境。
尽管筝是幸运的那个,但她并不想冷眼旁观她的无奈,只是筝不能轻易许诺。她得好好想想,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世上无难事,像您这样勤劳能干的人,一定会在汴京城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的。”
“嫂嫂,欢迎你到汴京来。”筝眯眼笑起。
宝念端着热乎的笼饼,愣在了原地。外头的雪还在下,宝念一路风尘仆仆地来,见过的都是汴京城冰冷的墙,还是头一遭听见这么温暖的话语。她心里暖洋洋的,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总算露出了笑颜。
她说:“诶,我听娘子的,一切都会好的。”-
回去的马车上,太史筝昏昏欲睡。
崔植筠坐在筝的对面,虽不曾伸手触碰,但他时刻关注着眼前人的目光却从未偏离。大抵是从那晚太史筝说要与他做一辈子的朋友开始,崔植筠就察觉自己不再似之前那般抵触于她。
因为她足够特别。
马夫忽而在街口勒马,太史筝不禁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向前跌去,还是那个熟悉的场景。
崔植筠这次将人接进怀中,再无抱怨。
只是筝却猛然睁开双眼,在想起什么之后大呼道:“我想到了,宝念嫂嫂既然有面食方面的手艺,不若做些面食生意。我可以在嫁妆里给她出间铺面,经验方面就请大嫂做指导!就当大嫂也一起入股。大不了,赔了算我的,赚了我们三个平分。如此,她不就能一边看孩子,一边赚钱养活自己。也不至于活得那么辛苦了~”
筝想到办法,喜出望外。
可崔植筠松了松扶人的手说:“原来夫人不是困了,是想得太入迷。”
筝闻言却赖在崔植筠怀中,想要听取眼前人的意见,“郎君快说说此法可行?我是想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郎君能帮衬宝念嫂嫂他们一时,还能帮他们一世吗?倒不若靠些手艺养活自己。”
崔植筠觉得太史筝的想法没错,他道:“好是好,不过……”
“不过什么?”太史筝抬头看他。
崔植筠又言:“帮人不能操之过急。夫人,不能因一时冲动,就去轻易下论行事。这件事需得你自己先想明白,且了解过该了解的事情之后,再去言说帮助别人的事。不若只怕适得其反。夫人可明白?”
“好,我明白。为妻谨遵夫命。”筝点点头。崔植筠见她应声,回问了句:“那夫人还困吗?”
“不困了。”筝没反应过来诚实作答。
崔植筠便做了请人起身的动作,“那起来吧。”
可筝又耍起了无赖,“不,好像又困了。”
“……”
崔植筠一时无言,他看着怀中那合乎礼法的媳妇,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便不禁眯起了双眼。这人的脸岂能说变就变,竟再也不是方才那没脸见他的时候了……-
银竹雅堂的灯火浓浓,小两口归来时,院中寂静。
然此刻不过戌时。
推开东屋的门,措措热情将二人相迎,但见小狗欢快地在小两口腿边绕来绕去。太史筝举目望着温暖的屋舍,不觉感叹了句:“郎君,还是回家好啊——”
她俯身抱起措措,跨过门槛往屋内走去。崔植筠随之而来,关上了门外的风雪。
筝来到坐榻边抚裙坐下,顺势将小狗搁在了大腿面上,碎碎念道:“措措我和你说,爹爹和娘亲,今天去别人家做客,吃到了好吃的饭菜和软乎乎的笼饼。我们措措呢?吃饭了吗?来,让我摸摸你的肚子,看看有没有吃饱。”
筝说着摸了摸措措圆鼓鼓的肚子,一瞧就没少吃。她便将小狗举起,与崔植筠分享道:“二郎,你快瞧——”
崔植筠才刚脱下鹤氅挂在衣桁上,回身就有求必应地走去。
可他来到太史筝面前瞧不出个所以。
“瞧什么?”
筝撇撇嘴,将措措又举高三分,崔植筠却还是惑然无解。筝便觉得没了兴趣,把措措从他面前挪了开。谁料,移开的瞬间,两人目光相接。不经意地相望,最叫人动容。
这一刻,没有人猝不及防,没有人恍然失措。只因他们凝望着的是对方那双,为彼此明亮的眼眸。崔植筠情不自禁地靠近,勾出太史筝下意识的慌乱。
可她做出的动作,却仅是伸手蒙上了措措呆呆的脸。
所以,他想怎样?
筝心神难定,掌心冒出的热汗,出卖了她的不安。她其实根本不像展示在崔植筠面前的那般“放纵”,一切都是她强硬的伪装罢了。她就一边期待着崔植筠的靠近,一边害羞地向后靠去。
直到,崔植筠将那个不带有一丝敷衍的吻,无比炽热地落下。太史筝的眼眸便越睁越大,她惊讶着发生的一切。晕乎乎的脑袋,持续发烫。崔植筠在和她的缠绵之间,感受到了她含蓄的回应。
两个人就此翻倒在坐榻之上,措措趁早溜之大吉。
于是乎,他们从阻隔相对,变成了紧贴在一起。
崔植筠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惊讶,他怔怔离开了太史筝面前,空气开始渐渐从鼻腔进入肺体。此时的筝,已说不出任何话。崔植筠也已沉沦。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纷杂的想法。
局促的呼吸,是两颗心在变窄的距离。
很久之后,筝在两个人仿若静置的时间中,颤颤地问:“咱们要…要往下继续吗……”崔植筠闻为她收起耳边的碎发,他也同样羞于这个回答,“如果…你想的话……”
可最尴尬的事,莫过于此刻有人不识趣地推开了门。
但闻那胆敢闯入的人,竟在瞧见崔植筠压着太史筝后拦在门口高声呵斥:“哎呦,不得了了。我儿快停,我儿快停。你媳妇都怀上了,你怎么还……快给为娘下来——”
“若是伤了孙儿,为娘跟你没完。”
“怀上了?!”小两口叠在一起,望向门外异口同声地答。
可这事都没办,怀哪去了?
崔植筠从坐榻上起身,诧异地看向太史筝。筝也愕然回望,搞不清楚状况。
彼时,喻悦兰从门外走来,靠近儿子便说:“我儿,别怪为娘说话难听。现在你媳妇这正是重要的时候,你得憋住。忍忍就过去了。”
喻悦兰的话,越说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筝从榻上起身相问:“婆婆,您这是何故啊?我什么时候说我怀孕了?”
喻悦兰瞧太史筝那样,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承认,“诶,我说媳妇。你以为你不说,大家就都不知道了?这事全院都传遍了。你就莫要瞒着为娘了,这怀孕又不是什么坏事,何故藏着掖着?想来若不是今早有人来你院里借东西正巧听见,你还打算瞒为娘到什么时候?难不成瞒到肚子大了再说?”
“什么!传遍了?”筝觉得莫名其妙。
今儿早起,她不就是做了个梦!筝见状刚想开口解释,门外却又传来某人的接话声,“对啊,二嫂——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连我都不说?亏我晌午还一直和你在一起。”
话音落去,宋明月与崔植筹领着个郎中,跨进了门。瞧着他两口子就是听着风,没事跑来凑热闹的。
筝一看宋明月也掺和进来,顿觉大事不好,立刻挥手否认道:“婆婆,植筹媳妇。你们真的误会了。有没有怀孕,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我真的没有怀孕,你们搞错了——”
喻悦兰稳坐案前,抬眼应了句:“搞错了?植筠媳妇,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宋明月也站去喻悦兰身边,一唱一和,“是啊,二嫂。你这么确定?难不成是有什么事?”
“因为我,因为我……”筝急得小脸通红。
可她也不能直说,她与崔植筠还没圆房吧?那喻悦兰岂不把他们这银竹雅堂闹翻了天。崔植筠瞧着媳妇为难的模样,刚想开口将事情揽下,“母亲,这事…它都是因为……”
却被筝挡住,冲去了喻悦兰面前,“哎呀,婆婆叫郎中瞧吧——郎中先生一瞧,什么事都明白了。”
“我瞧也是个办法。”喻悦兰挑了眉。
郎中随即搁下药箱上了前,待到一番诊治。他是捋捋胡须,皱皱眉。半晌故弄玄虚也没放出个屁,急得一旁看热闹的宋明月,好奇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她说:“郎中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若你也给我看看?”
宋明月其实是觉得好玩,她并没想太多。但见郎中转头又将手探去了她的手腕,只是这回,郎中竟咦了一声,扬起了眉。他那表情实在耐人寻味,弄得在场之人皆是不知其解。
喻悦兰纳闷,“我说先生,您这到底是何意啊?是有还是没有,你倒是给句痛快话!”
郎中说:“有。”
喻悦兰松了口气。太史筝倒是彻底慌成一团,她回头看着崔植筠,不知该如何解释。
郎中却又言:“也没有。”
“那到底是有没有啊?”这回又换宋明月着急。
郎中起身慢条斯理收起药箱,指了指宋明月,“你有。”
又指指太史筝,“她没有。”
“总之,还是要恭贺喻淑人,您家要添丁了。”
郎中说罢作了个揖。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喻悦兰与儿子儿媳六目相对。宋明月一脸惊愕地看向崔植筹,崔植筹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要当爹了?”
宋明月却似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张口便骂了句:“我,我不信。他就是个庸医——”
第69章 夫君
郎中听了这话不太乐意, 眼前人岂不是砸他的招牌,“我说三少夫人,您要是说我人品有问题我都认, 可你这说我是个庸医那可不行。我这行医行了二十多年, 在诊脉这方面,从来就没说出过错。您若不信, 大可再换个郎中,瞧瞧他是不是与我所说的结果一样——”
“植筹媳妇, 不得无礼。”
喻悦兰接了腔,她今日算是看在宋明月肚子的份上, 没去跟她计较。
她只道:“李郎中, 都给咱们家瞧了多少年了?就连你们妾母原先怀三郎的时候,都是他给瞧的。你还能有不信之理?行了行了, 时候也不早了。傅其乐, 你去送送李郎中。”
喻悦兰起了吩咐,傅其乐抬手推了门。
临走前, 喻悦兰瞧着门外最后说了句:“晚辈无礼, 李郎中别往心里去。往后她这身子, 还要仰仗您多照顾。”
“淑人放心,在下自当尽力。”
李郎中颔首告退。
这会儿再瞧屋内的宋明月, 已不似方才那般强硬, 她蔫头耷脑地愣在一旁,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怀上了崔老三的孩子。只是宋明月不吱声, 崔植筹也不敢显的自己太开心。
他就那么站在媳妇旁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 小心翼翼地偷望她那平坦的小腹。
他这还真要当爹了!
早知如此,就该早点争取自己在上的权利。
崔植筹沾沾自喜。
太史筝也跟着松懈下来,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向崔植筠,崔植筠见状轻轻顶着媳妇,让她能有个依靠。
喻悦兰扫视周遭,她瞧着这些小年轻们没一个笑模样,免不得开口训道:“这怀孕是喜事,我怎么瞧着你们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都给我高兴点,哭丧着脸怪难看的。虽说今日不是我们植筠添喜,但为娘也还是欢心的。植筹媳妇,咱们大房能不能拿下这长孙之位,就全看你了。你可得给我仔细着点,若出差池,三郎,我可不轻饶你——”
说着转头看见自家这亲儿媳妇,喻悦兰又摆了摆脸。
“还有你植筠媳妇,生不出这长孙的事,为娘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也得跟我儿加把劲,早些尽力才好。成了,没什么事,为娘就先回了。你们是不是还有事?那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该做什么?做什么?
情绪都给打断了,还能做什么呢……
筝瞧了眼崔植筠,不好意思地垂了眸。崔植筠尴尬地咳了两声,没去接茬。
喻悦兰起身要走,却抬眼瞧见了从外头回来的傅其乐,“其乐正好,咱趁着老太太没事去给她老人家报喜,还有陶凤琴那,你且派个人去跟她知会一声植筹媳妇怀孕了。”
“那主君那呢?”傅其乐回问。
可她一提崔寓,喻悦兰那脸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跟他说什么?你给那屋的说完,他还能不知道?”
傅其乐被怼得不敢做声。
主仆二人,就这么火急火燎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倒还真是喻悦兰的做事风格。崔植筹跟着转头看向屋外,似是心情大好般大呼,吓了屋内人一跳。
“外头天黑,母亲慢走——”
瞧他根本没去在意身边人,只顾自己满心欢喜转过头,上去抱着宋明月的脑袋就狠狠亲了一口。亲的宋明月是脑袋发懵。他道:“宋老六,你太棒了。谁能想到兄弟仨里,竟是我先做爹。”
“哼哼,我瞧大哥这回还能说什么!”
崔植筹一如既往的傻。
可宋明月这本是来看热闹的主,却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热闹没看成,瓜反倒吃到了自己头上。宋明月气得一把将崔植筹推开,宣泄委屈道:“崔老三,这事都怪你。你离我远点,我不要你。我…我要二嫂——”
“怎么怪我……”崔植筹退在一边,弱弱地答。
“啊?来了来了。”
太史筝闻言赶忙起身走去张开手臂,接受了宋明月依赖的拥抱。
筝轻轻顺了顺宋明月的背。
她知道宋明月不是不高兴,她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便温柔安抚道:“好了明月,既来之则安之。孩子都已经来了,那就是上天的恩赐,是你们的缘分。不生气了,若是动了胎气,那可不好。”
宋明月躲在太史筝怀里欲哭无泪,听不进任何劝告。
她大呼:“二嫂,你看他那个傻样。我完了,我这下是彻底被崔老三套牢了——”
宋明月总是口是心非。
此话一出,太史筝哈哈大笑。崔植筹这死脑筋却信以为真站了过来,为自己争辩道:“怎么就被我套牢了?宋老六,你既然不想和我生孩子,那你还天天缠着我干嘛……”
“谁!谁缠着你了!”宋明月死不承认。
瞧这夫妻俩有了孩子,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崔植筠一向不爱多管闲事,可听见崔植筹的话,他竟也想骂他是个蠢货。崔植筠几步上前,拉起崔植筹的领子就将人往屋外拎去。
“三郎,外头凉快。咱们出去待着。”
偏崔植筹还没完起来,崔植筠无奈便瞪了他一眼。二哥哥一发狠,崔植筹还不瞬间蔫了下来。
他就跟个小鸡仔般,被崔植筠拎了出去。
最后寒风呼啸过门廊,屋里就只余剩下宋明月那声:“二嫂,你看看他,就他这样我还怎么给他生孩子啊——”-
次日清晨。
小两口被那两冤家折腾到半夜,待到后来爬上床,那份热烈的冲动早就被疲惫取代。二人便就着夜色沉沉睡去。等到再睁眼,就是第二日天色大亮。彼时,从梦中醒来四目相对的小两口,竟又重回了那份青涩感。
“夫人,早…早。”崔植筠的语气有些慌张。
他早盯着枕边人看了半晌。
筝没说话。
她凝望起崔植筠俊俏眉眼,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移动,直到将视线锁定在那张亲吻过她的嘴唇上。筝的脸颊瞬间绯红,跟着一套丝滑的动作扭起,立刻往被子里钻去。
崔植筠愣而无言。
他看着被子里团成小山的太史筝僵住身子不敢动弹……
被子里隐约着光亮。
筝在靠近崔植筠腹部的地方抬眼看去,大抵是寝衣宽松的缘故,崔植筠胸前的绳子似开非开着。筝看着看着…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在发癔症,她竟将罪恶的双手朝崔植筠分明的肌肉摸去。
被子外烈火焚烧。
崔植筠看不见太史筝,却能感受到那双透着温柔的手掌,在肆意游走。他不明被中人此举何意,却出奇地没去排斥和她的接触。只是胸口将近…崔植筠作为第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及时抓住了被中人的手腕。
筝猛然惊醒。她这才明了,她到底做了什么……
筝继续躲在被中不敢声张,她生怕下一秒便被外人反客为主。崔植筠却猛然钻进被来,一座小山变成两座,床边遗落的光影就似山中湖泊,绘做好一幅快意山水。
崔植筠还紧紧攥着筝的手腕,他故意与之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崔植筠唤了声:“夫人。”
筝嗯了一下,崔植筠提醒说:“某该去上值了。”
话音落去,崔植筠欲擒故纵般放下了太史筝的手腕。筝便在眼前人将要离开前,大胆亲上去,这是个非常短暂的吻,短暂到崔植筠都未曾感受她留给他的温度。
筝带着无尽的羞意对崔植筠说:“崔二郎,你亲了我两次,独这一次我们扯平。”
崔植筠先是愣住,而后又是浅笑。
他什么也没说起了身。可筝却又一次拽住了崔植筠的衣角,崔植筠平静地回眸望。他听筝说:“二郎,你以后都能像昨晚那样叫我小筝吗?我喜欢这个称呼……”
筝很坦诚。
崔植筠也事事回应,温柔伸手握起她那绵软的手掌,他道:“小筝,我真的该去上值了。”
这声小筝暖入肺腑。
筝乖乖收起手掌,她说:“雪天路滑,路上慢行——夫君。”
崔植筠笑着摇摇头,转身去到门前。
可屋门未开,崔植筠就瞧见一个急促的身影停在门外,随之一阵猛烈的敲门声传来,吴婶的声音落进耳畔,“郎君,娘子。您二位可醒了?若是醒了,我有事找娘子——”
崔植筠见状打开了门,“吴婶,何事着急?”
吴婶瞧着崔植筠一身寝衣,便不敢轻易向屋内张望,她垂着眸叙说起原由。
“其实急,哎呀,也不急。就是麻烦郎君转告娘子一声,她若起了就赶紧洗漱洗漱往福寿阁去,老太太今早传了各屋女眷过去,他们通知的急。到咱们屋的时候估计是最后一个了。”
“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崔植筠问。
吴婶摇头说不知。
崔植筠就没再多说话,他回眸刚想转告太史筝,却见太史筝已急急忙忙下了床。
筝最怕长辈这种突然的通知,叫她总也没个准备。加之家里人多口杂,若是一不留神就会落得埋怨。她可不想昨日才得罪过三姑奶奶,今日再得罪老太太。如此她成什么人了。
只瞧筝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嘴里还直念叨着,“坏了,坏了。这肯定来不及了。夫君,你别介意,我瞧今早估计得咱俩一起洗——”
崔植筠毫无准备地啊了一声。
筝却伸手拽着人往外走,“啊什么啊!你不急着上值?来啊——”
眼见着小两口从自己身前离去,吴婶竟还起哄了句:“不急,不急。老奴给你们烧水去!”
第70章 恭贺
浴间的门外, 太史筝站定身子松开崔植筠僵直的手臂,她没抬脚也不推门,只一味盯着眼前人, 她似乎是想瞧瞧崔植筠会作何反应。
看来, 太史筝方才说什么一起洗,全然是在逗他。
没了昨晚的头脑一热, 回归去本心的崔植筠自是得避让避让。
毕竟,他们还没能到那“坦诚相见”的份上。可崔植筠却在原地愣神, 丝毫没有离去的意味。还是筝故意掐腰问起,“二郎, 你难不成还真打算跟我进去吗?”
崔植筠才回神躲去她的目光, 应了声:“没有……夫人先用,我晚些无碍。”
瞧他不长记性的样, 还将那声夫人叫的顺口。筝哼了一声, 顾不上搭理,转身往浴间钻去。
崔植筠看着紧闭的门, 忽然松了口气。
他虽明知自己与太史筝是如假包换的夫妻, 是要生儿育女, 乃至携手一生的人,但崔植筠又好像一时间难以理清自己的心绪, 可慢慢学着感受与太史筝的这种情感, 已是他迈出的第一步。
崔植筠无言去了西屋。
只是,等他绕着桌案行了半圈, 竟莫名自己缘何要来?此刻独处于室,无人打搅。崔植筠靠着桌角平心静气阖上双眸, 却发现满脑子都是太史筝昨晚被自己压在身下的情景,以及今早那被中暧昧的时光。
霎时间, 崔植筠羞愧难当,一股股冷汗从脊背往外冒。
他万分惊讶于自己竟会做出那样荒唐之事!《道德经》何在?君子岂能为私欲沉沦——
崔植筠猛地睁开双眼,试图洗清罪过。
可他来到博古架前翻找半晌,却阴差阳错碰掉了他那珍藏的木盒。木盒张开的瞬间,崔植筠为之垂眸,收藏的字画散落一地,自然还有本翻开的书册上,写着许多露骨的话。
崔植筠终究难逃“罪业”。
他俯身不由自主拾起那本太史筝遗落的《素女经》,且瞧他只读上几行便已面红耳赤。这些内容可是崔植筠从未接触过的东西,他觉得新奇,却又几次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去。如此往复,他竟生生看了好几页。
无耻,怎能如此堕落!
多年清心寡欲的把持,难道还抵不住一本书的诱惑?
崔植筠深吸了口气,决然将书册合起。可不知为何太史筝的脸却再难散去……与此同时,门外传来筝的呼唤,但听她叫一声夫君,崔植筠的心口就跟着一阵猛颤。
太史筝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崔植筠拿着手中书册,一个人在屋中凌乱。直到太史筝推开门,不经意与他念了声:“我洗好了,夫君去吧。我这收拾收拾就往福寿阁——你这是怎么?”
崔植筠便正妖娆地按着险些扣不住的木箱,尴尬应了声:“没…没怎么……夫夫人,慢走……”-
太史筝去到福寿阁时,女眷们已来了大半。能不落得最后,她便心满意足。
悄默声溜着门边,混进说话交谈的人群。
太史筝刚直起身子想跟仓夷打声招呼,就瞧见宋明月跟个宝贝似的被老太太供在众人中间。筝望着宋明月那张极其不情不愿的臭脸,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她不笑还好,倒也能蒙混过去。
她这一笑,堂下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纷纷朝那笑声的源头注目而去。
筝瞬间怔住不动。
她的笑容也渐渐滑落下来,老太太那头开了口:“植筠媳妇,何时来的?”
筝应声:“回老太太的话,孙媳刚到一会儿……”
“哦。”老太太坐在当中扫视周遭,“可是还有哪屋的没来?”
喻悦兰闻言扭头瞟了眼褚芳华,她可总算是抓着她的错处,“老太太,我们二房的宝贝县主还没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老太太的事她也敢耽搁?您瞧瞧还等不等了?”
褚芳华岂能叫喻悦兰在老太太面前卖坏?
她瞧着自家那祖宗到了这个点,应该也不会来了,转身便说:“大嫂提醒的是。老太太莫怪,植林媳妇体弱,早起来她是跟媳妇说了的,要我向老太太您告假。瞧我怎么给忘了?都是媳妇的错,还望您宽恕一二。”
褚芳华这婆婆当得尽心,为儿媳掩护都不带眨眼的。
只是不成想,她这边才刚扯完谎,齐以君那头便晃晃悠悠进了门。打脸来得猝不及防,甚至等不及她话音落下。褚芳华瞧着进门的人蹙蹙眉,喻悦兰却跟筝一个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道:“弟媳妇,你到底是忘了要替植林媳妇给老太太告假啊?还是记错了植林媳妇压根没跟你说过话?”
褚芳华脸上挂不住,她想找补。却被老太太打断,“行了,今儿叫你们来是听你们说这些有的没的?既然植林媳妇都来了,你们就莫要多言。给我安静些。”
老太太那边威严依旧,妯娌俩也不敢多言。
太史筝在仓夷身边低声问道:“嫂嫂可知,老太太一大早叫咱们几个过来,是唱的哪出?”
仓夷摇摇头。
她现在站在一众女眷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回答太史筝的问话了。
筝抿抿嘴,重新将头移开,却在回眸时对上了宋明月迷茫的眼,她瞧着宋明月的眼里带着委屈,委屈中又带着窘迫,仔细解读下来便是:二嫂,救我。
筝无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可老太太叫众人前来,到底所为何事?筝收回目光,不得其解。而后直到,老太太将宋明月怀孕的喜事当着众人的面公布出来,筝这才搞明白……只是这事过了一晚,竟还不是人尽皆知?
“明月有喜了!可昨儿不是都在传是筝你那边……”
仓夷在旁惊讶地出声,她说着转眸看向太史筝,筝更是一脸惊讶地答:“什么?!我那子虚乌有的事,都能传遍伯府。明月的喜事大嫂竟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妯娌俩四目相对。
宋明月座前却恭贺声不断,当下好像所有人都在为她高兴,就除了宋明月自己。再瞧老太太今日居然异常话少,她只在恭贺声渐落后,与众人敲打了几句,便随意将人遣散。
就…就这?
单只为宣布个喜事,至于弄这么大动静?找几个使人各屋通传不就好?
筝诧异抬眸,她瞧着老太太是真急着想抱重孙。
到处想着法子提点各屋。
不过,老太太这场雷声雨点小的召见,就这么草草散了场。也无人敢去抱怨。
筝是匆匆地来,又跟着仓夷匆匆地走,可她想自己也不算是白出门一趟,且瞧她回神挽过仓夷的手臂只道:“嫂嫂等等,我正巧找你有话讲——”
仓夷回过头,“找我?找我何事?”-
福寿阁里。
方才还济济一堂,不一会便退了个干净。
唯独剩了邹霜桐与崔半芹。瞧着不是她俩,也没人愿意在老太太面前多留。
“娘今日叫我们来,就是为宣布植筹媳妇怀孕的事?”崔半芹坐在老太太的榻边,叫邹霜桐给老太太倒了盏茶奉上。老太太接过茶碗,不紧不慢饮了口,“不是这事,还能是什么事?三丫头,你有事?”
崔半芹不信,她轻轻推了推老太太,“娘就没有别的意思?”
老太太斜眼瞧了瞧,自家那多事的三丫头,没去搭理。她反倒在将茶盏递给邹霜桐后,看似随意问了句:“植松媳妇,你家母亲走多久了?”
邹霜桐有些惊讶,她不知老太太为何会这么问。可她还是恭敬地答曰:“七八年了。”
老太太点点头。
崔半芹瞧着不对劲,探头探脑地靠去老太太身边,“娘是又有主意了?”
老太太依旧没作搭理。
她只叹:“植松媳妇年幼丧母,亦是可怜。我记得你好像就那么一个同母同胞的亲妹妹。想来如今你家父亲早已再娶,你又出嫁,她在家中处境必定尴尬。既是如此……年前就将那孩子接来伯府小住吧。也好叫你们姐妹团圆团圆。植松媳妇,觉得如何啊?”
“啊?”好事来得太快,邹霜桐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崔半芹机灵,她一听这话立刻起身激动道:“哎呀蠢货,还不快跟老太太谢恩。老太太这是同意你家妹子到咱们府上来。至于你上回提的那档子事,能不能把握住机会叫哪屋看上,就要瞧你们姐俩的本事了!”
邹霜桐闻言喜出望外,顿时跪地叩谢,“多谢祖母,多谢祖母。若是将来小妹有幸进了咱们伯府的门,我定叫她好好为伯府开枝散叶。不负祖母的期望。”
有此等天大的热闹,崔半芹岂不心动。她抿嘴一笑转眸便竖起拇指同老太太道了句:“要不说您是老狐狸呢!”
“三丫头,你无事了?满意了?”老太太揉了揉眉心。
崔半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老太太便一挥袖,“那就走吧——”
“得嘞,老太太,您歇着。”崔半芹今日尽兴而归,便不似往日纠缠,拽着呆做白日梦的邹霜桐就出了屋。
屋外廊下,崔半芹松开了邹霜桐的手。邹霜桐还甚没出息地问:“三姑奶奶,您快掐我一下。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家小妹嫁来伯府的事,有戏了?”
崔半芹也没留情,上去就狠狠掐了她一下。邹霜桐嘶了一声,“三姑奶奶,您还真掐啊?”
崔半芹嫌弃地白了她一眼。
可等她心里想起那日被太史筝驳去的面子,便与邹霜桐撺掇道:“植松媳妇,别怪我没提醒你。哪屋轻重,你自己多掂量。若是此番你家妹子能有福气拿下喻淑人那宝贝儿子,你们姐俩还怕在咱家,和在你家站不住脚?就算不是正房,到时叫老太太给扶个贵妾,那也是威风得很呐!”
邹霜桐闻之与其不谋而合,她那小人得志的笑,挂上嘴角就再未落下过。
她道:“三姑奶奶,放心。侄媳啊——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