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聚
作甚?
这姐俩一听筝这般发问, 转眸相视一眼气愤地各说各话……
“怎么?这成了亲想见你也不成?”
“就是!难道想见你还要理由吗?”
透光的彩色琉璃,缀在院中的隔断上,眼瞧斑驳璀璨的天光穿过此间, 就如星辰点点洒落人间。
这当是汴京元梁第一王府才有的光景。
就连那叫喻悦兰惊叹的太史宅, 在邶王府面前也显得黯淡。
齐佳觅与易字诗停住脚步将人狠狠向前一扔,太史筝那小身板便一个踉跄扒在了中庭的阑干上, 像极了一条风干的小鱼。她强硬地回过头,却在瞧见身后人又瘪了下来。
筝连忙笑脸相迎, “成啊成啊!哪里需要理由?自然不需要。我只是……”
随口问问。
只是不等太史筝把话说完,就见齐佳觅攥着拳头, 饶有气势地打断道:“都不是?那难不成……是他们崔家欺负你, 管着你,压迫你了!?是不是你那个多事的婆婆故意找茬?还是说, 是你家那个‘小白脸’道貌岸然?又或者是他们家无礼的亲戚挑拨卖坏!!!天呐, 我就说这家人有什么好……人那么多,房子还那么小。”
“筝你快告诉我, 我瞧谁敢欺负你——看我不把他们伯府的屋顶给掀翻。”
齐佳觅越说越来劲, 抬手抓着太史筝的肩膀急切摇晃起来, “筝你说话啊,说话啊!怎么还成了小哑巴了……以前你那小嘴不是很能巴巴吗?快说话, 急死我了。”
可筝被她晃的头晕目眩, 圆圆的脑袋前后来去,怎么着都不听使唤。
哪里还有机会回答齐佳觅的猜疑。
只瞧太史筝慌忙挣脱束缚, 二话不说回身趴去阑干上干呕起来。
如此可好,齐佳觅见筝这样子吓得连连退后, 靠在墙壁上震惊道:“筝你你,这……这该不会是有了吧——”
齐佳觅说罢不禁捂嘴倒吸了口凉气。
筝闻言顾不得腹中翻涌, 慌张起身朝身后挥手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还有崔植筠对我挺好的,伯府的人对我都挺好的。十一娘,你别乱猜了……”
齐佳觅不信,她反驳说:“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万一是真的呢!要不要请个医官瞧瞧?”
筝却小脸一红支支吾吾不敢言。
她要怎么告诉她们,自己成婚半月,连崔植筠的嘴都没亲过。更别提做什么夫妻之间的亲密事了。于是乎,太史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难以说服齐佳觅的话来。
“不,不用!我…我……就是知道——”
两人就这么杠上了。
还好易字诗聪慧,她眼观耳听从中看出端倪,开口替太史筝解围道:“去去去,齐十一,看把你能的。你是郎中?你还能瞧出来筝有没有?且有孕四十余天才能出现那呕吐的反应,她这瞧着八成是被你给晃吐了。行了,这是人家筝自己的私事,若是有了咱就欢喜准备着当姨母,若是没有就让筝再接再厉,你少在那瞎操心。”
只是易字诗一开口,让筝本就红彤彤的脸,彻底熟了过去。
太史筝便干脆将头一偏,躲在了隔断旁边。
齐佳觅听了易字诗的话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没再去追究,她只道:“你说的有道理。那筝你记得叫崔植筠努努力,争争气——生出个小筝来给我们玩玩。”
话音落去,一股股热气蒸腾在琉璃光影之中。
易字诗嗤然一笑,推着齐佳觅向游廊的右边走去,“快少说些吧,再说下去筝的脑袋都快烧开了。齐十一,你今日不是叫我们来你家吃炖锅?走走走,我早起可是没吃饭就过来的,饿死了。”
“炖锅——”那烧开的脑袋在听闻炖锅二字后,瞬间冷静下来。太史筝瞧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惊喜问道:“什么炖锅?”
易字诗停下脚步,回眸相望,“筝,你不知道?齐十一没告诉你吗?”
齐佳觅在她身边摇摇头,“坏了,我忘记交代孟嬷嬷告诉筝了……”
易字诗无奈叹了口气,想她还能记得个什么,便代为相告:“就是前天苑囿狩猎,老王爷打了只鹿回来,其余房中可都是论块,老王爷宠她,只她一人就分走了整扇的鹿排。我估计是齐十一吃不下,叫咱们来帮她消灭消灭。走吧筝,快到晌午了,吃饭去——”
原今日是叫她来吃鹿排!
太史筝得了回应喜出望外,跟着几步欢快上前,什么羞涩难为情都被她丢在原地。她高兴地挽起齐佳觅的手臂,眯眼笑道:“大爹爹人真好,今年过年我一定让爹送大爹爹份厚礼!”
齐佳觅闻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太史筝,叫你来吃鹿排的人是我啊!?”
筝竟无言随手将她手臂甩去,哼了一声昂首走远。
“诶?坏筝,不对。你敢耍我——”待到齐佳觅回过味,举步向前追讨。易字诗便笑着摇了摇头,想这二人何时才能长大,可等转过念头,易字诗却又觉其实不长大,不也挺好-
就这么,三个人依如往昔般吵吵闹闹,来到了邶王府的燕喜阁。
太史筝放眼看去明亮的雕花窗,四面被薄纱幔帐包裹的门廊,名贵的器物规规矩矩地摆放,屋舍正中有棵价值连城的真柏盆栽,这里的一切都太过耀眼。就连那匾额之上,也是金晃晃写着燕喜二字。
燕喜燕喜,宴饮喜乐。
筝与易字诗被齐佳觅引来此处,不由得惊讶对望。筝说:“这不是大爹爹自用的宴客厅?十一娘,你领我们来这儿作甚?”
易字诗没出声。
齐佳觅却大步向前走去,“还能做什么?她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吃炖锅啊——”
“在这儿?”太史筝看着燕喜阁的匾额,望而却步。
齐佳觅便在飘摇的薄纱前回过头,“对啊,不然你想在哪?去我的无双堂?那哪有这儿的景致好,你也知道我跟八姐住在一块,太不方便。我们在这儿吃饭聊天,是既安静,又安心。你们放心吧,我昨儿就跟大爹爹打好招呼了,他一听说是你们来,什么也没说就借给我了。大爹爹就算不给我面子,也总该给圣人和小娘娘面子。”
“快来吧,我也饿了。”齐佳觅催促。
太史筝与齐佳觅也再无话推脱,跟着就进了燕喜阁去-
阁中,齐佳觅早叫使人换了张圆桌搁着,好让她三人能围坐一团,显得亲热。随之抬手邀人坐下,齐佳觅便忙乎着命人端茶上菜,待到使人听令一个个排队上了前。她自己才抚裙坐了下。
齐佳觅撑着脑袋看向桌案前的挚友,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筝,易姐儿,你说咱们都多久没这么坐在一块了?我发现自从咱们从宫里出来,人就再也没聚齐过……虽说当年先帝爷选我去资善堂伴读时,我是一百个不情愿,但现在想想能跟你们几个遇到一块,就算让我把那破书再读上十年,我也甘愿。唉,真怀念以前啊——”
易字诗接过使人奉的茶,道了声谢。
她摸了摸热乎的杯盏,又搓了搓指尖,与齐佳觅一同感叹起来,“是啊,其实要说咱们还好。想见的话,叫一声也能见着。就是大姐,那才是真的许久不见…就说上回我进宫见小娘娘,说着想去摘玉阁看大姐一眼,谁知她去六司处理折子,连见我一面的空也无。唉,我是真的有点想她了……”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齐佳觅随着易字诗叹了口气。
筝见状倒是乐观,一语便打破她们的伤怀,“那好办啊,等有空咱们就递个帖子去见大姐呗?”
姐俩一抬眼,就瞧见太史筝举着筷子,眼神直勾勾看着桌上的炖锅。嗅着锅中顺着烟雾向上攀升的香气,筝想如此寒冬时节,能吃上这样热乎的炖锅,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所以,这么美好的日子,想做什么就去做,想见什么就去见。
干什么要去遗憾呢?
齐佳觅最先开口附和,“对啊,筝说的对。一次见不到,咱们就递两次帖子,两次见不到就三次。总能见着!好了好了,吃饭前咱们就不说这些。开饭开饭,今天夏老五不在,你俩得把他那份一块吃掉。”
不提夏不愚,无人言及分毫。
一提他,太史筝与易字诗终于是想起这号人来。筝问:“对嘛!我就说少了点啥。十一娘,你平日里跟老五走得近,今日怎么没叫老五一块?”
筝夹起炖锅里的鹿排搁在碗里吹了吹,易字诗也有些疑惑。
可没等她追问,齐佳觅就答曰:“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夏老五被夏世伯丢去太学重造了,今天上学第一天。夏世伯说什么,要是夏老五不选靠自己努力考取功名,就要把夏老五扔到你哥的军营去打仗。夏老五没办法,他吃不了那个苦,就选了去读书。不过说来老五去的是太学,估计很快就会跟你家那个碰上。”
“啥?”筝惊讶。
“夏老五去太学?”易字诗茫然。
齐佳觅却哈哈大笑,“对,就是这个反应。我跟你们一样,我当时就觉得叫夏老五去读书,去考取功名,他恐怕能在太学呆到下半辈子都出不了头。我瞧啊,他算是完了。”
太史筝与易字诗听后,惋惜着摇摇头。
但瞧齐佳觅语毕举起杯盏,向桌面中央递去,她道:“来吧各位,咱们也只能一块祝夏老五好运喽——”
而后杯盏相对,撞碎所有不平,
得偿所愿的心事全部藏进茶酒里,众人在一饮而尽后,大快朵颐。
哪知,当莲藕的丝线在唇间与筷子前拽开,齐佳觅似是想到什么般起了身,太史筝嚼着剩下的莲藕向她看去,嘴巴与手中的筷子却不曾停。
她垂了眸,又很快被齐佳觅叫起,“差点忘了。筝,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怎么来王府吃饭还有礼物拿?
筝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可她还是好奇地偷看一二。易字诗便在旁起哄,“送筝?齐十一,我还在呢,你这么明目张胆,可别太偏心。我呢?东西可有我的份?”
转眸齐十一拿着本包装严实的书本朝众人走来,她来到易字诗面前随手挥了挥,“这东西给你,你要不要?”
易字诗一瞧是书,摇头说不要。可她还是忍不住拉住齐佳觅的手臂,想要打开瞧瞧,“不过,你先让我瞧瞧,等我瞧过了,再决定真的要不要。”
“就你事多。”齐佳觅一撇嘴。
只瞧她在谨慎地扫视过四周,确认身后无人的情况下,才偷偷在易字诗眼前掀开一角露出个名字叫她看。谁知,易字诗竟在瞧见书名后给了齐佳觅一掌,“齐佳觅,你——”
“真不害臊。”
筝在那头吐出骨头,吃的正香。根本没往别处想。
直到她猛地抬头看到眼前二人,一个害羞,一个得意的模样,不禁疑惑道:“易姐姐,十一娘,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个书是送我的吗……”
岂料,齐佳觅张口刚说了声对,就被易字诗拉住手臂咬牙警告,“齐十一,我跟你说…不许送。”
齐佳觅这个犟驴,怎会听她的话?
齐佳觅皱着眉就要将手拉走,易字诗便发力要将人控制。二人就这么在筝的对面拉拉扯扯。
只是她们越是这样,筝就越不安分。
筝轻轻放下筷子,悄悄来到二人面前一把抽过了齐佳觅手中的书。
如此一闹,易字诗不再敢说话,齐佳觅想看筝的反应,姐俩停止动作纷纷向筝看去。但见书的第一页被筝掀开,在目光落定之后,一声极其羞愤的高呼在阁中炸开,“素,素……素女经——”
难料…
这回筝的脑袋,真的烧开了……
第52章 陪伴
太史筝捏着书的一角, 羞涩地将书丢了出去。
瞧着齐佳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只见她在筝转头回避后,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 筝, 我说你都是成过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容易害羞脸红?难不成你到现在还是个——”
言及此处, 齐佳觅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捂了捂嘴,贴近太史筝身边惊讶起来。
“等等, 该不会是你家崔郎不行吧?”
幸好眼下使人早早退出屋外,不若这些闺房话若是叫他们听去, 指不定该如何议论。
太史筝见状在凳子上挪了挪屁股。
崔植筠行不行, 她哪里知道!且瞧着崔植筠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筝只觉齐佳觅说这些还有点为时尚早, 加之自己也没准备好, 她便伸手推了推齐佳觅的肩膀,“哎呀, 你别乱说。这东西我可不要, 你快拿走……”
“还有……我, 我们,好着呢!”
太史筝的声音里透着心虚, 齐佳觅不肯退让地俯身靠去, “哦?真的?那是怎么个好法?快与我说说。”
筝心想这该怎么说?
难道她说,她还真敢听吗?
太史筝犯了难。
只是别瞧筝平日里总把崔植筠“欺负”地退避三舍, 可但凡碰上齐佳觅,她总能呛巴地筝哑口无言。于是乎筝也只能将希望都寄予在易字诗身上。
哪知, 易字诗这次竟与齐佳觅站在一起,转头将目光偏去一旁。筝见此情形无助看向齐佳觅, 只道是:“齐十一,你就饶了我吧——”-
后来,日暮偏西。
汴京繁忙的一天将在酉时落去。
崔植筠拎着书箧走出太学,身后三五成群的学子与他作揖告别。崔植筠皆是颔首应答。彼时,天空的余白与暮色交汇,崔植筠淡然登上了归家的马车。
车架晃晃,光景流转于他清澈的眉目。
崔植筠无言搁下书箧,却在望向随风起落的布帘时,想起了太史筝。这一瞬,手臂上好似残存着她的温度,崔植筠不觉摸起早起被筝触碰过的皮肤,脑海中开始回荡起,她那带着朦胧沙哑的嗓音。
无趣之意,如何得解?
看来,他还是将她的话记挂在了心上。
但瞧许久之后,马车穿朱雀门北上,崔植筠的声音恰在此时发出。他道:“师傅,劳烦去趟御街左廊。”
“好嘞——”
驾车的人挥鞭而起,长街便落下马蹄声阵阵。待到窗外的声响,从平静到熙攘。崔植筠才将目光向左边偏移,直至被残阳映彻眼眶。他也没用手去遮挡。
师傅说:“舍人到了。”
崔植筠这才从停稳的马车上探出自己那挺拔的背。他看今日的左廊依旧热闹,高声的吆喝,也还是那样尖锐且无情地刺进他的耳朵。
环顾而望,落目时,崔植筠才恍惚发觉今日唯独少了太史筝在身边吵闹。
他下了车。
师傅无言相对,只在车架前望着那身绿色公服渐行渐远。
没有人知道崔植筠此行的目的,他就那么孤身来到了拥挤不堪的左廊,可崔植筠走在此间却是如此格格不入着,迎面或是擦肩的行人,无不为他注目。
崔植筠渐渐有些不自在,但他仍在硬着头皮寻找什么……
直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崔植筠总算松了口气。
他来到摊位前俯身蹲下,伸手学着太史筝那日的模样,挠了挠小狗的头,自说自话道:“不成想这些时日过去,你还在此地。你难道是在等她吗?”
这是崔植筠下意识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贩卖的老妪,每日形形色色的人见了太多,早将崔植筠遗忘。她瞧着来了生意,立刻眯眼笑道:“官爷是瞧上这只花色小犬了?您若瞧中,妾身给你便宜些——”
小狗亲热蹭起崔植筠的手背,好似终于将他盼来一般。
崔植筠为之柔软下来,他想若是有此物陪伴,是不是就能慰藉些太史筝的孤单?他虽不确定,却还是抱起那只被太史筝选中过的小狗,同老妪说:“老人家,这只小犬某要了。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某按原价给您便好。”
老妪一听笑逐颜开,立刻道是:“八十文。”
崔植筠素来不会搞价,便老老实实从袖中掏出铜板递去。但瞧在这期间,那只小狗就安安静静趴在崔植筠怀中,用鼻子去感知自己的新主人。老妪见状不免言说:“官爷与这小家伙有缘,跟着您可算是有福喽——”
崔植筠没去接茬。
事已办完,他眼下只想速速离开这喧嚷之地,便抱着小狗颔首告辞。
小狗也在他怀中缩了缩脑袋。
当再回到车前,师傅瞧见崔植筠怀中抱着的小狗有些疑惑。要知道他家舍人从前对这些东西,向来是连远观都不曾多看一眼,哪能像现在这样将小狗抱入怀中……
崔植筠这样子叫他瞧去实在怪异,却又不敢多问。他只能眼睁睁瞧着他家舍人抱着小狗,饶有耐心地上了车。
马车在崔植筠坐稳后重新行进,小狗却因马车的晃动哼唧起来。而后待到归家,兴许是叫累了,小狗终是在崔植筠怀中睡着。崔植筠无言望着怀中的小东西,默默提起书箧,朝着伯府内走去。
崔植筠本以为到了银竹雅堂就能见着太史筝,将小狗交给她。
哪知抬脚进了院,崔植筠左右转了三圈,别说太史筝,就连一个使人的身影也没看见。
此时的天色有些暗,但还未完全黑下来。
崔植筠抱着小狗,拎着书箧呆呆地站在空荡的院子里,看上去有几许的凄凉,瞧他凝目院门心下暗道:这人都是去哪了?-
黄昏时分的邶王府,是不同于白日的雅致。残阳之下的琉璃窗,薄纱帐,透着些许静谧的浪漫。太史筝与齐佳觅、易字诗像从前一样开心聊天,聊到忘记时间。
直至察觉到眼中光线黯淡,她们才抬起头该是告辞。
只是在离开前,齐佳觅送太史筝上了马车,却又塞来一个食盒。筝懵懵地端着怀中突然多出来的食盒,开口问道:“十一娘,这是作甚?我来你家,怎么能连吃带拿!这不太好吧~”
齐佳觅靠近太史筝悄悄地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跟你说这饭盒里是生的鹿排,都说是纯阳之物。拿回去给你家崔郎补补,好叫你们夫妻——”
“啊,行了行了。”
筝闻言抱着食盒打断了齐佳觅的不正经,她连道:“谢谢,谢谢。我谢谢你,太晚了我该走了。替我跟易姐姐说一声,咱们下次再见。”
齐佳觅点头没再多言,目送着太史筝登上了牛车。
二人在黄昏下挥手,当是各自归家。
易字诗彼时才从府中探出头来,她来到齐佳觅的面前看着太史筝远走,咂舌打趣起她来,“齐十一,我瞧你今日叫筝来吃肉是假,八卦人家小两口的新婚甜蜜才是真。我说,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孩了?”
齐佳觅回身撇撇嘴,“我可不喜欢什么小孩啊,不过若是筝生的,我都喜欢。”
说着回身跨门,齐佳觅转眸拉起了易字诗的手臂,“人家筝回家有人等,瞧着你回家也无事。走走走,同我去换身衣服,咱们去对门找夏老五喝酒去,顺便也八卦八卦这草包在太学的见闻。”
“不是,你——”
但瞧易字诗话说一半,便被齐佳觅一溜烟拽进了王府。
二人就这么消失在了府门前-
太史筝这边归心似箭,只觉得这牛车太慢。她想自己这早起来刚跟崔植筠抱屈,说她整日将他翘首以盼,转头就出门玩到这么晚,实在打了自己的脸。
便在牛车刚刚停顿后,一路小跑回到了银竹雅堂前。
筝站在门边拎着饭盒顺了顺胸口。
她抬眼看着已经完全黑透的天,眼中烛火星星点点,想着待会见了崔植筠该怎么开口打个照面。就猛地听闻几声小狗的哼唧传进耳畔。
筝在门口前后左右找了半天,也没找出个所以然……
这声音是从哪传出来的?
太史筝带着疑问踏进了银竹雅堂的门,她勾着头往里走,一直寻到声音才停下脚步。只瞧安静的小院内,崔植筠一身公服没来得及换,便靠坐在门廊下头,满脸疲惫地合眼小憩。
怀中的小狗,却在瞧见太史筝后情绪有些激动。
筝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景象,不敢置信地将头扭过去,又扭回来。待到几次往复,当每每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太史筝这才真的相信,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崔植筠竟给她买了只小狗回来!还是她上次瞧见的那只胖乎的小狗。
太史筝高兴地俯身蹲在崔植筠面前,她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的尾巴就开始摇个不停。筝没敢打扰崔植筠,她就这么满脸笑意地与小狗对望,再到凝视起崔植筠的脸庞。
筝发起了呆。
“夫人,回来了?”崔植筠却睁眼醒来,他睡得向来很轻。
筝瞧着眼前这个苦苦将她相等的郎君,笑着问了句:“等很久了吧,郎君为何不进屋去?”
“屋里太闷。”
崔植筠没说太多,他不会想告诉太史筝,自己是想让她第一时间迎接小狗的到来。谁知归家无人,他便不知不觉地坐在了廊下,苦苦等妻归来……
筝点点头,她伸手指了指崔植筠怀中的小狗,接着问道:“那它是……特意给我买的吗?”
“路上捡的。”崔植筠垂了眸,顺手抱起小狗想往太史筝怀中递去。
太史筝撇了撇嘴搁下饭盒,直骂他死鸭子嘴硬,这分明就是那日见过的小狗,居然还扯谎说是捡的。
拧巴,
瞧他能拧到什么时候。
“哦?捡的啊,那瞧着跟那日摊位上见过的还真是一样!郎君可真会捡呢——”筝故意言说,她盯着崔植筠的一举一动,只见崔植筠抱着小狗的手,微微停顿在半空。
太史筝眯了眼,瞧瞧露馅了吧。
怎料,就是在两人拉扯之间,一股温热顺着崔植筠的衣袍,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记。筝震惊地看向崔植筠,“郎……郎君,它是不是尿了!?”
崔植筠也同样大惊失色。
他瞪大双眼,当即将小狗塞进太史筝手里,起身什么也没说就是一个箭步往浴间冲去。
院中,便只余剩下太史筝举着小狗站在原地。
筝懵着脑袋转身朝浴间看了半天,却在缓过神后嗤然一笑,摸着小狗的脑袋低声安抚道:“乖啊,别怕。你‘爹’他只是嘴上不利索,其实人还挺好的。”
“小狗狗,欢迎你来我们家~”
第53章 沐浴
浴间里, 崔植筠才刚脱罢上衣露出他那分明的背脊,门却被人缓缓推了开。
崔植筠不禁错愕着回眸看去,只见太史筝举着那三个月大的小狗, 掩在面前鬼鬼祟祟。他便忍不住大呼:“太史筝, 你做什么——谁叫你进来的?”
筝透过小狗无辜的背影悄悄往前看,她竟还知道遮掩避讳。
筝开口时扭扭捏捏, “我…想问问,爹爹可以给我们小宝洗洗澡吗?它身上有点臭臭的……我怕我一个人弄不了它。”
崔植筠见状想要将脱下的衣裳重新拾起穿上, 却发现自己方才慌忙,不小心将衣裳掉进了水里。无奈左右找寻, 崔植筠只能窘迫地将水瓢拿起, 遮挡在自己的胸口处,跟着疑惑了句:“爹爹?”
太史筝点点头, 她将小狗慢慢从面前放下, 看着崔植筠眉开眼笑道:“对啊,既然它这么小被我们豢养, 那咱们就得像它的爹娘一样, 将它好好照顾长大啊!”
崔植筠觉得太史筝说得有几分道理, 就没再多言。
可他却催促太史筝出去,“那你把它搁下就出去吧, 我一个人就能把它弄了。”
哪知太史筝闻之并未动身, 她竟几步大胆来到崔植筠面前,满脸真诚地问:“郎君, 我可以跟你一起洗吗?”
一起洗!洗什么?
鸳……鸳鸯浴吗?
崔植筠脑子一翁,将水瓢在胸口捂得更紧了些。他刚想开口拒绝她那浪荡的想法, 便听太史筝说:“我也想瞧瞧它洗澡时是个什么样子,所以郎君就同意我与你一块给它洗澡吧~”
太史筝说话实在是大喘气, 差点就闹了误会。
“没什么不可,只是……”崔植筠吐了口,但他仍旧有些尴尬。
毕竟眼下他衣不蔽体,在太史筝面前多有不便。他该怎么解决这场尴尬?是自己就这么拐去东屋找件衣服穿上,还是说让眼前人帮自己去拿件衣服换上?
崔植筠怎么想这都不算最好的解决办法。
筝却缓缓将目光落在了崔植筠的锁骨上,下意识咽了口口水。崔植筠察觉到太史筝目光怪异,不觉暗道:果然这登徒女真是一点没变。
“太史筝,麻烦你到东屋去帮我……”
崔植筠刚想将人支出去,却见太史筝的手掌已经握上了自己胸前的水瓢。崔植筠被她的动作打得措手不及,但见崔植筠还未防备,太史筝便一把将水瓢抢了过来。
下一刻,坦诚相见。
崔植筠彻底愣住不动,他似觉晴天霹雳。羞愧至极。太史筝却若无其事地寻到一张小凳坐下,边舀着盆中的冷水,边嗤笑着与眼前人说:“我知道你在紧张什么。”
筝说着轻轻将小狗搁下地,抬眸冲崔植筠笑起,“不过,我也不知你有什么好紧张的。你这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再者说,咱们以后见得的还会更多,不若先来熟悉熟悉……”
“啊,难不成郎君是想让我帮你回忆回忆?”
“不必。”崔植筠算是被她的厚颜无耻折服。他眯起眼睛,想这太史筝都不怕,他还有何可顾忌?于是乎,崔植筠便壮着胆子在太史筝对面坐下,“行了,快些给它洗澡吧。”
太史筝瞧着他那白净的肩膀欢喜应声,转眸起身到门口隔断边的火炉上取来一锅热水,与凉水掺在一起。
而后,崔植筠伸手认真试过水温,这才取来一瓢温柔地浇在小狗身上。太史筝就在一旁托着小脸静静地看崔植筠专注做事,她时不时地也会帮崔植筠打打下手。
小两口就这么分工明确,搭配默契地干活。没想到,小狗也是乖巧,洗澡时竟连一声也未哼唧。
它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照顾。
水雾升腾,太史筝沉浸在这样美好的环境里,出神微笑,她感觉得到崔植筠的耐心与温雅,便下意识同他说:“温柔,善良,不骄不躁。崔植筠,我觉得你一定会是个好爹爹。”
太史筝极少叫他的名。
崔植筠莫名抬眸相望,他揉搓狗背的手停顿下来。
只是,关于太史筝的话,他并没去认同。崔植筠没有那般的自信,他只怕自己会像父亲那样在不经意之间带给他们伤害,他觉得既然选择生孩子就应对他们负责,而非永远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以及,生育与否,他要看的更是眼前人的意愿。
可筝的眼眸始终坚定,她比崔植筠勇敢些,筝笑问:“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崔植筠似乎被她左右,竟出奇应了声:“都好。”
太史筝不敢置信能得到他的应答,立刻点头附和,“我与郎君一样,那咱们将来无论男女只生一个,你看可行?”
崔植筠怎会想过这么远的事?
瞧他在太史筝话音落后,默默搓狗,越搓越使劲。最后也只落下一句轻到听不清的:“…看你。”
可是,小狗哪里受得住他这般的力道,随即开始委屈地哼唧起来。
太史筝望着眼前人那发狠的架势,以及小狗的可怜样,是既心疼又慌张,赶忙开口提醒:“郎君,郎君,你快轻些——”
崔植筠这才回过神停手,连连致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
筝随即摸起小狗的脑袋,安抚起来:“弄疼了吧,小狗狗。可是爹爹也不是故意的,我们就原谅爹爹一回吧~”
小狗也似听懂人话一般,平静下来。
怎料,太史筝才刚将手离开它的小脑袋,小狗便用力甩起耳朵来。瞬间水珠四溅,太史筝连忙起身躲闪。只是地板湿漉的皂液,叫她的重心失衡,几步踉跄就要向崔植筠跌去。
崔植筠见状倒没躲闪,他有意接起太史筝。哪知,没等他来得及伸手,胸口处就是一阵刺痛。
崔植筠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敢轻易垂眸面对现实。
直到,那只不安分地手掌,无意识地在他身前抓了两下,崔植筠便再也忍不住握住了太史筝的手腕。崔植筠一垂眸,就瞧见太史筝双手实打实撑按在他的胸膛,而筝的双腿则跪在他面前正中的地上。
如此,怪异的场景,不禁让停下甩干的小狗歪了脑袋。
太史筝却抬眸正与崔植筠四目相对,沉溺进他温润眼眸,筝就在这暧昧的气氛中向上攀升。她的肆意妄为,全因崔植筠的持重克制,而被无限放大。
筝只是想逗逗他。
果不其然,在将要抵达终点时,崔植筠伸手狠狠捧住了她的脸。筝自觉诡计得逞,她想崔植筠还是怂了。
谁成想,下一秒,便与一个温热的吻转瞬即逝地对撞。
太史筝睁大双眼看着面前的人,她对这陌生的感觉,感到茫然。整个脑子都在发懵……
崔植筠亦是被浴间内的闷热冲昏了头。
他想为自己挣回一口气,却根本不知在做什么,只瞧他顶着发烫的脑袋,装作镇定般松开了太史筝。太史筝怔在原地,小狗恰好汪汪叫了两声。她这才怯怯站起身,不知该往哪里去——
崔植筠见状开口时声音颤颤,他说:“狗还没洗完……”
“哦,哦。”太史筝闻言在浴间门口转了个圈,又掉头走了回来。崔植筠瞧着太史筝的样子连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便垂眸安静洗起了狗。
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这次换太史筝眼神空洞,灵魂出窍。
她机械地拿起水瓢,帮忙浇水是却傻乎乎浇去了崔植筠身上,可崔植筠哪里敢说话只能任由水瓢里的水打湿他的裤脚。
此间,两人在那滑稽一吻后,竟如陌生人般相对无言。
直至,崔植筠默默起身拿起一张长长的巾帕,包裹住小狗的身体,他才出言说了句:“想好给它起什么名字了吗?”
太史筝抬起了头。
她缓过神后,终于又敢直视起崔植筠的目光,她道:“措措。”
筝已然想好了小狗的名姓,崔植筠也很快读懂了其中含义,“麴生正欲相料理,催唤风流措措来。石榴之意,红红火火,富贵吉祥。是个特别的名字。”
“措措,你听见了吧?这就是你的新名字,你喜欢吗?”笑容重新回到太史筝脸庞,她很高兴崔植筠能懂她。措措也在巾帕下晃了晃尾巴。
崔植筠说罢伸手将措措递进了筝的手掌。
两个人就如同接力般,将小狗传递。筝却抱着措措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去。
崔植筠瞧着她提醒了句:“那个?”
“嗯?”筝哄着措措抬起头。
崔植筠沉下了声音与目光,“我要沐浴了……夫人能不能叫吴婶准备套干净的衣裳搁在外头?”太史筝这才反应过来,连连说好,“走了措措,该爹爹洗澡了。咱们呢?去东屋烤火暖和暖和,可不能着凉——”
太史筝还是如常地没心没肺,她杂乱的心绪完全被措措吸引,就这么欢快退出屋外。
潮热的浴室就只剩下,崔植筠长舒一口气。
待到褪去疲乏躲进热腾的浴池,崔植筠再回想起方才自己冲动的样子,一点点向水面沉去,崔植筠只觉自是挣回一口气,却彻底在太史筝那丢了脸面。
今夜漫漫,
他啊,注定再也无眠……
只是,当崔植筠想起夹杂在这些尴尬中的美好碎片,他那满足的笑,却从心头上了眉头。
成亲好似也没他想的那般不好。
太史筝亦是一样。
第54章 糟糕
太史筝抱着措措从浴间出来, 一路小跑回到主屋。
一到屋内关上门,就顺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瞧她坐下后神色慌张,面颊泛红, 立刻便将害羞的脸埋在措措的巾帕间, 跟着便不自觉羞愧地哼唧了两声。
措措似被她唤醒,只听主屋内一人一狗哼唧个不停。
吴婶从院外闲逛回来, 瞧见门廊前搁着的食盒,不由得好奇上前查看。只是离主屋越近, 就越能听见屋内的异响,她转头瞧了眼浴间亮着的灯盏, 想这小两口应是没在一块。
她便提着食盒敲了敲主屋的门。
谁知太史筝完全沉浸在与崔植筠暧昧的幻想里, 压根没听见身后发出的声音。
吴婶见有人不应,就伸手自作主张推开了主屋的门。只是不推不打紧, 一推却将门前坐着的太史筝推出个跟头来。
“哎呦——”筝抱着措措一声吆喝。
吴婶抬眼瞧着眼前跪地撅腚的少夫人, 倒吸了口凉气。
她想坏了坏了,这怎么还把人给推倒了呢?吴婶慌张上了前, 抬手就要扶太史筝起身, “哎呀娘子娘子, 对不起对不起,老奴不是有意。您说您大晚上的坐在门口作甚?”
筝心宽, 她回眸看了眼吴婶笑道:“没事, 我就是随便坐坐。”
吴婶摇摇头,又低眉瞧见太史筝怀中的小狗, 惊喜道:“诶?娘子,这小狗是从哪来的?好生乖巧哦。”
筝与吴婶起身走到火炉边, 一脸骄傲,“您不知道了吧, 这是郎君送给我的。我们给它起名叫措措,以后它就是咱们院里的一份子了,措措快瞧这是吴婆婆。明日还要麻烦吴婆婆给我们措措,准备个舒服的窝。”
婆婆?
自己怎么就混到这辈分了?
吴婶有些疑惑,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握了握措措的小爪,接茬道:“这有什么麻烦,交给我了。不过真是稀奇,二郎君还能送娘子只小狗。您可不知道,我们二郎君其实可怕狗了,小时候碰着狗都是绕的远远的。兴许现在是好些了,但能送您一只,我也是没想到。”
吴婶说罢欣慰地笑起,筝惊讶地看向她,张张嘴却没说话。
吴婶收回摸狗爪的手,转身为太史筝将火炉烧暖,“诶,对了娘子,这食盒可是您的东西?我瞧它搁在外头就想着拿来问问,这里头装着什么?”
“哦,您不说我都给忘了。这里头装的是从邶王府拿回来的鹿排。”
筝说着将小狗搁在大腿面上,在靠近火源的地方给它擦了擦头。
这让本还有些打颤的小狗,一点点暖和起来。
“鹿排!那可真是好东西。明儿我就让厨房给咱们做了。”
吴婶好奇着打开食盒,只是这新鲜的鹿排边上怎么还有本书?她不觉将书掏出,提溜到了太史筝面前,“娘子这东西也是您从邶王府带回来的?”
幸好,这《素女经》被齐佳觅用彩纸包了起来,不若就这么赤/裸/裸摆在吴婶面前。
太史筝当是颜面扫地。
筝不经意间抬眸看见吴婶手中的书本,眼眸从放松的状态,越瞪越大。
她慌忙夺去,开口时磕磕巴巴,“咳咳,是……是我从邶王府带回来的。吴婶你将鹿肉带出去吧,我,我给措措擦干,就要睡了。啊,还有郎君说要你帮他拿套换洗衣裳送去浴间……”
吴婶被她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要睡了?二郎君不是还没从浴间回来呢?可主家都发话了,她还能再说什么?
吴婶便识趣地将饭盒叩去,跟筝道了别:“好,老奴知道了。那您早些休息,老奴告辞。”
筝点点头,死死攥着书本,再不敢去看吴婶的眼睛。
待到屋门重新合上,太史筝才长舒了一口气。
只瞧她一手端着小狗,一手拿着书本,蹭地一下起身在屋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筝最先来到了妆台。她抬手俯身在镜子前观察一番,没发现什么能够藏匿的地方,转头又来到屋中几个搁置杂物的樟木箱子前,将其打开,谨慎地将书搁了进去。
可等她把箱子合上,却又觉不妥,将书掏了出来。
几次往复寻找,太史筝最终定在了火炉前。她想不若烧了吧?烧了就一干二净了!可将来万一派的上用场呢?其实自己还蛮想看看的……
太史筝举棋不定。
怎料,崔植筠那边从浴间出来,随手就要推门。
太史筝慌忙之下,只能别无选择的将书本丢进床底。屋门渐开,崔植筠擦着湿漉的头发站在门外,半开半露的胸膛,撩拨着太史筝躁动的心脏。
此起彼伏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共鸣。
小两口双双背过身去,谁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太史筝抱着措措继续在炉边烘干,她一心想着这书应是暂时不会被发现了,等到找准时机再去转移,不若崔植筠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女。
而崔植筠呢?则在那头摸着门框倒着进了屋去。
这极具暧昧的氛围,
叫两个心思各异的人无法言语。
太史筝便硬着头皮起身默默将措措向崔植筠递去。崔植筠疑惑着抬头看她偏过去的脑袋,伸手接过了措措,筝这才闷闷说了句:“我去洗澡了,你帮我先照顾会儿……”
崔植筠望着太史筝沉闷的背影,有些奇怪……
离开浴间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般?难不成是冒犯到她了?可最先上前的不是她吗?直到再次回想起方才那浪荡行径,崔植筠便瞬间面如死灰坐在原地。
他在慌张。
慌张不知自己在太史筝心中,该是变成何等的无耻之徒……-
而后夜里吹灯,措措安稳睡在二人的脚头。
小狗的呼噜声轻轻扬起,又轻轻落下。这或许是它狗生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可睡在铺上的另外两个人,却在寂静的夜里相互背对,各自思考起了人生。
崔植筠那边尽量蜷缩起身体,生怕自己触碰到身后的人,给对方带来不安。
太史筝却轻轻咬着手指,反复琢磨起今日掌心落在崔植筠胸前的温度,浑身如过电般酥软。她思量着,照今日这个形势,她与崔植筠做白日里和齐佳觅她们说的那个事,岂不很快就会在不远的将来水到渠成?
原先筝对这事是能避则避。
不知为何她如今与崔植筠相处久了,竟还有些期待!
可想到这儿,筝不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对自己这邪恶的想法感到害怕,想着法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崔植筠听见身后的动静,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夜色深沉同身后人道了句:“今天的事,不好意思。”
“我不该不经你的同意,就对你做那样的事……”
太史筝闻言收回掌心捂在嘴前,她生怕自己偷笑出声,她道是:这呆瓜还真是呆瓜,竟会为这事道歉!有点喜欢~
崔植筠却惊愕地转过身来,“你在哭吗?!我真的不是有意——”
“?”
太史筝的笑容瞬间消失。
缘何这般问?难不成她笑得比哭还难听?
筝缓缓转过身,黑暗中他们都望不清彼此的眼睛。她赶忙应了声:“没有,我没哭。今天的事,你不用在意。谁叫咱俩是夫妻呢?”
筝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
崔植筠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那……咱睡觉吧?”
太史筝开口相问,崔植筠同她客客气气,“夫人请吧。”
“那我可以离你近些吗?我觉得有些冷……”筝得了应答,又进了寸尺,朝崔植筠那边挪了两下。不过她也没说假话,她是真的有些冷。
崔植筠倒也听话,无言向她身边动了动。
这刚好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两个人这下都安下心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夜梦长,崔植筠在朦胧之境睁开沉重的双眼,只觉一双温柔的手掌,将他自上而下轻抚而过。若仙鹤柔软的羽翼,给人以神往。一声声娇妩的二郎缠绕,最终将他裹在云端上。
迷离之下,是太史筝那张向上攀升的脸。
崔植筠猛然惊醒于这一刻,破晓也恰巧临近了窗前。梦如一场春雨,打湿崔植筠的眉心。他凝望着帷幔的顶,不敢偏头去看枕边酣畅的人。
崔植筠研磨起掌心的汗,只觉身上一阵灼热。他斗胆掀开掩盖的被褥,又是一场慌乱。
幸有衣袍遮挡,崔植筠这才不动声色地从床铺上起了身。
他下意识回眸看太史筝,还好她睡得正香。谁知,措措却在听见动静后探出脑袋,崔植筠赶忙抬手噤声示意。措措便又耷拉着脑袋,将头靠在了太史筝的脚面上。
而后,推门出去,崔植筠只想速到西屋去读几章《道德经》静静心。
这主屋……实在闷热-
辰正。
太史筝的好眠着实叫人羡慕。
专掌洒扫的女使照例打扫,在她那酣畅的睡眠中如常进行。女使们皆是按照太史筝的吩咐,筝说到了洒扫日不用管她起没起,都可在询问过吴婶后进屋打扫,省得耽搁大家干活。
不出所料,女使们抬起桌案咣当作响,竟也没能将筝吵醒分毫。
她只翻了个身,将被子掖在了身下。
女使们见状便识相地为她落下帷幔,好叫她睡得安稳些。只是谁人能躲过小狗狗那双可爱的大眼?措措倒不认生,它瞧见来人只歪着脑袋仔细观察,也没说叫上几声。
女使们欢喜极了,在伸手嘬了两下后,才缓缓将幔帐落去。
屋内的洒扫有条不紊,女使们尽可能地动作轻些。桌面、地衣、以及妆台,被她们擦得一尘不染。就连床底也不曾放过……
对了,床底!
但瞧新来的丫头趴在床底擦地正欢,却在瞧见那本被彩纸包裹的书本后,撅起嘴来。她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将书拽出,回眸便与前辈们说:“红花姐姐,这是什么?是主家掉的书吗?”
可怜的太史筝啊,她此刻睡得正香,完全不知自己的《素女经》已被人发现。
她若是知道,定是再也不愿醒来。
红花与几个女使靠过来,好奇心驱使叫她们打开了书的扉页,不过上头一排用毛笔写的话语,在她们眼中就像一只毛毛虫。红花开了口:“这写的啥?俺可不识字啊?你们识字不?”
女使们闻言纷纷摇头。
大家都是些贫贱出身,若是读过书,哪还能沦落到做下等女使,干这些粗活……
如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筝的名声算是保住了。
可这书怎么处理就成了问题。
几个人在屋里寻了一圈也未见书架,红花便轻轻掸了掸书上的灰尘说:“这应该是二郎君的东西,兴许是在床上看书,给掉了。他是个文人,估计还急着用呢?我这就去书房给他送过去。你们干活,干活——干完还得去下一家,麻利点。”
“是。”
女使们齐齐应声,红花出门向西走。
来到西屋前,红花整整衣裳,斗胆敲了门。
崔植筠这会心绪终于平静,身下的那股火气也彻底消散。
他泰然叫人进门。
依然是那副清正君子相,红花眼中的崔家二郎泛着明亮的光。
她抱着那本《素女经》一脸的含羞相,可崔植筠压根没正眼看她,“有事吗?”清冷的声音落进耳畔,红花怯怯上了前,“二郎君,我在卧房捡到了您的书,来物归原主了。”
“在卧房捡到我的书?”崔植筠虽有迟疑,却还是礼貌应答,“那请搁下就离开吧。”
红花见崔植筠的态度冷淡,抿嘴小心将书本搁上崔植筠面前的桌案,一刻不敢多留,便转身小跑离开。崔植筠也是在人完全退去后,才抬起头来。
他信手拿起桌角的书,才刚随意翻开一页,就被上头的文字吓得砰然一声按在桌面。崔植筠喉结微动,身下那股好不容易压下来的火气又再次点燃。
这是何物?!
崔植筠一脸震惊,他不知这书是那女使从何处的来,又为何送到自己的桌案。
他只觉脑子全是混乱。
当崔植筠鬼使神差再翻开书的第一页。
所有疑团都在齐佳觅留的那行字中接来,但瞧《素女经》那三字下写着:筝宝,一得此书,愿你与你家崔郎水乳交融,如胶似漆。好做一对交颈鸳鸯~
“……”
原此物是太史筝的。
她难不成——
崔植筠呆愣不动,他想不通谁会赠此书给太史筝?更想不通太史筝为何会将此书带回来?可在想入非非后,他还是默默将爱妻的书,规规矩矩摆在桌案。
跟着一阵阵嗓子发紧,崔植筠赶忙寻到凉透的茶壶,倒了三杯饮下。
只是,心火难捱,凉茶下腹也是滚烫。
崔植筠生怕被人发现,便端着这烫手山芋在屋内寻了一圈,一如昨日太史筝般,疑神疑鬼地想要找寻个妥帖的藏匿处。只是他寻了半天,最终却将目光投向了博古架的高处……-
主屋那边,太史筝总算睡饱了,她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措措也从床尾,爬去了床边。
筝笑着摸了摸它的小尾巴,笑着道了声:“措措,早安~”
这时间,女使们打扫完毕,正要退去。筝却似意识到什么,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慌忙掀开幔帐,耷拉着脑袋往床底看。但瞧床底空无一物,筝便大呼道:“等等,等等——”
小丫头最后一个出门,听见主家呼喊,赶忙停下脚步应声:“娘子有何吩咐?”
筝顾不得其他,伸手往床下指了指,“你有看见这床下的东西吗?”
“床下?”小丫头想了想,“啊!是不是那本彩色的书?”
筝连连点头。
小丫头敞开门回眸看了眼西屋,老实应道:“哦,那个啊。红花姐姐说是郎君的东西,就给送去西屋了。您要用的话,我去给您取过来?”
“什么——”太史筝怛然失色。
措措听着她的语气,跟着怒汪一声。只瞧不等小丫头反应过来,太史筝就一个箭步冲出屋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措措便也跟着她跑出去,一路追到了西屋外。
太史筝猛然推门,吓了崔植筠一跳,他望着眼前人不敢妄动。
筝却又在措措进门后,谨慎地将门关了上。
此刻,两个人皆藏着不同的心事。但见太史筝赤脚站在门前,装作不经意地左顾右盼。崔植筠下意识吞了口口水,主动出击:“夫人,这是……有事?”
“没,没事,我就是来看看。郎君,今日不用上值吗?”太史筝无所收获假笑着向前走去。
崔植筠警惕着来人开口应道:“忘记与夫人讲,我今日休沐。”
“哦?那郎君这么早,自己在这儿是——”太史筝说罢猛然抽起崔植筠倒扣在桌案的书,却发现是本《道德经》,筝的脸色有些发绿。她想自己藏着本《素女经》,崔植筠竟然在读《道德经》。
人跟人啊,真是不能相比。
“书房自然是看书。”崔植筠终是比太史筝冷静。
“哈哈哈,看书好,看书好。郎君真是用功。”筝搁下崔植筠的书,故作轻松地点点头,可转头她就猛地在他面前俯身查看桌底,但看桌底没有。她便又忽然抬头,向房梁看去……
崔植筠知道她此来何意,只是当他跟着太史筝垂眸,无意瞧见筝赤脚而立,便将一切丢去脑后。
“夫人,怎么没穿鞋?”崔植筠站起了身。
没穿鞋?
筝垂了眸,她连自己都没察觉。
好在有毛茸茸的小家伙在她脚边徘徊,才不至于太过生寒,她便乐观笑道:“许是起床见不着你着急,竟连鞋也忘了穿。没关系,还好有措措捂着。我这就回去穿。”
可没等太史筝转身,就被崔植筠一把按去了他方才起身让出的椅子上。
崔植筠说:“你坐着,我去把鞋给你拿来。”
“不用麻烦——”
他甚至都没听太史筝把话说完,就快步出了屋外。太史筝便会心一笑,抱起措措,乖乖坐等崔植筠归来-
等到崔植筠再次出现,小两口没有过多交流。
崔植筠只默默俯身握起了太史筝白嫩的脚踝,筝下意识向后缩了缩,“二郎,我自己来就好……”
一声动人的二郎,勾起那场不安的梦境。
崔植筠目光凝滞在太史筝脚踝,他的手微微发颤。可崔植筠还是强装镇静,将鞋子为太史筝穿了上。待到彻底穿好,他便二话不说起身向屋外逃去。
“二郎,去哪?”太史筝疑惑相问。
崔植筠却被这声再次冲击,他僵在门前用暗哑的嗓音道了声:“洗澡。”
“不是,你大早上洗什么澡……”太史筝的声音被崔植筠隔绝在门内,筝那句还未说出口的谢谢,也被一同关闭。
崔植筠一路走到浴间门口,碰上吴婶迎面走来。
吴婶见他便问:“二郎君,真爱干净。早起又要沐浴?用不用老奴帮你烧些热水?”
崔植筠摇头推了浴间门,他道:“不用麻烦,我洗个凉水澡。”
话音落去,崔植筠没给吴婶追问的机会,啪的一声就将门关了上。门外只余剩下吴婶一脸错愕站着,直咂舌:大冬天泡冷水澡,这小伙子真是血气方刚……-
西屋座前,太史筝垂眸望着被崔植筠触碰过的脚踝,微笑发呆。一直到回过神,她才在重新扫视过房中的每一个角落后,把目光落在了博古架上的木箱前。
迟疑的手蠢蠢欲动,筝有些犹豫。
她想崔植筠方才的只字不提,或许就是想给彼此些后退的空间。所以,太史筝便放手向后退去,直至将目光移出门外,筝才在门外笑了笑。这书啊,就放在他那吧。
彼时,一门相隔的浴间里。
崔植筠将滚烫的身子浸在冷水之中,所有杂念皆随寒意冻结。
可当他渐渐放松之际,又想起了太史筝来。崔植筠不觉睁开双眼,那个存放他许多回忆的木箱,一点点浮现眼前。他猛然臆想起太史筝打开木箱时的模样,不断脑补着自己如何的无言以对。
崔植筠惶恐难安,明明洗的是冷水澡,额头却冒起了冷汗……
好生糟糕,
他的秘密,岂不就要被她发现——
第55章 汪汪
后来, 崔植筠从浴间出来,再去往到西屋时,太史筝已然离开。无言而立。崔植筠望着博古架上那并未挪动过的痕迹, 不知为何竟会心一笑, 转身便退出了屋外。
平淡的一日,如星河流转短暂却又灿烂。
崔植筠在西屋看书, 太史筝就在东屋围着小狗打转。小两口并未因昨日种种而别扭拘谨,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进展, 只是同往常一样和睦相处着。
小憩,喝茶, 吃饭。
不经意对上双眼, 又很快地挪开。
直到用过晚饭的傍晚,筝一人一狗坐在门廊下发呆, 崔植筠才在推门后轻轻问了声:“夫人, 在看什么?”
太史筝听闻,将被残阳映照的双眼移去崔植筠身上, 她模糊不清逆光中崔植筠的脸, 脑海却一直有着他那清澈的模样。崔植筠, 我为何有时会觉得……你才是这世间最难猜透的人呢?
筝默念微笑,她答曰:“在看你啊。”
崔植筠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隐匿起颤动的喉结, 走下了台阶。他垂着眸,措措却抬起小小的爪子冲他跑来。
一人一狗在院中碰头, 崔植筠带有怜爱地抚摸起它的脑袋。
他莫名于自己的改变。
现在想来,那日崔植筠到左廊为太史筝买下这只狗, 全然是被冲动驱使。如若不然,他定是永远不会向它们靠近。只是谁料这一冲动, 居然能让他不再胆怯眼前的这种生物。
崔植筠自觉,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就亦如他们之间的这场姻缘……
思绪飘忽,崔植筠挠了挠措措的下巴,竟鬼使神差说了句:“闲来无事,夫人想带着措措去散步走走吗?”
“好啊,好啊——”
“汪汪汪——”
太史筝在崔植筠话音落去,雀跃而起。措措也在崔植筠脚下摇起尾巴。崔植筠怔怔望着廊下的人,他是实在没想到自己一句散步的邀请,这“娘俩”的反应能这么大……-
而后,小两口在天将暗未暗时,牵着小狗走上了通往小花园的路。
措措似乎对伯府中的每一件事物都感到好奇,只瞧它一路上是忍不住东闻闻西凑凑,惹得力气不大的太史筝被它牵着到处走来走去。
所以,这哪里是她在遛狗,分明就是狗在遛她!
可不止如此,筝还要像个“老妈子”般不停地替这个好奇的小家伙操心。
但见措措往东,被林间突然飞出的小鸟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却不忘汪汪狂吠。太史筝望着白净的鞋面上,多出的那两个黑黢黢的脚印,噘嘴安抚道:“措措,不怕不怕。那只是小鸟而已。”
跟着好不容戏调转方向往西,措措又不知从哪叼来一块别人丢下的鸡骨头,吧嗒起来。筝赶忙一个急呼抬手制止:“臭小宝!你爹是没有给你吃饱吗?快吐出来——”
最后在到达目的地前,三口路过熟悉的水塘边,措措这次竟欲向黑洞洞的水塘。太史筝便一个急刹抓住水塘边那棵歪脖子树大呼:“小祖宗,这里不能去!危险,水里有大鱼会吃掉你!”
于是乎,安静的水塘边,兴奋的小狗与岸边顽强的女郎,就连成了一条笔直线。
这“娘俩”是谁也不愿退上一步。
好在还有爹在。
只瞧在这僵持不下间,筝忽然察觉自己那只将要扒拉不住歪脖子的树,被一个柔软的手掌猛地牵住,随后一个强劲地拉扯,连人带狗就这么轻松离开了危险的水塘边。
筝落在崔植筠怀中眨了眨眼,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
她只觉这个怀抱异常温暖。
崔植筠惊讶地看着怀中人想自己明明也没那么大劲,这人怎么就跟一阵风似钻进了怀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史筝这么轻巧,如此可怎么收场……
可是小两口在这儿暧昧无尽。
歪脖子树那边,措措身上的狗绳却在树下头缠了两圈。
这会儿是进退两难,哼唧个没完。
太史筝便也顾不上在崔植筠的怀中过多停留,害羞着起身跑去歪脖子树前念道:“措措小宝,别急。娘来救你——”
谁知,筝闷头牵着措措的绳子,朝正常的方向绕去,措措却一直在她屁股后头追。就这么的,“娘俩”在歪脖子树边,绕了半天,绳子非但没有解开,反倒越系越死。
太史筝停下,措措也停下。
“……”筝默默垂眸相看这一团死结,怎么也想不明白。
彼时,旁观全局的崔植筠却忍俊不禁,第一次在太史筝面前笑出声来。
筝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措措也歪起了脑袋。
昏黄中,太史筝瞧着崔植筠的样子掐起腰来,“崔植筠,你刚才是笑了对吧!你是在笑我吗——”
崔植筠敛容摇头,试图蒙混过关。筝却趁机恐吓训夫道:“我不管,你就是笑了。呐,这绳子给你来弄。崔二郎,你今晚解不开,咱俩个就在这儿睡!”
崔植筠没去作答。
他倒不怕今夜在这儿睡,他是怕他俩人今晚在这儿睡。
抬脚来到太史筝身边,崔植筠沉稳地俯身蹲下,只瞧他一只手抓着措措,一只手解开了它身上的绳结。跟着崔植筠抱着脱离绳索的措措,刚想去将整根绳子从歪脖子树上掏出,却忽然停了动作。
他脑中灵光一闪,抱起措措假意转身。
崔植筠竟想逗逗她。
不出所料,太史筝一瞧“爷俩”准备溜之大吉,赶忙开口道:“诶,崔二郎你带着措措要往哪去——”
“回去给夫人拿今晚要用的被褥。”崔植筠面不改色。
筝前脚自己刚说得话,后脚就忘。只见她一脸疑惑道:“拿被褥做什么?”
崔植筠回过身,“自然是为今晚睡在这儿做准备。”
“好啊崔二郎,你如今竟敢打趣我了!?”筝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扔掉手中的绳索朝崔植筠走去。崔植筠见她来到面前,却将小狗往她怀中一塞,跟着在道了句不敢后,回到了歪脖子树旁。
随便几下摆弄,绳结脱开。
崔植筠转头把狗绳取了回来,太史筝便立刻喜笑颜开,直道:“措措瞧,还是我们爹爹厉害!”
太史筝真是大事得体,小事糊涂。一瞬间,奇怪的念头闪过崔植筠脑海,他看着太史筝竟忽然觉得将来他们若真有了孩子,最好还是能随自己的聪明才智。
崔植筠被自己惊得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自己怎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这事现在想,着实太远。
虽然他如今已然二十岁……
崔植筠无言将狗绳在太史筝怀中重新为措措系上,待到措措再次下了地,他才开口自荐道:“不若我来牵它?”
筝却撇撇嘴,“那你牵它,谁来牵我?自己走很孤独的,我不要。”
“……”崔植筠默而无言。
可他瞧着方才那架势,甚是想替太史筝分担,措措由他来牵也安稳些。只是太史筝看他那样子,觉得崔植筠应是不会再选择牵狗,便不等他应答就准备向小花园走去。
怎料,崔植筠也会给她个出其不意。
太史筝眼瞧着崔植筠闷声走来,二话不说伸手将自己手中的狗绳,接去了他的手里。
筝便不由得惊呼:“嗯?崔植筠,你明抢啊?”
只是下一刻,太史筝就愧疚起自己对崔植筠的误解,但瞧与狗绳一同落进崔植筠掌心的,还有她柔嫩的手掌。两人就此掌心相和,而共同握着的却是同一根狗绳。
“这般可行?”崔植筠平静地言语叫人安心。
筝惊喜地将他相望,“可……可行。”
这手牵得有理有据。小两口就此紧握着双手,丛小花园的小径一直走到天色彻底昏暗。园子里的石灯被前来点灯的人一盏盏已然,而后此间灯火可亲。纵使是冬日时节,周遭的一切也不再显得荒芜。
有了两个人的力量,措措也不再去肆意撒欢。两人一狗,就这么平和地停停走走。
崔植筠也不再回避与太史筝的接触,他贴着她的掌心,又回忆起那日面见圣人前,在御街左廊与之青后穿梭在人海。热热闹闹,沸沸腾腾的喧嚷声里,尽是人间百态。
崔植筠想这样的日子,当与今朝一样叫人安心。
这是他二十年来从未拥有和触及过的时光。
忽然松林尽处,几许人影随风摇晃。
只闻有人在远处斥问:“崔老三,你真要大半夜在这儿做这事?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妥。这若是被别人瞧去,指不定明日府中该怎么乱传。你可别吓着大家,我不想跟着丢人!”
“宋老六,这可是我千挑万选的好地方。我保证,你不乱传就没人知道。你要是不配合,现在就走——”
话音落去,林内一阵窸窣。
太史筝惊愕着看向崔植筠,而崔植筠望向远处的目光也有些诧异。这一听就是老三夫妇的声音,可大半夜的没事,谁家好人往这树林子钻?加之他们这说的话含糊不清,更加叫人想入非非。
小两口愣在原地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筝觉得难为情,生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赶忙压低声音拽了拽崔植筠的手心,“郎君,咱…咱们走吧。”
崔植筠点点头,在没惊动林内人前,牵着筝就要走。
只是千算万算,就在小两口蹑着手脚刚要转身时,林间发出的异响引起了措措的警惕,但听黑夜之中,几声稚嫩的汪汪声响彻,彻底惊动了林中的人。
崔植筠与太史筝牵着的手,猛地一僵。
二人纷纷垂眸不语。
完了,走不了了,怎么把它给忘了……
第56章 夜静
措措唤了两声却又停下, 林中人似是未曾在意。
太史筝与崔植筠见状赶忙低声哄拽着措措离去,可小狗哪里搞得清楚状况?只一味地竖着耳朵,机警地看向不远处的松林。
恰在此时, 林间风起, 有木头转动的声音回旋来去。
可这声音不过转瞬即逝,跟着便被宋明月的狂笑声掩盖, “哈哈哈哈,我说崔老三, 你行不行啊?你这东西到底还能不能起来?起不来我可回去睡觉了,我没功夫陪你瞎胡闹。”
崔植筹面对宋明月的嘲笑, 没有理会, 只默默念道:“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咱们在屋里试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不管用了?”
只是林外人根本望不清林中状况, 惹得小两口就更加紧张。
他们似觉这老三夫妻俩竟是如此奔放……
崔植筠无奈弯腰刚想抱起身前的小狗, 措措就又是一场莫名地狂吠。这回,林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只听宋明月边与崔植筹说着, 边向外寻去, “怎么一直能听见狗叫?咱家何时有人养狗?我去瞧瞧。”
“兴许是野狗。哎呀,你别管了。你快来跟我想想办法。”崔植筹没多在意。
宋明月却不听, “我能帮你想什么办法?你那东西我可是一窍不通。你不行就乖乖回去睡觉, 省得惊动爹娘找骂,又说你这是奇技淫巧, 不务正业。到时候要是被收了东西,你可别哭鼻子。”
宋明月的身影愈发临近松林外的小径, 措措依旧叫个不停。
情急之下,太史筝与崔植筠眼神一对, 擅自做主将狗绳落下,筝拽着崔植筠就往拐弯处的冬青丛里藏去。与此同时,宋明月扒开松树枝,循着狗叫声垂眸看,只瞧小径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只带着狗绳的小狗冲她汪汪直叫。
“哇,你是谁家的小狗啊?大半夜的不回家,在这里干嘛呀?”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小狗的魅力。
宋明月也是一样,前脚她刚粗鲁地骂完崔植筹,后脚瞧见措措就立刻夹细了嗓子。
崔植筹那头端着个小巧的机关鸟从林间跟出来。他瞧见宋明月这样温柔,不由得抱怨,“宋明月,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你见了狗,简直比见了我还亲。”
宋明月蹲在措措面前,狠狠蹂躏了它可爱的小脑袋。
可她却在听见崔植筹的声音后皱起眉头,漠然应道:“什么时候?等你变成狗的时候。”
“宋老六,我要是真变成狗了,我看你怎么办——”崔植筹气得直跺脚,就连机关鸟的翅膀也被他震下来一块。宋明月拾起狗绳,瞥见崔植筹手里那劣质的手工,嫌弃地摇了摇头,“我可以改嫁。”
“你,你,你改嫁?你改什么嫁?宋明月,我被你气死了。除了我,谁还会要你!”崔植筹大声抗议,但瞧机关鸟身上的零件越来越少。如此,今夜是彻底飞不了。
可宋明月就喜欢崔植筹耍脾气的这个样,他越是生气,宋明月就越是来劲。
“哎呦,那你可不知道了。跟你成亲前,我可有个相好的。我约摸着他现在还在等我呢——毕竟我就是这么难以让人忘怀。”宋明月话说得离谱,也只有崔植筹会上她的当。
“宋明月,你说真的……你太欺负人了。”只瞧宋明月一回眸,崔植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要说少年到底是少年,心思还真是单纯。
宋明月被崔植筹吓得不轻,她只是想逗逗他,又没想弄哭他,便赶忙说:“行了行了,瞧你那个样。不就是机关鸟没飞起来吗?至于吗?回去再做就是了,你又不是鲁班,哪能一次就成功的?”
他是因为机关鸟的事委屈吗?
宋明月真会转移矛盾,崔植筹撇嘴看向自己的冤家,一句话也不想搭理她。
可宋明月转眸回头,心想怎么还哄不好了?
算了,先不管他。
跟着直立起身,宋明月牵着狗绳四处张望,“这小狗拴着狗绳,应是家养的。只是不知是从哪跑出来的。崔老三,先别在那怄气了,走走走,咱们先把这小狗送回家。之后你想怎样都行。”
崔植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措措,有些心软,可他咬咬牙转头还是没有应声。
彼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太史筝与崔植筠鬼鬼祟祟蹲在一起。就是到了这般小两口的手还跟黏在一起似的,不曾松开。崔植筠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人,那眼神就像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想到,筝便读懂了他的意思,眼睛一动,立刻闪了个办法出来。下一秒,太史筝当机立断,牵着崔植筠就向与老三夫妇俩相反的方向缓缓挪去,
老三夫妇那边,宋明月盯着崔植筹看了半天,瞧着今日自己还真是惹着他了。
不过她有的是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但瞧宋明月轻轻戳了戳崔植筹,“真生气了啊?”
崔植筹动了动手臂示意她别碰自己,宋明月这才解释起刚才的话,“崔老三,我逗你玩呢,你也不可能真变成狗不是!再说,我那么早就嫁给你了,我倒是想有个相好的,可我哪有功夫跟别人好啊?”
“傻货,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崔植筹似是被劝回来几分,只瞧他那身子开始稍稍向身边人偏移。不过崔植筹好不容易才抓住宋明月的错,断不能就这么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只道:“瞧瞧,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宋老六,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哪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说,你要怎么证明?”
证明?这好办。
宋明月闻言嗤然,猛地将那只摸过措措的手,摸在了崔植筹的下巴上。崔植筹只觉身上一阵过电,那个最让人害怕,却又撩人的腔调突然出现在耳畔。
崔植筹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可想逃却已来不及,“小三郎,我这个月的月信走了,上回你不是弄了一半没弄完?不若就趁今晚,我好好证明给你看?你可不准跑呦~”
救命,宋明月就是个会吃人的妖精。
晚风凛冽,崔植筹在风中打了个颤。宋明月只要一提起这事来,他便是既害怕,又喜欢。崔植筹每次都会被宋明月折腾的够呛,总是他虽已尽兴,偏宋明月还是没完。
常常磨他,磨到夜半。
可但凡到了第二日一睁眼,宋明月就又会像用不着人朝后般,一脚将他踢开。
崔植筹起誓,自己再也不要被宋明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他被她折磨了这么久,怎么也该硬气一回,只瞧他甩开宋明月乱摸的手,怒声道:“不跑可以,我今日要在上面!”
此话一出,宋明月瞪大双眼伸手朝崔植筹的脑瓜就是一下,“傻货,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还有狗在呢!”
“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干什么打我!”崔植筹委屈着这就要转头离去。
宋明月见状赶忙抬手挽留。
她好不容易来了兴致,今日怎么也得把人安抚住再说,“行了行了,我今日让你一回。你瞧这送狗还得些时辰,别耽搁了,走吧走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商量行不?”
“也……也行,那这机关鸟咱就不试了吗?”崔植筹到现在还惦记着,他那都快散架的机关鸟。宋明月闻言指着他那散落一地的零件嘲笑道:“崔老三,你自己瞧瞧你这破鸟还能飞起来吗?”
崔植筹看着地上的狼藉,在默默拾起那些零件后,失落应了声:“那走吧,送小狗回家。”
彼时,太史筝与崔植筠终于从冬青丛的背面,绕去到远处的路口。
小两口脚步匆匆从小径折返回来,路上筝对崔植筠说:“二郎,我待会喊什么,你就跟着我喊,一定要装作特别着急的样子,知道吗?”
崔植筠没有作答。
筝也顾不上多说,只在靠近老三夫妇站立的地方,假意高呼道:“措措,措措,你去哪了?措措?你在这儿吗——”
太史筝的声音传来,措措汪了一声以做回应。
“这是二嫂的声音吗?”宋明月看向崔植筹,崔植筹点点头,却又不敢确认。
直到,筝狠狠扯了扯无动于衷的崔植筠,示意他一起呼喊。
崔植筠才硬着头皮喊了声:“措措。”
“是二哥。”尽管隔着很远,崔植筹根本瞧不清来人,但他还是一下就辨识出崔植筠的声音。宋明月纳了闷,“这小东西是二哥二嫂的?他俩什么时候养狗了?”
崔植筹摇摇头,“就你管的多,总之给小狗找到家不就好了。”
俩人没好半刻,这又杠上。
许这就是他俩的相处方式,恐怕是到了红烛帐下,鸳鸯翻被,都还能骂上两句……
宋明月瞪了崔植筹一眼,没再接腔-
不多时,太史筝与崔植筠沿路行来,崔植筹在瞧见两人后,挥手招呼:“二哥哥,二嫂嫂。你们快来,你们是不是在找它——它叫措措吗?”
这时间,措措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虽然很奇怪他们方才还在身后,怎么又从远处行来?
但小狗哪有那么多坏心思。
它还是用着小狗的最高礼仪,兴奋地摇尾迎接。
筝说戏要做就做全,这也是为了不叫老三夫妇和自己尴尬才出的下下策。
但瞧几步上前,她言语急切道:“措措,散着步,你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叫我们好找,可急死我了。还好被你三叔三婶发现了,要是被坏人抱走了怎么办?”
“老三,明月,真是谢谢你们。”
太史筝的说辞一气呵成,看来是早就打算好的。崔植筠在后听闻不由得想笑,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憋了回去。
“二嫂,客气什么?这小狗真的是你的啊!我还不敢相信,你们何时养狗了?”宋明月垂了眸,将狗绳朝太史筝递去。她这也算是狗归原主了,倒也省得他们挨家挨户地费功夫。
筝接过狗绳,一脸骄傲,“哦,这是我家二郎怕我一个人无聊,昨日才送来跟我作伴的。”
“不愧是二哥哥,果然体贴……不像某些人。”宋明月说着将目光偏去崔植筹身上,崔植筹皱皱眉,他实在不明白这怎么也能扯到自己身上!
说话间,崔植筠却将目光落在崔植筹怀中,反常地开口同他问道:“三郎,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儿是——”
崔植筹一听二哥相问,立刻换上笑颜应了声:“哦,我们啊,是来这林子里试试这机关鸟。二哥哥也知道,我屋里的使人全是我娘安排过来看着我的,所以我也不敢在院里明着放,要是被告上一状,可有我受的。我也只能拉着明月跑来这儿偷偷试试。不过到底是失败了……”
崔植筠点点头,没再多言。
筝却开口安慰道:“没关系,老三。慢慢来,哪有一次就能成功的?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相信,你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还有下次哪用东躲西藏?你就带着明月来我们屋里放,吴婶和圆子定是不会乱说什么的。”
“真的吗?那就多谢嫂嫂了~”良言总能抚慰人心,崔植筹听了心里暖暖的。
宋明月转眸瞧着崔植筹的傻样,会心一笑。
她其实嘴上说着再多嫌弃的话,却始终愿意为崔植筹守护着那份不被看重和理解的兴趣。可大抵宋明月在守护的,也是那个曾经不被父母尊重,贬低打压的自己。
“行了行了,既然措措找到主人了,咱们就别打扰二哥和二嫂散步。时候不早,我们不多打扰,崔老三,咱们走了。”宋明月识趣地出言催促。
毕竟她好不容易瞧见崔植筠与太史筝独处,而他们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可崔植筹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觉宋明月在猴急个什么?
难不成她今晚还是准备——
平地惊雷四起,崔植筹来不及道别,就被宋明月连拖带拽着向与崔植筠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去。筝牵着措措,转眸朝崔植筠看了看,关于老三夫妇的对话,还好他们没有听得太全。
不若眼下就不止是崔植筹一人的慌乱。
太史筝怕崔植筠累了,便问:“戌初了吧,郎君还要再走走吗?还是说要回去了?”崔植筠循声回眸与之对望,竟没说要归去,“好不容易出来,到苍云亭边,坐坐再回去吧。”
新婚的夫妻,哪里胜他们那老夫老妻般直白热烈,就连张口时都带着青涩。
筝应了声好。
两个人微微一笑,并肩朝苍云亭的方向走远-
来到苍云亭。
崔植筠自觉接过太史筝手中的狗绳,随手系在了亭边的小树上,可他将绳结系了一半又转眸看向亭中安坐的太史筝,“这会儿无人,不若给它放开跑一跑?”
“算了,它太小了,会乱跑。咱们稍微坐坐就回去了。”
筝摇摇头,说罢又将亲热的目光投向措措,“小宝咱们委屈委屈,等回院就能松绑喽~”
措措汪了两声当做回答。
崔植筠便听了太史筝的话,继续将绳结系紧。待到坐去太史筝身旁,冬夜的寂静围绕在二人身侧,崔植筠望着眼前昏黄的灯火,半晌都没有说话 。
好安静的时节,
大地休养,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期待一个更好的春天。
“你昨日出门去了哪?”
这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竟是崔植筠。
太史筝微微为他侧目,她很高兴跟崔植筠分享自己的见闻,她只怕他不愿意听。
“大爹爹冬狩打了头鹿回来。十一娘,就邀我和易姐姐去邶王府吃炖锅。咱们今天中午吃的红焖鹿排,就是从那带回来的。郎君知道她们吗?一个是邶王孙,一个是小娘娘的女侄。她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机会真想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她们包括夏老五,都是些顶好的人。热情,大方,真心真意。若是没有他们,我都不敢想我的童年该多无趣。”
筝一提起他们几个,脸上都快乐开了花,这群朋友当是她的骄傲。
崔植筠点点头,“知道,见过。”
筝不由得好奇,“见过?郎君在哪见过?”
崔植筠将手紧紧贴在膝头,因为太史筝的话,让他又重新想起了那日迎亲的场景,“接你那天,我在太史宅外头与他们碰过一面。是些活泼有趣的人。”
“能得到郎君这样的评价,我便安心。”
太史筝说罢哈哈笑起,她笑也只有他们能叫人这般记忆深刻。
不想,气氛再次掉落下去。
筝温柔注目于崔植筠的沉默。她在思量什么,很久之后才忽然开口发问:“那郎君……你有要好的朋友吗?我怎么都不见提及过呢?”
要好的朋友?是跟她与他们一般吗?
崔植筠扪心自问,他甚至不知朋友的含义,所以答案言简意赅。
他真诚地应了声:“没有。”
可事实就是如此。
崔植筠二十年的人生,除了整日与书本为伴,便很少与人交际。他像是被门第困在了原地,亦或是被父亲这座高山压在了礼制里。从小什么样的人可以相交,什么样的人不能言语,崔植筠从由不得自己。刚开始崔植筠或许还去反抗,可到了最后也只能选择画地为牢了。
“一个都没有吗?”筝不甘心的追问,崔植筠倒也坦然,“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只是那一瞬的失落还是被太史筝捕捉。
她就那样静静看了崔植筠很久。筝不是怜悯,不是嘲弄。她只是有些惊讶,等到一片树叶轻飘飘落下,筝忽然笑着对崔植筠说:“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我来做你的朋友吧。”
当然,还有我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蓦然回首,有个温暖的人填满崔植筠的眼眶。
往前很多人停停走走,最终留下的却是寥寥,那太史筝会和他们一样吗?崔植筠不敢确认。他望着她那炽热的眼神,竟情不自禁应了声:“好。”
太史筝得到回应喜出望外地抓起了崔植筠的手,“那这么说,咱们俩可是能玩上一辈子的好朋友~”
崔植筠没躲闪,筝正得意。
可她却在猛地想起昨日在邶王府,她们几个姐妹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后,对崔植筠说:“对了郎君,前日我听说,夏老五也到你们太学去读书了。若哪日你们在太学碰面,记得照顾一二。最好是能多问问他的功课,想来若是考不出去,他这辈子就要在你们太学安家了……”
崔植筠隐约对他有些印象,“夏老五?”
“就是你说的那个右武上将军家的五郎夏不愚吗?他原不是与你们在资善堂读书?怎么会——”
太史筝叹了口气,这才将夏不愚的事原原本本地给他说了一遍。待到崔植筠大抵把事情弄明,便应了筝的请求,“夫人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有机会碰见,我会照办。”
“那我就先替夏伯伯谢谢郎君~”
筝轻轻拍了拍崔植筠的手臂,又替夏不愚说起了好话,“其实郎君,你别看夏老五花里胡哨,名声差,不正经,可他这人仗义的很。如果郎君与他处得好了,也会喜欢他的。他这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个好相与的。”
崔植筠抬眸看去,微笑着没有说话。
太史筝便在此时牵着崔植筠的手共同向上攀举,只闻一个大大的懒腰落下,筝站起身来眯眼笑道:“行了,我的好朋友,很晚了,咱们回家吧?我有点困了。”
“走吧。”崔植筠回握起她的掌心,声音轻轻。
瞧着二人站起身,手掌依旧亲密地握在一起。
小两口就这样来到小树边,此时再看脚前措措耷拉着脑袋困意正浓,崔植筠便松了松太史筝的手,哪知半晌也没能松开,他问:“夫人这么牵着,我如何解得开绳子?”
筝转眼回他,“那你解开后,记得再牵回来。”
崔植筠点了头,太史筝这才放心松开了手。
果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崔植筠解开绳索后,是一手牵着措措,一手牵着太史筝,但见明亮的烛火旁,淡淡的月光下,一家三口就这么朝银竹雅堂的方向缓步归了家。
简单平淡,
如此,又是很好的一天。
第57章 找揍
次日, 崔植筠如往常一般到太学上值。
谁知刚走到中庭就瞧见几个人围在廊下吵嚷,“臭小子,你可知道我爹是谁?竟敢如此冲撞?今日本衙内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为首身着锦衣的人个子虽矮, 态度却十分嚣张。
只瞧在他的话音落后, 那些围在他身边为虎作伥的人们,纷纷附和起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竟敢告我们贾大舍人的状?你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
“就是就是, 还敢写文章编排我们贾衙内,说我们衙内作恶多端, 必遭天谴?你睁眼瞧瞧, 我们衙内是多么的高风亮节,多么有节操的一个人。怎会像你说的那样, 是个欺压同窗的卑鄙小人?谁见了我们衙内不说声好?我瞧, 全是你这厮嫉妒我们衙内,所以才去满口胡言地诋毁我们衙内!”
“对, 衙内这厮欺人太甚, 您今日必须得好好教教这穷酸货规矩!”
这群乌合之众相互抱团, 终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将黑白给颠倒过来。再瞧中间那被围攻的“穷酸书生”却拿着以一敌百的气势, 不甘屈于眼前人的权势。
他的衣裳虽脏, 眼神却很是明亮。
“贾洤,诸恶莫作。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我只不过是说了些实话,你便如此急着跳脚, 足以说明你心中有鬼。其他人因为害怕你家的势力而不敢言语,那是他们的事。可总要有人站出来, 我告诉你,贾洤,我不怕你。这些文章我还会继续写下去,直到递去国子监,你受到应有的惩罚为止——”
少年的话掷地有声。
崔植筠与许多围观的学子站在不远处的连廊,眼眸却是淡然。
他好似已经看惯……
自先帝改制,下令让国子学与太学合并,将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放在共同起居,一起学习开始,这样的事便层出不穷,屡禁不止。只是先帝的本意,不过是想让天下学子受到平等的教育,和公平的对待。
可或许是阶级的阻隔,总会有人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并无情地将规矩礼制践踏在权势之下。自然在这之中,也少不了那些附庸阿谀,以及冷眼旁观的人,助长了这样的事态。
所以,此题难解。
可崔植筠的沉默却并非是与他们一般的冷眼旁观。
那头名叫贾洤的矮子衙内受到书生的羞辱与反抗,顿时怒火中烧,抬手就吩咐起他的那些小弟们,“嘿呀,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们几个给本衙内狠狠揍他,然后再给我把他扒光了衣裳丢进后院的水缸,好好清醒清醒!叫他瞧瞧,与本衙内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但瞧几人狐假虎威,蠢蠢欲动。却被个严肃的呼喝声震住,“住手。光天化日,竟敢在太学重地胡作非为,先生教给你们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无规无矩,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这个手——”
崔植筠带着愠色的目光昂首走来,认识他的学子当是极少得见他这般模样。
原这温润如玉,知无不言的崔博士,也有这样狠厉的时候。
“谁啊,敢管本衙内?”
身旁人扯了扯贾洤的衣袖,贾洤极不耐烦地回眸看去,可他却在瞧见崔植筠一身公服后迟疑了句:“这人谁啊?这么低的品级,也敢管我的闲事?”
谁料,围在它身旁的小弟们,见了崔植筠皆是退后几步目光躲闪,不敢言语。
贾洤纳了闷,跟着左右扫视,不屑开口道:“你们几个窝囊废,怕他作甚?”
不过小弟中有大胆的,只瞧他赶忙趁机上前贴在贾洤耳边相告:“回衙内,这位是我们内舍教书授课的崔博士。”
“啥?”
贾洤一听崔植筠就是个教书先生,立刻大笑起来,“不就是个教书的,还是在内舍教书。那我们上舍的事,他管得着吗他——唉,先生,学生劝你还是快快回您的内舍去,手别伸的那么长。您的那些穷酸学生还在等您授课,我们上舍的事,您还是少管为妙!不怪学生没提醒您,省得最后得罪了人,扒了您这身官服可不好。”
若搁往常,贾洤一笑,身边定满是附和。
谁知今日,竟安静的出奇,只剩下贾洤一人干笑了半晌。他不禁回头骂道:“臭小子,你们今日这是怎么?一个内舍先生就把你们吓破胆了?往后还怎么跟着本衙内做事?”
“衙内衙内,您少说两句。”
有人伸手为他顺气,跟着抬眼看了看崔植筠便笑声提醒道:“衙内,您有所不知,这位先生可不单单是个教书先生,他乃是平康伯府的二郎君,翰林学士崔寓唯一嫡出的儿子。您就算不给他面子,也该给内相些面子,毕竟郡公爷还要与之在朝堂共事,哪怕是将来您入朝为官,崔学士是天子近臣,您也不好与崔家为敌啊!”
内相家的嫡子,竟然会在这儿做个小小的博士郎?
简直不可思议。
只是这崔植筠的名号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贾洤的眼睛在眼眶里打转,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会有人甘愿在这小小太学浪费大好的时光?
崔植筠却在此时开口训诫,“你叫贾洤是吗?我告诉你,你是这太学的学子,无论是外舍,内舍,还是上舍,只要是在太学中犯事,我作为师长都有管教你的权利。除非你今日脱了这身学子服,离开了太学,我便不再管你。如若不然我定当按规,禀告你的学正,扣罚你的学分。不管你是谁,今日这欺辱同窗的罪责,你都别想逃脱——”
崔植筠义正严词,可贾洤似是全然没听进去。
他一直在琢磨着什么,只瞧在几秒之后贾洤莫名一声惊呼,指着崔植筠便大呼道:“好啊,我想起来了,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那个抢了我大哥姻缘的崔家老二!”
此话一出,廊下一片哗然。
崔植筠却是无解,他蹙眉望着贾洤不知所云。
贾洤便趁机吵咬,“崔植筠,凭什么太史家拒了我家的亲,转脸就与你成了婚?你就是个趁虚而入的宵小。那个太史筝定与你一般没品,所以你二人才能结为夫妻!不过如此甚好,她瞧不上我贾家,我贾家还不愿娶这样品行不端的女子为妇呢!她根本不配嫁给我大哥——”
提及崔植筠自己,崔植筠没有生起任何愤念。
只是当眼前人侮辱起太史筝,崔植筠便不觉握紧了拳头,可他无论如何不能在众学子面前动手,如此岂不成了与贾洤一般的人。师者以身作则。
崔植筠便压了压怒火开口反驳:“此乃两厢情愿的事,我家夫人如何做选择,是她的自由,亦是与你家无缘。缘尽缘散,自当平心。可如今你作为晚辈口出狂言,实在有失体统。”
“为师劝你好自为之,说话放尊重些,莫要自损福泽。”
与此同时,夏不愚恰巧与几个在上舍新结识的同窗,有说有笑从一旁路过。可有热闹夏老五能忍住不瞧?就算是今朝迟到,他也是定要将热闹看完再走。
没成想,他才刚挤过人群探出个头,就撞见贾洤出言不逊,羞辱他最亲爱的挚友。以及公然与他挚友的夫君叫嚣。
敢骂太史筝?如此能忍?
夏不愚当即撸起袖子就打算愤怒上前,却被身后的同窗拦住,“夏衙内,你这是作甚?”
“本衙内,路见不平,准备拔刀相助。”
夏不愚目光直勾勾盯着贾洤,恨不得上去咬他的耳朵。
同窗见状赶忙劝阻,“夏衙内,夏大舍人,我的夏小爷唉!您快歇歇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你管他作甚?谁不知这贾家现在正得太后的宠!我知道您也是家大业大,您自然不怕。可这种人咱们还是别去招惹了,免得惹上一身骚。省得到时候,您又得挨罚。走走走,上课快迟了。”
可那头的贾洤依旧不知悔改,不依不饶。
“本衙内做事,何时用得着你这么个小白脸教!?我可劝你识相点走开,乖乖回去与那太史筝做那一丘之貉,莫要多管闲事。不然等本衙内从太后娘娘那得了荫封,做了大官,就要你这小小的八品博士好看!”
崔植筠眯起双眼,怒气满怀。
围观的人也在响起的钟磬之音中,渐渐四散离去。崔植筠的拳头不觉抬了又抬,全然没了往昔的泰然。可理智却压着他激动的情绪,迟迟不曾发泄出来。
不曾想,就在此时,有人挂着燃烧的怒火从不远处冲来,但瞧他抬腿就是干净利落地一脚踹在贾洤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口中那愤怒地吼,“我可去你的吧——”
贾洤被夏不愚这一脚踹地措手不及,踉跄出去老远后,当众倒地。
就连他那些忠心的小弟,也被吓得愣在了原地,根本没想着上前去将人扶起。
可瞧着贾洤倒地,夏不愚根本没解气,他啐了一口眼前人,破口大骂了句:“你贱不贱啊你,崔博士知书达理,不跟你计较。我可没什么素质。你个孬孙,敢说筝坏话,还敢欺负人,瞧把你能耐的。往前他们都怕你,让着你,如今小爷来了,你好日子到头了。看我不打死你。”
夏不愚说着便又要动手,幸被崔植筠伸手截住,崔植筠是怕他在冲动之下,犯下大错。并未是想相护贾洤。
夏老五蓦然回眸看见崔植筠冲他摇头示意,他便给筝个面子,就此收了手。
可贾洤那边被夏不愚莫名其妙踢了一下,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瞧他捂着肚子坐在地上,指着夏不愚愤声质问:“你,你,你敢打我?你谁啊你?”
夏不愚闻言嘁了一声,不屑应道:“你还敢问我是谁?我是你爹的爹,你大爹爹——”
彼时,崔植筠惊讶相望,
他实在没想到家中的爱妻遇事无赖,这位更是重量级……
第58章 崔崔
“岂有此理, 你竟敢对本衙内动手,还敢对本衙内出言不逊!我瞧你是活腻歪了——臭小子,你是哪个舍的?”瞧着贾洤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面对夏不愚的威势, 他竟丝毫不曾收敛。
夏不愚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以万般鄙夷的目光看向不远处, 心想一个靠着巴结太后上位的暴发户,神气个屁!他便饶有气势地念了声:“外舍!”
只是外舍两个字一说出口, 贾洤的小弟们瞬间笑作一团。
谁人不知,世家子弟无需考试入学, 且依照家中品阶高低操作, 最次也为内舍生。内舍之中,已然被他们这群纨绔子弟视作下等。
更莫要提那叫不上号, 连吃饭都要自己交钱的外舍生了。
可他们却怎么也不会想到, 夏不愚会是这太学中第一个,被家中特别要求丢进外舍的富家子弟。
夏不愚瞧着那几个货嘚瑟的模样, 忍不住怒怼道:“你们笑什么?外舍怎么了?你以为你们在上舍就了不起吗?一群酒囊饭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德行!”
“若真叫你们和那些个寒门苦读的学生一样, 靠自己的努力,步步考试晋升, 我瞧你们是从外舍升到内舍都费劲。笑, 还有脸咧着个大嘴傻笑,真好意思——”
夏不愚这话说得, 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现在不就是那个费劲的酒囊饭袋。
不过这些话确实也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只瞧刚才还在咧着嘴大笑的纨绔子弟,这会儿想笑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贾洤此时被小弟们扶起了身。
他挺胸想上前对峙, 却在被夏不愚狠狠瞪了一眼后,向后退去,与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你个外舍生狂什么狂?你信不信我今日就能让你滚出这太学——”
“嘿呦~”夏不愚置之一笑,又将脸绷紧,“不信。”
贾洤不敢置信,这还是他头一遭在这太学受这样的气。瞧他抬手就要反击,却被崔植筠一把握住了手臂,“够了,太学重地,岂容你胡闹?贾洤,你若叫他滚出太学,我亦让你在这太学待不下去。我说到做到。”
崔植筠狠绝的目光,几近将人击穿。
他随手将贾洤重重扔远,转眸毫不留情面地与夏不愚身边的学生说:“你去致远斋把陈学正叫来,按规将这些人的学分该扣的给扣了,该罚做的劳动一个也不能少。”
“是,先生。”学生应声离去。
夏不愚讶然回眸瞧着替自己发声的崔植筠,眼中都是崇拜的目光。儒雅却不失严肃,严肃却不失礼教。原他并不是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关键时候,还是挺硬气的。
是个白嫩的汉子!
如此,筝嫁给他,自己倒也放心。
可贾洤一听崔植筠要动真章,便颇有不满地指向夏不愚,“什么?扣本衙内的学分?崔博士,你来真的?好好好,今日若是本衙内真被扣了学分,那他殴打同窗的罪责怎么算?”
“若是不然,崔博士你今日就是徇私舞弊,公报私仇。”
崔植筠面无表情地看着贾洤,他沉住了心中的那口气。可今日就算是公报私仇又如何?他当着自己的面羞辱家妻,没上去给他两脚,已是格外开恩。
漠然相望,崔植筠说:“上舍有你们上舍的学正,外舍有他们外舍的学正。本就互不干涉,所以他的惩罚如何评判,轮不到你来操心。你还是好好思思己过,赎一赎自己的罪责。”
“而我是先生,你是学生,今日你以下犯上的错。我们来日再算。”
贾洤被噎得哑口无言,他再如何嚣张,却也该顾忌着被扣分乃至降舍的风险。再逞威风,于他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只是今日这仇,他算是与他二人彻底结下了。
而后,陈学正一路小跑赶来,而那个前去请人的学生却早已不见踪影。
陈学正在瞧见眼前这场面后,大气都不敢多喘。
但瞧他一遍遍擦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心道这些祖宗,他是哪个也开罪不起。
陈学正赔笑来到崔植筠面前,好声好气地与之沟通。
待到崔植筠将事情和他交代明白,陈学正赶忙拱手说好,“事情我已了解清楚,是我管教不当,我这就将人领回去重重责罚。今日叫崔博士操心了,想必您还有课,您且去忙。这里就交给我了。”
崔植筠听闻此言亦是拱手应道:“那就劳烦陈学正,还望待到此时有了定论,派人到勤学斋知会一声。”
“是是是,一定一定。”陈学正点了头。
崔植筠在临走前看了那个被欺辱的学生,同他说:“某记得你是敏思斋的,你就与我一道吧。”话音落去,再转过身,崔植筠也没避讳,只道:“夏老五,走了。”
夏不愚听见这称呼猛然一愣。跟着便暗自抱怨了句:瞧瞧,近墨者黑,又是跟筝学的坏毛病。
可他嘴上还是轻快地应道:“诶,来了。”
陈学正送走了崔植筠,却仍是不敢松口气,他转头又得伺候起了这位祖宗。只瞧贾洤在几人离去的背影中大骂:“有问题,他们绝对有问题。陈学正,你让他们回来,咱们去找管勾太学公事,这事咱们没完——”
吓得陈学正赶忙阻拦起贾洤,“哎呦我说小祖宗,您消停消停,给学正我留个活路吧。您我得罪不起,那崔植筠更是个出了名的犟驴。您要跟他较上劲,耽误了私试,可怎么办?这事毕竟是您有错在先,您就消停两日,这事就算过去。走走走,咱们回致远斋说话。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快啊,快把衙内请回去!”
小弟们得了学正的令,连忙应声,几相合力这才将人带离了连廊-
崔植筠那头,夏不愚受了庇护,走起路来威风凛凛。
他似是觉得以后在这太学之中有了靠山,便也不用事事都仰仗着他那讨人厌的老爹。
可崔植筠瞧见他那副样子暂时没做搭理,却回眸看向了那默而不语的少年,“今日的事,你不必太过挂怀。善恶自有分辨,你要做的就是保持你那颗澄明的心,不过前提还是要保护好自己。”
“多谢先生,仗义执言。”崔植筠的话消散少年心中的阴霾,他眼中看见的终不再只有黑暗,他拜谢过崔植筠,转头又拜向了夏不愚,“也多谢这位同窗,出手相救。”
崔植筠摇摇头,“不必言谢,保护学生,是某作为先生的本责。而他——”
夏不愚不经意对上崔植筠的目光,赶忙否认道:“呐,你别误会,我揍那货可不是为你。所以,你也不用谢我。”
少年垂手,有些疑惑。
崔植筠便接去了话茬,“对了,你写的文章,可否给某一份,让某瞧瞧?”
“当然可以,我还写了许多。这份就赠予先生。只是不知先生是要——”少年虽嘴上相问,动作却没有迟疑,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份字迹工整的檄文,递进崔植筠的手中。
崔植筠笑了笑,没去应答。
钟磬又响,敏思斋在近,少年要与二人道别。
夏不愚在与崔植筠目送他离去后,靠在崔植筠身边好奇道:“崔崔,你要他个破文章做什么?难不成你真想把这东西送去国子监?那你别怪小爷没提醒你啊,朝廷的关系都是盘根错节的。小爷我觉得啊——这东西送过去没用。”
“我知道,这东西该去个更好的地方……等等,你叫我什么?”崔植筠猛地合起掌心的宣纸,诧异地看向身边人。
“崔崔啊?不然怎么叫你?难不成叫你先生吗?那这也太不亲热了吧,我跟筝啥关系,你跟筝啥关系,咱俩啥关系!啊~难道是你不喜欢这个称呼。那你说平常筝都怎么称呼你的!我也那么叫你——筝是叫你小崔?小植?还是小筠?”
夏不愚歪头冲他眨眨眼,简直跟太史筝如出一辙。
俩人就如同亲姐弟般相像。
厚颜无耻。
崔植筠此刻对于眼前人的评价,也仅限于这四个字。尽管他今日对夏不愚维护筝的态度,给予认可,却也更改不了现下的评价。崔植筠将文章揣进口袋,冷漠地应道:“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想唤什么,与我无关。”
夏不愚闻言立马不乐意,“诶?你这人不要这么翻脸不认人好吗?你跟我说,今日你给我撑腰,是不是筝知道我来太学上学的事,特意嘱咐你照顾我的?”
“果然,还是我们筝筝对我最好,不像齐十一那货,只知道嘲笑我个没完。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倒还挺听筝的话。不错不错,你叫我很是满意。你这朋友我交定了。”
“从今往后,咱俩就是朋友了。”
怎么就成朋友了?这人也太自来熟了……
崔植筠没说话,只一意向前走。夏不愚一路上却叭叭个没完。直到路过勤学斋,崔植筠欲和夏不愚分道扬镳之前,才沉声开口道:“从明日起……”
谁知,崔植筠只吐出几字,夏不愚就抢着说话:“从明日起什么?咱俩就是朋友了吗?”
崔植筠无奈摇头,“我是说,从明日起,但凡你午休无事,就到这儿来找我。我要检查你前日的功课,若是时辰空余,也可预习后一天的功课。若你不来,我便亲自到明德斋去寻你。直到你能顺利考进上舍为止。请你务必记得。”
“如此,也是夫人的吩咐。”
崔植筠说罢登阶而去,独留夏不愚一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高声抱怨了句:“不是,你也用不着这么听筝的话吧——”
第59章 闹剧
半日匆过, 本以为这场风波将定。
奉贤堂却炸开了锅。
陈学正架不住贾洤的蛮横,便将这事告去了郡公府。
清源郡公贾有德一听说自家最受宠的小儿子在太学中受了气,父子俩人一个德行, 他竟一股脑闹到了孟公事这儿, 非要孟公事给他儿个交代。
“我说,你这太学是要反了天?我儿在这儿被人打了, 到头来要受责罚的竟然是我儿?这是什么道理!你们这是黑白不分啊?!孟公事,你把那打人的给我叫来, 把那打人者的家长也给我叫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东西,不管他在哪, 我今日非得叫他父子俩, 付出代价。如若不然,我就把这是捅到太后面前, 我瞧你们怎么收场——”
贾有德狗仗人势, 难怪筝连他家草帖看都没看就拒了婚。只瞧爹刚乱叫完,傻儿子又硬起了腰杆, “还敢找我的麻烦, 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孟公事端坐正中, 瞧着眼前那俩矮子在自己眼前直跳脚,蹙了蹙眉, 却又不知该怎么跟这种粗俗之人沟通。
有辱斯文, 真是有辱斯文。
孟公事只盼官家何时也能改改制,莫要让这些品行不端的人, 搅浑了这清净的太学之地。
“郡公爷稍安,我先问问。”
孟公事说罢转眸瞥了眼身旁的助教, 助教赶忙俯身贴着他的耳畔将事情原委交代。孟公事瞬间面露难色,“郡公爷, 您想清楚了?确定要将那学生,以及他那家长唤来?”
“怎么?孟公事是读书人,这点话都听不明白?”贾有德屁股往那一坐,神气十足。
孟公事见他那样子没去多言,只冷哼一声,朝助教摆摆手。
助教得令这就往外头送信去-
而后,消息送去武卫营时,夏不愚的爹夏永胜,正与几个属下准备用饭。
夏永胜听闻家里那个不省心的蠢货,上学第三天就给自己捅了娄子,当即甩了筷子插在桌面上大骂道:“他奶奶的,这臭小子没完了吧?他上学,他还上什么学?扒了衣服扔金明池里当王八都比这消停。”
几个副将怔怔看着被扎穿的桌案,连忙劝阻起来……
“将军将军,现在都什么年月了,可不兴打孩子啊。打孩子可是要闹去开封府的,咱可不能叫外人看笑话。再说老五都十六七了,再打也不合适了。您去了千万记得有话好好说——”
“是啊是啊,将军消消气。”
“咱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虽然我们老五平常是不服管教了些,喜欢喝花酒,花花肠子多了些……可根上还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孩子,说不定也不是咱们老五的错,您一定得弄清楚状况,再下定论,可别由着脾气,再把太学给拆喽……”
“诶?你们说,要不然这么着吧,咱们这饭也别吃了,都陪着将军去太学吧。孟公事说请家长,也没说请几个,如此有咱们在也能看着点将军,省得把事闹大了不好收场。”
彼时,太学前来送信的小厮,缩着脑袋瞧着几位身着戎服的武卫,声势铿锵,不敢言语。
小厮心想……
这哪是请家长啊,这分明就是要“打仗”!
夏永胜看着身边的弟兄,出言推辞道:“夫子请个家长,你们去作甚!你们儿子没被请够?就来我儿子的?行了行了,我注意点说辞就是,你们就别跟着凑热闹,叫别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你们几个吃完饭好好巡视,我去去就回。”
哪知夏永胜才刚起身离开桌前,几个副将眼神一对,伸手拽着他就向外走去,“行了行了,巡视不差这一会儿,再说了还有左武卫呢!还是我们老五的小命和太学的房顶要紧。走吧走吧,咱们几个快去快回。”
就这么的,右武卫的一行人穿着戎服,策马扬鞭出了武卫营。
彼时,长街扬起尘烟,凡是见过他们的百姓皆纷纷议论:这些个武将怎么这个动静…是又起什么乱子了?-
太学门前,夏不愚得了消息没贸然先往奉贤堂去,只瞧他那焦灼的身影在门廊下徘徊,惹得身旁陪他一同出门的同窗开口抱怨:“夏小爷,你能不能别晃了,晃得我头晕。你说叫家长又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你是这太学里头一份,但这事你又没做错,你爹他也不至于扒你层皮。”
“不是什么大事?我瞧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我家那老子是不会扒我层皮,可他会把我扒光丢到金明池去喂鱼——”知父莫若子,夏不愚往昔受过的惩罚,是历历在目。
好似夏永胜将对付敌军的招数,全都在自己身上用了个遍。
但瞧他那屁股蛋上,哪还有一处好地方。
马蹄声愈来愈近,重重砸在地面,就像是要震碎沿路的青石板。同窗从门柱上起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投去了好奇的目光,“什么声音?这动静,难不成……天要塌了?”
“天…恐怕,真的要塌了……”
夏不愚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僵在原地,颤抖的双腿开始发软。头皮也开始发麻。同窗满脸疑惑地看向晴朗且毫无异样的天空,碎碎念了声:“这货瞎说什么呢?”
最终马蹄声在临近他们后戛然而止。
几个面露凶相,带着腾腾杀气的人,出现在太学门前。当然,并非元梁的所有武将都如他们长得一样。只是那些长相凶狠的恰巧都聚在了这武卫营里罢了……
同窗这边在确认好天不会塌后,垂下双眸,却被眼前众人吓了一跳。
当场大喝了句:“我去,天神显灵了?”
夏不愚却瞧着阵仗熟练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求饶道:“我滴个老天爷诶。爹,儿子错了,儿子真的错了。我不是故意殴打那小子的,是那小子欺人太甚。求您饶了我吧。”
“您别叫叔叔们,把我带走,我不想离开汴京城——”
夏永胜皱褶眉头从马上翻下,气冲冲两步登阶,上去就是一脚,“怂蛋,你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别瞧夏不愚平日威风,可见了夏永胜是大气都不敢喘。哪怕是被踹了一脚,他也是乖乖受着。
夏永胜撒完气拂袖跨进太学。
“诶,不是说好不打孩子?”几个副将见状纷纷下马追去,只瞧他们在路过跪着的夏不愚身边时,还捎带手将人倒着架了进去。夏不愚猛然被叔叔们拖起身,举目望着渐行渐远的同窗大呼救命。
同窗却装作很忙般,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
这会儿同窗哪还敢去看夏不愚的眼睛,他只道:夏小爷你啊,就自求多福吧-
一群武将驾着个柔弱书生,来势汹汹穿行在太学之中,不由引得路过的学子多看两眼。
只是学子们始终不敢多停留,他们只怕,下一个被抓的将会是自己。
夏不愚被叔叔们蔫头耷脑地倒着拖行。
可他实在憋不住,还是想在“临死”前好好问个明白,“沈叔,孙叔,王叔。这先生请个家长,你们来一个武卫营,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你们是没事做吗?”
三个副将闻言撇了撇嘴,待到向前察言观色起夏永胜的动静,才敢开口:“臭小子,你别不识好歹,你叔几个是来救你的。你最好老实消停点,其余的就交给叔了。”
“不然,就你爹那臭脾气,我们也救不了你。”
夏不愚一听这些叔叔们不是跟他老爹一伙的,全是自己的救兵,立刻开朗起来,“真的啊?那可太好了,有叔叔们在,最起码我今日不用被扔到金明池喂鱼了。”
“臭小子,你还有脸笑?你待会儿把事情好好交代,如此我们和你爹也好有个准备。”三个叔叔尽心尽责,若不是亲眼看着夏不愚长大,谁愿意多管他的闲事。
夏不愚点点头,“是是是,我一定好好交代。这次可真不是我有错在先……”
身后几人交头接耳,夏永胜怎能听不见?
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等一行人穿过几道门,夏永胜随手拦了个学生开口相问:“您好,请问奉贤堂在哪?”
夏永胜虽客客气气,可他那凶狠的目光却还是吓得学生连连退舍,只瞧学生前一秒刚怯怯指了指东边,下一秒抬腿就跑,瞬间消失不见。
“诶,这人他跑什么——”
夏永胜有些疑惑,却没多犹豫,动身朝东边走去。
来到奉贤堂院外,夏永胜停下脚步,就没人再敢多行。他回眸看了眼夏不愚的后脑勺,道是:“把人转过来。”
但见夏永胜话音落去,架着夏不愚的那两个副将相视一眼,抬脚顺时针,转着圈地把人给调了过来。
结果他俩自己却留了个后脑勺给夏永胜。
夏不愚这边忽然被翻了个面,瞧见老爹不知道该说点啥,便只能干笑起来。夏永胜无语地看向眼前并排的三个人,居然凑不出六只眼,便愤声质问道:“你俩干啥呢?”
两个背朝夏永胜的副将应了声:“不干啥啊,将军不是叫我们把人转过去?这不把人给你转过去了。”
夏不愚闻言惊讶地左右相看,他比夏永胜先两眼一黑。
就这?就这!
这些个救兵能救我?
好在还有个清醒的王叔抢在夏永胜之前,伸手给了俩人一人一拳,跟着就将人全部转了过来,“叫老五自己转就行了,你俩是水车啊,他转你俩也转,是不是都被老五的事急糊涂了?快快快,听听将军要说什么!”
夏永胜被王副将这么一糊弄,也没再追究。
他只厉色看向夏不愚追问了声:“臭小子进去之前把事交代清楚,你说你又犯什么事了?”
“爹你信我……这回真不是我的错。”夏不愚听后左右看了看各位叔叔们,最后将目光落在老爹身上,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实情,以及今日贾有德在奉贤堂中说过的话如实告知。
但闻三秒之后,副将们拔刀的声音齐齐落在耳畔,刀背上反射出的寒光,亮瞎了夏不愚的眼。
夏不愚吓得倒吸了口凉气。
夏永胜冷哼一声,出奇地没有指责起儿子来。
他道:“今日臭小子你打人虽然不对,但贾家做事也确实狂妄,欺辱同窗不说,还敢攻击你太史伯伯的女儿。呸,混蛋,该打,真是不想混了。御史台参他贾家的折子都快堆成山,要不是太后那头施压,这老儿早玩完了。不成想,这又敢欺负到咱家头上。瞧着吧,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做坏事做到头,肯定得翻船。”
“老子今日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不过你们几个,这是学门重地,你们这成什么样子?简直有辱斯文,把刀给我收了,别叫人看见。”
夏永胜说罢转身,副将们纷纷敛刀不言。这次他似是认同了儿子的做法,竟在进院前冲夏不愚说:“没想到,你小子还有点血性,就是你这惹祸的账,咱们回家再算。”
可夏不愚一听还要算账,立刻委屈道:“啊?怎么还要算啊?您就不能饶了我吗?”
“那行,咱们先算你的账,然后再进去算那老儿的账。”夏永胜猛地一瞪眼,夏不愚吓得直往副将们身后窜。
这时间,奉贤堂外的人扭作一团,奉贤堂内的叫嚣声却又传来。
“孟公事,我让你叫的人呢?怎么还不来?如此怠慢——今日就是让他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都没算完!”别看贾有德个头不大,嗓音却很洪亮。
可这声音全然被外头的人听去,跟着奉贤堂的门就被破了开。
一群“凶神恶煞”乌泱泱闯了进来。
门外耀眼的光霎时直射向贾有德的双目,他刚抬手遮了遮,就听见个浑厚的声音,同他怒斥道:“我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受我们将军的响头啊——”
光芒散尽,贾有德没来得及看清门外的人,就被一群身着戎服的武将层层围住,只瞧其中一名武将竟还恶狠狠上前与他头对头愤声质问:“就是你啊。”
没想到这招竟真还管用。只瞧贾有德方才还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对面的威势给压了下来。他躲闪着紧贴在眼前的目光,身后的贾洤亦被人按着不动。
父子二人再也没了往日的嚣张。
贾有德有些后悔,他后悔怎么偏偏碰上的是夏家这个活阎王,还真是倒霉……
夏不愚在旁憋笑,夏永胜却绷着脸坐在了贾有德的正对面。
几声轻咳示意,为首的王叔终于从贾有德的面前退了出来,“哟呵,这不是我们清源郡公爷吗?不好意思,一时情急,离太近了,没看清。郡公爷恕罪,恕罪。这位是贾府的小舍人吧?嘿,难不成今日——我们老五打得就是您家的舍人啊!”
“啧啧啧。”王叔说着连连咂舌,转身跟弟兄们环起双臂,扭头站去了夏永胜的身边。
人多势众这词,在夏家人脸上尽现。
对面的父子俩多少有些绷不住,可贾有德断不能给自己丢面子,毕竟贾家得势于太后,夏家却与副相交好,而太后和副相又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要是输了传出去,岂不打了太后的脸。
回头太后若是怪罪下来,谁都受不起。
一直插不上话的孟公事,这会儿总算能趁着空当,开口劝和:“既然双方的家长都已到场,那咱们接下来就说说这学生之间的事,基于本学的学规,公事我要与大家简单说说……”
可孟公事刚一张口,就惹得几个五大三粗的副将直打哈欠。
孟公事摇摇头,继续念道:“我要跟大家说……”
只是哈欠声又起。谁成想,接下来孟公事一出声,就是一个哈欠落地。孟公事气急了眼,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地拍了案,“夏将军,某说话的时候,能否叫您的这些人出去——”
夏永胜一听转眸朝孟公事作揖道:“哦,那就劳烦孟公事先将您的话放一放,让我先与郡公爷好好沟通一二。”
瞧着他也不愿听孟公事废话。
孟公事被夏永胜噎住,无奈安静下来。
夏永胜回过头去看贾有德,开口就直截了当地问:“郡公爷今日将本将叫来,是打算叫本将给您磕三个响头?”
贾有德闻言嘁了一声,“上将军的响头,你那副将也说了。本郡受不起。只是,今日你儿殴打我儿的事,上将军可必得有个说法。不若就休要怪本郡不顾两家情谊,翻脸不认人!”
情谊?狗屁情谊。
夏不愚咧咧嘴,他望向老爹,一时也猜不透老爹会怎么解决。
夏永胜却垂眸说:“事情经过我已听闻,想必郡公爷心里也有定夺。那郡公爷找本将,是觉得今日我儿偷袭,叫令郎吃了亏?所以想把吃的亏寻回来?那好办,既然是孩子们之间的事,就叫孩子们解决。让孩子们堂堂正正地打一架,若是我儿输了,哪怕是被令郎打残了,本将也绝不眨眼。但反之,令郎也是一样。”
“郡公爷觉得……如此可算公平?”
贾有德听后眼眸一转,驳斥道:“不公平,你也说是偷袭。那我儿之前的打都白挨了?”
夏永胜冷笑起,“不白挨——”
“老五,让贾小舍人把今日挨的那几下还回来。然后,输赢就靠你自己了。”
贾有德闻言觉得这办法可行。
如此,叫自家儿子先动手,还不胜券在握?打不打残不说,就单单是赢了,也能挫挫夏家的威风。加之贾有德觉得对面的夏不愚不过是个瘦弱的纨绔子弟,完全不足为惧。
可偏偏贾有德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夏老五是出了名的抗揍。贾洤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捶在他身上,甚至都及不上夏永胜随意抬腿踹上一脚。
夏不愚得了老爹的吩咐,信心十足上了前。
挨揍嘛,他在行。
爹就瞧好吧。
贾有德轻敌一笑,“儿子去,别怕他。把今天受的气,都撒回来,爹给你撑腰。”
两方对峙,奉贤堂里的比试一触即发。
但瞧一旁的孟公事气得脸都绿了,他赶忙出言阻拦道:“你们这般是何规矩!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沈叔和孙叔却悄悄走上前去,以强大的气势,一左一右将人压制住,“诶!公事消消气,消消气。您今日就当是做一天管勾武学公事,说不定哪日您就调走了,您权当熟悉熟悉公务。”
说话间,堂下夏不愚挨完贾洤的三拳又一脚,愣是纹丝不动。
如此惊得贾有德与贾洤眼睛都不敢多眨。
可夏不愚却左右松松筋骨,伸手竖起中指动了动,“臭小子,给小爷挠痒痒呢?再来啊——”
贾洤听闻怒不可遏,怒吼着朝夏不愚冲去。
谁能想到那蠢货冲的时候,竟是闭着双眼,他就那么莫名其妙地从夏不愚身边擦了过去,夏不愚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居然瞧见贾洤磕在了王叔伸手接挡的刀鞘上。
贾洤睁开眼,似是觉得丢了人,又不敢回头看爹。便趁势倒地装死。
这叫在场的人实在是哭笑不得。
就连贾有德都怔了半刻,才上前呼喊。
夏永胜更是无奈摇头站起身,“既然胜负已决,那此事就到此为之吧。你们替我将郡公爷与小舍人好好送回去,本将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
“夏永胜,你们——”贾有德吃了瘪,丢了脸,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夏永胜却在临出门前回头,“郡公爷,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无论是在朝,还是持家。都要分个是非对错,凡事给自己留条退路没坏处。还望您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这场闹剧,
也该在夏家父子离开奉贤堂后告一段落。
只是明知是闹剧,为何从来不看重自己的老爹还要来?
夏不愚跟在夏永胜后头,想不明白。
父子二人,在转角处的门廊前停下脚步,夏不愚看着老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听他与自己说:“老五,你这股子不计后果的冲劲,在战场上可以狠狠杀敌。但若是想在太学,乃至汴京立足,为父只告诉你……”
“三思而后行。”
“好了,不耽搁你上课。放学不许拐弯,记得早些归家。”
夏不愚第一次听夏永胜这样语重心长地与他讲话,而后看着夏永胜拂袖离去的背影,夏不愚呆呆看了很久。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夏不愚才恍惚明白…
原这就是他给的父爱啊……-
奉贤堂闹腾了几个时辰终于消停。
贾洤与夏不愚的处罚依旧按规处理,两家对此也再无怨言。
崔植筠得了消息,无甚意外。他照常端着课本往勤学斋走去,却在路上被一张熟悉的面孔截住。崔植筠抬眸瞧见那人讶然唤了声:“师兄。”
那人无言点了点头,似是面露难色,就邀了崔植筠往隐蔽处相谈。
崔植筠有些迟疑,“您这是……找我有事?”
可他还是碍于曾经同窗的情谊,垂眸与之跟了过去。待到二人在隐蔽处交谈一番,崔植筠搞清楚了状况,便应了声:“此事请师兄放心,某自当尽力。您不必客气。”
彼时,钟磬声响起,崔植筠与之告别,无人知道他们短暂的交谈说了些什么。
但自那刻起,崔植筠的眉眼就再没松懈过。
一直到酉时,
混乱的一日终是过去。
崔植筠整理好书籍,与学堂中最后一个离去的学生道别,抬脚走出了勤学斋。今日他的步子,甚是急促。好像有心事挂怀,竟一路快步走出了太学外。
只是谁料,崔植筠前脚才刚跨过门槛,后脚太史筝就从哪儿蹦了出来。
“郎君,我来接你放班,惊不惊喜——”
瞧着筝欢欢喜喜地拍了崔植筠的肩,崔植筠却一脸错愕地看向身后的人,“夫…夫人怎么在这?”
太史筝瞧他那震惊且带有心虚的模样,撇了撇嘴,“怎么?郎君不想我来?”
崔植筠摇了头,“没有,某只是……”
筝不明所以,“只是什么?你难不成还有事?”
崔植筠瞧了瞧外头的天,语气中带着几分焦灼,看他那样子像是咬了咬牙,才鼓起勇气跟筝开口道:“多谢夫人今日来接某放班。不过某今日真的有事,不能多留,就先失陪了。还请夫人先行归家,路上小心。”
崔植筠说罢不知缘由地疾步远走,只余太史筝在身后大呼:“崔植筠你扯谎,你都放班了你能有什么事?昨天不还好好的,你怎么今天就——也太欺负人了。”
恰在此时,夏不愚从外舍放学而来,他瞧见筝的背影顿时笑逐颜开,上前揽着筝的脖子就开口问道:“筝,这时候你怎么在这儿?是特意来接我放学的吗?”
可筝呢?却还沉浸在被崔植筠“抛下”的执念中,难以释怀。
太史筝气呼呼转过头看向身边人,夏不愚被她那幽怨的模样,吓得松开了手臂向后躲去。筝眯了眯眼,这才看清夏不愚脸上的伤。
“老五!你这脸是怎么了?这儿这么危险,上学还会挨打啊——”
夏不愚见太史筝关心起自己,瞬间变脸装出一脸委屈相,朝眼前人邀功道:“怎么可能,上学怎么会有危险!这个,这个!还不都是……”
“因为你~”
第60章 二郎
“因为我?”筝歪着脑袋想不明白。
等她抬眼瞧了瞧太学, 又看了看夏不愚忽而道了句,“你和二郎打架了!?夏老五,你是不是欺负他了——好啊, 我说这崔二郎见了我是头也不回地走, 原是你做的好事。”
“亏我托他照顾你。”
夏不愚闻言随手一个脑瓜崩弹在了筝的额头,跟着便不满道:“臭筝, 你想什么呢?我欺负他作甚!你别冤枉好人。崔崔可是小爷我新认定的好友。既是好友,我又怎会与他打架?”
“再说了, 就是你家崔崔那个头,我可打不过。”
夏不愚收回手掌背去身后, 与筝站太学前看人来人往, “我啊——也只能揍揍贾洤那矮子,不过筝你别说, 你当初没同意贾家的婚事就对了, 他家真是爹矮矮一窝。可矮就算了,咱也不是歧视, 就是他家那心眼也忒赖了。你都不知道, 他办的那个事有多上不了台面。跟我们崔崔,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崔崔, 这是什么称呼?
这才几日不见这俩人竟如此亲昵了?
筝茫然看向夏不愚, 夏不愚却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瞧什么呢?”
可筝被他慌得眼前直发晕, 便一把拽住他那白嫩的“鸡爪子”疑惑道:“等等老五,崔崔?贾家?还有贾洤是谁?你这说的都是哪跟哪啊?”
夏不愚眼神凝视在自己被筝拽着的指尖。
他动了动, 瞧着筝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就只能这么同筝复述起今日的见闻。
但见太史筝听了夏不愚的描述, 瞬间怒火中烧,噌的一下就要往太学里窜,“什么!贾家怎么能如此无赖,敢那般言说我家二郎,居然还将你打伤,这地方还讲不讲理了。我得找他算账——”
还好夏不愚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太史筝。
“行了,行了。我的伯府少夫人,你快消消气,今日我二人不是都给你出过气了?你找那货算账还不够脏你的手呢。万事有我们在呢,再说都处理好了,你就别为那蠢货着急上火了。”
这边夏不愚正劝着,那头却不是冤家不聚头,只瞧贾洤顶着红红的脑袋孤零零地往外走。抬眼正与夏不愚对上目光,他竟又气又恼上了前,“你,你还敢出现在本衙内面前!”
夏不愚一手揽着筝,一手指着贾洤惊讶道:“诶?你小子不是撞晕之后,被沈叔他们送回家了吗?”
此话一出,贾洤哑口无言。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起来。
夏不愚一瞧他那畏缩的样子,便立刻嘲讽起来,“啊~我就说吧,你小子卑鄙无耻,就是装晕。打不过小爷你就直说,你若是求饶,小爷我啊——也不会放过你的。”
夏不愚嘴上功夫,是要比他那脚上功夫厉害。
“夏不愚,你给我等着,今日你惹了我。我必是叫你在这太学熬不过去。”到了这般贾洤还在虚张声势。
谁知不等夏不愚开口。
太史筝扒开他的手掌,上去冲着贾洤就是一脚,“熬不下去是吧?就是你背着说我坏话是吧?咱今日就瞧瞧,到底是谁先熬不下去——”
筝正憋着股气,没地撒。
这贾洤正好触了霉头,但瞧太史筝这一脚是踹得他一头雾水跌在门廊下。
“不是……你你,你又是谁啊!”贾洤惊愕。
太史筝却将袖子一挥,极为不满地同贾洤训诫道:“我是谁?我是你姑奶奶。贾洤是吧,你不是爱告状吗?姑奶奶我今日就告诉你,我的状你随便去告,你瞧姑奶奶我怕不怕你——”
夏不愚听着筝那口气,简直跟自己如出一辙,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发笑之余,夏不愚还是不想叫筝过多参与此事,便赶忙揽起筝的肩膀,将人从贾洤面前给带了出去。
筝就这么骂骂咧咧地从廊下走远。
独剩贾洤愣坐在地上,面对起今日这接连被踹的情景,已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犯了太岁。
这可都是些什么人啊?
怎么能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呢!!!
当是比他还要“恶劣”-
二人一路行到朱雀门,太史筝这才平复下来。
她摆脱开夏不愚的束缚,随意动了动手腕,“行了老五,你不用再拦着了。都走到这儿了,我还能再跑回去揍他不成?再说你今日不也动了手,怎么这会儿轮到我,你倒劝和起来了?”
“呐,我动手是我的事,你动手我自然是要拦着些,省得到时候再伤到哪了,叫崔崔心疼可怎么办?”夏不愚与太史筝穿过熙攘的人潮,汴京城的光影已在华灯下璀璨。
心疼?什么是心疼?
是对迢迢赶来接他放班的妻置之不理?还是与之若即若离?
太史筝撇撇嘴。她回眸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没去提及那些不开心,“我说老五,你什么时候跟我家二郎这么熟了?就因为今日的事儿吗?”
“对,就是因为今日的事。今日我与崔……”
夏不愚瞧了眼筝的眼色。
“你家二郎,也算是共患难了。小爷我啊,朋友从这儿都排到了汴京城外,却唯独最缺这种沉稳内敛,浑身充满浩然之气的正人君子。怎么?我与他相熟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能跟我们夏大舍人交上朋友,是我们家二郎的福气——只是我怎么听着你这意思,是在说我们几个小肚鸡肠,不够沉稳内敛,没有浩然之气呗?”
筝故作嗔怪。
夏不愚赶忙解释说:“我哪敢啊!我这不是夸你家二郎呢嘛,你怎么听不出来?只是筝,方才你这话千万别跟齐十一学去,不然我可就完了。”
太史筝闻言嘿呦一声,似是带着几分嘲笑的意味。
“原来我们夏大舍人最怕的居然是邶王孙啊~那至于这话,我学不学……那就要看你表现了。”
入夜的京城,有着太多诱惑。
各色酒家飘来的香气,勾着得腹肠辘辘。心醉神迷。
夏不愚知道她的意思,几步上前捶捏起了太史筝的肩,殷勤道:“我的好姐姐,这么晚您一定饿了吧?不若我请您吃饭?咱们也好久没在一块坐坐了,上次你们仨吃炖锅,恰巧碰上我上学第一天。等我放了学,你们都散了。”
“今日就给我个机会吧……”
这会儿碰上太史筝,夏不愚已全然忘了今日夏老爹给他的交代。可再瞧太史筝,亦是有好吃的,哪还想得起崔植筠。她只道回去再跟他算账。
“既然你盛情难却,那我就勉为其难……”筝假装迟疑地想了想。
夏不愚便推着太史筝的肩,向着人潮深处走去,“走走走,今晚的饭,包在我身上。”-
直到,夏不愚领着太史筝在个简朴到不能再简朴的小摊前,要了两笼包子坐下。筝才不敢置信地望着桌上那两笼,看着似是连荤腥都没沾的包子,开了口:“你说请我吃饭,就是吃这?”
落叶飞舞在巷尾的木箱旁,晚风亦是凉嗖嗖地钻进二人衣领。
这叫本就惨淡的小摊,更显得荒凉。
夏不愚却笑着擦了擦木筷朝筝递去,筝没抬手去接,她问:“夏老五,我不是说这包子不好,可是你往前那山珍海味地用着,怎么到了我这儿,两笼素包子就将我打发了!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染上什么恶习,把夏伯伯给你的钱,都输光了吧——”
太史筝越说越严重,夏不愚却敢举着两双筷子对天发誓。
他虽是喜欢流连温柔乡,但那些个恶习他是碰也不会碰的。可这就奇怪了,若是没有恶习,夏不愚何至于混到这种地步。以他与筝的关系,不说白矾楼,就是随意一家说得上的酒楼也是吃得。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筝趾高气扬抱起双臂,势要将他声讨。
夏不愚却蔫着脑袋,狠狠用筷子戳了个包子委屈道:“筝,你是不知,我爹早就扣了我的月例银子。我啊,现在就是穷鬼一个。他现在给我的那每月一千文,其中有八百五十文都要交给太学,你说这剩下的一百五十文够我做什么?”
“我现在是花酒也不敢喝了,小曲儿也不敢听了。但凡要请你吃一顿好的少说也要五百文,这还不算我的。你说我哪掏的出来啊——能请你吃顿包子,也是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咦,打住打住。你这话说的,我还能吃得下吗?”
筝瞧着夏不愚,颇有几分同情,却也有几分觉得他是咎由自取。可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总也不能幸灾乐祸,见死不救。
她便大发慈悲道:“老五,你都这样了,你还不早说。既然你请不了我吃好的,那我请你总行了吧?只当是我庆祝你脱胎换骨,改过自新,开启新生活的贺礼吧。只盼你早日考取功名,我以后说起来,脸上也有光。”
“走走走。”筝起了身。
夏不愚似个跟屁虫般也起了身,“太好了,还是筝筝大方。那我这就叫老板打包~”
只是,当夏不愚端着热乎的包子没走两步,就撞上了前面停下脚步的太史筝。他衔着包子嘟嘟囔囔地问:“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筝却怔怔看着巷尾那个转弯而去的身影,下意识念了声:“二郎?”
夏不愚闻声顺着太史筝的目光望去,寂寥的巷尾,只有几声牛铎回荡来去。
夏不愚挠了挠头,“二郎?哪里有什么二郎?筝你看错了吧?你就这么想你家二郎吗……不过现在想来,你今日到太学来,肯定不是来接我,你指定是来接你家二郎的。可怎么不见他人呢?筝你俩是怎么回事?今儿白天,我才刚夸过他听你的话呢。”
夏不愚一连串地发问,得不到回应。
筝默而不语。
她瞧得真切,那分明是崔植筠的背影。只是那并非归家的方向。
崔植筠,你到底要往哪去?-
很久之后,太史筝与夏不愚道别在一座明亮的酒楼前。
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渐渐与很多人擦肩,筝再没了来时的欣喜,这条归家的路,她走得很是孤独。而这顿饭,她吃的也并不踏实,所以在回到银竹雅堂之后,她很早就熄了灯。
崔植筠也如她所料般,没有回来。
一个人躺在空荡的床铺上,筝根本睡不着,她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眨个没完。
成婚这么久,崔植筠还是第一次给予她这种不安感,而筝也是第一次这样对他挂怀。这是种奇怪的情感,担忧,胡思,乱想,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来。
筝被这种感情拉扯,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来。
她便猛地从床上坐起,对着黑漆漆的眼前愤怒挥了两拳,口中还悻悻念道:“崔植筠,死木头,你气死我了!”
可等到自己的声音在房间内沉沉落去,无人应答。
太史筝就又如泄气般重重躺下,在床上狠狠打了个挺,不料竟吓得屋内的措措哼唧起来。筝便赶忙趴向床边安抚道:“措措,乖,吓到你了吧?对不起,睡吧睡吧。娘不乱动了。你别怪娘,要怪就怪你爹!”
措措安静下来趴在新做的小窝里,与床上的太史筝对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可筝仍是毫无睡意。
彼时,脚步声临近屋外,筝举目看向雕花门上映出的身影,一眼就已确认。
是崔植筠回来了。
她垂下双眸想去装睡,可脚步声却又朝着别处远走。筝的眼神随着门外的动静,变了又换。
难不成这人今晚要到西屋去睡?
于是乎,太史筝那好不容易平复的思绪,再次被崔植筠的一举一动扰乱。她一直在等,可直到等到忍无可忍,她便先开了被窝,准备出去瞧个一二。
没成想,就在筝起身的那刻,崔植筠却从别处归来,轻轻推开了门。
好在筝动作麻利,跟着速速钻了回去。
这才没被人察觉。
崔植筠进门的动作很轻,轻到措措都没察觉。筝在床上闭着眼,随着屋内人的临近,愈发紧张。
她的眼皮在发颤。
幸是屋内未曾燃灯,不若她的破绽必定暴露在崔植筠眼前。
崔植筠来到床边,摸索着想要上床,筝却故意哼唧着挪去他想要躺下的地方。崔植筠见床上人挪了过来,不敢将人惊醒,抬脚便准备跨进床里面空荡的地方。
谁知,太史筝竟又将腿一伸,占据了整张床铺。崔植筠见此情景,不得已收回了探出的脚掌。
他就那么将双臂撑在床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着实在不想吵醒太史筝,崔植筠便在思量过后,准备起身到西屋去凑合一晚。只是谁能想到,就在他刚要起身时,却被两只纤细的手臂狠狠揽住了颈脖。
崔植筠惊讶地看向身前的人,隔着月光黯淡,他瞧不清筝的脸。
他只听见那声带着嗔怪的:“崔二郎,你好大的胆子。弃我而去,又独自一人这么晚归家,现下还想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