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而来的高考结束那天,祝春知没来接她。
虽早已说好,但齐疆总还望着校门出口处,盼望着有人来迎她归来。
还真有。
不过那人笑眉笑眼,是陈怡然。去年她考上了西州的一所大学,时不时会去复读高中投喂齐疆。
齐疆真挚感谢:“谢谢。”
“生分了嘛不是。”陈怡然搂着她的肩,问,“她没来?”
“嗯。”
“毕竟忙嘛,人家一大学老师。”
“是。”
齐疆哪里又敢奢求,祝春知能施舍给她一个眼色已是她所能求的极致。
“你们晚上是不是有谢师宴?”
去年的这个时候,齐疆同祝春知一起度过,今年没了她,于是在后面同学跟上来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聚个餐时齐疆点头了。
同行的人之中一直有人在偷偷看向齐疆。
夏日的霞光下,齐疆扎个半高不低的马尾,穿着紫色短袖衬衫式样的衣服,配宽松的黑蓝牛仔裤,一双式样最简单的帆布鞋。
眼睫眨动时如蝴蝶振翅,虽疲累但眼神难掩清澈,少年气扑面而来。
聚餐结束后的二轮,一些人提前离开了。
ktv里,几个齐疆稍微熟悉一些的女同学挤在一起,凑在麦克风前唱着“若有天我不复勇往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大理石台面上也摆了些酒,多是啤酒,还有些度数不高的鸡尾酒凑数。
有人向着一个明媚大气的女生起哄,把她推到齐疆面前,嘟囔着说:“唉郁青,说些什么啊,不然唱些什么也行啊。我跟你说,这一生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啊,错过这村真没这店了。”
面前这个女孩齐疆见过几次,经常从齐疆班级门口路过。
被推到前面的女生脸颊通红,举着杯子佯装镇定地说:“能和你交个朋友吗?”
齐疆在校一贯的冷,不怎么和人说话,大多数的集体活动她也不怎么参加。
今天晚上不知怎么了,居然应了她们的邀约。
“怎么才是交个朋友啊,”另外两个女生笑着道,“那不得抱一抱嘛。”
说着便伸手将郁青往前一送,对方没站稳,不止人扑进了齐疆怀里,酒也洒了齐疆半身。
“小心。”齐疆被那人身上的重量和皮肤接触着,手下意识扶在郁青手肘处。
“对不起,对不起。”郁青站起身后道歉,旁边人有节奏地拍着手掌:“亲一个,亲一个。”
齐疆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声音被郁青止住。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轻声细语地问:“加个微信可以吗?我赔你衣服钱。”
齐疆摆摆手,“不用了,我该走了。”
“唉~歌还没唱几首呢,这才几点,再过一会儿嘛。”
齐疆没应,要从中间沙发上起身。却被一人扯着手腕拉回身。
齐疆没设防,那人一用劲儿竟径直朝她吻过来了。
喔喔的哄闹声不绝于耳。
齐疆低着头坐下时,脸色已经变了。
屋内的人全然不知道门是什么时候被推开的,只觉得被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
嘈杂的背景声顿时安静,那个倩丽的人影立在门前,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
郁青一眼便看见了那人手腕上宝格丽的标志性灵蛇手镯,仔细打量着那人:弯曲的长发及肩颈,面容精致白皙,尤其是那双眼睛特别漂亮,神性又淡漠。穿着汉白玉白的束腰提花连衣裙,剪裁与布料都讲究,衣褶挺括。
蹙眉冷脸往里看时让人觉得难以接近。郁青不自觉地便将身子稍稍退后了些。
齐疆抬头望,看到来人竟是祝春知时。于是她的声音磕磕绊绊的,装满了惊颤:“姐你怎么来了。”
毕竟她们现在的姿态,实在算不得清清白白。
祝春知没说话,走进来后一只手伸在齐疆眼前,齐疆便乖巧地牵了上去。
没跟任何人道别。
因为她觉得祝春知平静的表情下似有隐雷。
上车后齐琇正在后座坐着,见到她后热切地喊:“姐姐。”
齐疆对她摆一摆手,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
回小院后,齐疆一眼便看见了门口一捧橙炽的国王花静静倚靠着门。
趁着让齐琇去浴室洗澡的空档,齐疆凑到祝春知旁边,怯怯地问:“姐,怎么了?”
“怎么了?”祝春知立在杏树下,双臂持着戒备的姿态,语气森然道,“你是真愚钝还是假装?”
“对不起。”齐疆不知道她竟然能生气至如此,只能无力地道着歉。
祝春知却步步靠近她,像是逼问的状态:“她碰到你了吗?”
齐疆猛然摇头,“没有,没碰到。”
“真没有?”
“真的没有。”
“最好是。”祝春知是擅长阅读讯息的人。她伸了手,指腹揉捻上齐疆的唇。
小齐疆你可真不会撒谎,脸都红到天际了。
只两下,但力道却十分重。
祝春知退了一步,抽出张纸巾来,是齐疆熟悉又陌生的清桃香味。
“擦干净。”
齐疆低垂着头展开纸巾认真拭过唇上每一道细纹,嘴唇凝着抹赭红色。
祝春知盯着看了一会儿,眉目不悦,忽然拿过庭院中的浇花水管拧开水龙头对准了齐疆,问:“要躲开吗?”
“不躲。”齐疆的表情倔倔的,可话里隐约有委屈。
下一秒带着点凉意的水流四散喷涌到她身上,紫色衬衫瞬间被浸透,头发也被打湿。
纵然做了准备,但当流水冲刷过齐疆的身体,水珠滑落脸上时,她有些分不清那些究竟是水还是眼泪了。
她什么意思?
哭意越发汹涌,祝春知放下水管,走过去将齐疆抱进怀里,干燥的身体贴着她的。
“别哭了。”
明明是她惹的。
祝春知微微撤身,右手轻轻抚过齐疆乌青的眼下,盯了好久好久。
随后嘴唇触到齐疆的上唇,轻啄了下,分开,继续盯着她,又说:“别哭了。”
水还在不断流淌着,齐疆却完全僵直地站着,丝毫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待唇上那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时,她才恍觉发生了什么。
时间太短暂,或许这一瞬该形成永恒。
祝春知的声音有些低,“去洗澡吧,我楼上。”
“哦,好。”一切思想此刻回魂又飞跃。
洗完澡从祝春知楼上下来时,齐疆正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向紧闭的房门里面喊着:“我洗好了。”
她是想再说些什么的,可嘴唇张了张,没多吐露出半个字来。
声控灯灭时,齐疆下楼。
齐琇已经睡熟了。
齐疆轻手轻脚地关了灯,拧开台灯再次端视着卡片上机打的祝福语:顺顺利利。
人生吗,感情吧。
还是什么呢?
春知,晚安,好梦。
春知。
齐疆沉沉睡去,少有地做了美梦。
相反,另外一人则是辗转难眠。祝春知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变得这样恶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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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本就不清不楚,但她们之间于此该有一个定义和关系。
齐疆不急于这一时,她能够耐心等待。
星期一下午两点钟,齐疆收拾好东西便直奔西州大学而去。她知道西南角有一个门可以进入到校园中。
而祝春知的课表就贴在她书桌前的墙上,下午4点开始有两节由祝春知教授的中国考古通论课,在六号楼的103阶梯教室南。
前两节课教室空着,于是齐疆早早地坐进了教室里。
本以为自己到的算早了,没料到最终只能在最后面两排的靠窗的边角位置找个座坐下。
齐疆摆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保温杯搁在一旁,倒真如大一的学生一样了。
她穿着清新浅淡的白t,领口处是明黄的拼色,低头翻页时眼角的浅痣在夕阳下不甚明显。
胸前戴着的黑色编绳坠着的金子突显着锁骨那一块儿明晃晃的白。
自她踏进这间教室起,就已经有时不时朝她试探过来的目光。
没一会儿,一个长相干净清爽的男生脸红着来要电话号码。
齐疆小幅度地摆摆手拒绝,“不好意思。”
然后一心一意等待着祝春知。
听旁边人议论:祝春知的课收获的评价常是如一泓平静的潭水一般,波澜不兴。
可偏有许多人喜欢。
或许是因为传说中的祝师的容颜。
在传言中,西大这位考古学讲师有着不输电影咖的长相。
闻讯而来的人赶来看,也无一人兴致缺缺而归。
下午四时,祝春知拎着包和讲义款款走进阶梯教室。
齐疆取出平框眼镜戴上,看对方只穿着简单却质地上乘的白衬衫,手上戴着的陨石腕表现代感十足。禁欲却又有着无心但惹人的魅惑。
祝春知的目光逡视过众人,在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时心中一闷。
她跑来干嘛。
祝春知的眉头轻皱,翻开讲义。
“上节课提到齐家文化是晚于马家窑文化的史前文化遗存,今天继续来学习齐家文化的相关内容。”
声音不急不慢娓娓道来。
课堂节奏像首流利而收放自如的乐曲。
彼时窗外有风掠过竹林,夕阳斜影缓移,影影绰绰落上齐疆的肩,好像是在怜她照拂她一般。
齐疆的眼神偶然和祝春知对视到时,浅浅笑着,在心内对自己说:收收目光。
课堂最后几分钟时,祝春知忽然说:“最后一点时间,找个同学来回顾一个简单的问题。”
望着前排一个个举起来的手,而齐疆蜷在角落里,祝春知摇头,笑道:“不找主动的。”
手又全部齐刷刷地放下。
祝春知翻着搁在一旁的讲桌上的金扣积雨云灰的包,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物件。忽然手指触到一小点冰凉的硬物。
几秒钟后,用两指将东西衔出来,是料想中的黑白陶瓷对戒中的其中一只。
那时赵澜争让她选一件,祝春知便随手指了最近的。哪料后来赵澜争戴上属于她自己的那件后便不再取下来。
她说:意义非同寻常。
好一个非同寻常。
祝春知捏着戒指望向齐疆,嘴角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就这个吧。”
“祝师,您说着玩儿的吧,这个挺贵的。”
“没有说着玩的道理,”祝春知否定了那人的说法,“没什么珍贵的,得到之后它就是你的了,任你处理,扔垃圾堆里都行。”
祝春知很少点名,也鲜少找人回答问题,更何论如今拿出自己的价值不菲的东西来抛。
于是霎时间内众人跃跃欲试,“我们不会让它落地的。”
一,二,三。
她的确刻意往齐疆那边抛去,而也正如料想般,齐疆接住了,双手捧挟在胸口的姿势。
祝春知走下讲台,踱步至齐疆身旁,“这位同学,请你来简单答一下齐家文化的分布与文化特征。”
刚刚上课齐疆只顾着看她去了,哪里听了呢。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
脸憋个通红被祝春知看着。
啊啊啊祝春知你好烦。
齐疆恼然,破罐子破摔了,问:“不会答会收回去吗?”
“不会。”
“那我主动罚站吧,下节课也站。”
祝春知颔首,“行。”
下课铃声响起后,祝春知站在讲台上对着齐疆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齐疆半蹲下去,祝春知肩臂俯低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喊她:“齐疆?”
“嗯?”齐疆偏头看向她。
“你逾矩了。”
“……对不起。”她们怎么爱说一样的话啊。
“下次还来吗?”
“……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