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心事重重的?”
坐到兄长身边时,叶瑾舒神色方稍稍放松些许。
校场中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帝王那处,少有人注意到他们兄妹。
叶瑾舒道:“二哥,从前……我们见过靖平王射箭吗?”
叶琦铭先是摇头,而后又不大确定:“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我有似曾相识之感。”
这样的感觉来得古怪,可她确信自己未曾与靖平王有过交集。
靖平王的箭术精妙,独步天下。若是观之,必定难忘。
叶琦铭想了想,道:“你自幼随父母在军中,许是那时见过吧。”他比了比,“你那会儿才这般大,印象不深也正常。”
叶瑾舒沉默一会儿:“小时候的事情,兄长还记得多少?”
叶琦铭长她三岁,知道的事情多些。瑜安归家时已满七岁,一直作男孩打扮,生得玉雪可爱。
“儿时你总是生病,父亲就是为此替你改了名字。”
这些叶瑾舒倒是有点记忆,或许就是断断续续病着,因此忘掉许多事也未可知。
叶琦铭笑道:“幼时体弱多病,也不妨碍我们家妹妹长大后聪慧过人。”
他一打岔,叶瑾舒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散去些。
叶琦铭回忆过,想起另一事:“你忘啦?父亲曾在顾府习武,也能一次射出三箭。许是箭术上有相通之处罢。”
孩童记忆不清,张冠李戴并不少见。
他如此一解释,叶瑾舒点点头,渐被说服。
“还有一事,我想同你商议。”叶琦铭正了正神色。
叶瑾舒立时将注意转移,道:“何事?”
叶琦铭的目光看向宁国公府世子赵凌所在的方向:“北齐胶东四府遭遇匪患,齐帝属意临山前往平乱。军中尚缺一位副将。”
“赵世子想要兄长一道请缨前往?”
临山是赵凌的表字,想来这些消息都是他透露给兄长。
“正是。”叶琦铭拿不定主意,“你觉得如何?”
胶东的匪患,萧询既然任用赵凌这样的年轻将领,想必不会太过棘手。
赵凌是他的左右手,剿匪一事不及前线战事凶险,又能在百姓中极快地树立起威望。
叶瑾舒抬眸,萧询这是在为赵凌铺路,助他进一步稳固在朝中武将的地位。
而赵凌邀兄长同去,亦是出于一番好意,想让兄长随他立些功劳。
当然,也是为自己讨匪增添助力。
叶瑾舒分析其中利弊,主将若是赵凌,她会放心兄长一同前去。
自入北齐,兄长常日赋闲在家,心中苦闷她明白。
“胶东离皇都不算远。只看兄长愿不愿意罢。”
叶琦铭犹豫之处正是在此,为北齐效力,他心中仍有顾虑。
妹妹的意思他已明了:“容我再想想。若是随军出征,只怕今岁就不能与你一道过年了。”
这一节叶瑾舒没有多在意,横竖她是要留在宫中的。
兄妹二人说过些体己话,叶瑾舒道:“时候不早,我想先回宫了。”
快到开宴的时辰,叶琦铭不免担忧:“你提前回去,万一齐帝不悦——”
“不会。”叶瑾舒笑笑,没有多言。
……
叶瑾舒吩咐人知会了高进一声,高进便安排车驾先行护送容妃娘娘回宫。
她的确是有些倦了,在长庆宫中用过午膳,便在寝殿内歇下。
午后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叶瑾舒陆陆续续做着梦。像是被什么困住似的,总也醒不过来。
梦境中同样是一片校场,像是在徐州城叶府中,却又不大相似。
不过梦中的她没有多思。此时的她是十岁孩童,手握一把短弓,父亲正手把手教她射箭。
她们叶家一共四个孩子,骑术、剑术皆是父亲亲自教导。但唯有射箭一项,两位兄长都是跟着叔伯去学,父亲只独独教了她。
父亲说过,他的瑜安习射天分最高,言语间满是自豪。
每每有所小成,父亲总是欢欢喜喜将她抱起。
许是家中幼子的缘故,又是女孩儿,父亲待她比二位兄长宽和许多,从未斥责过她。
哪怕她忍无可忍之下一箭射杀了朝廷派来的督军,父亲都未责罚。
儿时无忧无虑的日子,在徐州战事吃紧,梁帝对叶家猜忌,屡屡派遣督军掣肘后化为了泡影。
旧事一幕幕在梦中闪过,叶瑾舒醒来时已是天黑时分。
这一觉睡得久而累,叶瑾舒头有些疼,反而比午憩前更加没精神。
“娘娘,”圆桃小声提醒,“陛下在外间。”
叶瑾舒简单披衣起身,圆桃想起温嬷嬷的叮嘱,未在内殿多留,悄声退下。
“陛下万安。”
座上的君王望向屏风处,女子着妃色衣裙,墨发垂着,没有任何装饰,是在极亲近之人面前方能有的装束。
萧询的神情温柔几分,他抬手,扬了扬在内殿桌案上新发现的物什:“这是何物?”
他瞧着眼前女子红了脸颊,眸中笑意更甚。
锦带上歪歪扭扭绣着的东西,萧询猜测是一条龙。
腰带的主体都出自尚功局,绣艺之精湛,衬得这新添上去的一点绣样愈发格格不入起来。
萧询忍了笑,知道这是叶瑾舒为他备的生辰礼。
没成想她仔仔细细绣了这么久,最后是这般模样。
原来他的瑜安,也有实在不得不服输的东西。
“明年罢,”叶瑾舒逞强道,“明年我给陛下绣一条更好的。”
这话不知何处取悦了萧询,虽是面上嫌弃,他还是将锦带好生收回了匣中。
“过来。”
叶瑾舒到他身旁坐下,萧询提起白日离开之事,道:“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大概是吹了会儿风,回来睡一觉好多了。”
叶瑾舒仰眸看他:“我有一事想求问陛下,可以么?”
得了萧询允准,她道:“胶东剿匪之事,陛下可会派我兄长前往?”
此话若是叶家三公子叶瑾舒问起,自然是逾矩冒犯。
可她现在是以叶瑜安的身份,问一问自己的夫君无妨。
萧询颔首,满意她的坦诚信赖,只道:“可去。”
短短二字,叶瑾舒点到即止,没有过多追问。
北齐正以叶家作例,招揽天下之人。
有她在宫中,萧询不会动她的兄长。
……
旨意不日便颁下,萧询任命宁国公世子赵凌为振武将军,领兵三千前往胶东剿匪,算是众望所归。她的兄长为随军的三位副将之一,有了机会去另一方天地施展拳脚。
出征前两日,叶瑾舒特意回了魏宁侯府,送一送兄长。
“二哥此去,万事小心为上。”
莫贪功,少打头阵。
叶琦铭省得,又不是在叶家军中,轮不到他领头。
兄长这一走,魏宁侯府事务交由徐叔和檀佳料理,总得明年开春后才归。
北齐皇都之中,叶家嫡脉只剩叶瑾舒一人。
下过几场雪,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年关将至。
宫中的年赏一趟一趟送入长庆宫中,各式锦缎、珠玉琳琅满目,塞满了长庆宫半间库房。
温嬷嬷领着圆桃清点赏赐,各地供奉,陛下都许容妃娘娘自行挑选。只可惜娘娘不爱这些,除了亲自保管年赏中的金二百两、银一千两外,余下只让她们登记造册,收入库房中。
宫中的日子手头实在宽裕,叶瑾舒给所有从徐州跟来的叶家旧人封了厚厚的赏银,由檀佳经手。
虽是远离故土,也要好好过上这个年。
每逢新年,北齐朝廷上下循休沐十五日,官员封印,从腊月二十五一直到元宵。
唯有正旦那一日,文武百官仍需上朝,为帝王拜年。
暂无了政事牵绊,萧询停留在后宫的光景增多。
雪花簌簌而落,宫城银装素裹。
朝宸宫殿内暖融融地点着炭火,叶瑾舒换了樱粉的宫裙,坐在萧询的位上读信。
兄长已到胶东,与赵凌驻于胶兴城中。因是奉旨讨匪,胶东刺史礼遇有加,一应地形图早已奉上。听闻朝廷大军至,山中贼匪连连受挫,近来龟缩不出,城外百姓暂得平顺。
洋洋洒洒几页信纸,叶瑾舒看出兄长身心顺畅,远胜于困顿在北齐皇都。
这一封信还是萧询转交于她,倒是安了她的心。
萧询立在书案后练字。叶瑾舒望去,他今日只着月白锦袍,束白玉冠,少了几分天子威仪,恍惚间竟让她有岁月静好之感。
她叠好信纸,去书案旁为萧询磨墨。
“海晏河清,岁岁安宁。”
萧询提笔,望身旁女子容颜明媚。
这样安宁的岁月,唯愿可以一直守候。
……
晚间的榻上,被褥堆于一旁,叶瑾舒摆了一张小几。
她近来喜欢打双陆,邀了萧询对坐两旁同玩。
投骰全凭运气,少看谋算。
叶瑾舒手气极佳,一连胜三局,赢下萧询三百两银,徒留萧询对着棋盘无可奈何。
“再来一局。”
萧询起了兴致,从少年时起,他便未碰触过这等娱具。虽是简单,远不及围棋精妙,但别有一番乐趣。
叶瑾舒深谙见好就收之道,悠悠收了三百两的银票:“困了,该歇下了。”
萧询:“……”
二人很快收拾了床榻,叶瑾舒睡去里间,萧询吹熄了烛火。
殿中沉入昏暗,只不过么,若想安眠,为时尚早。
寝衣翩然落地,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