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恐夜长梦多,阿英与卓航连夜动身,二人出兰州,经临洮,过凤翔,取道京兆南下,不日便能到达襄阳府。
一路所经,皆是燕土,两国虽已息兵,但生在北燕的汉人仍是下等人,燕廷横征暴敛,欺压百姓,燕军暴行随处可见,阿英瞧得触目惊心,肝胆欲裂。
半月后,及至邓州,卓航忽然接到了梁威的飞鸽传书,书信乃是以昔日军中暗语写就,二人过目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却道那梁威当日奉命去洛阳打探天下盟的消息,特意又去寻那阿英所提的拐子刘,可拐子刘未找见,却是从黄河帮的帮众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约莫半年前,开封府下游六十里处东明县,黄河决口改道,重修堤坝,日前有河工自旧河道泥沙之中挖了一杆古朴精致的长枪,报与官府。官府疑为上古神兵利器,是为祥瑞,遂上奏朝廷,不日将派人将长枪运往燕京。
阿英与卓航对视一眼,知他心中念头与她一般:
“此枪多半是‘千军破’。”
千军破,乃是武威候府裴家家传兵器,为百年前武林第一能工巧匠耗费无数心血所铸,通体精钢寒铁,坚不可摧。多年来随裴家儿郎征战沙场,饮血杀敌,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昔日北伐之战,裴安元帅败于开封府外聚仙镇黄河畔,被燕军万箭穿心,仍宁死不降,手中死死握着千军破,双眼圆瞪,维持着抗敌之姿,气绝身亡。而侯爷夫人与夫伉俪情深,也随之自尽殉情,抱着侯爷尸身,纵身坠入滚滚黄河。
此后颜泰临曾派无数士兵在下游搜寻打捞裴安及夫人的尸首,终是无功而返。
而今,时隔数年,千军破终现于世。
阿英捏紧了信纸,低唤了一声:
“卓航!”
卓航起身拱手:“姑娘有何吩咐,在下唯命是从!”
阿英咬了咬牙:“决不能叫千军破落到燕人手中!”
枪在人在,枪亡人亡!
裴家儿郎还没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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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英令卓航连夜赶回碧波寨,向寨主卓尔聪陈明前因后果,让其派好手前来接应,而她则立即动身北上追赶押送队伍,力求将其截堵在大名府路境内,一旦过了河间府,就是京畿重地,再想下手便是难上加难。
押送队伍乃是官府中人,一路大摇大摆,并未掩饰行踪,沿途轻易便能打听到下落。阿英披星戴月,昼夜不停的赶路,连追月这般神驹都险些吃不消,幸而第四日终是在深州城外追上了押送队伍。
傍晚时分,驿舍灯火通明,前堂不知何人摆起了赌局,十几个官差围在桌前下注赌钱,好不热闹。
阿英悄无声息从后院潜入,一间一间房舍寻过,终于在最里面的那间房中发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官差模样的人物,守着一口巨大的樟木箱。
两人一边心急的听着前堂吆喝之声,一边忍不住互相抱怨。
矮个那个不忿道:“王头儿真个不仗义,偏又叫咱哥俩今晚守夜,赶了这么久的路,连口水酒也不给喝。”
高个那个嘿了一声:“谁叫咱没那吴麻子孝顺,没听刚才吆喝着,人家又输给王头儿两个月饷银了。”
“呸,也不知道这箱子里究竟是啥劳什子金贵物件,叫咱们千里迢迢从东明县运到京城。要真是什么金银珠宝,当了去不知道够不够咱哥俩吃香喝辣一辈子?”
矮个用手掂了掂那箱口的锁子,被高个喝止:
“不要命了你!这可是知县大人奉命上供朝廷之物,敢打主意,你也不怕掉脑袋!”
矮个悻悻收回了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总比在这儿有得看没得吃强。”
阿英伏在屋外房檐上,将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时前堂那群官差赌得正酣,这两人武功稀疏,她自信可以悄无声息将其解决,天赐良机不可错过,正待破门而入强抢之时,忽听门外敲门声响起。
二人警觉喝问,原来却是驿馆内的杂役,来为两人送饭。
一盘热气腾腾的肉酱大包,还有一壶烫好的烧刀子,矮个面露欣喜,高个却是颇有不渝:
“饭放下,酒拿回去,头儿下令众人禁酒,以免误事。”
那瘦脸寡腮的杂役嘿嘿一笑:“官爷莫担心,这正是王官爷特意嘱咐犒劳二位的,前堂众人都喝上了,王官爷说小酌怡情,明日过了河间府就是天子脚下,大家可算是能松口气了。”
两人竖耳一听,果然前堂大家已是呼和着划上了酒拳。矮个当即放下心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酒壶倒了一碗仰脖干下,大喊了一声爽快,随即他掏出几两碎银叫与杂役,让他帮忙下注。
杂役点头哈腰的应下,出了门去。
高个那个起初放心不下,但架不住矮个规劝,腹中酒虫打鼓,忍不住也喝了两碗解馋。
浊酒下肚,竟是渐渐头晕眼花,不多时二人便相继醉倒下来,鼾声不断。
酒里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下了蒙汗药。
而那出了门却一直候在门外未离开的杂役,此时蹑手蹑脚的溜进了房中,查看过两官差昏睡之状,而后便凑到了那口木箱跟前。
他从发间抽出一截铜片,插进锁子眼,凝神捅了几下,锁子应声而开。他打开木箱,扒开满满稻草,从箱底掏出一条黝黑长枪,他面上一喜,随即便脱了外衫一裹,将长枪背在了背上,把木箱锁子恢复原状,而后悄无声息从窗户逃了出去。
此人竟也是冲着千军破而来!
阿英紧随这人出了驿舍,一路追了过去。
长枪太长,这杂役身材太过瘦小,背负而行,说不出的滑稽。然而此人轻功了得,一口气奔了数里,脚不沾地,饶是阿英也险些一个不慎被他甩脱。
阿英心中一紧,运起内息,足下发力,终在一片林间空地处将那杂役追了上,长剑出鞘,封住去路。
“站住!”
杂役急急向后连翻了几个跟头,可那剑光如影随形,竟是一时无法躲避,他情急之下一甩衣袖放出一阵迷烟。
阿英连忙紧闭口鼻侧头相避,余光只见一星寒光乍亮,迷烟后紧随暗器,他竟是接连偷袭两次。
叮叮——几声脆响,阿英以剑格开四枚飞镖,第五枚直接被她剑尖挑了镖尾,飞镖滴溜溜在她剑上转了一圈,原路返回,直冲那杂役面门而去。
这人轻功了得,武艺却是平平,翻身避闪不及,险些摔了个狗啃泥,被阿英趁机一剑挑断了胸前布结,那长枪脱身向后飞去。
杂役大叫了一声,扭身向后一捞,却被阿英结结实实在后脊踹了一脚,这一脚力道不轻,谁料他竟忍痛不肯松手,死死抱住长枪就地滚了几圈。
忽见前方林子里突然蹿出了几道黑影,口中短啸几声,相互应和。
那杂役气急败坏喝道:“这人要抢花条子,快搭手!”
几人当机立断抽刀拔剑冲阿英一拥而上,显然是同伙。
先有三人,转眼又来五人,前后共八人围攻阿英,八人年岁不一,兵器不尽相同,武功路数斑驳,却是都不要命向阿英攻来!
这其中有两三人武功颇高,一时刀光剑影,一片混战,方躲过一柄长剑,后心又砍来一对双刀,阿英刚险险避过,迎面又袭来两板硕大的虎头斧,持斧之人口中还骂骂咧咧个不停,虽面蒙黑巾,那短粗壮硕的身影却是颇为眼熟,阿英脱口而出道:
“石元庆?!”
“燕狗少跟你爷爷我套近乎,快快束手就擒......诶,这声音是...阿英姑娘?”
“住手,大家住手!认错人了!”
此时一干瘦猥琐的男子跳了出来,挥手制止众人,可不正是那石元庆的结拜义兄吕策!
这八人闻言收势,却还是手持武器,各自戒备的盯着阿英,以防有诈。
树丛中走出其余埋伏的六人,吕策随即向为首一人禀报道:
“少帮主,我识得她,这姑娘就是我曾说过在子午道那黑店救了我和三弟的阿英女侠!咱们还一同上太华山为宁掌门吊唁来着!阿英姑娘,这是我们黄河帮的少帮主!”
阿英看向来人,依稀是当日太华山上曾经跟在邢飚身后的义子邢昭。当下便一抱拳,招呼道:
“见过邢少帮主。”
邢昭见阿英功夫了得,未因她是女流之辈而有所轻视,也抱拳回礼:
“阿英女侠为何会在此地?”
“在下素来敬重裴侯忠义,无意间得知千军破落到燕人手中,故前来探查。少帮主等人可也是为千军破而来?”
“不错,那东明县的河工中有我帮中弟兄,一早便得到了消息。裴侯忠肝义胆,裴家宝枪断不能叫那燕狗得了去!义父卧病在床,有心无力,故派我召集帮中好手前来夺枪!”
阿英微愣:“邢老帮主贵体有恙?月余前太华山一面,还见他老人家精神焕发,不知是何伤病,可有名医问诊?”
邢昭强压着悲愤之情解释道:
“之前为宁掌门吊唁下山,回程途中,义父中了燕狗的暗算,身中剧毒,虽性命无碍,如今却瘫痪在床,请遍名医,束手无措。”
阿英心中一惊:“莫非是世子府所为?”
“定是那狗世子派人下的毒!”石元庆忍不住破口大骂,“这要哪天叫爷爷我逮到,非把这狗贼活劈了不可!”
提及此事,黄河帮众亦是群情激愤,叫骂声不绝于耳,直到邢昭出声喝止,这才罢休。
既同为千军破而来,黄河帮众人便将阿英当做同道中人,邢昭一一向她介绍在场各位,除了黄河帮帮众之外,还有数位江湖好手,双刀豪侠齐鲁东,铁砂手郭在天......以及那假扮杂役的小子,他唤周小风,江湖绰号梁上飞,干得正是妙手空空的买卖。
寒暄过后,阿英望向周小风手中那杆黝黑长枪,不禁问向邢昭:“少帮主,那便是千军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