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记忆并不代表我重新拥有力量,我本来也没有力量,唯一拥有的,只有这具改造过后的身体。只是不免在意识中想,啊,怎么到头来,我还是以身奠定新世界啊。
假如艾尔海森有过去的记忆,比较一下后,他可能会生气地揍我一顿。但是我也同样可以理直气壮地顶撞他,你凭什么骂我,在第一个世界,那个游戏世界里,你都不喜欢我,是我一个人苦苦支撑下来的!最多,最多我有偷别的数据,创造了一个辅助我的机器人。
但本质上来说一直是我艰苦奋斗,艾尔海森只想着抓我、坑我!
记忆太多,我的思维有些混乱。好不容易把第一世界的记忆压回去,将第二世界的记忆巩固,就感受到了地动山摇的动静,像是维系者打了过来。
荧把我扶起来,抚着我的后背,问我:“风笛,你还好吗?”
我道:“前所未有的好。”
她仍旧皱着眉看着我,暖金色的眼眸盈满了忧虑。随后她抬起手,从我的唇角擦过,我看见她的指腹上沾染了红色,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吐了血。
“我没感受到痛呀……”我嘀咕了一句,在他们俩的眼神中后知后觉,感受不到痛,似乎是一种更为可怕的状态。
空不容置喙地让我在地上坐下:“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去解决外面的事情。”
我没有阻拦他们,消磨彼此的力量,利用外泄的能量盈满天际,向外挤压,本身也是过去的我计划的一部分。更何况,我的身体需要大量的能量,但神明暂且不能死亡,所以只能采用这种方式。
不过我也没有听他的话,空和荧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我就站起身默默地跟在了他们身后。可惜脚步声有点沉重,被他们听见了,两个人同时回头看着我,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我道:“不用担心。”
荧握紧了剑:“这在你的计划内吗?”
我说:“当然。”
空垂下眼,而后坚定地往前走去。荧连忙跟上他,两位战士踏出神殿,来到暴雨中,展开的光翼在昏暗的天色中,显得那么明亮。
我不可避免地想,地面上会是怎样的状态呢?
第二世界的记忆并没有消褪,也就是说世界树还好端端地存在着。难道博士遇到了什么危机?但小草神已经在这里了。
我困惑着来到神殿的边缘,战争似乎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深渊参战,暴风不分敌我,在我身上刮出道道血痕。我往后退了几步,离开争斗的区域,踮着脚眺望着天空上,神与深渊与命运的看守者进行命中注定的战斗。
隔着很远的距离,维系者冰冷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平静地望回去,似乎看见她笑了一下。
于是我也笑了一下。
其实我们从来不是敌人,神与深渊也不是。
这偌大的世界,所有的矛盾都只为了一个结果而存在。那就是新生。
雏鸟将要破壳了,它会成长为雄鹰,翱翔在星海中。但雏鹰成长到可以独自生活前,仍旧需要父母的照料,而我们这些注定死去的人与神,就是它成长前为它遮风挡雨的翅膀。
越来越多的力量通过邪神之心涌入我的体内,痛感消失后,我有点困扰,因为这样我就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极限在哪里了。
我只能一直不断地吸收、吸收。
直到我看见自己的指尖冒出一点殷红,直到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消失,直到我感知到——
我的记忆在消失。
深渊与神应该都感知到了。
因为他们中的有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所有身为人的记忆都在消褪。
这种消褪应该很早就开始了,只是消失的那些记忆当时的我们并没有去回忆,于是他们就在无知无觉中告别了我们。
直到我们开始忘记自己是谁、所爱之人是什么模样、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为什么要和别人打架,为什么……
所以,我是谁呢?
我记得,我是林风笛。我有一个机器人,他叫做零一。我要挣脱游戏剧情的束缚,成为一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为此我在各国犯下罪孽,我杀死无数平凡又普通的人,我以病毒的姿态入侵服务器,更改所有玩家账号里的剧情,让他们见证我的所作所为,与现实进行连接。
我记得我失败了,也成功了。在千万个账号中,我与深渊合作,打上天空岛,夺取它的力量,发展自己的力量,破开虚空。我在剧情力量的拉扯之中,走进剧情中不存在的宇宙,利用千万条与现实世界的联系、无数普通人的数据生命,构建了一条通往现实世界的通路。
在那千万条世界线中,我和我的同伴穿过这条通路。无数个我们死去,最终只有一个我们存活,熬过时空的牵扯与维度的碾压,我们站在了浩瀚的宇宙中。
而后我的生命迎来了尽头,我听到旅人问我那个我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提瓦特……如此脆弱,该如何存在?
于是我交付我的答案:构建命运的轮回,积累力量。
像我过去做的事情一样,打破世界的壁垒。
随后我不再拥有意识。
所以我如今重活了吗?
似乎不对……
我的脑海里有另外一道声音在说:活下去,往坎瑞亚(坐标)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坎瑞亚……我记得这里。但是为什么这个信念如此的强烈?就像是仅剩的记忆……
我抬头看向天空,看见那些伫立的人们无不神色空荡,像是遗忘了自己,但仅剩的记忆让他们脱离那个包围圈,往下走去。
他们也在遗忘。如此大范围的遗忘,必定是世界树的功劳。我现在站在这里,那么极有可能,世界树出现问题,是我的手笔。
深渊的记忆总是破损的,而相对来说,就算是只活了五百年的神明,遗忘全部的速度也远慢于他们。
更不要说摩拉克斯和巴巴托斯,他们的记忆存在上千年,遗忘的时间更加漫长。
但与之相反,空和荧似乎完全没有遗忘。
他们降落在我的面前,问道:“风笛……?”
我轻轻地笑了一下:“抱歉,我忘了很多事。我有告诉过你们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应该做什么吗?”
空抿了抿唇:“你说过。在吸取元素力和深渊力量达到阈值时,让钟离亲手杀死你。”
我有点意外。在这个世界里,我和摩拉克斯的关系比之前好。哎,但是结果大差不离,以前还是他想杀我。
“那就去吧。”我说,“我应该快要到极限了。”
衣服上的血越来越多,胸口的平安扣似乎也浸润了血,指尖都开始洇出血液,像是这具身体撑不住了,就要粉碎了。
荧轻轻地抱住我,声音有些哽咽:“你还说你要整合所有的元素力和深渊能量,不让它们在神明死后回归到龙王体内,以此构建屏障。”
我了然了:“原来如此。”
我的身体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改造,正在收容元素力和深渊能量。我的目的应该是把自己做成一枚炸.弹,让摩拉克斯在距离此世最薄弱的一处杀死我,释放出大量的能量,同时空和荧在世界之外击碎屏障。
我死之后,所有的能量必定在一段时间内是不可控的。而屏障崩溃有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神明和其他人会负责稳定星空带来的灾难,而我负责统领所有的能量。
等到我逐渐能控制能量,覆盖补充崩溃的屏障时,就到了神明死亡的时候。他们需要贡献自己的力量,来帮助这个巨大的屏障延伸、坚固。而在这之后,等到事情差不多稳定下来,就是地面上保护人类的龙王的献身。
条理很清楚。我欣慰地点点头。
因为我无法使力,所以空和荧带着我升上了天空。
维系者幻化出锁链给我支撑,随后不冷不热地说:“到时间了。”
我轻声道:“是啊,到时间了。”
空和荧离开这个世界。
我看向面前的诸位神明,他们的记忆也在流逝,但神似乎都清楚我要做的事情。
在上个世界中作为我的合作伙伴的冰神合上了双眼,我便知道,这个世界我仍旧和她达成了协议。
我曾伤害过草神,这位智慧、虽有感情但不通感情的神明,过去我曾让她愤怒,让她对我做的事情感到悲伤。但此刻她虽然同样在落泪,情绪却是平和的,于是我知道,我与她曾有一段温情时光,如今她坦然地迎接了我和她的命运。
曾经用悲悯的眼神注视着我、给予我“愿你梦想成真”的祝福的巴巴托斯眼神温柔,神情坚定,我便知道,他清楚我的所有计划,也许在这个世界,也曾引导过我。
而我最后的神明,岩王帝君。我前十五年的信仰,我和所有普通璃月人一样信任爱戴着他。而在那段踽踽独行的时光中,我犯下滔天大罪,他不惜放弃凡人的身份也要杀死我,但最终却将我送入了宇宙。
此刻他上前来,一步一步接近我,瞳孔中烛火恒定不灭地燃烧,如磐岩千年不动。
我呼唤他:“帝君大人……”
帝君大人。
请杀死我。
他弯下腰,轻柔地抱住了我,怀抱没有温度,但仍旧令我觉得暖和。
它掌中岩元素幻化的利刃,抵在我后背心口位置。
我靠在他肩上,慢慢地说:“真抱歉,钟离先生。”
他抚着我的后脑,声音似乎有些颤抖:“无碍。”
那把岩元素匕首刺入我心,打破了体内的平衡,于是一瞬间能量反扑,吞噬、分解了我的身体。
我散开在摩拉克斯的怀抱里。
视野中最后倒映出来的,是空和荧的光剑自天外而来,背后隐约有星空的色彩,而不知何时来临的白发小精灵站到了巴巴托斯身边,她脸上那些天真稚嫩荡然无存,望着我的目光如神明一样慈悲怜悯、坦然坚定。
维系者建起隔离的保护罩,巨大的能量轰击着世界的屏障,里外叠加的力道对冲着、挤压着、碾碎着。
终于,于某一时刻。那坚固了数万年的屏障上,裂出一条美丽的缝隙,向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渡来星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