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万分无奈。
缠在他身上的这位壮汉,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样想想,也难怪先前雷震子要那样高冷、惜字如金了,因为他一旦开口,就这娘兮兮的讲话方式,恐怕立即就会给人一种不靠谱的第一印象。
灵泽很快收敛思绪。
这房间里阴气已然非常浓重了,邪祟随时都有可能现身,他这样被雷震子和小天劫用力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男。
正在思忖脱身之计,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嗞嗞声。
扒拉在灵泽肩头的小鬼头,此时正透过白布上的两个窟窿眼,直勾勾地盯着灵泽另一侧的肌肉猛男,眼中充满敌意。
雷震子听到了那异常的放点声,拧着眉头,循声望去,
“什么声——嗷!”
他一句话问到一半,抱住灵泽的四肢上同时传来被电击的刺痛,刺痛之外又夹杂着酥酥麻麻的异样感觉。
尚未回神,他的四肢上的肌肉已经因为触电而本能地剧烈收缩,顷刻松开了对灵泽的钳制,接着浑身一抖,不留神,直接从床上滚下去。
这时,就见小鬼头狠狠地盯着跌落到地面上的雷震子,咬着牙凶他:
“我哥的腰,只有我能抱!你滚远些!”
雷震子愤愤然从地上撑起来,正要上前理论,余光瞥见头顶上房梁的一角,吓得“哇”一声,连滚带爬地重新钻进床底下去。
灵泽猛然抬头,朝房梁看去,就见那横着的一根木头上,赫然站着个长发白衣鬼!
那长发鬼一身白衣染血,漆黑的长发披散,遮盖住脸,发梢从横梁上一直拖拽到半空中,随着阴风前后飘荡着。
“妖孽!”
灵泽沉声呵斥,同时抽出腰间软剑,指尖掐诀,纵身跃起,飞至半空,手中剑刃送出,朝那鬼直刺而去。
就在他剑尖触到鬼的黑发的瞬间,鬼的身体倏忽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开来。
灵泽刺空,遽尔收剑,身体当空旋转一圈,没有发现鬼的身影,再要循着那其阴气辨别方位,已经做不到了。
这长发鬼十分警觉,在灵泽的剑刺出的一瞬间,已然做好了遁地逃跑的准备。
而地缚灵的阴气和灵力都太薄弱,一旦遁地,灵泽在不借助阵法法器的情况下,只靠自身修为,很难精准地判断其藏匿的具体地点。
灵泽手腕一转,挽个剑花,将软剑收于身后,然后重新落回床上,盘腿坐下来。
原本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白色小鬼头,这时像一团软泥一般,缓缓地流向灵泽,攀上他大腿,在他腿间坐下来。
灵泽看一眼面前的白色小鬼,任由他坐在自己腿间,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圆润的脑袋。
过了一阵,雷震子从床底下慢悠悠地探出一个头,看向灵泽,问:“消失啦?”
灵泽点头,“想必是遁地了,我已经重新布了结界,只等他再出来。”
说到这里,想到刚才雷震子那模样,灵泽刚想补一句,如果实在害怕,雷震兄可以继续在床底躲一躲。
可这时雷震子却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迅速从床底下爬出来,回到灵泽身边去,
“太好了,太好了,可算是走了,刚才吓死我了呜呜呜……”
他说着,抬头发现灵泽仍旧是正襟危坐的,便笑着说:
“灵泽小兄,不必这样端着了,那长发鬼每晚只会出现一次的,应当只是来瞧一瞧这屋子里住的是谁,确定不是他要找的人,他立即就会离开的,之后一整晚都不会再出现啦,安啦安啦。”
雷震子说着,忍不住又往灵泽那边凑近了些,挨得有些太近,再次引起了小天劫的不满,白布下面又嗞嗞地冒出电光来。
雷震子看向冒着电光的那团小鬼头,好奇道:“灵泽小兄,你的这个小团子,是……电怪么?”
说着,还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戳一戳那白色的圆滚滚的鬼头,结果不出意外,又被电得缩回手。
灵泽笑说:“是懂些雷电法术的小鬼。”
“哦?这样有趣的?”
雷震子说着,又重新凑近到那团小鬼头边上,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灵泽怕他看出小天劫的破绽来,也怕小天劫下手没个轻重电伤了他,便抱着小鬼头往远离雷震子的那一侧挪了挪,然后迅速回到刚才那邪祟的话题中去:
“所以,李府这几天遇上的邪祟,便是刚才现身的那长发鬼了?”
雷震子是因为怕被诟病娘娘腔才伪装高冷的,如今一朝破功,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连连点头说:
“是是是,就是刚才那长发鬼,太可怕了呜,每晚太阳落山之后一定会出现一次,出来的时间跟具体位置不固定,不能预判,只能等。”
灵泽点点头,想到白天李老爷和夫人告诉他的那些信息,心中有几个疑问,正在犹豫着是否要开口问问。
雷震子这时却不待他开口,自己主动接了话茬。
他这些天憋坏了,一直苦于没有个可以讨论倾诉的对象,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同道中人,雷震子自然是话匣子打开了,兴致勃勃地拉着他深入探讨:
“灵泽小兄,白天可见过那位李夫人了?”
灵泽点头,“见过了。”
雷震子:“不觉得蹊跷么?”
灵泽自然是觉得蹊跷的,可还是顺着对方的话头,问:“怎讲?”
雷震子朝灵泽悄悄地凑近了些,
“你看到那李夫人的长相了吧,那样貌,啧啧啧,若说是山里的妖精化作人形,过来吸食人类的阳气或是精血的,我也信!”
灵泽却认真地摇头,白天他走进那西厢房,刚一看到李夫人的样貌,心中便有了和雷震子相似的猜测,可是,
“若果真是妖精化作人形,我应当是能感知到的,可我白天和她共处一室那么久,又用灵气几番试探,始终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
雷震子摆摆手,“嗨呀,我也就是随口那么胡诌了一句,灵泽小兄不必当真。”
说着,雷震子话锋一转,“可是,我专门给你提起这个,是因为另一头,你知道,这鬼就是冲着那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去的吧?”
灵泽点头,“自然,这个李老爷一开始就告知了。”
“不不不,我要说的,不是李老爷口中的那个被不明邪祟缠身的故事。
“我想说的,是那长发鬼的来源。”
雷震子说着,又往灵泽凑近了些,挨得太近,再次被小鬼头带着警告意味地电了一下,却全然不在乎,继续道:
“我这些天在府上听了不少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拼凑出了一个被李老爷压下去的故事——
“说是李老爷原本有位原配夫人,与他自小相识,早早嫁入李家门下,生了两个男孩,长子就是那李盼宝,幼子不知什么原因,生下来没多久便夭折了。
“两夫妻伉俪情深,可是那位原配夫人之后却再没能诞下子嗣,虽然也有过几次身孕,但都意外小产,没能保住。
“不过那李老爷倒也是情深的,并未因此冷落原配夫人,甚至不曾迎娶任何妾室,只一心与原配夫人和唯一的儿子过日子。
“如此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了这么些年,直到几个月前,那位原配夫人因病去世了,原配夫人离开不足一个月,尸骨未寒,李老爷便迎娶了这位年轻貌美的新夫人。
“再不久,这位漂亮的续弦有了身孕,这宅子里就出了邪祟,那长发鬼晚上压在漂亮续弦的肚子上,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不许生’这样的话。
“你想想……这鬼,当是如何而来?”
问罢之后,雷震子也不等灵泽回答,自顾自答说:
“依我看,这是那原配夫人的怨鬼。”
灵泽微微转过头,看向雷震子。
其实早在白天听李老爷和夫人讲完府里的情形之后,灵泽便隐约有了和雷震子相似的猜测。
地缚灵除了由弱小的精怪幻化以外,大多数,都是人类的灵魂在死前的怨气所化,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怨鬼。
怨鬼往往是因为对生前的某件事或某个人积怨过深,才会徘徊在死亡的地方,久久不愿散去。
这种怨鬼,可以用修为驱散,可以靠法器镇压,也可了却他/她生前的心结,帮他/她驱散怨气。
一般像灵泽这样境界已达金丹期的修士,如果是图省事,那找到地缚灵的藏身地,直接靠修为将其驱散即可。
可是如果是想要求个圆满,结下善缘,最好的解决方式,是想办法化解那怨鬼的心结。
这两个办法,灵泽更倾向于后者。
可是……
“虽说在结发妻子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迎娶新妇进门,确实有些显得不通人情,但李老爷毕竟是等到原配夫人离世之后,才续弦,这其实……也无可厚非。
“何至于,那位原配夫人就如此介怀,甚至化成了怨气这样深重的邪祟?”
雷震子摆摆手,“没这么简单,我查过了,那位原配夫人,刚离世不过半年,可是这位貌美的续弦,如今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了。”
灵泽眉心微蹙,“你的意思是,在那位原配夫人离世之前,这位李老爷已经与现在的续弦牵扯不清了?”
“不不,还远不止于此哟,”
雷震子讲起八卦来,两眼放出精光,双腿盘得很高,甚至从兜里摸出几个瓜子来,嗑得咔嚓响,
“我听这府里的下人们私下里小声议论的,说那原配夫人原本只是轻微风寒,后来在床榻上知道了李老爷养在外头的外室,气到中风,这才一病不起,没几日便离世了。”
灵泽听着雷震子的这些小道消息,垂眼看向他掌心的瓜子,心道,这位肌肉猛男,这些天邪祟没怎么清理,墙角想必是没少蹲的,现在这一副大爷大妈们唠嗑的姿态,看起来是完美融入了。
雷震子见灵泽盯着他手中的瓜子,以为对方是想吃,便将掌心往灵泽的方向送了送,“呶,奶油山核桃味的,好吃。”
灵泽笑着拒绝了,他怀里的小鬼头却挪过去,一只小短手搭在雷震子掌心,拿了两粒瓜子塞进嘴里。
雷震子感觉到掌心被那白团子软绵绵的小手摸过去,恍惚回忆起刚才白团子电他的那几下,有微微的刺痛,还酥酥麻麻的……
那感觉,真是……回味无穷!
灵泽盯着雷震子的侧脸,见对方微微眯起眼,一副极为享受的模样,不知对方脑袋里在想些什么,“……雷震兄?”
雷震子这时回过神来,看一眼灵泽腿上的白团子,又看向灵泽,
“灵泽小兄,我有一事,想要求你这灵宠团子帮忙,不知,可不可以?”
灵泽联想到刚才雷震子那奇怪的陶醉表情,心底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说:
“雷震兄,但讲无妨。”
这时,就见雷震子郑重地从自己腿上把那根一人高的黄金棍举起来,横着送到小天劫面前去,然后,沉声说:
“是兄弟,就来劈我吧!”
灵泽:……
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