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之前的浓雾成为了遮天蔽日的云层,大日御舆的光芒被削弱,只透下薄薄的光影。

    秦和瑟的脚碾压在深紫色的土地上沙沙作响,整条路安安静静,没有一点生命迹象。

    他随便找了一条路,打算碰碰运气;但不得不说,他最近可能就是点背,都快走到最深处了,还是一个龙蜥影都没有见到。

    按埃克托所说,每过一个自然日,大日御舆就会将光芒减半,供众人休憩睡眠,持续半个自然日。

    而这个时间,也就是大多数龙蜥活跃的时间。

    虽然从收购点里大概推测了一下龙蜥的身体强度,但龙蜥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并不了解,甚至它的攻击模式,身上的弱点,这些都只有众人半真半假的口头传说。

    如果有了钱,他就不用来这危险的地方碰运气,就可以在柔软温暖的床垫上好好恢复一下这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突突直跳的脑壳。

    可他没有。

    果然,没有钱在哪里都过的不好。

    一阵冷风刮过,带着缠缠绵绵的水汽,让秦和瑟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即使是这么大的声响,周围依旧是冷冷清清,除了他没有一个多余的活物的模样。

    再往前走,就到了大日御舆无法照耀到的地方,也就是由龙蜥称霸的无光的深处。

    “不能再往前走了。”秦和瑟想着,毕竟比起赚钱,还是小命要紧。

    他本打算找一只落单的龙蜥,从它身上割块肉下来,之后拔腿就跑,连杀死它的想法都没有。

    毕竟他现在只是一个柔弱无力的普通人,身上还只有一个看起来可可怜怜的小匕首,要不是仗着自己没有忘记曾经的一些战斗技巧,打死他也不敢来接这种苦差事啊。

    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深处,秦和瑟抚了抚自己炸起的汗毛,看了一眼地图,找了另一个比较近的路,转身准备离开。

    看来今晚只能睡冷石板了。

    忽然间,周围的光影变得暗淡,原本就略显昏暗的道路更加朦胧;仿佛刚刚还隐藏的很好的恶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完了!算错时间了!

    呼啸的风声从背后袭来,秦和瑟闪身,往侧边一个翻滚,躲过了从后而来的袭击。

    借着对方惯性的空白时间,秦和瑟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深蓝色的鳞甲,金色的竖瞳,健硕且有力的四肢,还有看起来可以直接把他撕成碎片的锋利指爪;它就是龙蜥。

    宛如岩浆般金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秦和瑟,筋肉紧绷,如同一只狼,巡视着自己的猎物。

    看了一眼地上被龙蜥抓出来的极深的爪印,秦和瑟很想穿越回去,给做出狩猎龙蜥这一决定的自己一个大逼斗。

    这能打过个屁啊!

    但在气势上不能输,秦和瑟立刻反应过来,放低重心,匕首直对着龙蜥,抵在胸口,和龙蜥一样做出戒备状态。

    他没有盯龙蜥的眼睛,几乎所以争斗中的对视都是挑衅,像他这样外强中干的情况,千万不能提起对方的战斗欲望。

    要伪装出“自己很强”的模样,唬住对方,好让对方知难而退。

    一人一兽,在一片河滩旁僵持着;秦和瑟悄悄滑过脚下的泥沙,心底已经有了算计。

    这里离龙蜥巢穴太近了,难保不会有新的龙蜥找过来,要赶紧想办法脱身。

    秦和瑟直视龙蜥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它;龙蜥受到了挑衅,强壮的后肢扬起阵阵沙土,前爪的鳍高高竖起,露出宛如利刃的骨刺。

    如同斗牛一般,龙蜥潜入土中,像海中剑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秦和瑟发起冲锋。

    秦和瑟紧握匕首,手心因为紧张止不住地冒出冷汗;见龙蜥有了行动,他没有耽搁,直直地冲了过去。

    在两方即将交汇的一刹那,龙蜥一跃而起,向秦和瑟狠狠砸去;而秦和瑟则将身躯骤然下压,在龙蜥的正下方横穿而过。

    他那用来保持平衡,在沙地摩擦的手,抓起混着自己血水的河沙,精准无误地拍在龙蜥的眼睛上。

    泥沙里的血液混淆了龙蜥的嗅觉,双眼也被砂砾填满,它坐歪了方向,以一个狗啃泥的方式拍在了地上。

    仅仅只是几秒时间,当龙蜥再次恢复视野时,已经没有了那个讨厌的人类身影;因为鼻腔里充满了那个人类血液的味道,它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另一股味道,低头一看,它的腹部被挖去一块血肉,露出了白花花的肠子……

    ……

    秦和瑟在黑暗中狂奔着,喉咙里泛起不知是从空气里还是肺泡中翻出的甜腥味,臂弯里是浅浅滚了一层泥沙的龙蜥肉;泥沙隔绝了龙蜥肉的血腥气,还可以短暂的保个鲜。

    虽然块不大,但格外的重,搞得他都得用手臂死死夹紧在胸膛上,弄的一身龙蜥的血。

    难怪他们十斤起售,随便捡一个龙蜥褪下来的鳞片都有一斤了吧?

    道路终于有了些许光亮,秦和瑟渐渐慢下脚步,最终停在河边,如哮喘般狠狠狂吸几口空气。

    他听说龙蜥嗅觉灵敏,所以在奔跑的时候一直抑制着呼吸;这句身体虽然在普通人里不算是太柔弱,但实在是过于平常。

    肺泡里都是血沫,刚停下来,肌肉里的酸井喷式爆发;他直接一个屁墩坐在河水中,洗去手中和龙蜥肉上的血。

    水带走几乎所有的气息,他不顾河水的冰凉,仰躺在浅滩上。

    迷雾遮盖代替天穹的岩石,粉色的树透着淡淡的蓝,河滩边植物末端闪着点点荧光,如同夏日的萤火虫,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他知道这里离安全区还有一段距离,但身体的酸痛和精神的疲惫让他不想挪动分毫。

    在这短短不到原来一天的时间里,先是发现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接受自己复明但失去能力的身体;再是到篝火晚会套取情报,想办法赚钱;再然后就是为自己的温饱问题,闯进无人区,在自己最疲惫的时候,和一只龙蜥干了一架。

    虽然也算是有所收获,但真的,太累了。

    周围一切都很安静,流水从耳边划过,留下助眠的白噪音,草地沙沙作响,如同轻柔的摇篮曲,让秦和瑟的眼皮忍不住开始打架。

    不行不行!这里不安全,回去把龙蜥肉交了再睡。

    脑袋是这么想的,身体却死死粘在地上,不愿意挪动半分。

    眼皮越来越沉;他不由的想起,在那片无尽的虚空之中,寂静无声,星云卷着尘埃,以看似缓慢,其实快到可以改变时间的速度流动着。

    他仿佛又回到了火车上,窗外的世界诞生又毁灭,车厢里音乐舒缓且温柔,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由某位心血来潮制作出来的燕鸥乘务刚刚收走他喝完的果茶,并送上一盘新鲜出炉的西多士。

    原本好好的旅行,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最终他还是没能起身,眼前渐渐朦胧,他不由自主地沉入了梦乡。

    浓雾泛起点点涟漪,窸窸窣窣的声响被流水声覆盖;在黑暗中,一只满覆冰霜的利爪无声探出,寒意被紧紧控制在指爪之间,没有泄露半分。

    指爪快如闪电,直直刺向秦和瑟;他似乎浑然未觉,依旧好好的睡着。

    一块龙蜥肉突然挡在利爪前,随着劲风猛然撞在秦和瑟身上。

    尘沙带着河水暴起,又瞬间被定格,寒冰围绕着一片坑地,里面除了被冲击压死的鱼虾,没有人类的身影。

    披着寒霜的龙蜥从黑暗中走出,它看着空无一物的河边,望向一个方向,顺着那个人类留下的微弱气息,快速跟上。

    秦和瑟没有回头,随便顺着一条路,快速奔跑。

    因为极度的低温,匕首被严严实实地冻在手上,如果不能及时解冻,这只手就要废了。

    前面有一个岔路,他记得该往左边跑;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左边的路,守着一条龙蜥。

    最可怕的可能出现了。

    之后的路,每一个可以通往白夜国的道路都被龙蜥堵死,每一个龙蜥都在远远地跟着他,戏耍他,直到他越来越往深处行进。

    秦和瑟越跑越慢,到最后慢慢地行走,之前追逐他的龙蜥也没有再赶他,而是像羁押一个囚犯一样,紧紧地跟在身后。

    秦和瑟麻木地行走着,最后,他站在一开始他走到的最深处。

    又是这样啊……

    原本漆黑的巢穴亮起一双双金黄的瞳孔,污浊的呼吸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任何生路。

    被他削了一块肉的龙蜥站在他的面前,金色的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他的身后,除了之前偷袭他的充满寒气的龙蜥,另一个紫色的龙蜥浑身上下缠绕着电弧,比起旁边冷静的白龙蜥,紫龙蜥更加暴躁。

    看来……今天是没法完整的回去了……

    黑暗包裹万千生灵,秦和瑟缓缓合上双眼,静静聆听。

    微小的风声刮过,秦和瑟利索的转身,割去了一只龙蜥的首级;温热的血微微化去匕首上的坚冰,腥味随着两声“咕咚”的落地,蔓延至整片黑暗。

    “来吧……”

    秦和瑟甩去凝成冰珠的血滴,声音里还有干涩的喉咙带来的沙哑:

    “既然不能回头……那就……抗争到底吧……”

    ……

    大蛇从未意料到,在他眼前的会是这幅场景。

    一座深谷之内,蓝色的血液汇聚成河;龙蜥尸体七零八落地分散在谷底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是刀刀致命,干净利落。

    在深谷的最下方,白龙蜥已经流干了它最后一滴血,紫龙蜥也不再有弧光闪过,唯一还有一丝气息的龙蜥,眼睛里插着包含冰与雷的匕首,失去了它最后一口气。

    而在那只龙蜥的旁边,躺着一个蓝红相交的“人”。

    他应该是一个人;龙蜥的血混着鲜红的血液浸满全身,他趴在地上,不停的颤抖,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一样,嘴里是大蛇听不懂的语言。

    一个基本没有多少力量,应该还在幼年期的魔神,却可以将一个龙蜥聚集地屠杀殆尽,一旦他成长起来,后果不可估量。

    奥罗巴斯是从摩拉克斯手下逃出的魔神,他明白魔神战争的残酷;在摩拉克斯的地界,没有任何一个魔神能阻挡他的扩张。【1】

    他必须要把可能的危险,提前抹杀。

    长剑抵在秦和瑟脆弱的脖颈;似是察觉到了大蛇,秦和瑟艰难的转过身,露出他的双眼。

    眼神涣散空洞,他看向奥罗巴斯,却像是在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人。

    “您……来了……”他没有在意脖颈上的长剑,而是笑了起来。

    “之前的条件……还作数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全身抽搐着,吐出一个已经完全坏死的肺泡。

    奥罗巴斯没有说话;他看着秦和瑟费力的抬起手,明明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却还是郑重地将虚无塞进他持剑的手心。

    “我……答应你的……交易……”

    他明明在笑,眼泪却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洗出一片雪白的皮毛。

    “请你……救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