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睫毛在掌心划过,手臂上的力度逐渐消失,原本紧绷的身躯逐渐放松下来,“啪叽”一下拍在奥罗巴斯怀里。
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意识之海逐渐稳定,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比起那些“毫不讲理”的黑色因果,真是安全太多。
好累,好困。
这是秦和瑟此时唯一的想法。
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迷迷糊糊地聆听奥罗巴斯的安排。
“就按他说的做吧。”大蛇凭空变出一条毯子,盖在秦和瑟身上,把他像卷饼一样卷了起来:“通知下去,一切关于白夜国历史的书籍全部列为禁书,统一回收后,一并销毁。”
巫女有些犹豫,但这是神明的指示,她不会去违抗。
“明白了,大人,我这就吩咐下去。”
听完这些话,汹涌的疲惫感击破理智的防线,秦和瑟再也忍不住,彻底昏睡过去。
巫女一言难尽地看着蜷缩在大蛇怀里的某人,恭敬地问道:“大人,需要我把神使大人送回去吗?”
还没有几秒钟的时间,秦和瑟就已经打起来呼噜,藏在喉咙里细细小小的,像一只熟睡的小奶猫。
“不用了,我来处理吧。”奥罗巴斯把他轻轻抱起,放在旁边的沙发上:“待会我还有些事要问他,你先去忙吧。”
“是。”巫女微微躬身,看见那堆“罪魁祸首”,问道:“大人,这些也要处理吗?”
“我来吧。”
“是。”
巫女轻轻闭紧房门,狠狠地吐出一口气。
这个“眷者”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虽然在外宣称是大人的眷者,但作为在太阳行宫混了这么多年的老油子,怎么可能一点眼力都没有。
比起上下级的关系,他们更像是平辈的朋友,或者……同类。
在加上她不久前获得的情报,他惩罚了一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草根学者,他的做派和行为,都不像一个普通人。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如果他们真是同类的话,那这位“眷者”很有可能也是一位神明。
愿意以另一位神明的“眷者”身份示人的神明。
巫女缓了缓神,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向大日御舆外走去。
这不是她该触及的,今天的事,如果没有必要,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好了。
奥罗巴斯大人说他是“神眷者”,那么自己就都要当他是“神眷者”。
仅此而已。
……
书房里,秦和瑟枕在沙发靠背上,睡的正香;奥罗巴斯盯着眼前睡得四仰八叉的某人,默默发呆。
“你为何对我毫无防备?”
细微的呢喃隐没在没有任何形象可言的鼾声中,秦和瑟哼哼两声,又往沙发里缩了缩。
奥罗巴斯俯下身,将秦和瑟像翻咸鱼一样翻了个;对方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但呼吸顺畅之后,鼾声也小了一点。
奥罗巴斯抬起手,微微下拉对方的衣领,由自己刻下的蛇形徽记暴露在空气中,在昏暗中闪着银色的光辉。
隔着空气抚过他的皮肤,那两点鲜红的眼珠忽然亮起,银光轻舞着,蹭过大蛇的指尖。
他还记得当时刻下徽记的场景:
“你要给我刻上徽记?”秦和瑟百无聊赖地提走脚下一块石头,有些疑惑道:“要求可以掌握我随时随地的动向?还要记录?”
此时的他正在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脚下的土地,跟随他的巫女被甩在不远处;见神明亲自到来,又没有呼唤自己,很识趣的保持了一个该有的距离。
奥罗巴斯还未回答,便被秦和瑟打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理所应当”地说道:“也是,要是国家里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的确要稍微防着一点。”
大蛇被他的“真诚”打的猝不及防;疑惑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大蛇的脸上:“你……同意这件事?”
他本来是打算和他谈判,毕竟任何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被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所以一开始,他提出的是最严苛的要求。
他没想到他会同意。
“算不上同意吧,只是想改一改。”秦和瑟在一块石头旁站住,提笔记录着什么:“毕竟主要目的还是来旅游的,现在只是相当于赚赚路费。
“虽然‘魔神’这个身份我并不想要,但我理解你的难处,所以只要不太过分,以后等我走之后可以去掉,就都好说。”他掏出不知从何处变出的小刀,在石头上利索地画出一个叉。
“对了!徽记不带录像功能吧?”秦和瑟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脸惊恐地问道:“上徽记会不会疼啊?不会是那种遍布全身的徽记吧?那太羞耻了!”
秦和瑟的脑回路太过清奇,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问题让大蛇第一次感受到,交流的障碍不在语言,而是你在思考一个杯子它可以用在哪里,如何使用;而他则在想这杯子在哪里烧造,用的是陶土还是瓷土一样。
当秦和瑟的好奇心被大大满足后,两人终于说道了正题:
“你难道不会觉得冒犯吗?”大蛇接过对方顺手递过来的纸张,问出了他内心真正想问的事情。
他还是想不明白。
“啊?原来你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啊?”秦和瑟略带讶异,拍了拍裤脚上黏住的尘土。
“你是神,对吧?”
“啊?”奥罗巴斯被他问的一愣。
“神聆听世间万千喧哗,受人民无数祈愿,祂注定要被众人吟诵,祈祷,注视,直到海枯石烂,信仰不在。
“只要祂是神,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一定会有人在信仰祂,注视祂,向祂祈求着回应。”
秦和瑟在一组数据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又在旁边重新写上新的数据;他偏过头,看向大蛇,眼中是习以为常的笑意,带着玩笑语气说道:
“而现在,只是在万千注视之中,多了一个名为‘奥罗巴斯’的视线而已,有什么可冒犯的呢?”
眼下,秦和瑟蜷缩着,眼角坠着丝丝水汽,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我行我素,思维跳跃;他从来不是为了人而去做某事,只是将那一切都当做一个任务;不管是谁,对他而言都只是他生命的过客。
属于星空的气息萦绕鼻尖,想象中的白鹿在林间悠然散步,对于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它只是平静的扫过一眼,便优雅地卧倒在溪边,闭眼浅眠。
他并不像一个魔神;但他又很像一个魔神。
如鬼迷心窍一般,大蛇伸出手,抹去了他眼角的水珠。
湿润的触感停留在指尖,明明只是一滴水珠,奥罗巴斯却像是触电一般,猛然直起身来。
周围悄无声息,只有在空气中卷成旋涡的灰尘明白,刚才那一下是多么的迅速。
秦和瑟皱起眉头,粗暴地抹了一把侧脸,含含糊糊地说道:“小红别闹……再让我睡一会……”
藏在阴影中的大蛇见对方再次沉沉睡去,悄咪咪地松了口气。
不对,我为什么要心虚?
疑惑只存在一秒,就被狠狠压下;奥罗巴斯捏了捏鼻梁,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办。
他走向那堆他精心挑选出的书籍;这些书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已经被大蛇分门别类地整齐垒好。
关于“历史”一类的书籍并不多,他扫了一眼书脊,从中间抽出一本书。
这本书并不厚,只有薄薄几页,即使存放多年,封面依旧是干净整洁的白,硕大的书名占据整片扉页,清晰的表明了它所描述的历史:
日月前事。
……
秦和瑟醒来之时,大日御舆重新亮起如太阳般的光芒;毯子还在他身上,书房里空无一人。
“是出去忙了吗?”
秦和瑟看向那一堆书籍,此时已经可以正常看见书堆上的文字,没有眩晕和噪点,说明奥罗巴斯真的将那些书籍清理出去了。
他坐起身,脚底一阵冰凉;他的鞋不知道去了那里,但他也没有管,屁颠屁颠地跑去书堆。
他把每一本书都看了一个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那份恐怖的感知在脑海中像是留下了伤痕,即使“它”并没有示警,脑袋依旧突突地疼。
麻木地合上最后一本书,秦和瑟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感到生无可恋。
这个世界真是卧虎藏龙,一段历史就有这么大的因果,要是哪天一个不经意看了什么不该看的,自己怕是别想完整的回去了。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自己的意识之海修复填满,不然自己是真的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随意的翻了翻手里的书本,里面有不少三视图和立体模型图,旁边还有各种密密麻麻的字,应该是建筑方面的书籍。
对了,自己来这是干什么来着?
秦和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过来报备杰得被惩罚这件事情的。
可奥罗巴斯他人呢?
门外一个巫女都没有,他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困在这一亩三分地。
脚一直光着确实有些冷,可是他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鞋;书房有地毯还好,外面全是石板路,再加上现在身体的强度比不上从前,真这样到处乱跑肯定会着凉。
他才刚可以下床几天,不想再躺回去。
奥罗巴斯带着一个巫女回到书房,刚刚推开门,就看到秦和瑟裹着毯子蜷缩在沙发上,一脸幽怨的看着他。
“尊敬的神明先生……”在沙发上枯坐了将近两个小时,胃不断的发出震天响声的秦和瑟眼神迷离,即使语言讽刺,但过于虚弱的嗓音反而像是被圈养在牢笼里的幼小白鹿,轻声细语地鸣叫:
“即使您对我的鞋子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也得先给人吃一顿饱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