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境般,一切轰然破碎。

    身下依旧是紫色的土地,枯叶在冷风中沙沙作响;杰得依然在看着秦和瑟的双眼,淡棕色的瞳孔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秦和瑟再次抬起对方的下巴,面庞骤然接近,有些苍白的双唇轻起,说出一段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话语。

    在秦和瑟说完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这段话对他整个研究生涯的意义:它颠覆了他以前所有的知识,但原本困扰他的问题土崩瓦解,所有停滞不前的研究全都有了思路。

    这就是神明的知识啊!

    兴奋的眼泪止不住流淌,他刚要感谢神明的馈赠,就突然发现,他的大脑再次停滞。

    他的记忆里没有刚才那句话的任何内容,那一瞬间攀上的巅峰,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错觉。

    他就将一切都忘记了。

    他忘记了。

    我忘记了!

    杰得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和瑟;此时的他已然起身,绕过杰得,招呼着众人继续之前的演示。

    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梦。

    “眷者大人!”杰得连滚带爬地抓住秦和瑟的裤脚,声泪俱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杰得惨烈的哭声回荡在整个田地,其余五个人默然走过,没有一个人掣肘此事。

    “杰得?卡西姆。”秦和瑟没有和他多废话:“因果已经成立:在明白何为尊重,何为敬畏之前,你将无法再从神明之处获得任何知识;你难道还没明白吗?”

    哭声止住了,但没有停止;杰得一个大老爷们“柔弱”地哭着,带着莫名的委屈。

    “看来你还是不懂。”

    杰得还想抓住他的大腿,却扑了个空;秦和瑟缓步离开,他走的并不快,但杰得就是怎么也抓不到。

    “你不用再跟来了。”秦和瑟没有再分给他一点视线:“神不需要你的知识。”

    ……

    噗的一声,秦和瑟把自己拍在床上,腰酸背痛。

    装了一整天,总算是把自己的威信立出去了,不然哪天又来一个和杰得样拎不清的,这活也别干了。

    他们所谓的“圣土化”土壤种植,其实就是把地底没有污染的土壤和被污染的土壤混合,再用杰得的“圣药”减轻土壤污染程度,并没有从实质上解决“圣土化”的问题。

    也是,要是圣土化都解决了,怎么可能还有耕地不足这个问题。

    白夜国的土质其实很不错,不然都被他们霍霍了这么久,耕地没有荒漠化,还可以长出作物,就知道这土有多强悍了。

    秦和瑟揉了揉酸痛的腰腹;当时一气之下,把杰得给踢了出去,“圣药”的配方是搞不到了,他的学生也是来凑数的,三个人的方法一模一样。

    倒是里来,他的方法很特殊:直接把荧草连根翻进土里,然后就在翻好的土地里种作物;这样真的能种出来吗?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今后这四个人就是自己的助手了,虽然一定会跑几个,但到时候如果还有人留下来,打工费还是要给人算上的。

    还有,托人烧造的实验仪器和腾出来的实验室也都交付了,还在附近租了一大片空地做实验,又是一大笔开支。

    虽然都是大蛇的钱,但是好心疼啊!

    愤懑地咬了咬被角,外袍一脱,直接把自己滚进被子里,裹成一个蛹。

    为什么来旅游也要工作啊!

    秦和瑟发出社畜特有的咆哮,在被窝里嗡嗡作响。

    对了!

    一只鹿头从被子了探出;他今天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伤害了白夜国子民了,要不要去大蛇哪里报备一下?

    他在床上蛄蛹着,纠结着,像一只没有方向的海豹扭了扭去;直到他看见桌子上有一枚摩拉。

    “抛硬币吧!”秦和瑟想到。

    虽然摩拉正反两面都一模一样,但这并不影响。

    他随意将摩拉分为正反两面,正面画杠,去;反面正常,不去。随后摩拉被高高地一抛,轻巧地落在桌面上。

    摩拉旋转着,但秦和瑟的注意不在摩拉上,而是刚刚在抛出的一瞬间,在他手掌中延伸的红线。

    “因”已铸成,红线的尽头,就是这个“果”。

    是正面。

    ……好吧

    秦和瑟没有再管它,不情不愿地披上外袍,出了门。

    摩拉滴溜溜的旋转着,就在它要倒在桌面上时,未关紧的窗户被轰然撞开,大风席卷,将桌面扫的一团乱。

    摩拉飞到地上,咕噜咕噜滚起来,几息之后,藏在床板下躺倒。

    黄金光芒闪耀,表面规规整整,没有任何痕迹。

    是反面。

    ……

    秦和瑟的住处里大日御舆不远,就五分钟的脚程,但秦和瑟走了将近二十分钟。

    一开始他还是理直气壮,昂首阔步,可当外围的巫女问起他的来意时,心底却莫名开始发虚。

    有什么好心虚的!你这是正常的“提醒”而已,好好说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自己的惩罚不算重也不算轻,他没有剥夺他本来的学识,毕竟那是杰得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自己没有资格去随意摆弄他人的学识。

    但其实……这应该算是逾权了。

    就像一个国家的臣子出了问题,却被另一个国家的国王惩罚了一样,放在那个掌权者手里都不会舒服的吧。

    甚至自己都没有经过大蛇的同意,在白夜国法律之外,就私自定下惩罚,这和争权几乎一模一样啊!

    秦和瑟越想心里越没底,当他听到巫女说蛇神大人今天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愈发感到事情棘手了起来。

    我现在跑还来的及吗?

    巫女领着他到书房前,躬身离开。

    看着面前庄严的大门,秦和瑟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厚重的门扉。

    此时的大日御舆进入持续半日的休眠,房间空旷昏暗,大量书籍堆叠在地,一盏孤灯微亮,染白了大蛇的黑袍。

    此时的奥罗巴斯似乎在研究什么,羽毛蘸着点点红墨在书籍上虚空勾勒着,随后一拖,一整段文字就被转移到另一本空白的书籍上。

    哇!高效又快捷,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权能吗?

    不对!我不是来看这个的!

    秦和瑟收了收心思,轻手轻脚地挪向奥罗巴斯,尽量不干扰他。

    虽然不知为何自己能听懂白夜国语——可能是天理白送的技能,但并没有附赠白夜国文字的阅读能力。

    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是他无法阅览的天书,再加上他本来就不爱看书,只是一眼,秦和瑟就脑壳发昏。

    下意识往旁边一瞥,几乎和人一样高的书垒在桌旁,看的他头昏的更厉害了。

    不对,这似乎不是那种……

    双腿开始发软,眼前的一切似是被盖上毛玻璃,无数条漆黑的“因果”从“未知”中爆发,宛如将人拖入黑暗的梦魇。

    这是……通向死亡的因果。

    窒息感从大脑蔓延四肢,秦和瑟没有犹豫,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冲进了意识之海。

    总算有了些许水源的意识之海,一个小湖泊泛着粼粼水光。

    入口被秦和瑟封闭,意识体仰面摔进湖水中,清澈温凉的“信息”充盈自身,他喘着粗气,理智逐渐返回。

    这太恐怖了。

    自己并没有看清源头,应该是自己大脑的预警机制提前感知到危险,帮自己过滤了那份感知,还给自己自动来一个异常状态提醒,不然他可能回意识之海的时间都没有。

    他是看向书才晕的,所以黑色因果的源头应该是某本书。

    这样更恐怖了!只是掺在书堆里望一眼都有可能出问题,那要是看了不就死定了。

    等一下!奥罗巴斯他知道吗?

    他不顾在意识之海外潜伏的“黑暗”,立刻回归身体。

    挣扎着睁开双眼,撞进眼眸中的,是大蛇锋锐的下颌线,和旁边巫女担忧的眼神。

    “醒了?”大蛇看着怀里苏醒的某人,问道:“你怎么了?毫无征兆就倒在地……”

    衣领被一股大力猛然下拉,视线被清亮的眼眸覆盖,那份独属于他的星空气息格外浓郁,悠悠散进鼻腔。

    秦和瑟并没有把他拉下,而是顺势坐起,借着对方蹲在地面重心不稳,直接一把摁在地上,直视对方骤然扩张的蛇瞳:“旁边那些书,你看过吗?”

    秦和瑟还不知道是那本书本身有问题,还是书里的内容有问题,他需要先了解情况。

    “?”奥罗巴斯很疑惑,他下意识往书堆看去,却被秦和瑟粗暴地掰了回来。

    “不要去看它们。”秦和瑟表情阴沉严肃,但因其过于“柔嫩”的外表,显得莫名滑稽:

    “那些书你看过了吗?”

    “还没有。”奥罗巴斯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有生气:“有什么问题吗?”

    此时的两人姿势实在是一言难尽;秦和瑟跨坐在大蛇的肚子上,手还掰着对方的下巴,像是要调戏“良家妇男”的纨绔子弟一般。

    被晾在一旁的巫女石化在两人后面,没有人在意她充满惊奇、诡异、愤怒、不可置信的表情。

    “还不确定,还要在确认一下”秦和瑟捏了捏小红,把它收回了意识之海:“那些书……是讲什么的?”

    大蛇拧眉,略微思考道:“种类有很多,地理,农业,建筑,还有……

    “■■”

    狂躁的雪花噪点在耳边随着剧烈的头痛一起炸裂,明明只有两个字,却像是被故意擦去一样模糊不清。

    这是“它”在警告。

    即使头痛不已,他还是在冷静的思考着;虽然并没有听清那两个字,但结合大蛇前面的话,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

    历史。

    历史里有绝对不可知晓的事情。

    在答案出现的那一刻,黑色的因果再次缠上他,敲打着他的意识之海,让原本就空旷的空间不停震荡,即使只有一点湖水,也造出了惊涛骇浪的感觉。

    他头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过于灵敏的感知。

    淡棕的眼眸化为纯黑,甚至将眼白悉数覆盖,冷汗止不住从脸颊滑落,秦和瑟再也撑不住,直接倒在了奥罗巴斯身上。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奥罗巴斯吓到直起身来,手足无措地扶起他:“你到底怎么了?”

    “……历……史……”这两个字在此时犹如最深奥最恶毒的词汇,“它”不断的发出示警,警告着他不要靠近。

    不行……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毁掉……所有……过去……”秦和瑟忍耐着极大的痛苦,手一下子捏住大蛇的手臂,青筋暴起。

    “……它们……不可视……不可知……”喉咙像是被无尽的海水淹没,眼瞳中的纯黑再次蔓延,宛如两道干涸的血泪。

    “……会带来灾祸……一定要……”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盖住他的视野;有人轻轻地抱住了他,耳旁是温热的鼻息,和对方安抚的声音:

    “我明白。”奥罗巴斯轻轻抚过他的脊背,原本因痛苦微微颤抖的身体渐渐稳定下来:“我会销毁它们的。

    “不用再去想它们,好好放松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