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小插曲似乎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大家该发呆的发呆,该聊天的聊天,就好像并没有人在意他们一样。

    但在这之后,他们像是达成某种默契,即使聊到人选问题,也都下意识避过。

    这是神的考量,非凡人所能窥探。

    不多时,整个大厅的座位不多不少,正好全部坐满;巫女们静静退场,守在大厅外围。

    突然间,沉默降临,所有人不由自主站起身来,噤声低头。

    没有夺目的特效,没有绚烂的光影,奥罗巴斯自阴影中显形,缓步踏上台前。

    没有多余的话语,他伸出手,点点荧光自掌心飞起,又化为斑斓温柔的光雨,降落在每个人的眉心。

    虽然其他人只是为了找人所必要的掩护,但也不应该亏待。

    纯净的力量涤荡着众人忽上忽下的神经,洗去身心的疲惫;众人闭上双眼,沉浸在神明的恩赐之中。

    白夜国生出三节交界之地,元素与漆黑力量相互平衡,使得人们得以生存;但平衡并不固定,它时常波动着,影响着白夜国人的生命。

    大蛇作为平衡之魔神,在加上自己的珊瑚眷属,正好可以帮助众人找到适宜生活的平衡状态。

    奥罗巴斯一直有一个疑问——自己来到这里,真的是意外吗?

    这些光点,不仅是赐福,也是奥罗巴斯感知的延伸;他仔细探知了那些之前被重点注意的人,用红线将人一个个验过。

    但很奇怪,红线对那些起义军,和普通凡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一直懒懒散散的圈着,一动不动;只有在接近贵族的时候,屈尊抬了一下眼皮,就再也没有动静。

    其实奥罗巴斯一直都有所怀疑,从最开始到现在,所有线索都是从秦和瑟手中获取的,这就导致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秦和瑟自导自演。

    没有人见过那份所谓的“高级权限”,也没有人能证明大日御舆的异常是由这份权限造成的,甚至他现在就被困在控制室里,没有人能知道他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不过这事关白夜国生存,还是先相信他吧。

    俯视着台下虔诚的白夜国民们,他摸上无名指的红线,轻轻转了转;被摸的小红蛇一颤,尾巴尖愤懑地抽打了一下他的手,收紧自己的身体,往里缩了缩。

    专心维持“欺骗”的秦和瑟突然从脊背感到一阵细微的痒意,虽然没什么影响,但还是让人有些在意。

    应该是因为他忘记把共感关闭,所以小红的分身把感觉传过来了。

    那条脑回路不正常的蛇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管他,正事要紧。

    随手关上共感,这件事很快就被他抛到脑后。

    奥罗巴斯看小红蛇还有反应,不像是失灵的模样。

    既然红线没什么反应,那是遗漏了什么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再次检查一遍那些被重点标记的人,他们年龄跨度很大,年轻的有之前起义军的小队长,曾经服侍过贵族的平民,年长的有从前的贵族;这么多人里却唯独少了一个最开始的人。

    “狄格尔呢?”

    在旁边待命的巫女小声说道:“狄格尔贵族其实在当时起义战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大蛇一愣,问道:“你确定吗?”

    “确定,大人。”

    似乎有了些许方向,奥罗巴斯继续问道:“那他有什么直系的亲属或者孩子吗?”

    “这个……”巫女想了想,说道:“狄格尔贵族是当时保皇派最顽固的一派,起义的时候,除了被夺去贵族之位,被囚禁的最年迈的沃伦?狄格尔,和他最小的孙子凯文?狄格尔,剩下的人全部都被斩首示众了。”

    奥罗巴斯一下子意识到一个问题:秦和瑟描述的是“高级权限”的持有者,但如果,使用它的并不是本人,而是他身边的人呢?

    还是情报出了问题?

    “他们现在在哪?”

    “应该还在狄格尔别院那里,别院位置偏,没有被毁,所以就他们就挪到郊区修养了。”

    “立刻封锁消息,带人在暗处包围狄格尔别院。”奥罗巴斯随手扔下一个光团,让它代替自己赐福的工作,不由分说向郊外奔去。

    “我只给你们十五分钟,要快。”

    ……

    时间回到以前。

    遥远的小别院里,干瘦的蔷薇野蛮生长,长久没有打理过的花园大片植物枯萎衰败;凯文?狄格尔坐在窗前,向着大日御舆的方向,静静发呆。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金色圆片,这是爷爷还清醒的时候,给予他的“宝物”。

    在他看来,这个圆片真的就只是一个圆片,没有什么奇怪的机括设计,也没有什么法阵咒语,只有镌刻在上的白夜国徽记,可能代表着某种他不知道的含义。

    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代表这某种象征的徽记,就找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小角落,悄悄藏了起来。

    这毕竟是爷爷送给他的“遗物”,他还是想留着,有一个念想。

    他已经不是贵族了,这种象征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负担。

    可即使它被藏在最深的地方,却似乎依旧如影随形。

    短短三天,他换了五个工作,无论干什么,都会有人从中掣肘——端盘子被人撞到,捡东西被人踩到,即使他喝一口水,都会被人“不经意”撞上肩膀。

    无论他走到哪里,大家的眼神永远充满愤怒与怨怼;即使没有责骂,没有拳脚,那如同冰锥的视线与无穷的恶意,让他根本无法直起腰板。

    不过没关系的。

    自己本就不是家族中受宠的那一个,在加上爷爷被夺权,自己就被派来照顾——或者是看管这位从前的掌权者;关于冷眼与刁难,他早就已经习惯。

    其实被“流放”之后,他过的很开心。

    爷爷知识渊博,每天都会给自己将各种各样的故事,花园里的花草被自己摆弄坏了,爷爷也不生气,重新种上种子,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出新芽。

    虽然没有本家富裕的生活,但也没有了那些视他为“垃圾”的众人。

    但自从那次起义之后,原本快乐的日子随着爷爷的昏迷,彻底消失了,一切又变回了以前糟糕不堪的模样。

    “只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而已。”他曾经如此宽慰自己。

    但就在这个平常的一天,他见证了那场审判。

    愤怒在耳边炸裂,大家怒斥着,大吼着,唾骂着同一样事物:

    贵族。

    我似乎也是一个贵族。

    我为什么是一个贵族。

    凯文逆着人流,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别院。

    他突然意识到,人们如此对待他,并不是因为他这个人,只是因为他的身份。

    仅仅是因为,他是一个贵族。

    为什么啊!

    凯文找出了被他藏的很深的金色圆片,上面的徽记在光芒下熠熠生辉,仿佛狄格尔的荣光仍在。

    可我不想成为贵族,我只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他想起爷爷告诉他的话,曾经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也是一个很平常的早晨,起义军高呼着他们的胜利,神明的名讳被众人敬爱咏唱。

    虽然已经动不了身体,但爷爷原本如风中残烛的神色不知为何突然红润不少;他突然拽住凯文,示意他坐在旁边。

    “这件东西……一定要收好。”沃伦?狄格尔躺在床上,将圆片郑重地送到刚刚十五岁的凯文手中。

    “它代表的……是家族的荣耀……记住……一定要把它藏好……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使用它……”

    爷爷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该如何使用这个金色圆片,也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就彻底昏睡过去,再也没有清醒过。

    如果我不再拥有这个东西,我是否就不再是一个贵族了?

    这个想法很快就受到了自己的嘲笑,他擦了擦表面的灰尘,将它放在桌子上。

    家里没有什么摩拉了,这个似乎是金子做的,明天拿出去卖了吧。

    他这样想着,再次拿起它,细细观摩起来。

    圆片的表面如明镜般澄澈光滑,大日御舆的光闪过眼前,让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他抬头看向大日御舆:所有人都没有见过太阳,但在这如此阴暗漆黑之地,却有着光。

    “光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阴影。”这是爷爷经常和自己说的话。

    爷爷每次讲起白夜国的历史,都会提起这一句,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时至今日,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光带来了生存的土地,孕育了果腹的作物,驱赶了凶恶的龙蜥,它是所有人的“希望”。

    同时,光也带来了对光明的信仰,孕育了“太阳之子”,制造了剥削平民的贵族,此时的它,成为了所有人的“阴影”。

    凯文望向高塔,一个想法不可抑止的出现在脑海:

    如果没有大日御舆,是不是就没有贵族出现了?

    思维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占据,纷乱的想法在脑海中膨胀;他死死盯着大日御舆,手捏住圆片,缓缓用劲。

    眼下闪过一片蓝光,凯文一低头,就看到圆片上的徽记,突然闪烁起阵阵荧蓝色的光芒。

    凯文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那柔和的蓝光就骤然化为如血的红,原本明亮的木纹桌面不再清晰,周围彻底暗了下来。

    凯文呆愣地抬起头,他看到的不再是高塔与它带来的光明,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