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第 25 章
大道门前作祭场, 退则凡人进则仙。此方天地虽然仙神显世神通道法鼎盛,却并不意味着便没有任何的劫难留存。而生灵成道,想要于此世间留下烙印得到认可, 总归是要遭劫。
所谓三灾九难、五劳七伤便由此而来。
若是成功自是好说, 自可由此而得大逍遥与大自在, 获得进场甚至是落子布局的资格。可若是不能成功,那么
不过是一切成空, 从头再来而已。嬴政心中念头转动,目光静静的看向那白衣大士,全然不见任何的玩笑与胆怯。但偏偏是这样的眼神,叫一旁的洪江龙王面色惨白身形颤抖。使向来悲悯慈悲的大士面上, 现出几分愠怒。
还有冷意。
世间生灵, 对于渡劫这样的事情多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毕竟很少有谁能真正有那个自信与把握,同这天地间的诸多种种规则相抗衡。而劫难,往往会在不知不觉间降临,做出考验。
当然, 做为一方势力的大能,不管是白衣观音还是座下弟子,又或者是那天庭中有跟脚的仙神,多是有着一套完整的应对方案与规则的。
只是一个刚诞生不久的国灵, 纵使身份位格天然便是不凡,更是此方天地之前所未有。但又如何能够、又如何敢主动将属于自身之劫数开启, 甚至是想要以自己来试剑?
一时之间, 白衣大士只觉得眼前这初生的国灵有些疯狂。然而更加疯狂的是当嬴政话音落下, 大士不得不严阵以待, 并不敢将其无视抑或者当作笑谈。
脚下有莲台生出,在意识到嬴政并非是在玩笑而是认真之后大士不得不开口, 口宣佛号对着嬴政肃容道:
“此地多有不便,且换个地方吧。”
“自然。”
嬴政点头。于洪江龙王那战战兢兢的目光之下同白衣大士离开,转瞬便消失在其眼前。只是便在龙王心中长舒一口气,以为终于是将两位瘟神送走之际,有手落在了龙王身后。
“老龙王,这等千年难得一见的场景,你我不去看上一看吗?”
陌生的声音传到耳际,龙王僵硬回头,对上的便是那本已经死去的刘洪青白的面色。
不,不是刘洪。而是
洪江龙王拱手,口称上仙。而后在下一刻周遭之画面与场景转换,被“刘洪”提溜着脖子拎到了水面之上。于此二人目之所见,是嬴政与白衣大士各自立在水面,有乌云、雷霆等种种在头顶聚集。
河图洛书所压制的气机放开,这是嬴政国灵之身现世所应当经历的第一道天劫,本应当是仅属于嬴政自身与同其相关联的大唐的劫数。然而嬴政主动在那白衣大士跟前现身,所为的自然不仅仅是如此。
因而白衣大士皱眉,却是温声讲理,试图将嬴政说服道:
“我佛慈悲,普救世人。并无害人之心,更不会对此间之律令法度有过多干涉。阁下又何不网开一面,勿要自误?”
又道是国灵这样的存在成就不易,世间罕有。阁下有心,何不皈依我佛?自可以由此而使众生向善,成就乐土佛国。便是阁下之存在,同样可以千年万岁,自在永恒。
断不会被绑定在大唐国运与存亡当中,不得自由。
直叫一旁的“刘洪”打了个哈欠,掏了掏耳朵,双手抱臂,面上呈现出明显的不耐烦。倒是叫“刘洪”拎住了脖颈的洪江龙王有几分意动,只恨不得能够替嬴政答应下来。
然而当真是什么新生且懵懂的国灵便罢,六合一统万世永昌的帝王又如何会因此而被那区区的言语所蛊惑。不过是以手中剑抽出,对着菩萨道:
“朕有一剑,菩萨可要品评?”
陆断马牛,水击鹄雁。嬴政手中的剑是泰阿,出鞘,光射斗牛寒,本是一把诸侯威道之剑。然而因这帝王所持,却又似乎因此而变成一把天子剑、帝王剑。
带着凛冽的杀意与寒芒,足以使那白衣大士为之色变。
摇头,白衣大士面上似有几分不解。开口,极是疑惑道:
“贫僧不明。”
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于此剑出鞘的那瞬间,普救众生的大士所看到的自然不仅仅是这柄剑本身所带来的异象。然而白衣大士不解的并不仅仅是这剑、这剑的主人所带有的敌意及杀意,还有于此过程中,这国灵所呈现出来的意志和勇气。
当真不像是一个国灵,不像是一个单纯且纯粹的、国家意志的组合。更像是像什么呢?
大士的目光落到了嬴政手中的长剑之上。
寺庙坍塌神像被捣毁,于那长剑之下,大士好似是看到了血与火在燃烧,看到了诸佛菩萨被推落下神台,佛像被于烈焰中被融化。
“你要灭佛不成?”
于此一瞬间,大士终是开口,眉目间的悲悯与慈悲散去,一点点变得冷漠和严肃。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在如来传下三藏真经之前,佛门便早已经传至东土,并且得到蓬勃和迅速的发展。当然,同样伴随着一次次的毁佛、灭佛,一次次的劫难。
以致于西天灵山,白衣大士出发之前。如来对东土生灵的评价是:
众生愚蠢,毁谤真言,怠慢瑜伽之正宗,不识其法门之旨要。
只虽是如此,若要西天佛门就此将传佛法于东土的目标放下,却又是不能的。那山大的福源,海深的善庆,更是经由诸佛菩萨所内定。因而如来之二弟子来了,白衣观音同样是来了。
一者亲身入局,于东土轮回九世。直至第十世方才圆满,方才获得取经的资格。
一者谋划算计,暗中推动照料,使一切按照所谓的定数与命理运转。使一遭又一遭的灾劫由此而形成,做为取经之障碍,取经人心性之考验。
但若是所要面对的是天庭的诸位仙神便罢,一个国灵,一个现世不久的国灵,又如何会有主动将灾劫开启的打算与谋划。又如何会生出同自己、同佛门为敌的意志极想法呢?
白衣观音似是不知嬴政的敌意自何而来,更不知嬴政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毕竟西行这一局,纵使大唐国灵的出现实在是出乎所有仙神的预料。但只要嬴政足够识相,不到最后时刻,大士其实是不愿意翻脸的。
虽然这并不影响那诸多种种的谋划与算计,更不影响白衣观音在温和浅笑,慈悲悲悯的同时。将会最快的反应伙同天庭众仙神一起以雷霆手段生出,对这国灵做出镇压。
然而白衣大士并不认为此刻的嬴政有资格同他们一起坐在棋盘之上是一回事,叫嬴政主动撕破脸面甚至是拉到这劫数之中却又是另一回事。国灵诞生不易,本不应该存在。故而嬴政一旦将遮掩散开,那么所面临的便将是无穷无尽的劫数。
这天劫固然是其中之必不可少,可是接下来还有地劫人劫等种种。若是白衣观音所料不错,那么眼前的国灵所想要的并不仅仅是将自己牵扯到此天劫之中,更是要主动将自己甚至是背后的佛门做为人劫对象。
寻个你死我活。
“苦海无边,一介国灵而已,安敢如此?”
白衣观音冷了声,以手拈了那玉净瓶中的杨柳枝,指尖划过,原本平静的水面同样因此而改变。
有朵朵金莲在大士脚下,莲台之外绽出。巨浪升天,每一丝水流都凝结成冰凌,蓄势待发,于一念之间向着嬴政的身影来袭。与之相伴随的是九天之上终是有雷霆浩浩荡荡的落下,要将嬴政的身影吞没。
九天之上降下的雷霆自不必说,是天要杀你,是天道对世间生灵降生与面世的考验。凡妖族异类抑或者世人修行,都要经历此一遭。
至于大士意念之下奔着嬴政而去的冰凌之间,则是有贪嗔痴恨怨等种种生出,扰乱心神。欲要借此而使这新生的国灵永堕在那无边苦海之中,借此而被镇压。
只是尺水寒芒倒映嬴政屈指微弹过那剑刃,有清脆的剑鸣身响响彻在这虚空之中。随着嬴政眉目不变剑锋所指,法身于此世间的大士很快便发现,自己同样在那天劫的锁定范围之内。
似有形而又无形,属于嬴政的身影变得缥缈和虚无。或许是周遭叫那雷霆所笼罩,又或许是国灵的气机弥漫在整个大唐境内,大地之上。身处其间的白衣大士同样无法置身事外,而是冷了脸,迎接着那雷霆的到来。
然而似虚还实的却又不仅仅是这具属于嬴政的国灵之身。天地间似是下了一场雨,是那凝聚在虚空中的对着嬴政而来的冰凌在穿破虚幻之后转化成甘霖而落下。
有道道金莲随之而在水面散开,充斥着安定与祥和的气息。
白衣大士与嬴政所在的范围之外,洪江龙王似有所感,面色间竟是现出几分虔诚。
双手合十,便有佛号将要宣出。
心中一时间更是充斥了皈依我佛的意愿。而那天劫的中心,嬴政周遭,九霄雷霆落下视野同样生出改变。
“这天劫落下的阵势,嘶——”
距离雷霆的正中心远而又不远,俨然是被莫名的力量隔绝在外的李淳风抬脚走上甲板,遥遥望过,不由得再吸一口凉气。心中生起不少漫无边际的猜测。
难不成那渡劫的仁兄把雷部众神全给得罪了个遍,绝了他们的道统灭了他们的徒子徒孙不成?
还是说天庭里那些十恶不赦的天条,都叫那渡劫的仁兄一次性给犯了够?
“玉枢雷、神霄雷、紫府雷”
李淳风越看越是心惊,纵使知晓这雷霆似乎劈不到自己身上,头皮却是不由得一阵发麻。看到后面,更是不由得想要在心里骂娘。
“都说五雷轰顶,这下可好,是十雷、三十六雷齐出。怎么着,不就是天地间生出一尊国灵,至于吗?”
李淳风嘴上骂骂咧咧,心中却是不由得突了又突,想到那所谓的国灵,很可能便是八百年前的秦皇。而国灵因国家而存在,同整个国度的强盛与衰亡息息相关
所以秦皇纵使是国灵,亦应当是大秦的国灵,而不是我大唐的国灵对吧?
李淳风欲哭无泪试图将自己说服,但此前嬴政于船舱之中、在李淳风眼前现身之际那通身的气机与状态,便足以将一切说明。以致于李淳风想要自欺欺人尚且不能。
于是等好不容易安定了心神,想要来寻李淳风道谢的陈光蕊从船舱里走出,便见李淳风于甲板之上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一派手足无措深受打击的模样。
口中更是念念有词,俱是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三清道祖在上,定要保佑那位安全度过此劫数云云。
李淳风尚且如此,叫“刘洪”一巴掌拍过后脑勺将脑海中想要皈依佛门想法给拍出九霄云外的洪江龙王,只觉得心神颤动面色泛白。纵使只是远远望上那被雷霆所笼罩的范围一眼,亦生出一种当场化为原型的冲动。
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洪江龙王害怕的是妖族异类对雷霆、天劫等的天然压制,而李淳风则是唯恐国灵渡劫失败,进而影响到正在呈上升之势的整个帝国。
当然,这一切同身在雷霆正中心的嬴政似乎并不相干。甚至于那雷霆的正中,嬴政所感受到的同外界并不相同。
有细密的雷网遍布在嬴政那似虚还实的国灵之身周围。天地间一片黑暗与沉寂,似乎再闻不得半点声息。
直至眼前有亮光升起,有烈焰夹杂着雷霆恍若火球一般而来,带动天地间恍若是生出闷响。周遭密密麻麻的雷网同样随之而合拢,而展露獠牙将嬴政退路封锁。
便在嬴政手中泰阿将要挥出的那瞬间,无边的危机与压力降临属于这帝王之种种仿佛是被桎梏,天地间一片黑暗。
嬴政的意识同样因此而被吞没,而陷入到昏沉。
洪江龙王身侧,“刘洪”摸了摸下巴,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嗤笑道:
“好个救苦救难普度世人的菩萨,这是唯恐那国灵将天劫度过了,故意给人上强度呢!”
“啊?”
一旁的洪江龙王有些不解,打量着“刘洪”的面色小心翼翼道:
“上仙何解?”
毕竟这渡天劫便是渡天劫,如洪江龙王这等妖族异类对此自是战战兢兢畏之如虎。对于天劫之下,诸多种种雷霆的了解尚且比不上正在数着那一道道雷霆的李淳风。
自然无从知晓那同样被笼罩在雷霆之中的观音大士所施加的种种手段,更无从判断那大士又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然而“刘洪”不过是随意瞥过洪江龙王一样,而后似笑非笑道:
“老龙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洪江龙王面上赔笑,心中微凛,便欲再言,给出解释。“刘洪”却是将目光收回,再度落到了被雷霆笼罩的范围之内。
一派混沌与黑暗之中,嬴政再度睁开了眼。周遭随之大放光明,呈现出来的却是记忆里的场景,是很久之前的景象。
少人往来的门扉由内而外被推开,布衣荆钗却难掩清丽的妇人以手伸出,拉住了嬴政的手。
嬴政原本是下意识的要后退,要躲开的。某种可以称之为自我保护的措施使他不愿意再相信任何人,使任何人近身。更不必说帝王的威严与威仪,从来便不容许他露出任何软弱。
即便嬴政清楚,眼前的是赵姬,是自己的母亲。是那年邯郸城中,母子相依为命尚未离心的过往。但裂痕既然已经存在,已经生出,纵使于记忆或者幻象里,嬴政同样不愿意自欺。
于嬴政而言,这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嬴政忽视了,天劫与雷霆之下,这幻象与场景似乎过于清晰,过于真实。而嬴政现下的状态
这帝王似乎真的变成稚童。
以致于嬴政脚下虽然后退,却并未躲过赵姬伸来的手。
“怎生又是灰头土脸的,可是在外同人打架,受了欺负?”
久违的、叫人分不清真实与否的指尖落在了嬴政脸侧,小心翼翼的掠过那伤口。赵姬曲下身,目光里倒映出的,是嬴政的样子,是属于这君王的本以为早已经忘却的过往。
这是什么时候呢?
嬴政目光放空,并不曾给予赵姬任何回应。只是指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长剑,却摸了个空。但就是在这浅浅的间隙,眼前的赵姬却不知脑补到了什么,又或者说于邯郸城中的母子而言,某些事情已经成为常态。
“政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母亲没用”
哀哀的哭泣传递到嬴政的耳,属于嬴政的身形叫赵姬抱住。有泪水顺着赵姬脸侧落下,落到嬴政颈侧,如火一般几乎要将嬴政的皮肉与灵魂烫伤。
嬴政指尖抬起又落下,身形一阵僵硬。良久方才开口,再是冷漠与寒凉不过道:
“你是谁?”
第026章 第 26 章
“政儿, 你怎么?我、我是你的母亲。”
嬴政如冰似雪却又似乎没有任何波澜的目光之下,赵姬愕然抬头,给出答案。只是母亲这样的词汇于嬴政而言不免太过久远, 同样失去其所应具有的意义。
以致于嬴政对这词汇的印象, 最终停留在那母子决裂之际, 又或者是赵姬选择情人而将自己抛下之时。
遑论于嬴政的记忆中,在那些被他所刻意忽视、忘却和埋葬的过往里, 关于此间的种种似乎太过模糊。以致于嬴政同样分不清楚,真实的记忆中是否真的存在这么一段。
然而薄唇抿紧指尖一点点收拢泛白而后松开,嬴政的手最终落在了赵姬的脖颈之上。
“母亲吗?”
嬴政如是言,眉头皱起, 试图将利刃也好刀片也罢, 于指尖凝聚。但那手相较成年后的自己而言却又无疑是稚嫩的、瘦弱的、无力的,以致于嬴政半晌,嬴政手下并没有任何武器生出。
好似是再度回复到了那无仙亦无圣的世界,回到自己手中全然无有任何反抗力量之时。
“是的, 政儿。我会保护你的。”
除了柔弱与美貌以外似乎一无所有的赵姬如是言,面色一点点变得坚硬,好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定下了某种决意。牵了嬴政的手,将他带到了那简陋的屋室之内。
内间的种种对嬴政而言都是极熟悉且陌生的, 仿佛是于此生活了无数年,度过了那堪称是童年的时光。而赵姬的行为与态度在未曾回到秦国未曾渐行渐远之前, 相依为命的母子二人之间自然是有着温情时光的。
只是深知自己处在幻境之中, 并且不愿意被这一切所支配的嬴政对此并没有任何怀念。一双眼珠清冷冷、黑黝黝, 没有任何情感的看向赵姬, 好似是要透过那皮肉看透皮囊之下的灵魂。
因自出生后不久便一直受到欺辱与仇视、恶意的缘故,彼时的嬴政眉眼间本应当是阴沉、桀骜、锋利且充满野心的。并不甘居于人下, 更不甘对着任何人而低头和俯首。恰如同一柄未曾打磨的天子剑一般,虽然尚未染血,却可见锋芒。
然而此刻,当嬴政的目光落在赵姬身上之时,审视、评判与打量。恰如同那高居在三尺神台之上,看似漠不关心却又将一切看透的神明。
如渊如山。好似是那被锻造、打磨良好的名剑被藏在匣中,一旦出鞘,便是天崩地坼。
掀翻一个世界。
但世间诸事,于嬴政而言,在过往成灰八百年时光倥偬,在原身身上再醒来
能够将嬴政心绪挑动使之升起巨大波澜的事情似乎少之又少。恰如同那早已经燃尽的烈焰,又如何能够叫嬴政随意将情绪展露再燃烧出燎原的大火来?
但——
“够了,政儿!醒醒!”
眼前一片血红尚未曾全然长开的眉眼染上阴戾,嬴政手持木棍的手很稳,找准的角度同样很稳。恰是人体最脆弱最薄弱的位置。
有发丝散落在眼前,有薄汗生出。
握着木棍的手一下下落下,纵使孩童的身躯并不具有足够的力量,而嬴政的手边同样没有吹毛断发见血封喉的利刃。但嬴政却无疑是一个再冷血且优秀不过的猎手。足以找准时机,完成击杀。
对一个成年男子的击杀。
但这并不算完。或许仅仅只是为了泄愤,又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嬴政的思维同过往、同那些未曾发泄出来的情绪相融合。纵使内心深处已经足够判断出那心怀不轨、想要做出什么的男子的死亡,可是嬴政手下的动作却并未停下。
阴狠,冷酷,心机深沉,恍若疯魔。
直至赵姬将嬴政死死抱住,揽到怀中。于是嬴政握着木棍的手终是松开,随意的瞥过一眼那叫自己偷袭、打杀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成年男子。认认真真的看向眼前的妇人。
“母亲,”
谁也说不清楚,这一刻嬴政喊的是曾经在邯郸城中相依为命,并且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还是于此幻象中,几乎叫他分不清真实与虚妄的母亲。只是久远的词汇吐出,少年人的皮囊之下,嬴政对此却又似乎是极疑惑的。
即便嬴政并不需要任何的回应与答案,更不需要将过往追寻。
因而嬴政不过是偏了头,恍若陈述一般给出问句。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好吗?”
赵姬并没有就嬴政的话语给出答复,只是下一刻,在赵姬的目光中,属于嬴政的身影拉长,变成面目冷硬的青年王者模样。周遭之画面与场景再度生出改变。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处宫殿。
嬴政的手,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以脚在地面走过,有宫人与内侍在身后退出,随着殿门被关上,嬴政再度看到了赵姬。
不再年轻不再美丽,似是在短短一瞬间里如同花一般枯萎了的赵姬。
“你不是我儿,我儿孝顺仁厚,不会如此心狠手辣!”
“你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赵姬的手再次落在了嬴政的手上,只是这一次,嬴政眼睑垂下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的躲避及后退。
不过是一声嗤笑,而后再是缓慢且坚定不过的将手腕自赵姬指尖抽出,无甚表情道:
“你逾越了。”
有殿外的天光自嬴政眉眼间洒下浅淡的影。半明半暗,恍若神魔,又似是一尊亘古留存而没有生人情感的雕塑。伴随着好似叹息一般的话语,再度落到赵姬的耳。
“若只是如此的话”
“你是从我腹中生出的!又怎会如此狠毒?”
嬴政极轻微的、未曾说完的话语叫赵姬打断。好似被设定好的程度一般,赵姬开口,情绪激动且癫狂道:
“那是你同胞的弟弟,你怎能如此?把我儿还我,你不是我儿!你是个怪物,定然是你,是你占据了我儿的身躯,又杀死了我儿!”
赵姬的指甲几乎戳到嬴政的面皮上,只是很快的,赵姬的话语戛然而止。回应过赵姬的是嬴政手中的长剑,是嬴政不带有任何波澜与情绪的声音。
“或许吧。所以,可以不要再出现、再见面了吗?”
“母亲。”
脚下踏出,有血滴落在地面,赵姬的身形软倒,落在地面。睁大的、失去了神采与光泽的瞳孔里倒映的是嬴政远去且不曾有任何回头的身影。
整个空间再度归于黑暗。而是再度呈现在嬴政眼前的,是燕太子丹,是成蟜,是吕不韦是一个个因或这或那的原因,直接或间接死在嬴政之手的,同他有过交集的故人。
只是嬴政的手、嬴政手中剑一次次抽出而后又落下,再没有任何滞涩,更没有任何迟疑。直至周身之画面场景变幻,有谁拉住了嬴政的衣角。
负手而立,身量修长且高大的君王侧了头,目光垂下,指尖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落在嬴政眼中的,是扶苏。或者说是幼年时期对君父再孺慕不过的扶苏。
“阿父,你吃。”
嬴政再是平静不过的目光之下,扶苏的小手摊开,手中握着的,是一块好似是被沾染了汗液与口水的糕点。
彼时尚未长成的长子目光亮晶晶的,带着期盼与忐忑的将自认为好吃的糕点呈上。稚嫩的眉眼间,似乎隐隐可见后来的样子。
后来的什么样子呢?
温和,固执却又
嬴政的手落在扶苏的肩头,距离那脆弱的脖颈再近不过的位置。有血液流动在顺着那皮肉和衣料传递。足以将虚空中的种种为之一空的九霄雷霆之外,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的“刘洪”轻噫一声,意味不明道:
“好重的杀性。”
“刘洪”身侧的洪江龙王为之不解,动了动嘴唇,仿佛是要将心头的疑问问出。不过“刘洪”轻飘飘的目光之下,最终只是打叠出了亲切友好而不失礼貌的、讨好的笑意。
不敢对此任何的疑问及置喙。
然而那“刘洪”却又似乎是极好心的,不仅好心的将洪江龙王提溜到这天劫的边缘,更是极好心的开口,对着洪江龙王道:
“老龙王,你且猜一猜,此一劫数,那国灵可能成功度过?”
洪江龙王面上神情变了又变,端的是一副欲哭无泪模样。九霄雷霆的正中,那似虚还实的幻象之内,嬴政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以那落在扶苏脖颈上的手挪开,牵了这长子的手,进到宫殿之内。
扶苏手中的糕点叫嬴政拿起,放在一旁。有内侍宫人于嬴政的示意之下将梳洗的工具呈递,而后嬴政将扶苏的手放在那盆中,一点点的擦洗。
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极认真的,眼睑垂下,看不清任何情绪。而扶苏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是全无所觉。只是怯怯的以目光偷偷望向君父,稚嫩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欢喜与愉悦。
然而这样的目光很快便转为惊愕,转为
扶苏撞进了嬴政的眼,那眼中一片望不见底的深邃,恰如同一口古井,又如同一眼深潭。
嬴政以绢帛擦拭过扶苏的手而后放开,然后在下一刻,君王置身在空寂的大殿之上。
垂落的目光之下,长大成年的扶苏俯首,恭敬有礼却又不失固执的据理力争道:
“儒生何罪,还请皇帝陛下三思。”
宽厚仁慈的帝国长公子并没有后世人想象中的怯懦,于君父跟前,更是有着自己的理想、主张,并且敢于争论、直谏的。只是嬴政以腰间长剑解下,摔落至阶前,将扶苏话语打断,开口道:
“朕要你死,你可愿死?”
长剑掉落,至距离扶苏脚下不远的位置。在这成年的长子错愕不及的目光中嬴政面色与神情冷硬,没有任何情绪的将话语重复道:
“你可要死?”
山雨欲来风满楼,针落可闻的寂静之中,属于君父的威严与威仪充斥了这整个大殿。而扶苏,扶苏回神,捡起了那长剑。
“陛下?”
长公子的神情间有不解,有懵懂,有不安与惶然。抬眼望向君父,所接触到的是嬴政冷硬且漠然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面色。于是扶苏终是一步步后退,惨笑道:
“您,阿父,如果这是您想要的话,”
那剑叫扶苏一点点抽出,横于颈前。
然而扶苏未曾全然出口的话语,叫嬴政打断。
“朕成全你。”
嬴政身形未动,只是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却又至于扶苏跟前。有长剑在手中凝聚,不带有任何迟疑的刺入到扶苏的胸膛与皮肉之中。
手中长剑抽出,有血喷洒,落到嬴政眼前,沾染、停留在那面色之间,染上血红。
然而嬴政目光未曾有任何变动,更未曾有任何回头。于是等着嬴政再走出,等着嬴政背影于扶苏那未曾闭上的瞳孔中远去。出现在嬴政眼前的是一片载沉载浮,伴随着无尽哀嚎的血海。
“阿弥陀佛,”
慈航普度,白衣观音涉水而来,罗袜不生尘,更未曾有任何血色沾染。
口宣佛号,开口,对着那分明是极平静与淡漠,却又似乎带有浓重杀性及血色,恍若从无间炼狱里走出的嬴政道:
“天雷叩心,红尘种种,俱是冤孽。施主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
嬴政未曾叫面具覆盖的薄唇轻启,唇角流露出冷淡且锋利的笑意。目光终是落在了那白衣观音身上,落在了朵朵金莲绽放,似是得大安稳与大自在,大解脱的血海之间。
“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杀得九百万,便为雄中雄。”
有血珠顺着嬴政那未曾归鞘的剑刃之间落下,有带着烈焰与血色的长弓,在嬴政未曾握剑的掌中成型。
玄衣高冠,渊渟岳峙的君王以眉眼扬起,如冷锋,似利剑。开口,对着那菩萨道:
“你西天灵山,如来治下,尚且众生沉沦,一派哀嚎。又有何本事与理由叫朕将屠刀放下,成就你口中的佛?”
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带着血色的长箭叫嬴政引作箭矢,弯弓搭箭,对准了那气机仿佛是因此而被锁定了的白衣大士。
“此为东土,唐皇治下,尔等不得放肆。”
挽弓如满月的嬴政如是言,搭在弦上的长剑松开,白虹贯日恰如同流星曳地,向着那白衣大士而去。伴随着嬴政最后的话语落下。
“更不可左右人间律令,干涉人间。”
威道·泰阿。
白衣观音冷了眼,眉头紧锁玉净瓶中杨柳枝在虚空中划过,同那用作箭矢的长剑相迎。
天地间仿佛因此而陷入到静寂。
只是这里是东土,是大唐。而白衣观音所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初生的、同这帝国命运相关和相连的国灵。更是来自八百年前的灵魂,是此世之间最后一位神代帝王。
以及帝王手中的天子剑,帝王剑。
从落到嬴政手中那一刻开始,泰阿便不仅仅是一柄诸侯威道之间。更是秦人以血和时光铸就的,将天下扫平的帝道、皇道、王道之剑。
白衣观音手中杨柳枝寸寸瓦解,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之下,那剑、那箭矢奔着菩萨面门劈过。原本密密麻麻的雷霆由此而被劈开,天地间被割出一线清明。
有天光由此而洒下,天际的乌云与雷霆由此而为之一空。
但见霞光万丈草木葳蕤,上下左右四方为之一清,有凡人肉眼所不及的甘霖由此而洒下,而落到嬴政周身。
于是洪江龙王身侧,“刘洪”抚掌而笑,拍了拍老龙王的肩膀道:
“见过分晓,结束了呢!”
嬴政对面,白衣观音低眉浅笑,法身消逝,恰如同轻烟扬起指尖沙砾散开,再没有任何痕迹。
伴随着最后的话语,散落于虚空之中。
“天劫好过,人劫难行,贫僧自当以真身亲至,领教阁下高招。”
却是于此立下战书。
天劫是天要杀你,而人劫白衣大士及背后佛门势力,自当极力对这新生的国灵,做出绞杀。
不过这于嬴政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指尖伸出,长剑被召回,再度落到掌中。以指叩过剑刃,空气中原本所留存的天劫、雷霆气息由此而被散开,散落到整个东土大唐境内。
春雷乍动,万类生发。随着嬴政以国灵之身将天劫度过,李淳风、袁天罡等大唐境内的修行中人等俱是对国灵的存在,生出模模糊糊的感应来。
与之相伴随的,是嬴政自身及天地间由此受到好处及反馈,而将冥冥中的枷锁破出一道缝隙来。
“春雷始鸣,万物回暖,今日,是惊蛰呢!”
晨光熹微,有带着露水的花在缓缓绽放。船行水面,立在甲板之上吹了大半夜冷风的李淳风忽然一拍脑袋,露出笑容。对着陈光蕊道:
“状元郎此去,定当逢凶化吉顺风顺水大有作为,可莫要忘了为君尽忠为国效力,使一身本事得到施展。”
“这是自然。”
陈光蕊正衣肃容,谢过李淳风提点。而洪江龙王身侧,“刘洪”摸了摸下巴,却是不由得有些咋舌。
“天雷这玩意儿,还能这么用的吗?抑或者说是有心还是无意?”
“刘洪”心中,似有几分不解。
秋收冬藏,蛰虫沉眠。直至惊蛰日,春雷将一切叫醒。而嬴政将渡劫的日子选在这一天,由不得“刘洪”、李淳风等不去多想。
然后“刘洪”便对上了嬴政望过来的眼。
第027章 第 27 章
大明宫中, 唐皇双眼睁开,正对上的是李治担忧的神情。
“稚奴?”
嬴政以手按过额际,面色间一片苍白。虽则属于国灵之身的第一道灾劫已经度过, 并且借着春雷生发蛰虫惊醒, 使某些枷锁被破除。但神魂分割所带来的症状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被消除的, 以致于唐皇的身体似乎同样由此而受到伤害。
精神似有几分不济。而这样的变化落在李治眼里,无疑使之感到担忧。
“阿耶骗人!分明是说好了要注意身体, 怎生又不注意休息,使稚奴忧心?”
李治拉了嬴政未曾按在额际的那只手,面色似有几分不渝,又有几分恃宠而骄。
这样的姿态在原身看来, 自然是极受用的, 而嬴政嬴政莫名想到了此前天劫幻象中,一脸孺慕望着自己的扶苏。嬴政回握了李治的手,按在额际的手松开,似是要在李治眉眼间停留。
但最终却未曾落下, 而是使人端了药来,温声道:
“乖,喝药。”
唐皇的眉眼无疑是张扬的,纵使这么多年的修身养性。但因换了灵魂的缘故, 这样的话语经由嬴政说来,不管再如何温和, 却总归是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自小身体并不怎么好且患有老李家祖传头疾的李治原本是想要推辞拒绝, 想要从自家阿耶口中得到保证的。
有关于不可再劳心劳力, 务必要保重身体的保证。只是嬴政那恍若是将一身冷意收敛了的、再是温和不过的目光之下, 李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老老实实将那药喝下。
然后在下一刻, 嬴政指尖伸出,有物品被强行塞到了李治口中。
是蜜饯。
这是原身的习惯。然而此番经由嬴政做来,却又似乎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只是纵使嬴政再如何的聪慧并且将原身的记忆熟悉,却又是学不会那份同儿女之间的腻歪的。
起了身,嬴政并不准备于此多做停留,而是想要处理朝会上的一应事宜。然而李治伸手拉住了嬴政的衣角,开口,认认真真道:
“稚奴好好吃药,但阿耶还请保重身体,不要使稚奴担心。”
少年人的目光无疑是真挚、热烈且孺慕的,并不带有过多的虚假。即便在尽力的表现出老成,但至少于嬴政看来,似乎并没有过多的秘密。
只是嬴政侧目,回首,目光垂下,却似乎有几分难得的无措与茫然。即便一切都似乎被潜藏得很深很深,恍若是不会出现亦不可能出现的错觉。
“朕会的。”
最终,嬴政只是如是言,点头,给出答复。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长安城内,大明宫中的种种且不去说。
九霄雷霆散去光辉普照甘霖落下的洪江水面之上,似是借尸还魂,又似乎仅仅只是单纯将已逝之人身躯占据,操纵着其行动的“刘洪”唇角扬起温和而不失礼貌的笑意。将洪江龙王往前一推,便欲就此逃之夭夭,不带烟火气的走开。
然而下一瞬间,洪江龙王叫嬴政随手一指打回原形化一尾金色大鲤鱼跃至水中不提。刘洪那本已经死去的身形一点点僵硬,而后砸落水中。
有灵光自刘洪业已经死去的躯体中跃出,上下左右四方横冲直撞,似是想要逃离。
只是无声无息里,周遭的空间好似是被封锁。
任凭嬴政之意愿而将那灵光禁锢。
于是最终,灵光落下,于那水面间现出身形来。
是一只石猴。
“孙悟空?”
嬴政目光微沉,似是有几分意外。然而很快嬴政却又自行将这样的猜测否定。
且不说那孙悟空尚被压在五行山下,不得走脱,需要取经人将封印揭下。单那《西游记》中所述,天地间的石猴,其实并不仅孙悟空一只。现下所出现的,是
“啊呸呸呸,你说谁孙悟空呢!”
石猴跳脚,抓耳挠腮,仿佛是极气愤。于是嬴政从善如流,以指尖叩过腰间长剑,开口道:
“那么朕应当唤你为?”
“我是谁不重要,你如何称呼我同样不重要。”
石猴摇头,将嬴政话语截断。再是认真与语重心长不过道:
“重要的是你这国灵,大难临头将有大祸生出!你可知晓?”
嬴政自然是知晓的。毕竟那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也好,其身后的佛门势力也罢,俱非是什么心慈手软好欺负之辈。更不必说此一局棋盘,背后落子布局的可不仅仅是佛门。
现下白衣观音法身虽然叫嬴政破碎,但该来的终究是要来。下一次嬴政所要面对的,可不会如此简单。更不会如此轻易。甚至于因为嬴政主动将国灵之身暴露的缘故,接下来所要面临的,必然会是无穷无尽的镇压。
但——
“那又如何?”
嬴政轻笑,眸光睥睨神情傲然,并不将那即将到来的灾劫放诸在眼。于是石猴同样笑,抚掌道:
“妙哉妙哉,你这国灵,倒是甚合我之脾性。不过,”
话音微转,目光转过,那石猴却是换了神色,笑嘻嘻道:
“你我打个赌,若是下一劫你同样能度过,我便来寻你如何?”
“寻朕?臣服还是合作?”
“那便看你能开出什么样的价码。”
石猴如是言,一点灵光散开,身形随之消散,再没有任何痕迹。而嬴政以手于虚空中抹过,将因此前的九霄雷霆而起的地脉灵气平复。然后将目光转向陈光蕊、李淳风船只远去的方向。
心念起了,再不停留,嬴政国灵之身的身影同样消散。等到再出现时,便已经是在那长安城内。
一时之间风平浪静,洪江水面之上,金色的大鲤鱼小心翼翼的跃出,吐了两个泡泡之后再度落到水面。潜至水中不见。然而此间事了,新的危机与劫难,才刚刚开始。
却是大唐长安城外,借助在土地庙中的观音菩萨睁开了眼。
“国灵?”
菩萨起指算过,天机混沌一片茫茫。不远处的长安城上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派沸腾的人道、皇道气运好似是将要对着这小小的土地庙而压下。
有点点血迹自那菩萨的唇角逸出,直叫随同观音而来的惠岸行者一阵心惊肉跳。
“怎会如此?”
惠岸行者不解。而白衣观音心中,同样是有着几分茫然。
毕竟白衣大士派往洪江水府的法身俨然叫嬴政彻底破碎,并未曾有任何的信息传出。而唐皇治下长安城内外,此世之间人道、皇道气息最为鼎盛之处,属于大士的推演能力同样受到阻隔。
更因那河图洛书的镇压,而无法获得任何真相。
不过仅仅只是略一转念,大士的注意力便叫那新生的国灵吸引,并且由此而生出猜测。
将法身破碎一事同那国灵联系起来,并且有意于其尚未真正成长之际做出镇压。
这样的念头本是自然而然生出,不过生起的那一刻,冥冥之中因果相连,好似是印证了什么。于是大士便知道,自身法身破碎一事同那国灵显然是脱不了干系的。甚至于那状元郎陈光蕊身上,很可能同样生出变数。
大士使惠岸行者暂离长安,前往江州城中探查不提。嬴政以国灵之身显现,却是行至那西门繁华处,走到卖卦的袁守诚跟前,开口道:
“先生可否替朕算上一卦?”
东土大唐境内,长安城内外发生的种种事宜叫嬴政以人道、皇道气息,及东华帝君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扰乱。又以河图洛书遮掩。天机演算等种种早已经受到了压制。
不过嬴政虽然霸道,却未曾有将此一门彻底废掉的打算。因而除了同自身与唐皇、大唐相关的种种以外,那绝大部分的遮掩与压制早已经叫嬴政放开,未曾做出过多桎梏。
更不必说袁守诚做为袁天罡叔父,同样在嬴政所可以取用的棋子范围之内。
“您、您想要算什么?”
抬眼,手中算筹落地,袁守诚干巴巴的开口,对着嬴政问出疑问。
唐皇的改变、不良人的组建,甚至是唐皇心血来潮想要游月宫等诸事袁守诚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
但纵使是借袁天罡几个胆子,袁天罡亦不敢将现今的唐皇其实是八百年前的秦皇,甚至那新生的国灵很可能同样是秦皇这样要命的事情,对着自家叔父和盘托出。
不过这并不影响在看到嬴政国灵之身的第一时间,便有相关的信息传递到袁守诚的脑海。使袁守诚自然而然知晓,眼前的这便是此前渡劫的大唐国灵,是国家意志的组合。
但这又怎么可能?
倍觉惊愕与不可思议的从来便不在少数,袁守诚同样是其中的一员。毕竟国家化形这样的事情委实太过惊悚,而一尊国灵的生出对于接下来的种种注定生出改变。
但不管袁守诚心中如何作想,面上总归是维持着几分勉强的镇定的。直至袁守诚落到地面的算筹叫嬴政抬手纳到掌中,而后被放置在袁守诚眼前,那支起的小摊之上。
“朕想要算的,自然是”
第028章 第 28 章
嬴政想要算的, 自然不会是天是否要下雨、何时会下雨、雨量多少这样的问题。只是随着嬴政问题提出,话音落下,袁守诚面色变了又变, 却未曾给出一个答案。
落在卦摊之下的手极细微的颤抖, 然而袁守诚自始至终, 都未曾有任何回复,更未曾有起卦的架势。
有针落可闻一般的寂静在这本应当再是喧嚣与热闹不过的街市间蔓延。又或者说从嬴政于袁守诚跟前现身那一刻开始, 属于两人所在的这一方空间便被隔绝开来,并不叫外人所见。
后知后觉的,脑子里浑浑噩噩一团浆糊的袁守诚似乎终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老老实实的俯首,对着嬴政道:
“还请恕草民能力有限, 测算您及大唐命运这样重大的事情, 又岂是我一介凡夫俗子可为?”
对着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这自古未曾有过的国灵当面,袁守诚不管是面色还是神情里自然是不见半点恃才傲物与胸有成竹的。甚至因为国灵的身份太过特殊而嬴政想要卜算的事情过于重大的缘故,而显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不敢有半点妄言及行差做错。
当然,嬴政同样并不指望于袁守诚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唇角有笑意生出,嬴政开口,对着袁守诚道:
“既然是如此, 那么朕有一事,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您请说。”
袁守诚心中微突, 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然而嬴政似笑非笑的、似乎是极平静且将一切看透的目光之下, 却不敢有任何过多的想法及推辞。
这厢, 嬴政寻得同泾河龙王被处斩、唐皇游地府息息相关的袁守诚不提。叫嬴政以国灵之身上门, 并且亲自交托的事情自然并不简单。
那厢,惠岸行者领了法旨, 自是寻江州城中而去。想要将那诸多事情探查,叫菩萨知晓,究竟是生出了怎样的变故。
于此同时,长安城不良人的牢狱中,被关押已久的扶桑少年终是被放出。抬首,以指尖伸出半挡住久久未曾得见的天光,扶桑少年几乎要因此而落下泪来。
有马车停在了扶桑少年跟前。驾车的是袁天罡这个钦天监台正、不良人统帅,而车中所放置的……
袁天罡以马鞭将那车帘挑开,一闪而逝间有以朱砂符篆封存的箱子于少年眼中显现。袁天罡跳下马车,以户口摩挲过手中马鞭,开口,对着少年笑容核善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扶桑少年原本想要带出,却又最终被送至大明宫中的箱子经由袁天罡的手,再度回到少年手中。直至扶桑少年驾了马车,于视线中远去,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长安。袁天罡心中尚有不解,更不清楚皇帝陛下这样做的意义所在。
不过想到大明宫里的那位虽然读作唐皇,但实际上写作秦皇。且扶桑的来历也好这扶桑少年也罢,俱是同八百年前的徐市脱不了干系。隐隐然之间,袁天罡却又觉得自己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当然,这样的猜测正确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间事了,再回到大明宫中,待得宫人于皇帝陛下的吩咐中退下,看到那从唐皇身后走出的国灵
袁天罡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猜测得到证实。终是再度俯首,真心实意的对着嬴政献上忠诚。
至此,大明宫中的究竟是秦皇还是唐皇、袁天罡等人所忠诚的究竟是秦皇还是唐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嬴政的这一具国灵化身同整个大唐命运紧密相连不可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由不得袁天罡、李淳风等不去慎重。然而秦皇
袁天罡闭了眼,面色间似有几分挣扎。良久,方才开口,一脸破釜沉舟的对着嬴政道:
“敢问皇帝陛下,大唐与大秦,您可能分清?”
事实上袁天罡所想要问的并不仅仅是如此。八百年时光倥偬,袁天罡所担忧和怀疑的自不会是秦皇的能力。这毕竟是此世之间第一个称皇帝之号者,甚至是一位神代帝王。
然而于此仙神显世的世界中,这是幸,同样是不幸。更不必说那骊山皇陵之下,同九幽黄泉相沟通的地宫之中,嬴政所遗留下来的后手。
纵使袁天罡并不清楚那里面潜藏的究竟是什么,但昔日的帝国二世而亡,秦皇同大秦之间的关系同样是无法被割裂的。袁天罡看不清楚,嬴政如此做为所想要的究竟是将原本唐皇存在的痕迹属于唐皇的一切接收。还是将大唐,变成昔日的大秦。
因秦皇一人而存在的大秦。抑或是使那崩塌的帝国,再度回到人间。
这同样是袁天罡、李淳风等纵使被拉下水,牵扯到嬴政的战车之中,却始终留有顾虑之所在。
一个同大唐命运相连的、以秦皇神魂相控制的国灵,纵然可以使袁天罡等原本的唐皇旧臣打消绝大多数的顾虑。即便嬴政身份暴露抑或是曾经的唐皇再归来,亦没有人可以因此而同嬴政做出切割。
但一个于史书工笔里求长生、喜好锤奇观、残暴且不蓄民力的秦皇,最终会将大唐带到何处,同样是袁天罡等所不容忽视。
秦皇的伟大不需赘言,嬴政同大唐的纠葛于此同样无法被切断。只是做为一名大唐的百姓与臣子,袁天罡总归还是希望能够从嬴政口中得到一份保证的。
一份有关于不可使大唐重蹈大秦之覆辙,叫大唐因秦皇一人的存在而存在,灭亡而灭亡的保证。
更希望嬴政能够由此而看清楚,这是大唐,非是大秦。
那么嬴政呢?以指尖叩过桌案,国灵之身的身形同唐皇相融合。嬴政并未因此而生出怒意,更未因此而对袁天罡有任何见怪。只是开口,对着这将要委以重任的臣子道:
“袁卿放心,朕自然是分得清的。”
嬴政所看到的和所要做的自然要较之以袁天罡想象的更加长远,甚至是更加胆大包天,足以使所有人为之畏惧和头皮发麻,倍觉荒谬。
不过在某些事情尚未曾完成,仙神们的布局尚未被彻底扰乱之前,嬴政自不会早早的将一切揭开,使所有的种种尽皆暴露。
因而除了暂且给袁天罡吃下定心丸,叫其知晓自己不会,至少暂时不会将整个大唐带到深渊及举世皆敌的境地以外。嬴政终是使袁天罡退下,将李斯唤来,使其将针对于大唐境内诸多种种山精野怪、仙人、菩萨、神灵等的律令起草。
这对李斯而言自然是专业再对口不过。即便是将对象从官吏、黔首等换成神仙妖魔,但只要秉承着皇帝陛下至上,一切都是为了皇帝陛下而服务的原则,又有什么样的律令与法规,是不可以被诞生出来的呢?
昔日的大秦丞相提笔霍霍,只觉得终是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终是可以将存在于自身同皇帝陛下之间的隔阂消抿,使皇帝陛下再度为自己的才能所惊艳。
然后领着嬴政旨意而出的李斯便遇到了看似温和敦厚,实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晋王李治。两人看似皮笑肉不笑且没什么营养的话题掠过且不提,背了脸,李斯与李治面色似乎都有那么几分阴沉。
只不过李治很快便将一脸孺慕的笑意扬起,寻自家结束了朝会的阿耶而来。
忙,很忙,非常忙,恨不得能够将时间、将自己劈成两半用的嬴政只觉得有些头大。
哦不对,自己已经劈成两半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嬴政忽然目光微动,将正准备批阅奏折的手放下,而后望向了小心翼翼不曾发出声响,向着自己而挪过来的李治。
“阿耶”
原身处理政务抑或者事情之时,晋王殿下在一旁陪着自然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情。甚至于偶尔兴致来了的原身还会握着自家稚奴的手,教李治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大字。
当然,我们并不能指望秦皇陛下拥有如同原身一般的心思,在儿女的事情上做出这许多。毕竟嬴政同扶苏等之间,尚且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账。
只是嬴政同样是对深受原身宠爱的儿女有着优待的,虽然这并不明显。但属于晋王殿下的特权并未因此而撤销,朝堂之上,太子承乾同魏王李泰之间的争斗,同样落到嬴政的眼。
并未叫嬴政以雷霆手段而压制。于嬴政而言,现下最重要的战场显然并不在朝堂之上。而唐皇的权柄与威严,所面临的挑战更非是人间。
更不必说原身其实同样有着一套成熟的政务处理班子,并非是八百年前嬴政初灭六国,将一切初定而事无大小都要取决于嬴政之际。所以这个奏折
“稚奴。”
嬴政起身,牵了李治的手,带着其自那处理政务的宫室中走出。在其身后,国灵之身再度现身,以指握了笔,对着那一份份奏章做出批阅。于此同时,有一份又一份前人的地图、游记等种种自行从宫内的藏书馆中消失,出现在皇帝陛下案前。
第029章 第 29 章
本是想要监督着自家阿耶好好工作好好休息的李治有些懵逼, 不知道嬴政放下手中政务,将要带着自己去向何方。不过很快的,李治便苦了脸,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委婉而不失礼貌的提醒道:
“阿耶, 这样不太好吧?要是魏相知道了”
纵使嬴政未曾于朝中公卿及原身的儿女面前将身份揭露,但那细微的差别还是瞒不过很多人的眼的, 李治同样在此之列。不过原身某些时候本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多多少少是有那么一点爱表现的天赋在身上的。
这一点在精神突厥人、大唐行为表演艺术家太子承乾身上得到了极大的继承和发扬我们暂且不说。在嬴政未曾主动将身份彻底揭露的情况下,谁又能想到眼前这皮囊里的已经不再是唐皇,而是秦皇?
李治同样未曾将这些不同往自家阿耶换人这样的问题上作想。
又或者说这个看似温柔无害好似一朵迎风飘曳的小白花, 实则八百个心眼子的晋王殿下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做出试探。
试探眼前的究竟是否还是自家阿耶, 还是那个一手将自己带大的大唐皇帝陛下。
试探的结果阿耶还是那个阿耶,对于父子间的隐秘及过往种种都再清楚不过。甚至某些下意识的动作,还会叫李治生出一种自家阿耶从未离去的错觉。
但阿耶却又似乎不是那个阿耶,以致于李治无法自欺欺人的将嬴政同原身等同起来, 说服自己阿耶从未离去。
虽然这并不影响李治在半夜里偷偷摸摸的小声哭泣之后,第二天又做了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对着嬴政靠近甚至将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再拉近。
但李治每一步所走,看似恃宠生娇同过往并没有不同,甚至不若原身记忆里那般老成。却是行走在嬴政底线与许可范围之内, 并没有行差做错。
李治如此,嬴政嬴政自不可能是像对着扶苏抑或者其他儿女一般, 将父子之间的关系弄得太过坚硬。因而最初的滞涩过后, 彼此都似乎摸索出了一条父子相处的模式。
至少是现阶段适用的, 是一种可以用在嬴政同李治之间的相处模式。而在政务的处理等方面, 不管是原身还是嬴政都未曾过多的避着李治。
所以除了唐律的完善、诸位新科进士的授官安排等事情以外,对于此前嬴政召集玄都、楼观道中诸位道士真人进宫一事, 李治同样是有所耳闻的。
不过由于嬴政尚未曾拨给过多经费,以及大明宫中设宴款待新科进士那日唐皇带着桂枝于月宫中回返的事情过于玄妙神奇且不可思议的缘故,这些道士真人们的存在似乎叫人无视。
但这并不是其居所烟云升腾,似是有不少有道全真于此开炉炼丹的理由。
从八百年前的始皇帝以降,帝王求长生对群臣而言便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李治做为皇子,做为最受原身宠爱的儿子,自然是希望自家阿耶能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的。
但千岁万岁好吧彼时的李治尚未曾想这么远。不过在嬴政带着李治走进这几乎是临时所开辟出来的道观的时候,李治的第一反应是阿耶这么做八成要被魏相直谏。
再一次感受大唐第一喷神的战斗力。
接下来方才是天下岂有二十年之太子,大哥怕是要起兵跳墙,怕是要在东宫里抓狂等问题。至于阿耶求长生是否能够成功,成功了又当如何等尚还不在李治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经由阿耶亲手抚养长大的幼子而已,两个成年的哥哥尚在前头,难道还会有什么坏心思、对皇位有什么想法不成?不过大哥要是因此而产生什么联想,那便不在李治考虑范围之内。
谁叫我大唐自有制度在,有阿耶的玄武门继承法在前,做为李治同胞兄长的魏王李泰,自然不甘于屈尊在太子承乾之下。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治做为事事为阿耶着想的好大儿,自然要阿耶做出提醒。
不能任由着阿耶胡来。
要不然又同那些谄媚讨好的奸逆之臣,有何区别?
自小便经由原身抚养长大并且或有意或无意里接触过帝王心术的李治自然是清楚这样的道理的,更在一次次试探之后知晓了自己所能触碰的底线及规则所在。
并不担忧因此而将皇帝陛下的神经触动,招致自己被厌弃的局面。不过魏相,魏征
嬴政停下了脚步,目光静静的看向李治。
相较于原身对魏征的PTSD而言,掌握了某些信息的嬴政自不可能对这位丞相有过多忌惮。甚至于秘密终将被揭开,魏征也好那许许多多的人也罢终将做出选择。
当然这并不是现在的嬴政所需要解释,更不是嬴政需要对着李治而揭露。而嬴政在那一瞬间所考虑到的,更非是该当如何应对魏征接下来所要提出的谏言这样的问题。
虽然这对原身而言,确实算得一种挑战。不过
嬴政似乎极深沉的、没有过多波澜与变动的目光之下,李治唇角笑容微微僵硬。终是回忆起自家阿耶生气时那恨不得将魏征除之而后快的恐惧。开口,小心翼翼的试图说出什么将气氛活跃。
“稚奴自然是希望阿耶你能够万年的,不过求长生这样的事情”
自小体弱却未曾亲身感受生命之流逝的李治自然无从理解古往今来的绝大多数帝王,在面对生死这样的大恐怖时所流露出的恐慌和畏惧的。对此并没有更多的感觉,更不希望阿耶在这样的问题上同公卿大臣们产生冲突。
只不过——
“不是朕。”
“啊?”
李治聪明的小脑瓜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便见有笑意自嬴政唇角生出,以指尖掠过李治的眉眼,开口道:
“朕将你留在此处,随诸位道长求仙修道可好?”???!!!
李治懵逼,李治茫然,李治于嬴政那似乎是不带有任何玩笑的目光之下久久未曾回神。少年老成的面容上,终是露出几分真真切切的愕然。
不再是一副看似温柔敦厚且不带有任何威胁,实则再是妥帖与思虑深重不过的模样。
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嫩。而嬴政则是被这样的反应所愉悦,又或者由此而联想到什么,眸中隐现出几分细碎的笑意。
这笑意叫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李治所捕捉。本是再聪明不过的晋王殿下终是回过味来,知晓阿耶在拿自己开涮。
当然,两晋南北朝以来,将自家孩子寄养在道观、佛寺当中祈求身体健康、神明保佑的做法其实并不罕见。不过不管是原身还是嬴政显然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只是李治的身体
本就是再重活一遭的嬴政自然较之以谁人都更加清楚,摆脱生老死病的折磨拥有一个强健的身体究竟是何等的重要。只是于嬴政所走的道路而言,仙道等的修行法诀对自己并不适用。
想要借此而寻求长生与超脱,更是不可能。当然这不重要,君王所要走的道路从来都不是什么都精什么都会,将所有的道路封死。而是要叫一切为自己所用,为自己而服务。
这些大唐境内的道观,于此得到供养的仙神,自然同样是如此。
不过叫那些高高在上的仙神们为人间帝王所驱使尚且不急,山医命相卜,那些道士真人们总归是要拿出点本事来的。嬴政来此除了对一些事情有所安排之外,同样需要这些人对李治的身体做出调理。
至少这打小便身体不好的晋王殿下,不应当是过于孱弱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治心中一口气松开而后又提起,尚未曾真正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仙神显世的世界。
长安城外的土地庙中,白衣观音以指尖的传讯玉符收回,终是从前往江州的惠岸行者口中,知晓了相应的变故。更知晓那状元郎陈光蕊已然避过本应有的杀劫,成功上任。至于刘洪则是身死魂灭,尸身在洪江下游被发现。
但在这之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观音法身是被何人所破,却又似乎成为一个谜团。只是隐隐有传言说洪江水域当中,曾有神秘存在渡劫。然而更多的便不是惠岸行者所能查探。
不过事情的真相如何对白衣大士而言已经不再重要。结束了同惠岸行者之间的通讯,又离了那土地庙,观音化一慈眉善目的老僧,向着繁华热闹的长安城中而去。
有叹息消散在空气中,伴随着观音并不为外人所觉的话语。
“贫僧本想待得取经人十八岁之后再行布置,但现在看来,该当是提前才对。再者,国灵”
某一个瞬间,本应当再和善不过的菩萨似有怒目之相。大明宫内,嬴政正在处理政务的国灵之身抬起了眼。
第030章 第 30 章
东土大唐境内, 道观、佛寺并不在少数。而在这之中,又以楼观道同李唐皇室之间的关系最为密切。毕竟仙神们或许不食人间五谷,可是那些道士、真人们还是要吃饭要维持生存的。
过往的经历更是验证了, 不管在什么时候, 同世俗权力维持好关系都无疑是一种极重要的手段。
楼观道传自老子紫气东来三万里, 过函谷关时遇到的关令尹文始。本朝立国之初,楼观道中道士曾赞助高祖皇帝起兵反隋且不必说。嬴政召这些人前来, 自然不是为了使其行如当年的卢生、候生一般的诈骗糊弄之事。
但道门、佛门之人众多,弟子同样众多。究竟谁有真才实学,真正修炼出了门道。谁又不过是装神弄鬼,并没有半点本事对现在的嬴政而言, 其实并不难辨别。
更不必说还有李淳风与袁天罡二人本着共沉沦, 一定要使更多的道友为皇帝陛下所用的原则,对着嬴政透底。于是嬴政与李治一路而来,所见到的俱是真正有着几分本事之辈。
究竟具有着怎样的本事尚且不言,个中不乏仙风道骨卖相极佳, 面色红润寿命超出普通人者。叫嬴政清楚,纵使非是在这仙神显世的世界中,这些人于养生、身体调理等方面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门道的。
将李治的身体调养状况交给这些人,嬴政自然是放心的。君王所求不多, 并不要求这深受原身宠爱的幼子能够如原身一般披风沐雨攻无不克。这亦非是一个生长在金玉锦绣堆里的皇子所需要。
但不管怎么样,总归是要至于一个正常人的水平, 而非是不时遭受病痛的折磨。
叫人忧心。
至于那更多的, 嬴政自有打算。若是功成, 自可超脱, 恢复上古人皇治世甚至更进一步的气象。若是不成,既然承了原身之身份地位, 嬴政总不至于叫那深受其宠爱的儿女因此而折损,叫这本应当如日之初升的帝国步昔日大秦之局面。
当然这并不代表嬴政便要因此而插足于太子承乾和魏王李泰之间的争斗,而替原身将那两个成年的儿子进行教导。只不过——
“朕听说诸位道长道法精深,想来定然是不会叫朕失望的,不是吗?”
在结束过相应的话题之后笑意不达眼底,看上去似乎再是核善不过的嬴政如是言,挥一挥衣袖不带有任何云彩的将李治带出。登上马车,向着那街市的方向而去。
刚刚被几位擅长医术的道门高人轮流把过脉,并且给出了相应药方及粗浅呼吸吐纳方法的李治面上维持着几分镇定,实则目光有几分飘忽。
想要等着自家阿耶开口,主动询问过有关自己身体的问题又或者那些道长们所说的情况。虽然这似乎有些矫情与幼稚,更不免显得有些愚蠢。但自小便由阿耶亲自抚养长大的李治于唐皇面前,总归是有几分特权的。
只是分明将一切落在眼里,却又显得极沉得住气的嬴政面上不动声色,只做不觉。以指尖翻过随手拿起的一本书册,直至李治泄了气,磨磨蹭蹭的拉扯过自己的衣角
“何事?”
原本是准备回应过李治的嬴政开口,不动如山以手将差点跌倒的李治护了,方才开口问过赶车的侍卫。
阴谋、危机、刺杀与怨憎、恶意,嬴政早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对于高速行驶的马车骤然停下甚至遭受到攻击这样的事情,并不陌生,更不会因此而感到惊慌与失措。
遑论这并非是一辆疾驰的马车。无形的、世人肉眼所不能察的气运洪流显现之下,车外人虽然身份特殊,却并非是为着行刺而来。
嬴政将护着李治不使其因马车骤然停下而摔倒的那只手收回,面上神色不动,心中对来者的身份已经有了答案。车外,做寻常车夫打扮的侍卫同样小心翼翼的给出回复。
“有老僧拦路,您看”
“冲过去。”
嬴政开口,轻描淡写的做出回应。车外,驾车的侍卫面色间似有几分犹疑,不过很快便定下心来,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扬起了鞭子,径自对着那拦路的老僧而去。
并不带有任何的迟疑及停留。
“阿弥陀佛。”
老僧口宣佛号,垂下了眼,悲悯慈和的眉眼间隐隐透露出几分神性。
有五彩天光在驾车的侍卫眼前、在老僧身上汇集。将要显露神圣,使世间的凡夫俗子为之拜服。然而下一刻,老僧感应之中,那马车呼啸而来的虚空之中,有身影在聚集和显露、成型。
是嬴政以国灵之身显现,一步踏出,出现在此处。
“此为长安城,是人间帝王所管辖,非是菩萨你显圣的道场。”
以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玄衣高冠的帝王如是言。国灵之身所能够调动的人道、皇道气运因嬴政的意念而在脚下聚集,伴随着嬴政的话语落下,蓄势待发,恰如同搭在弦上的弓箭一般对着老僧遥指,只待落下。
百千变化,以老僧模样出现在长安城,并且欲要借此同唐皇产生交集的观音冷了脸。自是察觉到于此一瞬间,周遭之种种都在对着自己生出排斥。
只不过老僧目光微动,抬眼,深深望向那国灵。终是在下一瞬间将原本的打算放下,身形虚化。唯余下空气中凡人所不能听见的声音袅袅,落在嬴政耳中。
“好一个嚣张霸道的国灵!待得来日,贫僧定要讨教一二。”
话音冷漠且寒凉,同世人传说里慈眉善目、解救众生苦厄的形象并不相同。
国灵之身指尖伸出,本是要同这位菩萨再做过一场的。此前洪江水面上,尚且有天劫阻扰且不必说。于此长安城内,究竟谁胜谁负或未可知。
未成想这位菩萨似乎要远较之以自己想象的更加识时务,不过是将话语放下,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至于原地所遗留的,不过是一道幻影。
然而那幻影很快便被侍卫驾驶的冲散,再没有任何的痕迹与迹象遗留。几乎叫心硬如铁,本以为自己遵从皇帝陛下命令,驾驶着马车冲撞而来,所见定是老僧惨象的侍卫目露惊愕,心下微沉,只以为自己是昨日里未曾睡好所以中了幻术见了幻觉。
载着嬴政及李治二人的马车于侍卫的操纵之下驶过,在国灵之身的目光之下渐行渐远。而国灵之身的身影同样随之而消逝,再度出现在那大明宫中。
直至带着李治于外面逛过了一圈的嬴政再度回到宫廷之内。国灵之身以袖卷了那些前人的地图、游记,将身形散开。嬴政再度踏足到那处理政务的宫殿之内。
这似乎注定了会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日晚间,收拢了摊子的袁守诚回到居所,家中锁好的大门刚刚打开,便对上了一张悲悯且慈和的脸。
是白衣大士,又或者说是白衣大士所化的老僧。手托钵盂,唇角含笑,只道是善哉善哉,竖掌为礼,对着袁守诚见过。
神情本是再放松不过的袁守诚在一瞬间变了脸,身形紧绷,而后一点点的放松下来。同样对着那白衣大士所化的老僧露出笑容,只道是:
“贵客远至,尚未亲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于国灵之身眼下走脱,却又并未真正离去,而是出现在袁守诚家中的大士摇头,道是无妨。将客套的话语讲了,继而话音微转,对着袁守诚道:
“贫僧为阁下昔日之承诺而来。”
但有什么样的承诺,是值得白衣大士亲自跑上一趟的呢?一墙之隔的院外,国灵之身的身影再度显现。只是院中的种种,并未有任何声响传出,更无人知晓,那救苦救难的菩萨便在其中。
不过嬴政以目光垂下,望向那纷繁错乱,几如烟海且肉眼所不能见到的因果丝线,却隐有所悟。对这些仙神菩萨们的行事作风,更是增添了几分了解。
便如同人间的高位者、当权者手上总是干干净净一般,仙神菩萨们大多是不愿意沾染因果与红尘的。纵使是沾染,亦不愿意过多的牵连、插手在其中,避免着因果与红尘的纠缠。
承担所需要承担的后果及反噬。
“果然。”
心下了然,指尖伸出,有不可见的因果丝线显现,虚虚落在嬴政掌中。闭了眼,结合过此前所看过的《西游记》,对于白衣观音接下来所要做的,嬴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不外乎层层因果撬动之下,使唐皇、叫人间帝王落到他们所布置的陷阱中,为西行棋局接下来的发展和谋划提供方便。
这是《西游记》中,取经人出生、长大、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所发生的事情。是诸佛菩萨及天庭的仙神们为了使唐皇按照他们的意愿而行所设置的局。
国灵的出现及本应当叫水贼刘洪杀害的陈光蕊安全将劫数度过,无疑使负责此间事宜的大士心中紧迫,甚至将某些事情的发生提前。
然而嬴政轻笑,国灵之身同身在大明宫里的唐皇身影互相望过,目光似是在隔着空间的距离相交汇。而后在下一刻齐齐望向长安城外,望向那只有修行者方可以察觉的、通往冥府的通道。
“朕的大秦”
嬴政无声开口,目光似是落到了那冥府之中,落到了九幽黄泉之下。
层层封印符篆困锁的城池及皇陵地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