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因果丝线的撬动以及白衣观音的安排之下, 一切都似乎在按照着其所想要的、按照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而发展。只不过时间上生出略微不同。

    白衣大士所化之老僧自袁守诚院中离去之前,国灵之身身影恰如同细沙一般消散,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便连那随后走出的老僧, 同样对此没有半点察觉。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直至泾河龙王因着想要在同袁守诚的赌约当中取胜的缘故, 更改下雨时辰点数触犯天条, 叫天兵天将绑了,带到天庭受审。

    “天庭中人, 行动倒是迅速。”

    不远处,一处看似平常实则内中大有乾坤所在的亭台之下,看着此一幕幕发展的嬴政以国灵之身发出嗤笑。李斯随侍在侧,袁守诚及袁天罡叔侄俩对视过一眼, 面色之间都有几分汗颜。

    不管是精通刑律的李斯还是袁守诚、袁天罡叔侄二人, 对嬴政看似平静话语中所潜藏和透露出来的意思,自是再清楚不过。自然是知晓,此中有着猫腻存在。

    甚至于袁守诚本人,便是那猫腻、是白衣观音及其引为同盟的天庭将泾河龙王吊出的一环。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这一局最终所指向的, 是大明宫中的唐皇。更是降生在这世间并且度过天劫,显露出不合作意味的国灵。

    如日之初升,同大唐命运相绑定的国灵在长安城内,唐皇治下, 自然是连仙神都要为之退避的。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便是无解,更不意味无懈可击。想来同嬴政国灵之身打过照面的大士同样清楚, 所以将某些布局提前。

    只是从亲临东土的那一日开始, 大士同样踏足在那局中, 又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将一切算尽?

    便如同此一刻,白衣大士及其背后的诸佛菩萨及天庭都并不清楚, 他们所想要算计的国灵便堂而皇之的带了李斯、袁守诚、袁天罡几人,看着这一幕的发展。

    看着那刚更改了下雨时辰点数,尚未来得及回到水府的泾河龙王面色惨白,在玉帝的御旨之下叫天兵天将带上天庭,就此消失在几人的视野。

    天兵天将带着泾河龙王离去,嬴政话音落下,袁守诚、袁天罡叔侄二人面面相觑之后泛上几分苦笑。心中微凛,对于嬴政的手段自然更添几分敬畏。

    毕竟这所有的一切看似是在白衣大士与天庭的掌握之中,实则同样有嬴政因势利导,默许着这一切的发展。那么嬴政接下来所要做的

    “我等可要做出安排与防范?”

    最终,是袁天罡开口,小心翼翼的对着嬴□□首,问出疑问。虽然知晓眼前的国灵是秦皇,那大明宫中的唐皇同样是秦皇,而天庭如此大费周章的目标,是唐皇更是秦皇。

    俨然对着嬴政将忠诚献上的袁天罡自不能将一切无视,故作不知,使皇帝陛下陷入到危险之中。

    即使这样的危险,于神秘且将一切尽在掌握的秦皇而言,或许算不得危险。但该有的反应还是要有的,袁天罡自然知晓自己做为臣子所应当做和尽到的本分。

    这同样是态度问题,是为人臣子所需要考虑。伴随着袁天罡话音落下的,是李斯目光幽幽,神情幽幽,隐隐然之间却又有几分不忿。

    好似是在不忿于自己于皇帝陛下面前所能起到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少,无法更好的替陛下分忧解难,以致于叫袁天罡在陛下面前占得先机,获得机会。

    于是在那某一瞬间李斯终是恍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同过往并不相同的世界与时代。而自己所学的那些

    李斯心中有危机在生起,有什么在变得急迫。却又强行被压制,以致于显得有些古怪。而嬴政开口,以指尖叩过桌案,却是摇头道:

    “不必。”

    玄衣高冠的帝王起身,负手望向那渺渺天际。目光好似穿透了无尽空间的距离,望向天宫。

    原本将此方亭台遮掩的气息散开,恰如同水滴融到水面一般很快便不分彼此。

    君王气度沉凝而身形挺拔,如渊似山,不可揣度。所说出的话语,同样似乎带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顺其自然,任其发展便可。毕竟朕想要的”

    嬴政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并未曾说明,更未曾有任何透出。不过在嬴政身后不远处,李斯目光微转眸中异彩连连,显然有了几分猜测。而袁守诚与袁天罡叔侄二人对视过一眼,心头微沉,露出几分苦笑。

    于是泾河龙王叫天兵天将带走收押,等着于剐龙台上走上一遭不说。至夜,大明宫中,嬴政双眼刚刚闭上,便察觉到有引魂香被点燃,有生犀烧起。

    泾河龙王入梦,上前拜倒,化白衣秀士而对嬴政求救。

    嬴政应下不提。便如同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一般,纵有唐皇施以援手,然魏征梦中斩龙,终是将泾河龙王处斩。使泾河龙王心中怨念生出,魂魄滞留人间,并且因唐皇言而无信未曾将自己性命保住一事对着人间帝王索命。

    如此种种,此前国灵之身尚未生出便罢,现下自不能置之不理。不过白衣观音既然知晓了国灵的存在,又怎会不将其考虑在内?

    因而大唐境内诸方地界之中,不乏有灵异鬼怪等诸多种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生出,将刚刚组建的不良人甚至是国灵之身牵扯。使国灵的脚步被绊住,无法对泾河龙王索命一事做出更多的插手。

    一切都在按照仙神们想要的发展,直至唐皇魂魄自肉身中脱出,出现在长安城外。

    地府崔判官现身,对着嬴政招手。

    “大唐皇帝,往这里来,往这里来!”

    长身而立以手负在身后,目光如鹰隼的嬴政侧目,偏头,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对着崔判官等露出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而后下一刻,脚下踏出,至于崔判官近前。

    俯首便拜,正欲说出些什么的崔判官有些卡壳。万不成想这大唐皇帝陛下第一天做鬼,竟然如此得心应手,似乎全然无有半点滞涩。

    更无半点惶恐害怕景象。

    不过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崔判官崔珏生前本是大唐臣子,曾侍奉在高祖皇帝驾前,后官至礼部侍郎。只是在原身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位崔判官的存在却是模糊的。又或者说原身记忆当中并没有这样一位礼部郎官的存在。

    究竟是崔珏做为酆都掌案判官,前生之种种俱是被隐去。还是原身此前忙于打天下的缘故,所以对高祖皇帝身边人员有所疏露暂且不谈。此刻唐皇当面,崔判官的态度无疑是极谦卑的。

    并不曾因自己在阴司当中身处高位,而对以唐皇身形面貌而显现的嬴政有任何不敬。

    礼数同样是到位。开口,极是恭谨道:

    “还请陛下恕臣未曾远迎之罪。”

    又将泾河龙王以魂魄至地府,在森罗殿中状告大唐天子一事讲了,表示我等阴差全无恶意。不过是想要将陛下魂魄请来,三曹对案,论个明白。

    又道是自己在阳世时便是大唐的臣子,同魏征更是私交甚笃,死后承蒙魏征将后人关照。所以陛下放心,有微臣在,不过是走个过场,定然不会对陛下你做些什么。

    “管送陛下还阳,重登玉阙。”

    一番话语说来,端的是感人肺腑,其心可昭日月。只是嬴政唇角无甚温度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开口,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道:

    “泾河龙王魂魄何在?”

    啊哈?

    陛下你不应该柳暗花明,因可以还阳一事而感到惊喜意外和高兴吗?

    问泾河龙王干什么?

    一个鱼饵,一个把陛下你请到地府来的引子而已。用过便丢了,您关心这干啥?

    崔判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便调整了神情,开口,斟酌着话语道:

    “好叫陛下知晓,那泾河龙王”

    嬴政带着冷意的沉凝的目光之下,崔判官语音断断续续吞吞吐吐,终是回想起伴君如伴虎的恐惧。

    生杀予夺的人间帝王,从来便不是什么好性子的。更何况眼前这位可是从隋末乱世里走出,弑兄夺位杀到皇位上的大唐皇帝陛下。纵使是修身养性宽和待人

    “唐皇威严,恐怖如斯?”

    崔判官忍不住在内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暗自思付。只觉得有若山岳一般的无穷压力与威仪对着自己而压下,便连周遭之鬼气等种种亦为之篡夺。崔判官眼一闭心一横,正待将那未尽的话语说完。未成想不远处有青衣童子执幢幡宝盖而来,高叫道:

    “贵客远来,阎君有请。”

    于是那种可怕的、属于人间帝王的压力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崔判官赶紧将话题转头,将手一引道:

    “还请陛下移步。”

    嬴政颔首,便在崔判官转头向前之际,有几不可见的叹息从口中逸出。直叫崔判官头皮发麻,心中一阵惶然。

    只觉得有什么叫自己忽视。

    自是不清楚嬴政所叹息的,当是那泾河龙王叫一众仙神们用过便仍,早早投到轮回,无法发挥出更多的价值。不过这阴司地府,十殿阎罗,还有眼前这崔判官

    第032章 第 32 章

    青衣童子在前引路, 崔判官原本是要举步和嬴政同行。不过略一转念,便自觉或不自觉的落在后面随行。不远处有城,城门上挂着“幽冥地府鬼门关”七个大字不提。

    或许是通道不同, 又或许是几人现下所走, 并非是此前的路数。所见景象同样并不相同。

    幢幡摇动, 几人很快便至于那城中。顺街而走,却是有鬼魂显露出身形来。恰是故人重逢, 亲族再会。只不过这故人与亲族非是嬴政之故人亲族,而是原身亲父李渊并兄弟建成、元吉三人。

    甫一见面便目眦欲裂,想要寻嬴政抑或者说他们眼中的唐皇索命。

    口中则是呼啸不停,有带着恶意与怨毒的话语深入到骨髓甚至是灵魂。

    “孽子, 你弑兄夺位!天理何在?”

    “世民来了, 世民来了!还我皇位,还我命来!”

    “二哥啊二哥,你可曾想到有今天?”

    张牙舞爪,李渊及建成、元吉三人现了死相, 向着嬴政而来。伴随有阴风阵阵无尽的阴冷森寒的气息笼罩席卷,似是要将嬴政敲骨吸髓,带到那无间炼狱之中。

    那青衣童子及崔判官不动声色的将道路让开,使嬴政暴露在三人眼下, 又故作了一副惊慌错愕,手脚反应不及模样。想要叫唐皇因此而生出畏惧与害怕, 甚至是乱了方寸。

    只是成王败寇, 且不说处在原身那样的位置上, 本就没有再退的道理。单眼前的这三人, 或许是原身之父亲与兄弟,可是同他嬴政而言又有什么干系呢?

    亲缘寡薄的秦皇并没有因此而不安、愧疚的道理, 更不会因此而畏惧。不过是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角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无甚起伏道:

    “三位莫不是还想再死上一遭不成?”

    伴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大唐皇帝陛下抬起了眼,周遭一切好似陷入到凝滞。李渊及建成、元吉父子三人伸出的、狰狞的爪子在嬴政方寸之间停留,只差一步,便足以触及到这帝王。

    然而嬴政以指尖伸出,先是将李渊几乎触及到自己眼角的爪子拨开,以一种堪称是温柔且平静的语调道:

    “您莫不是忘了,这大唐的江山、您手中的皇位,正是您口中的孽子打下,非是凭空得来。孝顺阿耶叫您过一过皇帝的瘾头便罢,可没有连带着兄长一起孝顺的道理。所以,”

    嬴政语音停顿,继而是不解与疑惑。

    “老老实实的做个吉祥物,当个太上皇不好吗?难不成您想要叫您的孽子给自己重新找个爹,将您移出太庙滚一边吃冷猪头肉不成?”

    啊这!?

    李渊浑浑噩噩的脑海中终是出现一线清明。叫嬴政拨开的爪子收回,变成正常人模样。面上讪然,挤了又挤,终是挤出一副扭曲的、再慈爱不过的笑容。

    “哎呀二郎啊,好久不见。我不是应该在太极宫饮酒作乐吗,怎么跑这来了?”

    嬴政目光之下,李渊抄了手,上下左右四方张望。而后化一阵轻烟,转瞬消失不见。

    “阿耶”

    看着此一幕幕发展,终是将阴魂控制权夺回的李建成张手便欲将脚底抹油的李渊拦住。未成想嬴政侧首,终是将目光转向自己。

    恰似是一盆凉水对着自己当头浇下,李建成唇角嗫嚅,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何以言说。面上的神色与神情俱是再复杂不过。但不过是短短的一瞬,却又似乎被贪嗔痴恨怨等种种充斥,变得充满怨恨、恶意与疯狂。

    嬴政唇角微微翘起,似是有话语将要生出,又或者说手中长剑将要出鞘。一旁的青衣小童及崔判官面色微变,一颗小心脏抖了又抖,终是有崔判官忍不住开口,做了一副义正词严面色,呵斥道:

    “大唐皇帝陛下当面,孤魂野鬼,安敢放肆!”

    又将手一招,唤了青面獠牙的鬼使上前,将李建成及李元吉二人绑了,转瞬便化一阵轻烟散开。继而对着嬴□□首,道是鬼使看管不力惊扰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嬴政颔首,目光似笑非笑的瞥向崔判官。忽然开口,不经意道:

    “唐皇即位之后,每每想到自己亲自动手,射杀了长兄建成,心中便不免愧疚。可一旦想到当日死去的还有李元吉,那点愧疚便烟消云散,了然无痕。崔判官可知是为何?”

    有着原身记忆的嬴政此话说出,自然非是信口胡言。但有些话嬴政可以说,被点名的崔判官如何答复,却又是一个问题。毕竟原身同父亲李渊、长兄李建成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着几分情谊的。所以会因为弑兄夺位而生出愧疚。但李元吉

    这可是一位无法无天,不可以用正常人的情感和三观来衡量的主。同胡亥、刘子业等或许会有共同的话题。

    原身自不会因这个弟弟的死亡而有任何悔恨及遗憾。

    崔判官唇角本就僵硬的笑意愈发僵硬,嬴政轻飘飘似乎不带有任何威胁的目光之下,崔判官口中话语斟酌再三。终是忍不住请罪道:

    “是鬼差疏忽,还请陛下见谅。”

    嬴政点头而后又摇头,脚下踏出,循着前路而去。只是在崔判官心下微松,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或者揭过之时开口,不咸不淡道:

    “朕听闻阴司律令完整,赏善罚恶。需要将前生种种罪孽赎尽,方可以往生轮回。建成便不必说,元吉”

    “这是自然。陛下放心,微臣自会安排下去,给枉死在那李元吉手上的人一个交代。”

    崔判官神情微凛,鬓似乎有冷汗滑落。当下接口,只恨不得嬴政能够就此住嘴,再不提出任何质疑。好在此番变故过后,似乎再不曾遇到任何阻碍。行不数里,便见前方有碧瓦楼台,端的是壮丽非常,森严肃穆。

    是森罗殿。正所谓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又有环佩叮当异象来袭,绛纱灯烛之下,一应鬼差、阴神等分列左右。

    紧随而至的则是十殿阎君。或是鼻直口方或是温文尔雅或是样貌威严,俱皆是神光湛湛气度森严,望之不凡。使人见而生畏,不由自主的生出害怕、恐慌、臣服等感觉。

    但眼前的是秦皇,是自八百年前而来的、早便已经知晓了剧本,更知晓了这些阎君丑态的秦皇。神明的威严又如何?若当真律令与法度森严能够赏善罚恶便罢。

    终究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庸庸碌碌,在其位而不谋其政的鬼神而已。嬴政对此,自没有任何敬畏,更不会如同那《西游记》里唐皇初入地府一般,主动对着几位阎君见礼。

    气氛似乎因此而有些凝滞。本以为此番出场当可以整个大新闻,足以叫那大唐皇帝陛下心中惶惶甚至是主动低头的几位阎君隐秘的交换过神色,便欲开口说出些什么。

    毕竟名正则言顺,虽然人间帝王同阴间鬼王分属相同,并没有上下之别。甚至于人皇气运所钟的人间帝王在位格上要隐隐高于阴间鬼王。但如果是唐皇主动俯首,那么情况又会有所不同。

    陷阱与谋算,早在嬴政踏足冥土之时,便已经张开。

    然而嬴政又岂会是因此而被拿捏的?不过是将袖一拂,神情不变且再是镇定不过的向着那森罗殿中而去。

    君王气机沉凝,不可捉摸更不可揣度。然而不管秦广王等内心当中有着怎样的算计与想法,当嬴政向着他们走来的那刻,十殿阎君却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是控背躬身,拱手相迎。

    口称“恭迎大唐皇帝陛下”。

    嬴政不急不缓的从一众阴神间走过。举重若轻眉眼平静,不像是在做客,又或者因邀请、胁迫而来。更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土,丈量所应当属于自己的领地。

    秦广王等一众阴神面上似有冷汗滑落,滴落在地面。直至嬴政走到那森罗殿中,在主位上落座,方才反应过来。彼此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不安与惊惶,甚至是不解和推诿。

    “怎么就不知不觉的俯首了呢?”

    “就是,本王好歹一殿阎君!就不能给本王留点面子吗?”

    “嘶,人皇气运所钟,天命未尽之前,难道便当真具有如此威能?”

    有念头在诸位阎君之间碰撞,做出讨论。不过面上这几位阎君还是强行打叠出了笑意,在嬴政身后落座。小心翼翼的将半个屁股坐在了座位之上,方才由秦广王打头,理不直气不壮的对着嬴政道:

    “陛下容禀,泾河龙王状告陛下您本是答应要救他一救,不想却不守诺言,致使其身亡。敢问陛下,可是有此一事?”

    秦广王想过很多同唐皇相处、问话的场景,或是厉声诘问,叫唐皇唯唯诺诺不知作何言语。或是面带微笑,好似是在不经意间说出,使其领了自己的人情。

    但现在这种好似是在接受这人间帝王、大唐皇帝陛下考核、检阅的场景,显然是秦广王所不曾预料到的。不仅仅是秦广王,楚江王、卞城王等同样是战战兢兢面色古怪,并不见半点阴间鬼王气度。

    只是隐隐然之间的那份对危险的感知却又使他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敢有任何妄动。

    唯恐有高悬的利剑将要对着头顶而落下。

    但这又怎么可能,纵使是在上古人皇治世的时期十殿阎君合力,纵使是神代帝王,难道还能将他们全部黜落,一锅端了不成?

    第033章 第 33 章

    内心惶然, 面上以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维持。楚江王、卞城王等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要将这森罗大殿看出一朵花来。当然,诸位阎君甚至是一众的阴神们还是将耳朵竖起了的。

    只待嬴政将话音落下, 便由秦广王开口, 诸位阎君自罚三杯, 给这位似乎并不怎么好惹的大唐皇帝陛下赔罪。并且由此将话题揭过,进行到下一轮的讨论。

    然而嬴政显然并不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 更遑论是在这对接下来的剧本有所了解的情况下。以指尖叩过那主位之上的扶手,嬴政开口,干脆利落的给出答复。

    肯定的答复。但君王面上,却并未因此而有任何不安及歉疚。不过将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了秦广王及一众阎君身上, 不咸不淡道:

    “怎么, 要降罪于朕不成?”

    冷漠,嚣张,强横且无所顾忌。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同一众阎君、阴神们所了解到的并不相同,而一众的阴神们神念交汇, 同样因此而意识到,原本定下的布置将要因此而改变。

    这并不是一位对生死、鬼神有任何畏惧,甚至可以因此而被拿捏的君王。

    于是十殿阎君伏礼,只道是这本就是命中注定, 那泾河龙王合当有此一劫。又怎能因此而怪罪到陛下您的身上?

    又有崔判官开口,恭恭敬敬道:

    “好叫陛下知晓, 三曹对案, 那泾河龙王已经被送入轮回, 往生去了。”

    秦广王接口, 请罪道:

    “有劳陛下降临,还请陛下饶恕我等催促之罪。实在是那泾河龙王往生之前兀自狡辩, 定要将您请来。您为真龙,泾河龙王为业龙”

    “此事是我等地府做错。陛下莫要忧心,本王这就使人取簙子来,看陛下阳寿天禄几何。”

    秦广王未曾说出的话语叫一旁的楚江王打断,楚江王倾身俯首,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崔判官,做出催促。三言两语的便将话题岔开,小心翼翼的以目光望向嬴政,露出几分略带讨好的微笑。

    崔判官急转司房不提,嬴政面色沉凝目光静静,良久,方才露出不达眼底的笑容。

    “这样吗?”

    实则心中对这一应惯会见风使舵,自以为得计的阴司众神失去了兴趣。

    没有聪明的头脑,没有高超的手段,没有崇高的坚守。便连那极是出彩的,足以叫嬴政网开一面的能力同样有所欠缺。于嬴政一路所见之种种看来,这样的阴司显然是不合格的。

    并不足以承担那赏善罚恶,定世人寿命、生死轮回的责任。所以

    于此一瞬间,嬴政面上笑意终是变得温和,整个森罗大殿中的氛围同样为之一松。秦广王等目光隐秘交汇,俱是不由得心下微松,继而是一紧。对这人间帝王之威势更添几分敬畏。

    同样对接下来所要做的,不免生出几分忐忑与疑虑。而崔判官进了私房,自有阴差将记录着人间国王天禄、寿数的册子奉上。只是纵使崔判官如何查阅,亦无法从中找出唐皇李世民的姓名来。

    毕竟这人间国王与国王,国王与帝王之间还是有着差别的。叫人皇气运所钟的东土帝王

    崔判官本是心怀侥幸,认为那唐皇既然魂飞渺渺,来了这森罗殿,那么是否便意味着可以以阴间鬼王的力量将人间帝王命格撬动。只是在亲身感受过唐皇之威严之后崔判官便意识到事情或许有变。

    等到亲眼看到这天下万国国王天禄总簙,心中的猜测便成为现实。但如果名册上没有唐皇,这样的名册及簙子又有何意义?

    崔判官以手捋须,接连摇头。将那簙子递给阴差,继而将手一引,手上摊开,将生死簿现将出来。抬脚走到殿中,对着十殿阎君将生死簿呈上。

    末首的转轮王率先接过,目光同崔判官交汇、对视过一眼,彼此俱是心中有了答案。虽然遗憾,但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不管彼此位格如何,原本若是唐皇在对着十殿阎君的时候率先低头,那么大义与名分流逝纵使再如何补救,属于唐皇的天禄寿命等都将会被记载在那万国国王天禄总簿之中。至此叫阴神所控,随意添加更改,肆意操纵。

    不得自由。

    只是人皇气运所钟之下,纵使唐皇不能成就人皇,更无法恢复上古人皇治世的局面。但只要唐皇未曾主动低头俯首,那么纵使是十殿阎君等想要对着唐皇做出什么,同样要掂量掂量,并不可随性而为。

    这其实是一种欺骗,一种利用人间帝王对自身所处之位格并不明晰,以及天地间的人道、皇道气运再无法如同上古及神代帝王时期为一人所用而形成的欺骗。

    十殿阎君所要做的,是将这骗局进行下去,使唐皇命运从可以被更改、却不可以随意被更改的生死簿中脱离,彻底落到他们掌控之中。

    因而崔判官所呈上的生死簿在十殿阎君中一一传递,终是落到秦广王的手。但见这第一殿的阎君点头而又摇头,目光自那生死簿中的某一页上扫过,故作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开口,对着嬴政问道:

    “敢问陛下,登基已经有了多少年?又可知您原本之寿数几何?”

    嬴政不言,起了身,目光静静落在了秦广王身上。直至秦广王面上神色僵硬握着生死簿的指尖略略泛白,本是经由阴魂构筑的身躯间似有冷汗滑落,方才一步踏出至于秦广王近前,伸出指尖,将那生死簿从秦广王手中抽出。

    秦广王也好一众的阴神也罢,身形微倾原本是想要阻止的。甚至不乏有性格暴躁者怒目圆瞪,气息疯涨便欲动手。只是剑拔弩张的氛围不过是一瞬,不可知的神念在十殿阎君、一众阴神之间交汇。

    目中狠色浮现但仅仅是一瞬,秦广王主动放开了所有的力度使嬴政将那生死簿抽离,面上则是换上了虚假且和善、讨好的笑意。

    “陛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

    嬴政的目光并未在秦广王面上停留,不过再是平静不过的扫视过一众的阴神,而后再度坐回到了那主位之上。手中生死簿揭开,眼睑垂落,视线在那秦广王原本所看的那一页上停留。

    所见到的不过是一片空白。

    直至嬴政目光之下,终是有字迹显露。

    “大唐贞观皇帝李世民,卒于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日,在位二十三年,享年五十二岁。”

    同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天下万国国王总簿中,原身所应当亡于贞观十三年并不相同。至于崔判官在那簿上增添的一笔,给唐皇再添二十年阳寿

    若是嬴政记忆无有错漏,那么在《西游记》中,取经人贞观十三年出发前往西天取经,直到十四年之后回返东土,那时所见的唐皇尚还是大唐贞观天子李世民,而非是太子即位。

    彼时已经是贞观二十七年。在贞观二十三年的基础上,又增添了四年。所以那时的唐皇究竟还是否是唐皇,是这生死簿中记载的唐皇,或未可知。

    嬴政心中对此早有所料,因而并不意外。不过略略挑了眉,开口,似笑非笑道:

    “不知诸位阎君以为,朕可是寿数将近,将要魂归地府?怎生朕见这生死簿中记载”

    “陛下尚还有二十年阳寿,不过是那泾河龙王无状,定要请陛下前来。现在既然已经对案明白,我等马上便送陛下还阳。还请陛下移步,随崔判官”

    秦广王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将原本在心中准备了无数遍的话语说来,想要快速将这一尊并不好糊弄的煞神送走。总归前方还有更大的陷阱在等待着这位唐皇。只是嬴政目光之下,秦广王口中的话语越来越轻直至全然消失不见。

    整个身形仿佛是要叫那有如山岳一般的压力与危机压垮。

    再不敢吐露任何言语。

    一步退而步步退。从嬴政如入无人之境好似巡视自身之领土一般进到这森罗殿,而一众阴神甚至是诸位阎君们尽皆控背躬身俯首为礼开始,大义与名分似乎由此而定下。

    这位人间帝王、大唐皇帝陛下,对在场的一种阴神们有了天然的压制。

    当然,这其中还有更为至关重要的理由。便如同眼前的其实是秦皇,是此世之间最后一位能引人道、皇道气运为己用的人间帝王。属于秦皇的国度或许已经崩塌,可是唐皇

    一个新生的、如日之初升一般冉冉升起的帝国,一个受人皇气运所钟的大唐皇帝陛下。白衣观音也好十殿阎君也罢,谁都不想轻易插手其中,沾染那份谋害人间帝王的因果及孽债。

    故而方才有了这一步又一步的欺骗及算计。

    但嬴政又岂会尽如他们的意?

    “不妥,不妥。”

    上首嬴政开口,生生将崔判官准备向前引路的脚步打住,叫一众阴神们面色泛白,隐隐然之间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然而身处其中的嬴政却又是无所觉的,对着秦广王招了手,指着生死簿上的字迹道:

    “朕年岁大了,老眼昏花,左看右看,竟只从这生死簿上看出几个大字来,不知阎君认为是也不是?”

    “何字?”

    秦广王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凑近,面色间有几分不好,心中更是有不详的预感升起,无以言说。

    “自然是,”

    嬴政起身,负手而立将那生死簿纳到掌中。开口,锋芒毕露再不掩那份并吞天下囊括宇内的豪情道:

    “人道千千万万年,朕之基业与寿数,万年,万万年。”

    第034章 第 34 章

    于一众阴神眼中显露的仍是唐皇, 是大唐皇帝陛下。但随着嬴政话音落下,整个森罗殿中针落可闻再没有任何声响。一众多多少少算是见过了世面的阴神们目瞪口呆神情惊愕,说不出任何言语, 更无法于此做出任何反应。

    天地间的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因此而陷入到沉寂, 唯有嬴政的身影如山如渊, 带给一众阴神们以莫大的压迫。叫秦广王等知晓,这位大唐皇帝陛下或许并非是在说笑。

    只是这又怎么可能?

    秦广王面上挤了又挤, 终是挤出一副扭曲的、尴尬的笑容,自说自话道:

    “陛下玩笑。”

    又再度俯了身,伸出双手老老实实的讨要道:

    “这生死簿为我冥府重器,陛下既然看过了, 不妨交还小王, 好生归置。”

    眼角余光瞥过,见嬴政面色冷硬似乎并没有任何商量的意味。秦广王暗自咬牙,一脸肉疼的进一步将诱饵抛出道:

    “此番叫陛下您游地府,是我等疏忽。然而长生不可得, 这千年万岁并非是小王等所能够达到。不过陛下您如果愿意的话,做为赔罪,小王等拼了这一身修为不要,在生死簿上为您再添上四五年, 还是可以做到的。”

    恰是生死簿上尚有二十年寿命之外,《西游记》中唐僧取经归来, 原身所能达到的寿数。

    嬴政心中生出果然是如此的感觉。但这并非是嬴政所想要, 不过嬴政似乎由此而想到了什么, 开口, 对着秦广王等一众的阴神们露出笑容道:

    “朕听说五百年前有齐天大圣孙悟空大闹地府,于生死簿上勾去所有猴类名姓。朕心向往之, 不如”

    伴随着嬴政话音落下的,是这位人间帝王的手再度落到了记载唐皇姓名的那一页,仿佛要将此而毁去。下方,秦广王等终是大惊失色,连连开口道:

    “陛下不可!”“还请陛下三思!”“此事断不可为!”

    嬴政的动作因此而停下,似笑非笑的将目光落到了下首可怜巴巴抬起了眼,望着自己的一众阴神身上。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及答复。

    但很显然,秦广王、楚江王等口中的“生死簿至关重要,不可以被轻易更改”、“皇帝陛下命格贵重,牵扯颇多。若是肆意将生死簿毁去,恐会生出祸端”、“那孙悟空虽毁坏了生死簿获得一时快意,可陛下当知晓其现下正在五行山下受罚”等如是种种者,是无法将嬴政说服的。

    嬴政定下的决意并不因此而改变,这秦皇所要做的,更非是秦广王等所想要的那般简单。因而下一刻,但听得撕拉一声脆响,一众阴神惊恐的目光中,记载着大唐贞观天子李世民的那一页叫嬴政扯下。

    “李世民!”

    “放肆!”

    “安敢如此!”

    一众阴神终是跳脚炸毛,再无法维持任何看似温和的表现及笑意。齐齐对视过一眼,便欲将法相展开,给这唐皇一个教训。只是崔判官神情微凛,却是于神念中幽幽传音,对着一众阴神们泼上一瓢冷水。

    “生死簿是随便的什么人都可以擅动的吗?”

    这自然不是。

    做为记载天地人三界所有生灵生死命数及寿命等种种的神器,纵使十殿阎君所掌握的并非是完全,更无法发挥其最大的效用。可天地人三书之一的生死簿,又岂是随意的凡夫俗子所能擅动?

    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天生石猴不提,现今的这唐皇,这不修神通不依法术的大唐皇帝陛下,纵使是人皇气运所钟,又如何能够安然而退?

    不因此而招致天谴及神器反噬。

    有惊愕与疑惑在心头汇聚,上首的嬴政因此被蒙上神秘的、不可言说且不可以轻易被揣度的色彩。然后下一刻,一众阴神们便见嬴政将指尖那被撕下的、记载了大唐贞观皇帝李世民寿数等种种的纸页撇下。

    落于虚空中,飘落在地面,有天然生成的字迹隐隐绰绰的落到下首一众阴神的眼。而后纸页无风自燃,转瞬消逝不见。并不曾有任何的痕迹遗留。

    属于大唐贞观皇帝的这一页在凡人命数、在生死簿中被抹去。于此一瞬间,秦广王、楚江王及崔判官等一众阴神们都似有所感,只觉得天道威压之下,隐隐有大恐怖将要降临。

    然而——

    艰难的舔了舔唇,不管是十殿阎君还是崔判官等都意识到,天道所针对的或许并非仅仅是上首那将记载着李世民生死簿那一页所撕毁的唐皇。还有他们这一众在场的、未曾将这一切阻止的阴神。

    “这唐皇究竟是何来历?”

    “难不成是紫薇帝君下凡?还是说”

    一众阴神们于神念里倒吸一口凉气,终是想到了那最不可能的可能:难不成这唐皇不仅仅是受人皇气运所钟,还有可能成就人皇之位,恢复上古人皇治世不成?

    但这样的念头仅仅是生出,便叫一众的阴神们自行否定。冥冥之中的天道威压含而不发,隐而未现,随着嬴政脚下踏出,似乎就此失去目标,自行消散。

    这样的变化自不曾逃过一众阴神们的感知,便在秦广王等面面相觑,思虑着如何将这样一尊大神请走又或者做出应对的时候。嬴政弹了弹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开口,漫不经心道:

    “地府虽好,却不可久留。诸君可要送朕还阳?”

    随着嬴政话音落下,一众阴神们脑子有些短路。不过很快的反应过来,心中猛然一个激灵,唯恐眼前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再留下去会生出什么了不得的祸端。当即如梦初醒,接连不断点头。

    啊是是是,对对对。

    “我等这便上前带路,送陛下回返阳间。”

    秦广王为首,一众阴神们控背躬身,对着嬴□□首。而后秦广王将手一引,率先在前引路。

    随着嬴政脚下踏出,楚江王、卞城王一众阴神随上。

    一路浩浩荡荡,往森罗殿外而去。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于此一瞬间,有什么叫秦广王等忽视。

    是什么呢?

    嬴政指尖摩挲过掌中生死簿,而后将其隐于袖中,唇角微微翘起。但很快的,嬴政停下了脚步。

    举目望过,负手而立,摇头道:

    “朕记得来时所走,并非是此路。”

    秦广王心中打鼓,不过还是回头,于嬴政的目光之下面上维持着堪称是僵硬的笑意道:

    “好叫陛下知晓,阴司里向来是这般,有去路,无来路。小王等现今送陛下从转轮藏还阳,一则可以事陛下观游地府,二则叫您转托超生,回返阳间。”

    恰是《西游记》里,崔判官对原身说过的说辞。虽然略有变化,但大致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转轮藏吗?

    若嬴政不曾记错的话那泾河龙王可是自转轮藏中超生,投胎去了。所以这些看似老实本分的阴神们所存的究竟是什么心思,或未可知。

    不过嬴政显然是不惧的,又或者说这提前知晓了剧本的帝王真正所存有的心思,是

    在秦广王等一众阴神们小心脏抖了又抖,鬓角几乎有冷汗将要落下,唯恐嬴政察觉到什么又或者再生出什么乱子之际。嬴政终是将落在秦广王身上的目光收回,遥遥落下远方,而后点头颔首,意味不明道:

    “原来是如此吗?”

    嬴政那再是平静且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异样。至于这位帝王所望向的,或许是九幽黄泉,又或许是那更加深远的地方。但谁又知道呢?

    只是下一刻嬴政于秦广王等提心吊胆的目光之下抬脚,按照他们所引向的路径而去。阴神们提起的心落下。

    如此又数里,前方是一座高山。望之不详阴云垂地黑雾迷空,呈现出阴悚诡异之相。

    秦广王等一众阴神们似乎被这位大唐皇帝陛下折腾得没有了脾气,当下由崔判官开口,主动对着嬴政介绍道:

    “还请陛下放心,此为幽冥背阴山,有我等引领,定然叫您安然度过,不会生出任何事端来。”

    嬴政对此可有可无,未曾发表任何意见。纵使上得山岳来,但见阴风飒飒黑雾弥漫,山不生草峰不插天。正所谓洞中收野鬼,涧底隐邪魂。

    但嬴政一路分花拂柳,以脚踩在那崎岖陡峭,遍布了碎石乱叶及怨魂哀嚎的山石之间,却不见任何畏惧、色变以及害怕。虽行在这明显充满着邪祟诡谲气息的幽冥背阴山上,却犹如行在自己的国,丈量巡视着自己的领土。

    端的是一派风姿无双,威仪深重。

    诸位阎君彼此对视过一眼,知晓想要以此破这唐皇的心气显然是不能。当下有阴神将法相露出了,一声厉喝,使那怨魂哀嚎之声平息,而后对着嬴政请罪。

    只道是惊扰了陛下。

    然而嬴政嗤笑,无甚起伏的反问:

    “谈何惊扰?不过,”

    话音转过,嬴政却是不掩嘲讽道:

    “十殿阎君、一众阴差在侧,这地府中的怨魂尚敢如此,在朕看来,还是当好生治上一治才是。”

    “当然,诸君不必忧心。想必过不了多久,朕便会”

    第035章 第 35 章

    嬴政口中的话语尚未曾说完, 便一点点的隐去。

    但仅仅只是透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便足以叫一众的阴神们内心为之愤恨。不过大事在前,前方更为隐秘的陷阱等待着这唐皇踏足尚未被揭露。秦广王等只得先行将心中的杀意恶意等按捺。

    面上强行挤出唯唯诺诺的、略有些尴尬与扭曲的笑意。

    垂听圣训。

    好在嬴政似乎无意于此为难, 不过是略略提点与言语了两句便再度跟着秦广王踏出, 一路所见, 是诸多衙门。是恶怪惊心,悲身震耳欲聋。

    不过一众阴神们似乎终是吸取了教训, 将原本那妄图以此使唐皇心气散去,不敢对鬼神之意生出违逆的想法散去。打出了旗帜招牌,叫沿路的怨魂等种种为之退避。

    不敢有任何近前,更不敢对那众星拱月身份地位似乎较之以十殿阎君更加贵重的嬴政有任何不敬。

    俱是战战兢兢, 为之匍匐。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幽冥背阴山之后有十八层地狱, 秦广王引路,带着嬴政自十八层地狱之间走过。那刀山火海也好抽皮扒筋也罢,抑或是酆都狱、幽枉狱等种种,落在嬴政眼中, 俱不能叫这位人间帝王由此而生出波澜。

    普通人看一眼便会惊惧不安甚至是失魂落魄的场景,同样无法叫嬴政的灵魂因此而有任何波动。至此,即便是秦广王等亦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唐皇帝陛下心性坚定, 远远超出这所有阴神之想象。

    更超出那位在背后搅弄风云的菩萨预料。

    那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在做什么呢暂且不提,国灵之身行走在世间, 却似乎被绊住脚跟被困住, 再无法将那诸多神通法术施展。甚至被切断了同大唐、同长安之间的联系。

    即使国灵之身清楚, 此刻的自己尚在大唐的土地上。但——

    此去安西九千九百里。地府之内, 嬴政在秦广王等一众阴神的带领下过十八层地狱、过奈何恶水、血盆苦界暂且不提。将目光与视角拉到国灵之身身上,嬴政忽然意识到, 这里是大唐,却又不是大唐。

    至少不是嬴政所熟悉的那个大唐。

    闭目回想,纷繁且嘈杂的、叫人略有些头痛的记忆中,嬴政终是回忆起一道镜光。

    一道雪亮且晶莹的、洞彻虚空的镜光。

    便是在那道镜光之下,嬴政国灵之身同大唐、同长安之间的联系被切断。等到再睁开眼,便出现在这茫茫荒漠、漫漫黄沙之间。这里是

    嬴政以手伸出,短暂的遮蔽了那日光,望向未曾有任何绿意的天际。而后在下一瞬间遵循着心中的指引,向着那似乎没有来路、同样没有归途的黄沙之地而前行。

    长安城外的土地庙之内,白衣观音眉目悲悯,缓缓露出笑容。在其身侧不远处,惠岸行者手持宝镜,略有些担忧的开口,对着大士道:

    “菩萨,如此当真可以吗?那毕竟是国灵,一尊同大唐命运相连的国灵。”

    “痴儿,着相。”

    大士摇头,说出的话语里似是有几分警告,又似是有几分不知名的意味。开口,对着惠岸行者做出提点道:

    “国灵与国家命运相连,但于此世间,不需要国灵,更不需要人皇。”

    话音落下,菩萨回首,望过长安城上空那煌煌升腾的人道、皇道气运洪流。继而道:

    “此刻的大唐国运,恰如同日之初升,尚未至于盛极。故而贫僧也好漫天神佛也罢,想要对那国灵做出什么,必然会招致反噬。所以,”

    大士话语落下,似笑非笑望过惠岸行者手中宝镜。

    “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恰如同恒河沙数,不可计量。贫僧不过是以这昆仑镜力量,将其带到另一方同属大唐的末法时空中。使其参悟本真,又有何不可?”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纵使是白衣大士这样的仙神菩萨,若是直接对着一尊新生的国灵出手抑或是将其斩杀,那么所要面对的因果与孽债亦非是其所能够承受。

    可若是将其放逐到那另外的时空中,斩断其同此世大唐之间的牵连。纵使这白衣大士同样是摸不清楚,曾经为西王母所有的神器昆仑镜又会将那国灵送至何方。但至少西天佛门接下来所要做的事,那国灵当是无法有任何阻止。

    甚至有可能迷失在那末法之世中,就此消亡。这无疑是白衣大士所乐意见到,更是最好的处理这国灵的手段。只是当白衣大士的目光落在那昆仑镜上之时却不免有些遗憾。

    盖因为这神器本为西王母所有,后来又历经诸位上古大神的手。纵使机缘巧合落到佛门手中,可自始至终都未曾叫菩萨所掌控。所能够使用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若非是国灵身份过于特殊

    菩萨目光收回,口宣佛号。然而不知是心不静,还是身处在这此世之人道、皇道气运最盛处不远的缘故,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几分烦躁。

    以脚行在地面,所见俱是茫茫黄沙的嬴政内心当中却又是极安宁与安静的。并不因这周遭的环境、这无望的、似乎看不到希望的路途而改变。

    只是心中不免有几分庆幸,好在来此的是国灵之身,是国家意识与命运、意志所幻化而来的人形。即便嬴政于此同样察觉到,这似乎是一处灵气不断枯竭的,根本便无法引过多力量为己用的时空。

    但至少寒暑、饥饿、疲累等种种并不足以将嬴政影响,而嬴政所要做的,不过是于此走出一条路来,搞清楚此间状况。甚至是找寻到回返的时机。

    镜中花,水中月。属于国灵的能力于此被深深压制和隔阂,但好在冥冥之中的那份牵引还在的。嬴政循心而行,依着那份指引而走,于此茫茫荒漠中,终是听到了驼铃悠悠,见到了人影。

    嬴政身上不合时宜的装扮于无声息间被改变。一身玄色常服,腰悬长剑。

    然后嬴政见到了一伙胡商。

    说着唐人的语言,抄着异国腔调的胡商。

    “郎君是唐人?浪荡江湖的侠士,游历在外的高门子弟?可要去往长安?”

    那胡商、那商队的首领似乎是极热情的。主动邀请嬴政上了骆驼,又递上水囊,同嬴政之间扯开话题。甚至是生出不好意思的赞叹。

    “不瞒郎君您说,我来往西域诸国,从遥远的波斯、大食出发,经过莎车、龟兹等,一路去往长安。自诩还算是见过几分世面。可如郎君这等人物,却着实是少见。”

    幼年于邯郸城中为质,九岁归秦的嬴政和燕赵游侠儿同样是有过接触的。甚至于只要这帝王想,通身的威严与威仪褪去,自是可以显露出几分任侠不羁的气息来。

    不动声色间将话题揭过,嬴政开口,问及那胡商及长安城中情况等种种。只道是自身远游在外,对于个中种种,已经不再是那么熟悉。却是敏锐意识到此时的长安,或许已经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长安。

    只是按理,嬴政口中话语并非是没有漏洞存在。

    然而不知是国灵气息太过特殊还是首领太过心大,抑或是胡商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嬴政目光之下,胡商极爽朗的将自己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吐露,并且略带向往的开口,遥望向长安方向,露出极神往的笑容。

    “郎君自长安而来,当知晓长安啊,那可是地上天国,是梦一样的地方。”

    九天阖闾开天阙,万国衣冠拜冕旒。

    胡商口中的长安,同嬴政所知道的相同而又不同。是地上天国,天上神都,一个只是看上一眼便足以忘掉自己故乡的地方。只是恰如同窥一叶而见泰山,嬴政知晓现下的这个大唐,同此前所处的相似而又不似。并不可同日而论。

    然而胡商口中的话语未完,只道是不久前有不久前有西域小国使者献宝,叫唐皇留在了长安,赏赐了个官做。

    胡商说到此处,继而是一声轻叹。面上现出几分怅惘与惆怅。

    “那使者之所以能做官、做大唐的官,是因为他已经是使者了。大唐是有留外国的使者做官这样的传统的。但我这样的胡商”

    胡商摇头,不过很快却又恢复了精神,终是露出几分奸猾的、极具商贾气息的笑意。

    “虽然大唐的官是做不成,但有生之年,待我再往返几趟,赚够了钱。就在长安买房置业,购置田产,做一个放印子钱的大商人,定居在长安,还是可以的。”

    “长安吗?”

    胡商的声音渐渐淡去,于黄沙之间消逝,同样消散在空气中的还有嬴政意味不明的话语。跟随着商队的队伍、坐着骆驼前行,如是又不知多久,时间仿佛于此失去意义。只是在那极具异域腔调的、商队中乐手的演奏中,嬴政终是看到了城。

    看到了城头上竖着的旗帜。

    大唐的旗帜。

    第036章 第 36 章

    城是古城, 是孤城,是一座充满了斑驳印记的、犹带着血与火的孤城。

    空气中飘荡着的是血与火,是无尽的战鼓、怒意与哀嚎。而那城头的旗帜同样是被血与火所染红了的, 在黄沙之间、在昏黄的日头之下散发着苍凉、寂寥与不屈的意味。

    龟兹一去一千年, 混乱的时空于此交汇。嬴政看到了胡人的歌舞, 看到了无尽的战火流离,看到了城头旗帜变幻, 属于大唐与中原、唐人、汉人的旗帜终是落下。

    西域尽是胡人舞。

    残阳落下,篝火燃烧。嬴政所见之景恰如同南柯梦幻,海市蜃楼一般消失不见。转瞬之间嬴政随着商队进了城,来到了那城中。

    暂做修整。

    这城自然是处在大唐、安西都护府旗下的, 有再是精锐不过的玄甲安西军游弋, 有天南海北、往来各地的商人穿行在其间。

    琵琶、羌笛,来往的兵士、客商、胡姬声响之下,是带着芝麻的烤饼、洒上了胡椒的烤肉、玉碗盛来琥珀光的美酒飘散在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叫嬴政怀疑自己进城之前所看到的不过是一场幻梦。

    东方夜放花千树。漫天的星辰之下, 纵使未曾有焰火被点燃,可这塞外的城池却无疑是极热闹的。众人或歌或舞,更有柔媚且多情的胡姬对着嬴政抛着媚眼,眼波流转间一派勾魂摄魄。

    然而嬴政身处在这之间, 却又似乎是游离在此之外的。充斥着某种说不出的、似乎是格格不入却又似乎是可以远观却不可亵玩的意味。

    恰似是那三尺神台之上的神佛。望之温和且悲悯,却自成世界, 不可以被走进。

    将这一切打破的是那胡商递来的美酒, 是篝火映照之下, 如血一般殷红的葡萄美酒。

    胡商开口, 似有似无的应和着空气中流动的乐曲,指着那跳舞的胡姬对嬴政道:

    “郎君可要什么货物吗?抑或者”

    有耐人捉摸的、彼此都懂的笑意从胡商嘴角生出, 连带着胡商那本就是有些奸猾的面相变得猥琐。

    “只要郎君想,我可以送给你,就当结交个朋友。我观郎君你品貌非凡,当不是一般人物。日后我若是于长安城中安家,还请郎君你看在今日的面子与情谊上,关照一二。”

    胡商言语间带着不少成功的商贾、投机者所具有的真诚及坦荡,并不将自身的目的所遮掩。并不会因此而将嬴政不适的态度引起,但莫名且自然而然的,叫嬴政想到了某个成功的商人,某个同自己、同大秦关系匪浅的政客。

    曾经的大秦相国,吕不韦。

    但世间如吕不韦者又有几人?成年的嬴政身边,同样不再需要一个吕不韦。因而嬴政不过是对着胡商举杯微笑,而后开口,问出疑问道:

    “今夕何夕,现今的这位大唐皇帝陛下,究竟是何人?而今,又是何年份?”

    嬴政这话语与问题本是极突兀且不讲道理的,同其此前所表述的在外游历人设并不相符。然而胡商却似乎未曾对此有任何察觉,不过是老老实实顺着嬴政问题开口,给出答案。

    “此为大唐天宝年间”

    胡商开阖的嘴角远去,落下的话语同样消散在空气中,再没有痕迹。恰如同某种关键性词汇被触动一般,等到嬴政再睁开眼,似乎又回到刚进入此方空间之时,回到那漫漫黄沙之间。

    尚未曾遇到商队的时候。

    一切再度重演,同样的商队、同样的胡商、同样的城池,同样的篝火之下,胡商将美酒递出,对着嬴政问出疑问。

    说明心中所想。

    嬴政不言,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对胡商道:

    “若可以选择,你想将何物带回长安?”

    “郎君此言何意?”

    胡商不解。然而夜空之下,篝火的照耀中,胡商看到了嬴政的眼。那是一双清凌凌的、似乎不带有任何波澜及情绪的,却又可以洞彻虚妄并不为表相所迷惑的眼。

    在那眼中,胡商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再是体面的、自信的、充满希望的,而是

    转瞬成灰周遭之诸多种种喧嚣且热闹的景象褪去。城是荒城,城头上的旗帜早已经落地,掩埋在泥土里,风化、消散在时间与岁月当中。

    不过是那夜空、那黄沙、那吹动的风,在诉说着过往的辉煌。

    胡商的身影变得极稀薄,不过是一道人类肉眼所不及的,残存在这城池中不肯散去灵魂甚至是执念。因国灵之身的特殊,而叫嬴政所见。

    这本当是一个灵气稀薄的,并不可以动用过多超凡力量的末法之世。胡商的灵魂与执念最终所走向的,不过是寂亡。

    胡商似乎于此游荡太久太久,纵使自身存在被叫破,可是神智似乎由此而陷入到混乱与癫狂。开口,含混不清道:

    “何至于此,怎么就到了如此境地呢?”

    随着胡商话音而落下的,是嬴政想到了此前的黄沙之间,伴随着驼铃走过之时,胡商所说出的言语。

    “从长安直到葱岭以西,在直达波斯、大食等遥远帝国的丝绸之路上,有来自大唐的骑兵常年游弋,保证过往商旅的安全。”

    “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纵使是商人旅者行万里路,亦无需携带兵刃,将安危顾虑。”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大唐的光辉与荣耀,似乎远较之以嬴政所以为的更加恢宏盛大,使人神往。便如同眼前这胡商原本倾尽一生,汲汲营营的,不过是长安。

    是成为一名唐人,长安人。所以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会至于此等地步与境地呢?

    渔阳颦鼓动地,霓裳羽衣舞被惊破,此前的画面与场景再现。嬴政看到了孤城白发,看到了这片土地的分裂、战火及流离。更看到了同中央王朝失去联系的大唐军队,在此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

    满城尽是白发兵。

    有铜钱落在地面,发出声响。

    胡商回神,终是由此而将理智寻回。小心翼翼的俯身将铜钱拾起,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同嬴政诉说道: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长安”

    举目所见,不见长安。胡商的目光自然是看不到那么远,看不到那长安的。于是胡商苦笑,喃喃道:

    “谁能想到呢,原本以为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平叛。可是平叛的军队再没有回来,同中央王朝的联系被切断。盗匪四起,原本和平的商路,同样被切断”

    胡商的样貌与模样同样因此而生出改变。是黑发黑眸的征夫,是穿着着破烂玄甲的将领,是满头华发的老兵

    然而无一例外的,那目光之所望向的,是长安。是那看不见的、凡人肉眼所不能及的长安,大唐。

    握着铜板的手缓缓收拢,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交相错杂,回荡在嬴政的耳。

    是这片土地之上,恋栈不去的执念与灵魂在诉说,在哀嚎,在等待和期盼。

    谁能更使李轻车,收取凉州入汉家?

    那枚被小心翼翼对待的铜板被递到了嬴政跟前。开口,眼前缥缈稀薄的执念与灵魂最终所定格的,仍是那胡商的模样。

    “有劳郎君。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将这个带回长安吧。”

    嬴政眼睑垂下,以目光在那铜板间停留,而后给出答案。

    “可。”

    伴随着君王话音而落下的,是最后一点执念与灵魂散去,原本存在于胡商手中的铜板,终是失去支撑,将要落在地面。

    只是嬴政的手伸出,摊开,将其稳稳的接住。落在掌心。

    这是一枚铸造粗糙的,同此时工艺并不相符合的钱币。至少同嬴政在原身身上醒来之后,所接触到的钱币并不相同。然而在这钱币中,国灵之身轻而易举的便看到、读到了许多许多。

    冷月之下,嬴政同样看到了那钱币之上的字迹。

    大唐建中。

    这是一个叫嬴政为之陌生的、并未曾接触过的年号。只是沿着冥冥中的那丝感悟,那份国灵与国家之间的牵连,嬴政却又知晓,不管是大唐还是长安都还是存在的。

    于是嬴政指尖合拢,将那钱币纳到手中,反手放置在袖里。而后屈指微弹,以指尖叩过剑柄,似是要将那份无以被言说的情绪散尽。继续向着心中所选定的方向而前行。

    对国灵之身来说,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自然是回返原本的时空当中,回到那东土大唐。回到所应处的位置之上。

    但就在嬴政的脚下将要从那破烂倾颓的城池中踏出之际,空气隐隐传来雄浑的、隐隐带着几分哀意的战歌。

    嬴政回首,但见举了火,恰如同星河一般将孤城照亮的玄甲铁骑鱼贯而出,恍若出征,向着未知的前路而行。

    是梦是幻,是曾留存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剪影。伴随着歌声飘荡在国灵之身的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白发老卒执旗而立,对着这天地四方发出宣告。

    “河西在,安西在!我大唐将士,无一投敌,无一叛国!”

    音落,血与火席卷,所有的景象褪去。呈现在国灵之身眼前的,不过是一派黄沙漫漫与苍茫。

    然而嬴政抬起了手,手上,摊开的掌心之中,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散发着灼灼的热意,似是在燃烧。

    第037章 第 37 章

    过奈何恶水, 血盆苦界。随着秦广王上前指引,十殿阎君及一众阴神等随行。很快,出现在前方的是枉死城。只不过相较此前而言, 较之以头一遭进到地府中所见, 却又似乎有了不同。

    随着嬴政及一众阴神走近, 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处草寇, 不断有拖腰折臂、有足无头的鬼魅上前叫唤。对着嬴政道: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但不过是一瞬,尚不待嬴政对此有任何反应,那秦广王便面色微沉以袍袖拂过,使其散去。又对着嬴政拱手, 请罪道:

    “此不过是些无收无管, 不得超生的枉死冤业。惊扰了陛下,倒叫陛下笑话。”

    “是吗?”

    嬴政不可置否,只是在秦广王心中那一口气将要落下,自以为可以将这话题揭过之时开口。好似是不经意道:

    “如此孤魂野鬼, 可需要朕以钱钞买路?抑或者替其偿命?”

    譬如辽东死,砍头何所伤。隋末乱世以来,群雄并起草莽云集,自是不乏枉死且不入轮回, 恋栈留存在这枉死城中之辈。只不过眼前的这些经由阴神们所安排的、原本想要使原身为之害怕与畏惧的怨魂们

    “赏善罚恶,怎么, 这众王子、众头目的灵魂不去收管, 使其为生前之种种罪业而赎罪、偿还。难不成诸君想要朕教尔等, 该当怎么去做不成?”

    地府的乱象从来便不仅仅是在一朝一夕间, 更不仅仅是那《西游记》中所记录。来自于八百年前的、崇尚法家的秦皇,对此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世人寿数、增删加减, 甚至于生灵生前死后之命运对鬼神等而言,似乎成为玩物。成为可以供他们随意解读、取笑和拨弄的游戏。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规则,以及律令和法度的存在。

    便如同这枉死城中出现在嬴政眼前的怨魂们,这经由一众的阴神们所刻意安排想要将原身打压的诸王子、头目魂魄若阴间当真法度严苛律令严谨,又哪来的机会现身在嬴政跟前。而非是进到那十八层地狱当中,遭受折磨?

    更不必说生死簿上肆意更改,牛头马面勾错魂魄等诸事。

    只是恰如同手中的诱饵抛下而后又不时收拢,逗弄着那些自以为得计的蟊虫一般。嬴政将话题提起,而后又在秦广王等一众阴神们战战兢兢的请罪声中将其揭过。

    好似仅仅只是单纯的好奇抑或者有所疑问,直至走到那“六道轮回”之所。

    取经人尚未出世,此更非是十八年后的唐僧将要西行取经的时间。因而十殿阎君及一众的阴神们自然不曾如那《西游记》中所记载的一般,对嬴政提及做个水陆道场,替那一众怨魂们超生一事。不过此行的目的地,似乎因此而走到尽头。

    僧尼俗道,走兽飞禽,魑魅魍魉,如是种种者,俱皆各行其道,奔走在那六道轮回之下。走向轮回往生,走向不同的路途。

    原本控背躬身,略带了几分谄媚与拘谨的秦广王终是直起了身子,以手指过那六道轮回之所,对嬴政做出介绍。

    “好叫大唐皇帝陛下知晓,此为六道轮回。行善的,升仙化道;尽忠的,超生贵道。”

    又将目光一扫,使崔判官上前引路。自行抄了手,退至楚江王、卞城王等身旁。

    “去休去休,冥府与阳间时间流速,各不相同。迟则恐生出弊端。陛下还不归去,速速回返阳间?”

    伴随着秦广王话音落下的,是一众阴神们俱皆开口,只道是“还请大唐皇帝陛下回返阳间”。

    崔判官手中,有引魂幡起了,幢幡招摇。似是将唐皇魂魄所摄,引着其前行。

    将要从那尽忠的超生贵道而出,回返阳间。在其身后,一众阴神以手捋须,面带微笑,似是隐隐可见此事功成,那唐皇命数将要被他们所掌控的那一日。

    如此,那该出的恶气,自然是要出的。心胸并不如何宽广如秦广王等,面上笑意扩大,目中恶意流淌,显然已经在开始构思,属于唐皇之命数当如何调整,方才可以尽显他们地府、鬼神之威严。

    只是便在嬴政将要至于那“超生贵道门”那一刻,这位一众阴神眼中的唐皇停下了脚。双手负于身后,侧目,回首,对着恶意与笑容尚来不及收敛的阴神们露出笑容。

    崔判官手中,那引魂幡被自行折断,散落在地面,再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冷月之下,漫漫黄沙之间,国灵之身一脚踩空,似乎至于陷阱之中。

    是流沙。

    恰如同那连绵不绝无有穷尽的潮水,将要对着那国灵之身的上下左右四方而吞没。潜藏在眼耳口鼻之间,将痕迹一点点的掩埋。

    长安城外,土地庙中,白衣观音趺坐莲台之上,口诵妙法莲华。在其身侧,惠岸行者双手合十,似是在聆听、领会佛门真意。有莹莹宝光存在于虚空之中,镜光吞吐,那昆仑镜似是在同白衣大士所掌握的佛门真意相抗衡。

    直至白衣观音于不知不觉间住了口,双眼睁开。一旁的惠岸行者开口,问出疑问:

    “以菩萨之神通广大佛法精深,难道竟不能奈这神器如何?”

    大士摇头,不言。良久方才开口,目中现出几分不带任何情绪的慈悲道:

    “那国灵既然有心将我等牵扯到其劫数之中,那么便不是贫僧等要对他做出什么。而是地要杀他,是属于他之命数将近。”

    菩萨的语音中似是带着寒意,望向那昆仑镜的目光,同样带着冷漠与薄凉。

    “这昆仑镜是否能够弃暗投明,同我西天有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国灵既然被放逐在此间,便不可能再归来。”

    白衣大士指尖伸出,将那半空中的那面昆仑镜扣在了掌中。眼睑垂下,口宣佛号,开口,缓缓露出笑容道:

    “天劫之后,那国灵所要度的从来便不是人劫,而是地劫。”

    如浪里行舟,起伏不定。嬴政虽然有心将那白衣大士及其身后的佛门引到国灵之身接下来所需要度过的劫数当中,但很显然,将一尊国灵斩杀抑或者毁灭的罪业与因果,白衣大士等是不愿意承担的。

    因而白衣大士采用的,是将国灵放逐在那尚未曾全然叫自己掌握的昆仑镜时空当中,以劫数相阻,使其无法再归来和返回。

    黄沙之下,属于嬴政的身影将要被吞没。国灵之身所迎来的,是地劫而非是人劫。是地之灾难、劫数。

    但就在嬴政掌心钱币合拢,身形无所凭依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似乎要被掩埋的那一刻。有绳索落到嬴政掌中。

    于是国灵之身双眼睁开,以手挽住了那绳索,而后于下一刻恰如同那飞翔的玄鸟一般,以脚点过地面从那流沙中跃出。出现在那绳索的主人眼前。

    “郎君可是从中原之地、从长安而来?”

    是那为首的少年郎开口,对着嬴政露出笑容。

    那当是一个身份地位不低的豪族子弟,虽则穿着着明显带有异域色彩的服饰,但在谈到中原、长安时却明显情绪与意气高昂,充满着憧憬与向往。

    少年郎的目光之下,嬴政点头。却是回忆起长安,那诸多煌煌人道、皇道气运升腾的,如日之初升的长安。

    但那样的回忆不过是一瞬,嬴政的目光落到了那少年郎身上。

    雾蒙蒙的,国灵同大唐之间的联系虽然因那昆仑镜的缘故被阻隔,无法施加任何的影响。但来自于神魂最深处那隐秘的牵连却并未因此而断绝。

    国灵之身被放逐,却并未彻底的被放逐。只要嬴政想,那么大可以凭借于神魂之间最隐秘的牵连,将国灵之身强行召回。再回到原身所在的时空当中。

    当然,这同样需要付出代价。只是当嬴政目光落到那少年郎身上的时候,嬴政心中原本想要将国灵之身强行召走的想法收回。冥冥之中,好似看到了无形的因果丝线在牵扯和晃动。

    指尖绳索松开,国灵之身向前踏出,对于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嬴政心中同样有了答案。

    少年身后,自是有着随从侍卫,并且对国灵之身的存在虎视眈眈的。只是少年郎似乎对国灵之身有着天然的好感与本能的亲近,抬手止住了那一众便欲拔刀相向的侍从,开口,大大咧咧且无所顾忌的对嬴政道:

    “郎君可否告诉我,长安是怎样的?那中原王朝,当真便忘了我们,将我们留给了吐蕃人吗?”

    丁壮者沦为奴婢,年老体弱者遭到杀害。舞女庭前厌酒肉,不知百姓饿眠宿。

    这是沦陷之后的、叫吐蕃人所占领的西域,是曾经的、属于大唐的子民。

    嬴政合拢的掌心,那枚大唐建中的钱币似是在灼烧着这国灵之身的灵魂。

    只是冷月之下,少年郎的目光之中,嬴政回首望向视线所不及的长安方向,开口,朗声道:

    “大唐在,长安在,就在那里。你既然对此感到好奇,又为何不自己去见上一见?”

    少年郎语塞。似是想要说前往长安的路途早已经断绝,纵使心向大唐、心向长安,可他们现下却是被吐蕃人所统治着的。根本便无力再回到故土,回到大唐的统治之中。

    即便敦煌的名门望族也好,佛门僧侣、豪杰义士、百姓平民,都似乎在念着长安,想着长安。但——

    六郡山河,又如何不能够尽归故土?

    少年郎眉目张扬,目光灼灼。于嬴政的目光之下,有壮志与豪情、有血与火被点燃。

    第038章 第 38 章

    地府之内, 六道轮回处,超生贵道前。嬴政长身而立,身形如渊如山, 带给那一众笑意尚来不及收敛的阴神们以无尽的压迫。便连这君王面上的笑容, 同样带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及色彩。

    使一众的阴神们将心提起, 强行打叠起不安且扭曲的笑容。

    “陛下可是有何疑虑?”

    话音甫一出口,秦广王便恨不得将问题收回, 对着自己来上一巴掌。但很显然,嬴政却似乎将秦广王看似客套的话语听进去了的。侧耳作聆听状,然后开口,漫不经心道:

    “此超生贵道为尽忠之道, 尽忠者, 为臣也。朕为君,为天下之君,安可行此道?”

    石破天惊好似是有惊雷在虚空中炸响,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 是一众阴神俱是瞠目结舌,面上与目中流露出惊惧、不安、惶恐等诸多种种神情。

    属于秦广王等的谋算终是被揭露,整个六道轮回之所中,霎时充满着阴悚诡谲且极尽剑拔弩张之气氛。

    不声不响与无声息间, 一众阴神们对视过一眼,将嬴政退路封锁和包围。崔判官身后, 同样有鬼怪与怨魂在聚集, 形成吸力, 欲要将这大唐皇帝陛下带到那超生贵道处, 使嬴政彻底进到其中。

    这是那《西游记》中,崔判官带着原身所走过的道路。亦是此番一众阴神大费周章, 所想要嬴政走过。

    至于走过之后,唐皇是否还是唐皇,属于唐皇的命数究竟掌握在谁人手中

    谁又能说清楚,那再度回返阳间的原身,便一定会是原身呢?

    毕竟君王所走的道路,同臣子并不相同。又安可从尽忠的为臣之道出?

    “怎么,尔等引朕从这超生贵道过,是想朕对谁尽忠?又是想朕对谁称臣?”

    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并不加以任何掩饰的猖狂及嘲讽,嬴政问出疑问。对于崔判官等的动作,似乎全然无所察觉。而嬴政目光之下,十殿阎君等终是将唇角扭曲且尴尬的笑意收敛,变得高高在上且缥缈面无表情。

    脑后神光湛湛,有属于鬼神的威压显露出来,充斥此上下左右诸方天地。无尽怨魂随之助威,随之发出怒号。将怨念、恶意等齐齐对着嬴政压下。

    “大唐皇帝陛下,地府非是你可以久留。还不归去,更待何时?”

    避而不答,将袍袖拂了,有阴风随之生出。携风带浪,伴随着十殿阎君口中的话语吐出,向着嬴政席卷而来。却是打定了主意,定要使这唐皇从超生贵道,回返到那阳间。

    将唐皇命数掌控。

    只是万法不沾百劫不磨,如是种种者,对嬴政而言却又似乎全然没有任何反应的。纵使再如何声势浩大充斥了诸多种种危机,可是当至于嬴政近前之时,却又犹如云散风止并不留下任何痕迹。

    便连这君王垂落的衣角,亦似乎没有任何变动。反倒是嬴政摇头,开口,对着一应看似威严实则严阵以待的阴神道:

    “诸君还尚未同朕说清楚,如此,于朕而言有何好处?”

    嬴政在拖延,在等待时机。诸位阎君对视过一眼,似乎是自欺欺人,又似乎是有所顾忌。剑拔弩张的氛围褪去,秦广王开口,好声好气道:

    “我等无意害您。陛下您若是回返阳间,只管走那超生贵道便是。”

    又道是只有阴司里没有抱怨之声,没有怨魂作祟,那么阳世自可享太平之庆。只要陛下您能够使人心向善,那么自可以使江山永固,后代绵长。

    “如此吗?”

    一众阴神目光之下,嬴政似乎是叫秦广王所说动。面色间现出几许纠结。然而那冷月之下,血与火之间,国灵之身却是缓缓对着那眉眼锋锐的少年郎露出笑容。

    于是下一瞬间画面与场景再变,所有的一切仿佛因此而被加速。直至少年成为青年、中年,大唐的旗帜被打出吐蕃人被击退。

    如一鸟飞腾,百鸟影从。

    原本同样处在吐蕃人占领与压迫之下的大唐故地同样掀起反抗,在同中央王朝相断绝的西域发出怒吼。而在国灵之身的脚下,凡人肉眼所不能及,有偌大的地图展开,并且再度被点亮,被铭刻上印记与色彩。

    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

    至此,西域故地的唐人、汉人们,终是不用于吐蕃人、回鹘人的统治之下对着借道前来的大唐使者问出疑问。

    “天子安否?长安,安否?”

    “今子孙尚未忘却唐服,朝廷尚念我等陷在吐蕃统治之下的子民乎?”

    “我大唐的军队,何日再来?何日将我等再收归到大唐的统治之下?”

    大唐就在那里,长安就在那里,包容、开放、强大而无所畏惧。自可以引得四方来拜天下宾服,向往我,靠近我,顺从我,为我所用。

    纵使非是昔日的如日之初升天俾万国,但这片孤悬在外的土地,再度自行归在了大唐的统治之下。

    这是曾经辉煌灿烂的大唐,最后的体面。

    在河西沦落百余年之后,陷落在外的河湟故地被收回。因失守而废置的凉州军镇恢复,河西走廊再度回复到畅通。非是经由中央王朝、经由长安出兵,而是失落、沦陷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子民自己将自己收回。

    回归大唐,回归长安。

    长安长安,长治而久安。

    国灵之身脚下踏出,看到的是极盛之后走向落幕的长安,看到的是江河日下走向衰亡的帝国。连带着国灵之身都似乎要因此而受到影响,因此而走向陨落与衰亡。随着这帝国逝去。

    并不仅仅是地劫,还有属于这具国灵之身的人劫同样于此而被引动。

    是人要杀你,陷你于必死之地。此世之间,又何曾有过万世不灭之王朝,有过长开不败者?

    更遑论是在这将国灵之身放逐了的,末法之世的时空里。

    曾经辉煌灿烂的帝国终是会倒塌,会灭亡,而嬴政这具同大唐命运相连的国灵之身,同样会因此而走向破碎及分崩离析,再没有任何痕迹遗留。

    只是眼前这末法之世中,大唐的破灭本不应当影响到嬴政眼下这具国灵之身的。毕竟同国灵之身紧密相连的是那仙神显世的世界里,西行的棋局将要开启的大唐,而非是现下里这日薄西山的大唐。

    但自古未曾有过的国灵劫数被引动,地劫与人劫交相错杂之下,又哪有那么多的理由与道理呢?

    地面仿佛是因此而裂开,而将国灵之身的身影吞没。上下左右四方俱是一派黑暗。等到国灵之身再睁开眼,便见自己似乎处在一处庭院之内。

    在此过程中,在那飞速流淌而过的光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且不必说。嬴政能够轻而易举的感知到,不管是这国灵之身的存在,还是那曾经再强盛不过的大唐,都是如此的薄弱。

    恰如同那风中的烛火,天命将近随时可以被熄灭。就此掩埋在历史的尘埃里,徒留下

    徒留下什么呢?嬴政想到了二世而亡的大秦,想到了于自身生前死后,所谓的种种。

    大秦,大唐。于在唐皇身体里醒来的秦皇而言,往事成灰属于自身之所有的目标与野望,终究是要实现的。于是嬴政抬脚,往那庭院深处,人影绰绰间而去。

    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

    随着脚下踏出,黑发成灰面容与身形似乎同样是在因此而走向衰老。国灵之身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种种,感受到了兴衰百年,这王朝所将迎来的末路。

    盛唐的荣光远去,长安叫义军所攻占,各地节度使袖手旁观等待着这帝国的灭亡。

    有义军使者前来,商讨招降事宜。饮酒设宴,只待明日投降。

    随着嬴政脚下不停不急不缓从那庭院之间走过,有枯黄的树叶自枝头飘落。恰似这王朝的命运,终是走向终焉。

    久久未曾感受过的疲累与身不由己的感觉席卷上嬴政的心神,恍若那沙丘行宫里,纵使精神再如何亢奋可是肉身终是走向腐朽,走向不能被意志所掌握。

    然而一言一行也好形容举止也罢,当这帝王选择将那份风仪所维持之时,所有的一切都好似经过了尺子所测量。

    并不带半点衰弱及疲态。

    嬴政走到其中,进到那宴客的大厅、宴席之中,缓缓露出笑容。

    “有酒有宴,岂可无乐?”

    一众惊愕不急的目光之下,嬴政开口,提出疑问。

    按理,国灵之身的闯入本应当是十分突然的,足以惊起座上一众将领、兵士们的拔剑相向。但随着嬴政话音落下的,却是一众人等俱是点头,想要置乐。

    嬴政以腰间长剑抽出,击剑而歌。

    以指叩过剑刃,嬴政原本是想要唱国风,唱秦风,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只是在将要出口的刹那,国灵之身闭上了眼。

    随着嬴政指尖于无意识里叩过,有乐曲在虚空里生出。

    歌七德,舞七德,圣人有作垂无极。

    是《七德》之歌,是《七德》之舞,是《秦王破阵乐》。旧曲填唱新词,为曾经的大唐贞观皇帝、秦王李世民破刘武周之后所作。凡宴三品以上官员及“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外奏之。

    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借着那乐曲悠悠,借着那国灵之身无意识里的感触,于此一瞬间,嬴政似乎终是跨越了时光岁月里的痕迹,见到了原身。

    无仙亦无圣的世界里,不为仙神所算计和操控的原身。

    目光交汇而后错开,仅此一曲,座上诸将心志,随之而被改变。原本穷途末路之局面,再度生出转折。

    有一线天光仿佛因此而被透出。随着嬴政指尖最后一个音符叩下,有将领提了刀,将那招降的使者头颅砍下。随之而落下的,是诸将掷地有声的话语。

    “为大唐而战!”

    第039章 第 39 章

    壁上诸镇齐震动, 山河重整大唐旗。仅此一曲,替大唐续命二十载。军心大振抽刀斩来使,原本作壁上观的诸将同义军展开死战, 在此后的战斗中大破敌军。

    但嬴政叩过剑刃的指尖并未因此而止住。天地苍茫岁月与往事几经轮转, 国灵之身周遭, 好似是有物换星移苍海沧田。

    嬴政闭了眼,终是将那古老且雄浑的歌声唱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是秦人的战歌,是飘荡在古老的岁月里的,秦国历代先君及秦人的曲调。周遭的一切仿佛因此而被虚化,又好似是有近乎被遗忘了的画面与场景, 在国灵之身的歌声中显露出来。

    然而直到最后一句落下嬴政再度睁开双眼, 国灵之身终是提起了剑向前踏出。有隔阂与阻碍被破除,雪亮的剑光在天际、在虚空之中划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长安城外的土地庙内,白衣观音口中佛偈落下。正欲开口说出些什么,未成想下一刻有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切切实实存在的剑光奔自己面门而来。

    直叫自己心念斗转, 生出莫大的不安与危机。

    大士抬手,玉净瓶中的杨柳枝自行出现在指尖, 后发先至遥遥将那剑光挡住。悲悯慈和的面目间, 一派冷意。

    然后大士看到了那剑光的主人, 看到了脚下踏出于虚空里现出身形来的嬴政。

    大士长袖之中, 有光华流转有什么似是在抖动。直至那剑光同大士手中杨柳枝相抵消的那瞬间,昆仑镜从大士掌控之中破出, 而后遥遥落在天际,消失不见。

    一旁的惠岸行者本欲阻止,然而脚下堪堪踏出,便只觉得周遭之种种都在对自己生出压制与排斥。举步维艰一身之精妙神通与法术变得滞涩,再无法有任何寸进。

    自觉或不自觉地,惠岸行者抬眼,惊疑不定的目光落在了国灵之身身上。

    同样将目光落下的还有指尖杨柳枝收回,眉目与神情晦涩的白衣大士。然而嬴政轻笑,似是全无所觉,又似是极真诚的做出答谢。

    “劫波无所有,天地一身轻。还未谢过大士慈悲,叫朕将这地劫人劫齐齐度过。”

    国灵之身出世,劫数自然是非常,更无法被避免。借助昆仑镜神器之威,白衣大士将国灵放逐到陌生的异域时空当中,切断嬴政同此方天地、同东土大唐之间的联系。

    又以诸多劫数相加,想要使其永远迷失甚至是陨落。无法再归来,更无法对接下来所要张开的西行棋局做出任何的影响。但劫数是磨难,更是考验。固然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魂飞魄散,可一旦度过了,所拥有的好处同样是超乎想象。

    便如同此刻站在菩萨眼前的嬴政,虽然看上去同过往、同白衣大士此前所见并没有任何不同。然而菩萨眉头皱起,心中却是生出难以言说的警兆。

    嬴政手中长剑并未曾归鞘,剑尖斜指,虚虚的落在地面。似是全然不曾带有半点的锋芒与伤害。

    以致于似有还无间,一旁的惠岸行者好似是将其所忽视。然而大士皱起的眉头舒展,面上现出几许苦涩的笑容,口宣佛号,软了语气,对着嬴政道:

    “善哉善哉,阁下此一步跨出,当有大天地与大作为。何不暂歇旗鼓,同贫僧坐而论道?”

    显然是生出了交好的、想要同国灵之身间划分利益的心思。

    不管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诸佛菩萨及那天庭里的一众仙神们最终所谋算的,又究竟是何物。但很显然在国灵之身将天地人三劫度过之后,在此长安城周遭,白衣大士对嬴政实力自是有了几分认同。

    再非是此前想要除之而后快,并不愿再同其过多的言语及纠缠之姿态。只是白衣大士虽则是看似将嬴政实力认可,脚下再进,往前踏出,嬴政目光与神情间,却是生出几分傲然,几许不将这世间任何事务放在眼中的睥睨。

    “菩萨佛法精深,辩经一道,朕着实是不怎么擅长。”

    嬴政摇头,轻笑。口中虽说着不擅长,却全然没有不安与羞愧的意味。仿佛极是理所当然,合该如此,本就是如此。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堂堂华夏,不管是做为国灵还是唐皇,抑或是曾经的秦皇,自是要让天地臣服四方来拜,让众生俯首的。纵使是仙神、是诸佛菩萨,同样并不例外。

    六合一统的帝王所需要的从来便不是坐而论道同仙神菩萨们辩经,而是做为规则秩序之划定者与执掌者。使这众生各司其职各行其道,遵循着君王的意愿与制度而行。

    如是种种者,自不足为外人所道,更不足就此而揭露与揭晓,对着仙神菩萨们宣战。只是尺水寒芒倒映手中长剑划出,有黑黝黝的空间似乎因此而被破开。

    握着剑柄的指尖松开长剑落下,嬴政开口,对着菩萨道:

    “菩萨想要使佛法东传,自无不可。但如何传,怎么传,却非是你所能够左右。”

    言出法随口含天宪,伴随着国灵之身话语所落下的,是冥冥之中有什么似乎因此而生出改变。是嬴政手中落下的长剑叫那破开的空间所吞噬,转瞬平复,再没有任何痕迹。

    然而菩萨低眉惠岸行者怒目,彼此目光之下,却是国灵之身长身而立如渊似山,将周遭的天地所封锁。有如同经纬一般的丝线在嬴政指尖缓缓成型。

    几乎要形成枷锁。

    将仙神菩萨束缚的枷锁。

    阳世如此,阴间冥府之中,超生贵道之前,嬴政向前踏出掌心摊开。虚空中有黑黝黝的洞口被破开,长剑从中掉落出来,恰巧落到嬴政掌中。

    叫这君王所握住。

    恰是国灵之身此前所持的,于菩萨眼前松开的那一柄。

    嬴政的身影由此而变得缥缈与模糊,此前被压制和遮掩了的、将生死簿撕毁的因果反噬终是姗姗来迟,引而不发,将嬴政及一众的阴神所笼罩。

    然而十殿阎君、崔判官等的目光之下,原本长身而立的唐皇身影、面目被扭曲和改变。呈现出来的,是衣袀玄,戴高冠,身姿笔挺而容颜清俊,气度与威仪深重的君王的颜。

    是秦皇而非是唐皇。属于秦广王等的记忆与印象里自不会有这帝王真实的面目存在,更不会有这样的认知。只是在看到嬴政真身的那一瞬间,心中本能的生出不安与畏惧,生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面临着大威胁与大恐怖之感。

    “唐皇何在,你是何人?”

    良久,终是有崔判官开口。面色铁青,对着嬴政提出疑问。

    “朕?”

    以指尖叩过剑刃有无形的波纹与涟漪随之而荡开,嬴政开口,风马牛不相及道:

    “是时候了。”

    “这是何意?”、“什么时候?”、“是何意思?”

    不安、警惕、惊慌。更多的话语与疑惑尚未曾问出,下意识的顺着嬴政目光所望,崔判官、十殿阎君等望向了

    “不好,是那秦皇地宫中的封印将要被破开!”

    “九幽黄泉生变,速速联系地藏!”

    “那封印安稳了无数年,怎会如此?”

    秦广王、楚江王等俱是色变,而后各自以神通法诀起了,便欲做出安排。只不过便在一众阴神俱是心中惶惶却又下意识的想要动作之际,发热的头脑中终是有凉水兜头浇下。

    是天道气机同样将这一众的阴神们笼罩、锁定在内。秦广王、楚江王等缓缓回头,便见墨衣袀玄的帝王缓缓抬起了手,抬起了手中长剑,似是将要对着那虚空而落下。

    虚空中有什么呢?是海市蜃楼,是九幽黄泉之景,是那沟通九幽接连黄泉的秦皇地宫因此而显现,有层层封印与符篆将要被破开。

    “不,你不是唐皇,是秦皇!”

    “是秦皇嬴政!”

    至此时刻,终是有阴神失声,将那再惊悚且明显不过的答案说出。当日九幽黄泉之中,秦皇地宫之前,东华帝君化道人涉水而来告诉嬴政,只有天地人杀机齐发,方才是皇陵地宫开启之机。

    现而今国灵之身现世并且将那天地人三劫度过,以针对于本不应当存在的国灵之身而设置的杀机再现和凝聚在这长剑之中。又何不是时机将至,是嬴政所等待的将那皇陵地宫开启之时?

    从一开始,嬴政的目标便非是同十殿阎君等一众的阴神们多做纠葛。所想要的,亦非是按照着那河图洛书所演化的《西游记》里所记载之原身路数而行。

    不过既然要变,又何不天翻地覆,彻底变个大的?

    “崔判官,”

    一众惊惶不安的目光之下,嬴政终是将目光落在了身侧,将要小心翼翼挪开步伐的崔判官身上。以剑锋挑过,轻描淡写道:

    “这超生贵道,还请你走上一遭。至于诸位阎君”

    第040章 第 40 章

    嬴政剑锋挑起而后落下, 似是举重若轻全然没有任何滞涩。然而一众阴神们敢怒不敢言的、不安且畏惧的目光之下,崔判官本是五大三粗极具威压的身形叫嬴政轻飘飘的挑起,而后落到那超生贵道当中。

    转瞬叫那在而又无所不在的怨气洪流所吞噬, 便连惨叫亦来不及发出, 便没有了任何痕迹。然而在场的一众阴神都知道,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因为下一刻,随着嬴政口中话语停顿, 这帝王的目光终是落在了十殿阎君、一众阴神身上。

    剑尖于地面点过,回首。崔判官原本所持的引魂幡落下,掉落在尘埃里,叫嬴政以脚踩过。玄衣高冠的帝王长身而立, 足以叫嬴政以目光扫过的阴神们为之胆寒。

    然而这君王的态度与神情却又是极闲适的, 恰似是分花拂柳在自身的领土上巡视与走过一般自然。开口,将那未尽的话语补足道:

    “臣服,或者死。尔等自可做出抉择。”

    虽一人而犹如有千军万马在侧,有无尽的生民为之驱使。嬴政的话语说来, 自是有一言九鼎言出法随口含天宪的意味。足以叫这冥府之中的法则仿佛是因此而被触动,叫秦广王等一颗小心脏抖了又抖。

    下意识的便想要走进嬴政所设置的道路中,做出选择。但就在十殿阎君等一众阴神们控背躬身,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想要俯首表示臣服的那一刻, 秦广王等忽然是悚然而惊。将身形直起,面露不忿。

    “这究竟是什么妖法, 是何手段?”

    “秦皇不应该在九幽黄泉之下的地宫当中吗?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是谁?究竟是谁将这秦皇放将出来, 又将那地宫之外的封印引动?”

    一众阴神们乍青乍白的面色间, 有神念在彼此之间碰撞和交汇。喧嚣嘈杂, 并不叫外人所知。然而这一切于嬴政面前却又是没有任何秘密的。

    脚下踏出,缓缓至于秦广王等的近前。嬴政终是开口, 冷声道:

    “噤声。”

    秦广王、楚江王等未曾出口的话语下意识的堵在了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几乎将自己噎住。不过很快的这些阴神们却又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此前并非是在以口言说,而是通过神念在交流。所以

    难道连我们在用神念说什么,都瞒不过这秦皇的眼吗?

    还是说这秦皇当真不愧是此世之间,最后一位有希望成就上古人皇尊位的帝王?

    人与人、阴神与阴神之间还能不能有一点秘密和距离了!

    嬴政将一切看透的、全然没有任何波澜与变动的目光之下。一众阴神面上的笑容扯了又扯,终是不断扭曲,呈现出肉眼可见的、不加以任何遮掩的怪异。

    “秦皇陛下,”

    秦广王开口,抄了手,看似放松实则目光紧紧的盯着嬴政道:

    “您究竟想要做什么?”

    言毕,似是病急乱投医,又似是仅仅为了将自身这边声势壮大,使嬴政知难而退。秦广王哪壶不开提哪壶,更进一步做出补充道:

    “可莫要忘了,这是八百年后,是大唐,不是大秦。大秦二世而亡,您的国度早已经不再。而没有帝国、没有了生民供养的帝王”

    秦广王似是在叫嬴政莫要轻举妄动,今日之天下已经非是昔日秦皇之天下。又似是在将自己说服,进而获得同这帝王相对和相抗衡的勇气。由此做出总结。

    “给您面子,尊称您一声陛下。您若是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不要捅出什么篓子便罢,若不然,可莫要谓吾等言之不预。”

    “是吗?”

    嬴政嗤笑,手中长剑挑起。

    手起剑落恰似是惊鸿照影而来,而后在下一瞬间,有什么被飞出,秦广王身影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嬴政手中长剑架在了原本秦广王所站立的位置不远处,楚江王的脖颈上。

    森森的剑意与寒意深入到骨髓,浸透到灵魂。然而更叫楚江王为之畏惧和害怕,叫剩下的卞城王、平等王等一众阴神不敢上前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的,并不仅仅是嬴政,不仅仅是嬴政手中剑。

    更有恰如同山岳一般的威仪与威严,有似是将上下左右四方为之篡夺的气机引而不发。似是将一切锁定。叫楚江王等一应的阴神不得半点的自由。

    更不得腾移梛转,对此做出反抗。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便如同嬴政长剑之下,并不仅仅是崔判官被挑飞,被抛至那超生贵道当中。秦广王同样是紧随其后,步了崔判官后尘。

    全然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叫嬴政以长剑挑起,挑落至那六道轮回处,为臣的、尽忠的超生贵道当中。

    再没有任何踪迹。

    伴随着嬴政手中长剑贴着楚江王耳侧而落下,落在楚江王与一众阴神耳边的是这帝王似乎是再温和不过的话语。

    信指点过,遥遥指向那虚空,嬴政傲然且无所畏惧道:

    “朕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试图说服什么。但,”

    似虚还实嬴政手中长剑仿佛是于此一瞬间变幻成光,变幻成影,变幻成遥远历史长河里奔腾而来的浪潮。不带任何烟火气息的碾过,压下。

    将一切所吞噬,再不留下半点的尘埃。于是在这一刻,在这一瞬间,这些于地府当中身居高位且执掌众生之生前死后、往生轮回的一众阴神们似乎并不较之以土鸡瓦狗更加坚硬,较之以那于大秦铁骑之下被扫灭的六国更加坚守和持久。

    能够对这帝王造成威胁。

    嬴政抽剑回首,将那未尽的话语说完。道: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朕手中的剑,是帝王剑。尔等却非是庶人。又如何能使血流五步,天下缟素?况且,”

    嬴政声音于此停顿,而在这帝王抽回的长剑、在其抛落且不带有任何回转的身后,楚江王、卞城王、平等王等一众阴神的身影与神魂恰如同冰雪消融一般,似乎是将要由此而断绝,由此而消散。

    虚空中有无形的阶梯落下。嬴政抬脚,一步步向着那虚空、向着显露在虚空当中的,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的皇陵地宫而行。不急不缓,恰如同从那自身的领土间走过。

    伴随有话语落下。

    “失去了天下与生民供养的帝王,固然并不再具有莫大的威能。可谁告诉尔等,大秦,便亡了呢?”

    大秦亡了吗?

    自然是亡了的。二世而亡在这帝王死后土崩瓦解,一夕之间倾颓。无人可以挽狂澜,无人可以扶既倒。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群对这帝国撕咬而上的豺狼,一群将其分食并且在其尸体上欢欣鼓舞者。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帝国都似乎在为着秦皇而殉葬。但嬴政在,秦皇在,那帝国又如何算得上亡,怎么算得上亡?

    这冥府里的众生、这阴司里的一众阴神本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只是毁灭你,与你何干?

    嬴政收回的长剑,那一瞬间变得缥缈莫测与难寻的剑光之下,意识与神魂似乎都在因此而逐渐泯灭的楚江王等一众阴神们终是感受到绝望与无力。感受到天道危机之下,这秦皇的漫不经心、冷漠与寒凉。

    由始至终,嬴政所要针对的,便非是这一众的阴神而已。只是皇陵地宫的封印既然将要被揭开,那么嬴政自然是要清场的。

    天地人杀机汇聚虚空里沟通九幽接连黄泉的皇陵地宫显现出来,高大的城池两侧,披甲执锐同城墙等高的俑士睁开了双眼。随着嬴政以脚在虚空中踩过,脚下,似是有忘川水洗涤有九幽黄泉的洪流倒映在此处。

    将那本就是恰如同冰消雪融一般的,将要在嬴政此前剑光里化去的一众阴神神魂吞噬,再没有任何痕迹残留。

    但就在楚江王、卞城王等因畏惧、不安和恐惧等睁大了双眼,眼看着嬴政缓缓至于虚空里那恍若海市蜃楼一般的城池之时。嬴政忽然停下了脚步,回首,握着长剑的手再一次挥出,所挥向的,恰是下方的六道轮回之所。

    “竖子敢尔!”

    楚江王、卞城王等下意识的在神念里发出最后的怒吼与尖啸。原本将要散去和泯灭的意识与神魂因愤怒、不安和恐惧而重聚。但随之而落下的,是剑鸣之响。是匹练一般的剑光之下,有什么在触碰,在生出裂痕,发出哀鸣。

    是六道轮回盘,是将这六道轮回之所演化的,潜藏在这之后的神器。

    一众经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的,以此而将生死轮回掌控的阴神们下意识的想要补救,想要同那立在虚空的、持剑的、玄衣高冠的身影相抗衡。但下一瞬间,恰如同风拂动过地面将沙尘扬起,一众阴神的身影终是随之消散,不见。

    再没有痕迹。

    剑光吞吐泯灭,剑光之下,有忘川之水洗涤和冲刷。有镌刻着天人、饿鬼、修罗等的六道轮回盘随之而裂开,分散向各方,消逝不见。

    嬴政收剑回首,终是至于那虚空中显露的城门之下。君王的指尖伸出,遥遥按向那城门。

    似是要将其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