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待到那天蒙蒙亮时, 宋慧娟就被疼醒了,身下像是被被人碾碎了一般,浑身散了架似的, 可更要紧的是小腹那一股下坠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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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上从手指钻进心里的疼痛,宋慧娟抬着酸软无力的手往下摸去, 只轻轻一探,那手上便沾染上了殷红的血迹,她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下身正缓缓流着一股液体, 这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孩子!
宋慧娟的脑袋瞬间炸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 呼吸急促,宋慧娟一时撑不住, 身子无力的倒了下去,竟沉沉磕在了陈庚望的额头上。
这么一磕, 反倒把陈庚望弄醒了。
陈庚望的眉头一皱, 还未来得及发怒, 就听得身旁妇人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后,竟再也听不见了。
陈庚望起身贴近一看, 这妇人脸色惨白, 眉头紧蹙, 一口气憋在心口迟迟喘不上来,半只手掌上还沾染着黏糊的血迹。
看着这即将要断了气的妇人, 陈庚望心中一惊,来不及过多思虑, 一只大手缓缓抚着她起伏过度的心口。
宋慧娟感受到他的动作, 却说不出话来, 待她平稳了一些,便挣扎着睁开了眼, 猛地推开那只手,朝他哑着嗓子大吼道:“大夫,去找大夫。”
“大夫?”陈庚望不防,被她推了个趔趄。
宋慧娟闭了闭早已哭肿的眼,用尽浑身力气拉开了身上的被子,指了指正从身下流出的血迹,苦涩的说,“大夫。”
只这一句,仿佛用尽了身上所有的气力,宋慧娟便再也撑不住了,终究倒了下去,心中悲戚阵阵,只怕来不及了。
“娘!”陈庚望看见那血迹,眼皮止不住的跳,心下惶然,披了件衣裳急忙去拍东屋的门。
张氏与老陈头听了那西屋一夜的动静,眼下又听得那震天响的动静,生怕晚了这门就被陈庚望拍散架了,急忙起身去开了门,连老陈头也坐了起来。
“咋了?”张氏开了门,才问得一句,就被她这大儿子拉到了那床前,等她看见宋慧娟身下的血迹,便深深叹了口气。
“我去请大夫,您先看着,”陈庚望撂下一句话,穿了衣裳便要跑出去。
张氏拦了下来,“可别,去找村里的接生员。”
这时,陈庚望完全没了头绪,听了张氏的话便一路向南,去了接生员家里。
这种关头,张氏也不敢轻易挪动宋慧娟,只得叫了老陈头去烧水,好歹先给她暖暖身子。
而此时的陈庚望已经跑到了接生员家里,这接生员是这几年上头新安排下来的,一个村子有一个接生员,不论白天黑夜还是刮风下雨,都能请的来。
陈庚望跑了一路,急得满头冒汗,大力地拍打着那木门,“崔大娘,快开门啊!”
等了一会儿,才见一位五十多岁的小脚妇人开了门。
“庚望啊,咋了?”这崔大娘就是前些日子帮宋慧娟诊出来身子的接生员。
陈庚望走上前,一把拉住崔大娘,“俺家里出血了,得请您跟着我跑一趟。”
“你等会儿,”说话间崔大娘转身进了房,再出来时,身上背了个木箱子,陈庚望一把接过来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赶。
原本这一段路也不算远,可这崔大娘是裹了小脚的,再怎么快也是比不上陈庚望这个大男人的,何况崔大娘年级稍大,腿脚本就有些跟不上。
“庚望啊,你你走走慢点,”崔大娘扶着老腰,大喘着气。
“您上来吧,”陈庚望弯下腰示意,“我背着您。”
没等崔大娘反应,陈庚望硬生生把人背走了。
陈家西屋。
陈庚望还没回来,张氏只能一遍遍换着热水毛巾,她也没什么办法,好歹在接生员来之前给宋慧娟先擦擦。
“娘,我进去看着大嫂吧,”陈如英早已被惊醒了,特意赶来守着她大嫂。
“不行,你去烧水做饭。”
张氏拒绝了,这屋子里被她这大儿子大儿媳妇折腾的乱七八糟的,她一个小女娃可不能进来。
陈如英左右进不去,见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便听话的进了厨房去忙活……
天色渐亮,陈家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直到那木门被人推开,“叮”地一声重新拨动了挂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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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回来了,也将人请回来了。
张氏将人请进屋里,徒留陈庚望站在门外等着。
宋慧娟此时已经缓过来了,闭着眼平躺在稍微干净些的外侧,任由泪水侵袭,身下的血也渐渐小了许多,可仍旧痛得厉害。
她只能竭力忍住内心的情绪,好在这腹痛本就难受得紧,流些泪也实属正常,不至于再被人完全看透了。
待这崔大娘把过脉,又掀起被子瞧上许久,还没问话,那看着宋慧娟的脸色就已经䧇璍
变了。
好在,这崔大娘也不是没经过事的,压下心里的惊讶,便轻轻问道:“夜里可是同房了?”
宋慧娟点了点头,身下的痛意涌上来,便也不觉得害羞了。
“还好,还好,”崔大娘总算是给了安心话,“孩子还在,就是往后这几个月得小心了,可不敢再累着了。”
这话说的隐晦,可张氏听了,老脸也不禁得红了。
崔大娘看着那血迹,还是嘱咐道:“这两天可不能下地,要是再难受了,那就麻烦了。”
“哎,”张氏点了点头,将人送出了西屋。
这崔大娘才出了门,陈庚望就绷着一张脸走上前,问道:“大娘,咋样了?”
“孩子还在,”说到此处,崔大娘顿了顿,看了眼陈庚望,才说:“得慢慢养着了,可不敢再……”
话没说完,陈庚望也大约晓得了其中的意思,可想起那妇人身下铺天盖地般的猩红血迹,心里便惊不住的发慌,忍不住问道:“要吃药不?”
“药可不敢乱吃,先慢慢养几天,要是再见红了就得去乡里看了。”
陈庚望郑重的点了点头,转头就要推门进去,可还是脚下的步子没迈出去。
这一幕落到众人眼里,纷纷寂静异常。
这时,张氏看了一眼她这大儿子,便出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默,提了筐提前备好的鸡蛋递过去,“哎,还得多谢嫂子哩,家里就这么点东西还请嫂子千万别嫌弃。”
“给孩子看个病哪里要收礼?”崔大娘拿起药箱子,摆摆手并不打算接下。
“嫂子还是得收着,”张氏提着篮子将人送到门口,“这鸡蛋还是拿上给家里的娃娃吃。”
崔大娘也没再拒绝,接过篮子后,又悄悄从箱子里掏出个小铁盒,对张氏说,“这药不伤身子,让慧娟涂上几天。”
张氏看了眼,收在口袋里,又叹了口气, “哎,他们这都不小了,谁知道也太不懂事了。”
崔大娘也摇了摇头,“还是年轻,你可得劝着点,虽说也过了三个月,可也不能……”
两人站在门口说上几句,等陈如英来叫人时,才各自散了。
这边忙完,天已经大亮了,陈家众人也起床吃了饭,纷纷去上工了。
陈庚望倒是没去,被张氏留了下来,娘俩站在厨房外,张氏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哎,叫我怎么说你好,你们俩再生气也不能不顾着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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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的脸色变了变,可他自知理亏也不辩驳,他更知那一床的糟污瞒不过那崔大娘,自然也瞒不过他娘了。
“你也是个大人了,”张氏看他低着头,想起昨夜的事,心里也软了下来,虽说她不明白这小两口到底闹腾的啥,可她这大儿子是个啥性子她多少也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才刚过仨月,还是得注意着点。”说罢,张氏便进了厨房,端出一个瓷碗便进了西屋。
——
“慧娟,”张氏把那碗放下后,便坐到了那床沿边上,“还疼不?”
宋慧娟只得睁开眼,摇了摇头,张开那沙哑的嗓子,“不疼了。”
闻言,张氏脸上的表情便松下了许多,可嘴上仍旧说道:“不疼就好,我说过他了,他不懂事就罢了,你怎么也不劝着点?你说说这才满仨月,你们……”
宋慧娟越往下听,心里越难受,可她竟然也不想反驳了,她不是不知道张氏的为人。
不止她一个,哪个婆婆遇着了这种事,大多都不会怪自己的儿子的,他们只会怪是儿媳妇任性,是儿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劝着点。
宋慧娟已经听不进去了,任由张氏明里暗里的为她的儿子唠叨,她只想安安静静的歇会儿。
临了,张氏掏出一小盒子药膏,隐晦的告诉她这药膏的用处。
待张氏出去后,宋慧娟看着这盒子药膏,只觉得可笑,笑着笑着,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这一天一夜,眼中的泪好似流不尽似的,一如身上的痛,手上的断甲。
原本她以为她是能接受这一切的,或者她是能忍受下去的,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的孩子可能会死在这样的时候,会被他的父亲杀死。
或许,她早就应该想到了,从他冷眼旁观的那天。
第 23 章
待张氏走后, 陈庚望便蹲在厨房外的石头旁发起了呆,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起身走进了西屋。
她静静地躺在外侧, 两眼紧闭,心口没什么起伏, 像是没了呼吸一般,那惨白的脸色竟然逐渐和那梦中的老妇人重合起来,陈庚望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
陈庚望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缓缓走到那床边, 轻轻伸出手探到那鼻息下。
还好,他心口一松, 还有一股热气扑在他的手上。
可这时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她已经睁开了眼, 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他就发现那眸子里一片死寂, 没了生机似的。
陈庚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 怔怔的看着她视若无物的阖上了眼, 轻轻蜷起那瘦弱的身子, 背对着他。
他不知道怎么对她说,又该对她说些什么?
要为自己辩驳吗?对她说他不是故意的吗?
他说不出这话来, 他是知道的。
可眼下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不曾理会她的反抗, 也是他不曾顾及他们的孩子, 更是他让事情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陈庚望回过头, 看着那仿佛随时就会裂碎的她,按了按疼痛的额角, 视线向下一瞥,就注意到了被他塞到床下的床单,还有一条被鲜红的血迹染了大半的床单。
拖出那映着大喜字花纹的瓷盆,关了门,走到水井边,双手一抖,那床单便轻轻展。
他没想到会流着么多血,她那么瘦,这一床的血许是耗尽了她大半罢。
凉水浸入床单,那干涸的血迹像是活了一般,仿佛是早间那时正从她身上流下来了一样。
直到那冰冷的井水溢出来,流到了脚上,陈庚望才猛地回过了神,来不及关水,直奔那西屋而去。
看得那屋里的情形,陈庚望怔住了。
“你……”
宋慧娟听到声响,缓缓抬起了头,又用两只手的手心夹起了被子盖在身上,平静地靠在了身后的箱子上。
往日镇静肃穆的陈庚望此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受伤了?!
是了,昨夜她手上的指甲几乎都断了,虽然都被他一一剪过,可还是有几根伤到了里面,眼下竟连被子也拿不起来了。
陈庚望没有忽视她枕边的药,大步走上前,伸手探到她身边,抓起那铁盒子,问道:“怎么涂?”
宋慧娟皱了皱眉,睁开眼便伸手去夺,奈何陈庚望本能地往后一躲,宋慧娟便直起了身子,还是要夺,可偏偏扯动了身下的伤口。
“嘶——”
宋慧娟忍不住那脆弱的伤口,闭了闭眼,恢复平静后,淡淡的道:“你出去罢,我自己能涂。”
陈庚望视线下移,落在她的手上的伤痕,还是没有放下手里的盒子。
宋慧娟见状,也不再多言语,两只手掌按在身后,往下缓缓移动着身子,稍稍一动便会牵扯到身下的伤口,尽管她心里再故作平静,也不得不疼得闭上了眼。
陈庚望看她疼得直吸冷气,这时便伸出了手,将那铁盒子放在了枕边,两只大手僵硬的托着她的身子往下移。
宋慧娟感受到腰下的力量,也没再坚持,便顺势躺了下去。
听到那轻轻的关门声,宋慧娟便松了心神,也没再起身了,实在太疼了,折腾这么一回就要了老命了。
听得院子里的哗哗水声,她那嘴角便翘了起来,看着极度讽刺。
上辈子自己先后为他生下四个孩子,也没见他屈尊降贵为她洗过一件衣裳,连那冬日里的月子里都不曾有过的待遇,此刻竟会“享受”到了。
折腾了大半夜,天不亮人又被活活疼醒,现下她是没有气力再熬下去了,眼皮一松,人便睡了过去。
待陈庚望洗了那床单后,仔细搓净了手,便拿起那铁盒子,轻轻掀开了被子。
当宋慧娟再有感觉时,只觉得身下发痒难受,等意识彻底清醒了,才觉得不大对劲,微微抬头往下一看,见得那宽大的身影,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挣扎,任由陈庚望动作,可身体格外的敏感还是让她产生了反应,连陈庚望也注意到了。
可这时的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心思了。
一个心如死灰,一个小心翼翼。
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从她回来的那一天起,她与他就不应该再有什么了。
而她也应该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
尽管这一世的陈庚望为她亲手洗床单,为她亲手涂药,或许以后还为她再做出些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也许前些日子的她还一味妥协,但刚刚经历过他的怒火之后,她就彻底冷静了。
这天上午,陈庚望难得的没有上工,也没有外出,只坐在方桌前沉默,偶尔抬头看看宋慧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宋慧娟只当做看不见,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是闭着眼睡觉,就是闭着眼发呆,如此一来,就不觉得时间过得慢了。
待到晌午,陈如英早早地就回来做饭了,陈庚望见了那菜卷子,便去篮子里拿了两颗鸡蛋。
陈如英接过鸡蛋时,还特意看了眼张氏,见她也没反对,便听了陈庚望的话,炖了一碗鸡蛋羹。
宋慧娟接过那碗,见了里面的鸡蛋羹,也没说什么。
可她没想到等到晚饭时,陈如英又端了一碗鸡蛋羹,她看了一眼份量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四个鸡蛋,许是张氏的补偿罢。
没得了她发话,陈如英不会这短短一天就用了四个鸡蛋,毕竟鸡蛋这东西,寻常的庄户人家是很少拿来吃的,大多都是偷偷换了缺的什么布票或是钱之类的。
等那天黑透了,陈庚望才推开门摸上了床。
宋慧娟没有睁眼,只微微侧过身子朝了外侧,陈庚望见了她的动作,并没出声,只是趁着夜色看了她好一会儿。
这天夜里,白日睡了太多的宋慧娟便睡不着了,听着从里侧传来的呼噜声,眼里更是多了一丝不耐烦,而此时那声音的主人睡得也并不安稳。
乌云压空,雷声轰鸣,陈庚望正在地里埋头干活,忽的听见有人喊他,许多人一齐喊。
“庚望,慧娟要生了。”
“庚望,慧娟不行了。”
“庚望,慧娟……”
许多声音响在他耳边,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他只觉得心脏跳的厉害,好像不受控制似的,马上就跳出来了。
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手脚战栗,他就要往回跑,可这时不知打哪儿来了个人拦住他,那人轻轻一指,他才发现那妇人大着肚子躺在一棵大槐树下面。
她怎么来地里了?
陈庚望凭借本能想跑过去,可那么近的距离他怎么跑都跑不过去,好像是动弹不得了。
他低头一看,脚下的田地就变成了屋里的土地,脚下是一片红色,那么大的地方即将要被那红色的血迹占领了。
只剩下他脚下那一片干净的地方了。
可他还来不及躲避,那刺眼的红色已经浸透了他的鞋子,他抬头去看,原来这血是从那妇人身上流下来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想走近看个明白,手还未伸出,那年轻的妇人就变成奄奄一息的老妇人了,可这老妇人竟朝他伸出手来,低声唤他,“陈庚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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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听见身旁的人自言自语,眼见没个停歇,她便回过头,才发现他冒了一头的冷汗,她微微坐起来,侧着身子低声叫他,“陈庚望,醒醒。”
唤了几声,陈庚望才渐渐醒过来,她还没挪着身子躺下,就被他一把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你——”
宋慧娟见他直直盯着自己愣神,一时被看得毛了,等她反应过来,便忍着痛意,一巴掌拍了上去,“放开!”
谁知道他到底又怎么了?!
宋慧娟见他回过了神,便夺过了被子,缓缓挪着身子往下去,陈庚望见她这模样,才知道那原来是个噩梦。
这么一折腾,陈庚望是睡不着了,宋慧娟却渐渐打起了瞌睡,眼皮沉沉,眨了两下就阖上了。
陈庚望侧过头,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才彻底缓了过来。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些日子总是做些奇怪的梦,先是那熟悉的老同志,还有和她极为相似的老妇人,今儿竟然还梦见她躺在那大槐树下生孩子。
但现在看见她就在他身旁,他就能平和许多,那些不过是梦罢了,这样想着,好像慢慢地就好了。
可他刚闭上眼,脑子里便又相继出现了那些梦,那梦里的画面太真实了,陈庚望只觉得记忆尤深,那一切仿佛真的发生过一样,甚至说他好像经历过那一切。
太奇怪了,既然忘不掉,他更控制不住的去回想那梦里的人到底是谁呢?
陈庚望闭着眼仔细回想,这些日子他一定见过这人的,而且那老妇人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那声音也很熟悉,可那好像哪里又不大对劲。
其实,从第一次梦见那老同志,他就有些怀疑,想起那晚阴差阳错的被他撞见的那一幕,也是因为他有所怀疑,所以才会去看看情况。
可他没想到会遇见那一幕,那简直让他丧失了理智。
或许,有什么线索被他忽略了?
第 24 章
一连几日, 宋慧娟都下不了床,连吃食也是麻烦陈如英端进来的,而陈庚望这几日回来的都很晚, 即使回来了两人也是沉默以对。
陈家众人都明显感受到了充斥在这个家里的奇怪的气氛,连带着陈如英也不大敢总跑出去玩了, 每日早早便回来做饭了。
这是其一,其二才是要紧的。
最近村里的妇人们看陈如英的目光总带着一股子探究或是好奇,还总有人凑上来问她大哥和她大嫂的事, 诸如她大嫂为什么不来上工了, 或是崔大娘怎么去他们家了之类的。
陈如英一个小姑娘虽然还不大明白她大哥和她大嫂之间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可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些问题的反感, 更厌烦总是追着她问这些事的人。
毕竟,在她的心里, 这些都是他们家的私事, 还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来操心。
这么一来, 小姑娘就不大愿意出去玩了,连往日那些玩伴的长辈也会隐晦的来探她们家的消息, 这让她不胜其烦。
可她又不敢和家里人说, 其实她内里也不明白家里怎么就成现在这模样了, 她觉着大哥和大嫂不像是吵架了。她见过她娘和她爹吵架,虽然不像别人家经常大吵大闹的, 或是闹得人尽皆知,可她娘一旦吵起架来, 家里的气氛就像现在这样子, 而且每次时间不长, 她爹就总有法子哄得她娘笑。
可现在已经好几天了,大哥和大嫂好像还没和好。
陈如英抬起头, 悄悄望了眼西屋的那扇小窗户,叹了口气,又压下了自己的小心思。
还好,这时有人来了。
是春丽嫂子。
“如英啊!”杨春丽推开门,对蹲在树下玩石子的小姑娘笑了笑,又看了眼西屋的那扇小窗,问道:“你大嫂在不?”
陈如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点了点头,“大嫂可能睡下了,我去看看。”
“好,”杨春丽跟着陈如英进了堂屋,便没有再往里走了。
“大嫂,春丽嫂子来了。”
“哎,我这就起来,”宋慧娟早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但她以为是陈家的某人回来了,没想到杨春丽会在这个时候来,难不成是问上工的事吗?
或许,她应该问问提前陈庚望是怎么和人家说的,也不至于等会儿连个话都说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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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
宋慧娟收回心思,挪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的箱子上,朝外喊了声,“嫂子来了?”
这时,堂屋里坐着的杨春丽听见动静便推开门,大方的走了进来。
“哎,你这是咋了?”杨春丽看见宋慧娟软软靠在床头的模样,心里一惊,莫不是那事是真的不成?
宋慧娟将她的急切看在眼里,便安抚的笑了笑,“没事,就是前些日子觉着身子不大好,才歇了歇,这几天已经好多了。”
“真没事吧?”杨春丽顺势坐在床沿上,看了眼被那被子遮盖住的小腹,闹不明白。
“没事,好好的,”宋慧娟见她还不大相信,便伸出手摸了摸小腹,轻轻地就绕出一个圆圆的轮廓。
“哎,”杨春丽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便放下了心里的负担,又和宋慧娟说起近些日子村里的流言。
原来这短短的几日,村子里已经流传出了好些个稀奇的版本来。最开始是有人说那天早上亲眼见了陈庚望去请崔大娘,便开始猜测宋慧娟的身子是不是不大好了,便由此又衍生出来好些个故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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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一种是说宋慧娟的身子没有留住,不然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人出来,毕竟这小月子也是马虎不得的,庄户人家里少说也得歇上个三五天,何况宋慧娟这还是头一胎哩。
但还有人说是留住了的,持这一种观点的人也不在少数,甚至为了增加他们的可信度,还特意列出了几条“证据”来。
首先,宋慧娟这身子本来就不大安稳,当日她晕倒在田地里的时候,不少人都亲眼看见了。只这一条就赢得了许多人的赞同。其次,前些日子也是有人亲耳听见宋慧娟被陈庚望关在了家里的,当时听着那声响还是很足的,不像是流了身子的,反倒觉得这陈庚望疼媳妇哩。还有一条,就是这保胎也是要卧床休息的,那陈庚望怎么可能会让宋慧娟还出来上工呢。
只这两种说法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可就这还不算完,还有人传出了第三种来。
至于这第三种的说法就更离谱了,说是宋慧娟肚里的孩子是个女娃娃,陈家的人不大想要,便找了崔大娘给打了,现下正好好休养,等着来年生下个男娃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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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些流言传的风风雨雨了,可也没人敢真问到陈家来,让那些个妇人去问陈家的男人们那是不大可能的,若是提起陈家的妇人,也就只有张氏这一个了,可张氏碍着这事弄得不大光明,也就不怎么往外说。有人问起来,她就笑笑推了过去,总是不肯给个明话儿的。
所以,便有些妇人压不住心里的那股子好奇,看上了陈如英,非要左右打听个消息出来,奈何这小姑娘被他们闹得烦心,近些日子连门也不出了。
等杨春丽把这些个流言讲完了,宋慧娟才明白她这一趟是为什么来的了。
杨春丽看了眼被宋慧娟紧紧护住的小腹,笑着说,“还好你没事,我听见那些个话儿真是要吓死了,他们就是太闲了,净瞎传这些个话儿。”
宋慧娟倒不是很在意,毕竟这些事正闹得热乎着,没必要非要解释什么,何况她这事也没必要对他们解释什么。
不过她没想到真有人开始传那男娃女娃的事了,她还以为自己的小计策失败了呢。
杨春丽见她对这些消息不大感兴趣,便转了话头,“你这手指甲咋了?”
这时,宋慧娟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指甲,淡淡的笑着,说:“门夹着了。”
这个借口实在蹩脚,被门夹断的指甲和深深折断的很不一样,门夹断的指甲通常是指甲会往外凸出来的,而外力折断的指甲却是劈裂的,但宋慧娟没什么心思隐瞒,或者说她是不大在乎了。
杨春丽看着那一手青紫的指甲叹了口气,“哎,那可得好好养着了,这手指甲平时看着硬的很,可要是伤着了那也是真疼啊。”
“是啊,这些日子连个凉水也没碰着。”
宋慧娟笑了笑,可杨春丽却觉着这笑不大真心,反倒有些伤感。
亲眼看了宋慧娟没什么事,杨春丽也就放了心,还安慰她,“好好养着,上工的事也不着急,再说还有庚望哩,之前你说相信他我还不信哩,现在我是真相信了,他一个人能干两份活哩。”
宋慧娟皱了皱眉,心里好像猜到了什么,但她还是不大确定,“两份活?”
“是啊,你说谁能想到他一个人能干两份活哩,我还真挺羡慕你的,遇着个这么贴心的人。”
贴心?!
杨春丽还在继续说着那些个羡慕的话,但宋慧娟已经听不进去了。
是啊,这或许也是贴心吧……
上一辈子她活了五十五年,和他一块生活了三十多年,没听说过有人夸陈庚望贴心,也没见过陈庚望对他们这个小家里的事多伸把手,对他的亲生的孩子们尚且如此,对她就更不必说了。
她不知道陈庚望到底发的什么疯,或许唯一的可能就是愧疚?
这实在太不现实了,对陈庚望这样的人,怎么会产生愧疚这样的情感呢?
如果说是为了防止别人戳他的脊梁骨,议论他的妻子搞特殊,她都能理解,甚至说是为了给陈家多挣一份公分,她也能理解。
唯独是用这个“贴心”的词语来标榜陈庚望,她实在是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这些个妇人们是怎么会往这上头想的。
宋慧娟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可笑,更可笑的是,这还受到了那么多人的夸赞,她无法想象如果这些妇人知道了陈庚望的真面目,还会不会这么想了,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她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了杨春丽对陈庚望的吹捧,以及对她莫须有的羡慕。
“嫂子,您说的那个看男娃女娃的是人家个人办的不?”
杨春丽没想到已经被拒绝的想法,现在会再次被宋慧娟提起,她以为是宋慧娟动心了。
“是,这种东西谁敢明目张胆的干哩?”
杨春丽说了一句,又怕宋慧娟担心不安全,便说:“那个大夫是咱们乡里的大夫哩,人家手上也是有真功夫的,不然我也不会告诉你哩。”
宋慧娟听了,暗暗记在心里,还是有些犹豫,“我想想,回头要是能行我再去找你。”
“那行,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
“哎,”宋慧娟也朝她摆摆手,见她出了门,又听见杨春丽同陈如英打招呼的声音,便思索起这件事来。
而这边的杨春丽才出了门,便往西去了,隐隐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朝这边走来。
两人匆匆经过一场,杨春丽也没放在心上,可走到家门前才想起来这人的身份来,仔细一想有些心惊,可回过头来一想,好像也是正常的。
第 25 章
赵学清也听说了那些流言, 心里便不大放心,想起宋慧娟那晚回去时说的话,便更担心了。
他是知道的, 她要是无碍,想来依着她的手艺那件衣裳早已经被她改好了, 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来个准信儿。
他猜测,她会不会真不大好了,再加上村子里的流言越传越乱腾, 他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不知怎么回事竟迷迷糊糊的走到了陈家。
看着面前的陈家大门,赵学清定了定心神, 便大步上前敲了两下。
他还未退到坡下,那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
“你是来找我大嫂的吗?”陈如英眨了眨眼, 她见过这个男人, 他来过两次, 第一次他是推着一辆洋车子来了的,第二次就是因为大队里的大灶没开火, 来他们家吃了一顿饭的。
“是, ”赵学清掩下眼中的的焦虑, 朝陈如英善意的笑了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如英侧身让出个空来,赵学清见状便走
了进来, 待陈如英关了门,同他走到堂屋坐下后, 倒了杯热水递给他, “你先喝口水, 我去叫我大嫂。”
赵学清点点头,“好。”
陈如英走到门前还回头打量了赵学清两眼, 没瞧出什么奇怪的地方,便推门进了西屋。
“大嫂,那个,那个大哥来了。”陈如英不知道怎么称呼赵学清,只那两次见过,且每次见了她都离得远远的,也不敢乱称呼。
“大哥?”宋慧娟听得云里雾里的。
陈如英指指窗外,手里上下比划着,尽力说出和赵学清有关的所有信息,“就是之前骑洋车子来过一回的,还带个皮箱,还带了糖果子的。”
“好,我知道了,”宋慧娟笑了笑,想起杨春丽刚刚提起的那些流言,许是也被赵学清知晓了。
陈如英关了门,宋慧娟便慢慢起了身,尽力撑着身子下了床,勉强穿上了衣裳,好在不算是太复杂,也不好让赵学清等太久。
走到床尾时,宋慧娟才注意到还被主人忽视了许久的针线篮子,从那一晚之后,就彻底被她忘在床尾的箱子上了。
低头看了眼青紫的手指甲,宋慧娟叹了口气,只怕近些日子,她是再拿不起针线了。
待宋慧娟挪着步子缓缓走出来时,赵学清见了她这样的行动不便,便主动伸出了手,可陈如英还在门外,宋慧娟也不好真的把手伸出去扶。
宋慧娟看着他伸出的手,终究没有搭上去,便就近坐在了他边上,朝他笑了笑,“这几日忙得厉害,我都忘了那衣裳了,等我好一些,改好了再送过去。”
“不着急,不着急,”赵学清知道那衣裳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眼下亲眼见她都成了这幅样子了,心里便隐隐证实了那些流言,心里替她心疼,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妥当。
赵学清默默坐着不开口,宋慧娟便主动寻了个话头,“今儿不上工吗?”
按说,这个时间点还不到下工的时候,杨春丽能来她是明白的,妇女主任嘛,毕竟还是能溜出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他的情况就不同了,知青们的一举一动在这村子里是很引人注意的,他们本身就是天然的话题中心。
“上工,我顺趟回来拿个东西,”赵学清明显意不在此,犹豫半晌,他还是问了出来。
“你……你咋了?”
宋慧娟本想绕过这个话题的,见他还是问了,便笑了笑,“没啥大事,就是前些日子身子有些不好,现在歇了几天已经好多了。”
赵学清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的石头也就放下大半了,“那就好,你要是有啥事就和我说,宋大叔离得远帮不上忙,好歹我现在离得近。”
“我知道,啥事也没,你放心。”宋慧娟听到这样的话,心窝里还是暖的。
尽管这时的两人都对对方有所隐瞒,但彼此是知道他们的心意的,心里也就并不在意那些隐瞒的内容了。
赵学清坐了一会儿,即使知道她并无大碍,心里还是不能立时起身离开的。
这时,陈家的大门再次发出了那吱吱呀呀的声响,是被人由外推开的。
张氏早被那些个流言闹得不堪其扰,也真真正正的听说了那些妇人猜测他们陈家为了男娃逼迫宋慧娟流了身子。
原本也没什么,因着这事被她那大儿弄得不大光亮,她也不肯对外人多说什么,谁知道,这事就越传越邪乎了。
再加上许多人都来劝,说是他们亲耳听宋慧娟自己说的,她这一胎是个女娃。张氏听了这话,仔细回想这些日子的奇怪之处,难不成真因为这一胎是个女娃两人才闹起来的吗?
这么一想,张氏好像又觉出点什么来了,众人便又开始讨论起生男生女的不同,闹了大半晌,终是讨论出个条条来,下了定论。
这不,张氏便带着几个生养过四五个儿子的“有福之人”来看看,也顺带着证明了他们陈家的清白。
此刻,两拨人都没想到,见了竟是这样的场面。
张氏并她身后的四个老辈站在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那端坐在堂屋里的陌生男人,因着这些老人大多是裹了小脚的妇人,平日里不大下地干活,自然也就不识得赵学清了。
张氏却是识得的,便主动开口介绍道:“这是慧娟从前在娘家认的大哥,现在就在咱们大队当知青哩。”
那几个老妇人大约也是知道宋慧娟的亲属关系的,都晓得她是家里的大姐,没想到这时会突然冒出个娘家大哥来,但听了张氏的话,便都露出了笑来。
宋慧娟也起身一一叫了长辈,这时,赵学清也坐不得了,便开口道:“那我先走了,回头得了闲再来。”
宋慧娟点点头,就要将人送走,张氏才回来也不大好直接将人撵走,如今见他主动要走,虽然心里是极愿意的,但嘴上还是要开口挽留的。
“走甚哩?晚上就在家里吃饭吧,虽说家里没甚好东西,但还是能填饱肚子的。”
“不了,婶子,”赵学清起身走到了院子里,“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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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等会儿庚望就回来了,你们坐下能好好说说话,”张氏仍旧挽留着,这是一种待客的礼节。
赵学清摆了摆手,还是婉言拒绝,但这时便有那“热心”的婶子开了口,“留下吧,我们也是来看慧娟的。”
立在一旁的张氏几乎目不可察的看了眼这多事的朱氏,可这还不算完,她接下来的话直接将他们此行的目的直接挑明了来。
“我们可都生了四五个小子的,只一眼就能看出男女来,”朱氏丝毫没有注意到张氏的脸色,反而极为自豪。
毕竟,在这个时候,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很严重的,且大多数人是把这生男生女的缘故都系在妇人身上的。
宋慧娟这时才意识到,张氏带这么多人回来的目的,原来是为了探究自己肚里的孩子来的。
可还未等她开口,这朱二婶反而向赵学清一一介绍起身旁的这些妇人来,待她说完,又问起赵学清来,“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结婚了没?”
这话一提,众人的重点瞬间便移到了赵学清身上,一个个都眼睁睁的等着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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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学清皱了皱眉头,但面上还是很客气地说道:“没呢,今年才22,还不着急。”
得了赵学清未婚的答案,众人的心思便纷纷浮动起来,思索着这小伙子究竟和自己手里的哪个小姑娘相配。
毕竟,这个知青样貌生得不错,还是打城里来的人,且还和这村里的人有一档子的亲戚关系,怎么说他们也算得上是相识的了。
宋慧娟注意到赵学清的神情,便知道他心里已经不大情愿了。
从前在前赵村时,他便常常沦为那些妇人议论的对象,如果单单是只议论他也就罢了,可妇人们一旦说起来难免会牵扯到他娘和他姥爷,这就惹了赵学清了。
宋慧娟知道再由着朱大婶继续说下去,就不好了,便主动将话题扯回到自己身上,“二婶,您真能一眼看出来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朱二婶这才想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便又说起来,“那是,我们几个见过的人可不少了。”
说着,就让宋慧娟站到中间,那一双双眼睛便上下打量着宋慧娟。
赵学清看到他们对宋慧娟的那种货物般的眼神,便沉了脸,看了眼张氏,“婶子,您还相信这个啊,现在男女都平等了,生男生女都一样。”
张氏还未开口,那朱二婶已然抢了话儿,“那咋会一样哩?只说你们这小伙子,一个个的可都是跟着男人姓哩,这闺女啊,就不一样了,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见赵学清还要继续说下去,宋慧娟便隐晦的摇了摇头,制止了他。
这种观念不是朱二婶一个人的想法,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老观念了,不是他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撼动的。
即使宋慧娟现在不大同意朱二婶的观念,但也
不得不任由他们打量,对她的孩子评头论足。
可赵学清忍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下去了,伸出手就要上前。
恰在此时,陈家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第 26 章
陈庚望推开门, 只见得乌泱泱一片,脚下一顿,抬眼便看见了那拦在宋慧娟身前的一只大手, 皱了皱眉,随即便移了目光, 继而抬步走了过去,又一一向众位长辈问了好。
不待陈庚望开口,那朱二婶便主动提起, “你说说, 这小伙子净说胡话,说啥男娃女娃一样哩?那咋会一样哩?”
这时, 陈庚望便偏过头看了宋慧娟一眼,扫过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没有说话。
宋慧娟低垂着眉眼, 自打他进来便低了头, 现下仍旧是如此。
站一旁的张氏看得她这大儿子的神情,便问起, “怎得这会子回来了?”
“拿个东西, ”陈庚望皱眉看了一眼宋慧娟的脸色, 也不欲多说,朝几位长辈摆摆手, 便抬脚进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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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朱二婶见状,更是好像赢得一场辩论赛一样, 占据了上风, 对赵学清道:“你啊, 还没成家哩,哪知道这男娃女娃不一样哩。”
赵学清微微红了脸, 嘴上却还是坚持道:“这不关成不成家的事,男女平等可是咱们国家的政策哩,男娃女娃都一样。”
朱二婶自觉已经占了上风,便松了口,感慨道:“哎,你还是年轻啊,还是成了家的人看得明白。”
没得多久,那成了家的人便从屋内出来了,走到宋慧娟身边,看了一眼被那只大手放过的小臂,又与张氏交代两句,才看向赵学清。
赵学清比他低半个头,只得微仰着头,但脊背仍旧直直的对上那冷冰冰的目光,毫不示弱,仿佛非要对那生男生女的话题斗个输赢来,以此证明他们全部都是错误的一般。
宋慧娟见状,便对赵学清淡淡笑了笑,“去忙吧,等回头得了闲再来。”
“好,”赵学清见她这般委曲求全,想起她在这家里的小辈身份,也不欲逞了一时之快,反倒拖累了她。
陈庚望见得这二人当着自己的面胆敢如此,心里便是一丝一毫也忍不住了,深深地看了一眼宋慧娟,撂下一句“眼下还是生男娃的好,”抬起步子便踏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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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闻言,只微微闭了闭眼,她应该对他以及他的话是毫不在意的,待她看得赵学清也出了陈家的门,便任由自己被这些人折腾了。
按着他们这儿的规矩,男主人若是离了家,满院子里只剩下些妇人们时,那男客人也不便多待,眼下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些,从前如此,如今更是如此了。
老辈人似乎有一种法子,问得几句,看上几眼,便能断定妇人肚里的孩子究竟是男还是女,至于陈家的这几位长辈看的能不能准,宋慧娟便不知晓了。
好在,上辈子她也是见过这情形的,如今也还是能接受的,只是时间太长了,她险些都忘记了。
宋慧娟照着他们的话,进了屋内,挪着身子缓缓走上几步,又解开小袄,由着他们打量,又看他们一个个的摇头叹气的离开,从始至终一句话也不多问,只静静地看完这一场闹剧。
待到晚间众人都下了工,陈如英做好了饭,又给宋慧娟送来,宋慧娟低头一瞧,便彻底明白了陈家那几位长辈下的定论。
这晚的饭便是一个菜卷子,一碗玉米糊糊了。
虽说宋慧娟早已知晓了她这肚里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也早就明白张氏的态度,但眼下再遭上一回,心里还是有些怨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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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重男轻女的观念已然深入骨髓了,但同样都是孙子,那孙子与孙子待遇也是不一样的,好比那爱屋及乌吧。
张氏对老三的儿子与她的儿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就连老三的孙子和她的孙子也是不一样的,那些个偏心的事情她都见过好些回了,甚至连陈庚望他自己也亲眼看见过,但他是不会说什么的,更不会准她去说什么的。
不止是自己,连孩子们也只能听了陈庚望的话,对张氏孝顺至极,那时宋慧娟的心里还是很怨张氏的,她的几个孩子内里和张氏也不大亲近,毕竟他们才是被人忽视的当事人。
但即使陈庚望样样听了张氏的话,顺了张氏的意,他的孩子孙子也没得张氏多好的优待,临了等到张氏百年走后,也是陈庚望一手操办的。反倒是她那心尖尖上的老三却是百般推脱,倒没见他对他这亲娘有多孝顺。
想起这些往事,宋慧娟还是免不了会生气,有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的,那些疤痕终究还是留在了心里的。
至于对这辈子的陈庚望,宋慧娟如今也已然明白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都是众人口中的孝子,是不会驳了张氏的意的。
——
待陈庚望回到陈家时,天已经大黑了,透过那扇小窗看,西屋仍旧是黑漆漆一片,他想,那盏煤油灯的煤油许是用完了罢。
这些日子,他特意揽了两份活,外加上大队里的事,每日都是早出晚归,望着那扇小窗,他不晓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怕见到她那样冷漠的眼神,还是厌烦那屋里长久的沉默,他闹不明白。
宋慧娟听得门外的动静,微微转了个身,轻轻摸着温热的小腹,只有这样,她才能想起上辈子她也经历过的那些日子,有孩子陪着的日子就没那么难过了。
陈庚望吃过饭,稍稍洗漱后,便推开了小门,褪了衣裳,大步跨上了床,还未躺实,便听得外侧的妇人出了声。
“咱们离婚吧。”
这样冷淡的声音仿佛是从寒气逼进了人心里散发出来的,陈庚望顿了下,猛地回过头怔怔的看着宋慧娟,下意识地驳斥,“你说甚?”
漆黑的夜里,一层夜霜薄薄笼罩在床间,陈庚望紧紧盯着那外侧的妇人,无声无息,她太安静了,或者说是他没看出她的情绪。
“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你应该也厌烦了,倒不如现在就好聚好散,趁着年轻你再娶也来得及,彩礼我全数退给你,其余别的什么我都不要,只一条,孩子归我。”
宋慧娟睁开了眼,看着从那扇小窗透到地面上的月光,冷静地说完,静静等着陈庚望的回答。
陈庚望听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身侧这具瘦弱的身体说出的话不容他忽视,这话不是她头一回说了,但她是思虑了周全的。
无须多想,他便知道又是为了她那竹马,眼下便是一日都等不得了吗?或许今日那赵学清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这样的事他都忍下了,他们又如何敢明目张胆的在陈家商议这样的事?竟然还想夺走他的孩子,她倒是极信任他,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大度,连这孩子也能毫无芥蒂的当做亲生的看待。
陈庚望越想越怒,心中便是一刻也忍不得了,冷笑一声,“怎么?你算得甚?他又算得甚?哪里还由得你们挑日子,既然你们商量好了非要离婚,也不是不成,只待这孩子生下来,我绝不阻拦。”
待陈庚望说完,宋慧娟微微抬起了头,翻过身,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男人,竟觉得可笑至极,“我们?难不成你是说学清哥?这事和他一点也不知道,是我自己做的主,和他有什么关系?”
看着朝他瞪眼的妇人,听着那亲切的“学清哥”,陈庚望心中的熊熊怒火更是愈演愈烈,“没关系?你是当我是个瞎子不成,那衣裳不是给他做的吗?白日里他才来,这会儿你就要离婚,你说和他没关系?”
“你——”
宋慧娟被他气极,一时竟反驳不得,过了好一会儿,待头脑冷静下来,便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这事都和学清哥没一毛钱的关系,是我自己做的主,你好好想想,我还是那一条,孩子归我,其余的我都不要。”
“你做的主?”
陈庚望自上而下睨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嘲讽。
宋慧娟见他一幅硬顶顶的模样,便软了语气换个法子,“孩子跟着你,日后会耽误你的,以后你要是再娶,人家见你带着个孩子不大会愿意。”
看着这好像一心为他想的妇人,陈庚望冷哼一声,仍旧不松口,“我也只一条,等孩子生下来其余的都随你,你还是先把这孩子生了再说。”
说完,陈庚望便一脚挑开了被子,惹得身下的木床发出极大的声响,翻来覆去,来回的调整动作。
宋慧娟见他没一点商量的余地,又是这般模样,便转回了身子朝着外侧,心神疲怠的闭了闭眼。
还是这样……
陈庚望依旧是这样,只他眼下这般的反应,她再不明白便是个真傻子了。
听得身后发出的动静,宋慧娟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这屋里满眼满耳都是他的动静,如何能避了过去?
宋慧娟两手撑在身后,披上小袄便下了床,还未离得几步,便听得身后那人也跟着穿起了衣裳。
“你还是仔细想想,我是想好了的,谁也拦不住的,”宋慧娟转过身淡淡地对他说,顾不上身后那人到底是何反应,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陈庚望紧紧盯着门外的那道身影,面带寒霜,眸中凛冽。
她休想!
第 27 章
深夜寒霜, 渐渐凝结,待宋慧娟再回到屋中时,陈庚望已经阖上了眼。
宋慧娟收拾妥当, 静静躺了回去。
眼下这局太难解,她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法子, 只希望如今他能早些想开罢。
大约是明月渐暗,透到地面上的月光渐渐失了光辉,蒙上一层灰纱, 也一齐笼罩在两人的心头上。
这时, 陈庚望蓦的睁开了眼,定定瞧着身旁的妇人, 那道浅浅的呼吸声缓缓传入了他的耳中,竟觉出一丝愁绪来。
伴着这浅浅的呼吸声, 陈庚望也阖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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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夜里, 几丝细雨纷纷淋淋的向大地飘洒着, 那座青瓦灰墙的院子里,匆匆赶来了几道人影, 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
陈庚望看着这座枯寂的院子, 心下竟生出几分凄凉, 脚下不自觉的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这些人似乎都老了,比上次看着老了许多了, 但也比上次多了许多人。
院子里立着几个妇人并少年人, 而在那屋内, 此时的他们仍旧是跪在地上围着一人,他看不清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下一瞬, 他就看得清楚了,原来竟是那老同志。
陈庚望看着那躺在床上的人已然是瘦骨嶙峋一般了,他半阖着双眼,对跪在身边的其中一人说道,“待我走后,不用再开你娘的棺,就按着老礼儿分盖葬罢。”
那地上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虽有感伤之情,却不同于上次那样悲怆。
等那老同志歇了一会儿,缓过劲儿来,又对一旁的中年妇人说,“你娘做的寿衣在里间的那口樟木箱子里,去拿来我看看。”
那中年妇人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抹了抹脸上的泪,便转身进了里间。
陈庚望见状,塞了个空,仔细打量着这老同志,此时他正紧闭着双眼,两手搭在腹前,若有若无的念叨着什么。
还不等他看出什么,那中年妇人便捧着一摞的叠好的寿衣放到老同志面前,他睁开双眼,慢慢抬起手,摸着光滑软和的料子,浑浊的双眼透出几分怀念,半晌,又开口问道:“鞋呢?”
“箱子里那鞋还没做好,我去给您……”那中年妇人再也忍不住了,跪倒在床边,小声地呜咽着。
那老同志有气无力的顿了手,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是啊,那还是个不成型的鞋底子,没做好哩。”
一旁站着的中年男人见状,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嗤笑,“您还稀罕她做的这一双鞋不成,从前她给您做的那么多的衣裳,也没见您对她露个笑模样,如今只需大姐再给您买一双就行了。”
跪着的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喊道:“明实!”
那被唤作明实的中年男人挑了挑眉,转身出了堂屋,待他一走,这屋里堪堪只余下三人了。
那躺在床上的老同志似乎并没有生气,闭着眼轻轻说道:“只怕你们心里也是怨我哩。”
闻言,那跪在地上哭泣的妇人也倏地安静下来,摇着头,给出了他们的答案,“这些都过去了。”
那老同志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话,“你娘的那口箱子里还有些钱,不多了,就都给老大吧?”
那跪在地上的妇人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那老同志继续说着,“你们商量着,回头找个日子把明宁的坟也迁到西地吧。”
屋里又是一阵安静,但那跪在地上的二人已经惊讶的抬起了头,看着那早已迟暮的老人。
这件事他们不是没有提过,但都被他严词拒绝了,明实也为此闹过一场,但终究都是不了了之了。
那老同志无力的朝他们摆了摆手,“以后这日子还是由你们自己过,多说无益,都走吧。”
跪在地上的二人,依言起身出了门,只有那中年妇人走到门外,不舍得往屋内看了几眼,但终究都走了出去。
待这屋里重新恢复安静后,陈庚望就见得这老同志竟似乎是回光返照一般,缓缓撑着身子起了床,抱着怀里深蓝色的寿衣走进了里间。
陈庚望不晓得怎么回事,竟也跟着踏进了里屋,紧接着就看得那老同志走向了一张破旧的木床。
那木床上放着一口掉了漆的樟木箱子,陈庚望盯着看了一会儿,蓦的,急忙后退一步,心下竟有些缓不过气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待他走上前去细细打量,那老同志轻飘飘一句话便落在了他心头上。
“慧娟,终究是我陈庚望食了言,对不住你,你要是有怨气,就等我去了,再赔给你罢。”
陈庚望听得这话,才恍然大悟。
原来……
原来,眼前这老同志不是别人,竟是他自己。
梦!
这是梦!
可脑子里混乱的记忆却因为这一句话打开了闸口,汹涌般的朝他扑来,他还未反应过来,竟然又见到了一张熟悉的物件。
那老同志,不,也叫陈庚望的老人从那口樟木箱子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红纸,那上面赫然写着陈庚望和宋慧娟的名字,右下角写着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八日,盖着关庙乡人民委员会的红章。
这明明是他们去年才办的结婚证,此刻竟出现在这老同志的手里,是由不得他不信了。
原来,眼前发生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眼前浮现出一幕幕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那画面中的人从青年时期逐渐变动,直至完全和那几场梦境重合。
强烈的窒息感压迫着陈庚望的神经,他的记忆随着时间渐渐冗杂,连心口也疼痛起来,那些画面紧紧束缚着他,一时挣脱不得。
而此时,木床里侧的陈庚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子,满头大汗,仿佛是溺了水的人一般。
“陈庚望,醒醒!”
宋慧娟被他扰的睡不下去,翻身一看,他竟然又做噩梦了。
“醒醒!”
陈庚望猛地睁开眼,双眼泛红,死死盯着面前年轻的妇人,一字一句问道:“你,恨我?”
宋慧娟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话,但不等她思虑好如何回答,陈庚望已然倒了下去。
宋慧娟见他喘息急促,便伸出手探了探那额头,果然烧起来了。
还好,不大烫。
宋慧娟又起身穿了衣裳,打了盆水,沾湿了毛巾搭在那额头上,没得一会儿,那毛巾便失了冷气,她只得又重新打湿毛巾,拧干,再搭上去。
如此三五回,宋慧娟便彻底没了睡意,待这一盆水用完,那身上便没那么烫人了。
宋慧娟便没再上床,坐在床头倚靠着箱子,望着窗外的月亮发起了呆。
她不知道陈庚望为什么会问出那句话,但答案是肯定的。
怎么会不恨呢?
从前多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那撑着人活下去的念头从兄弟身上挪到孩子们身上,虽说日子苦的厉害,但总归还是慢慢熬出来了。
即使她死了,那时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只是不大放心罢了。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到不,那些日子都算不得苦,最苦的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落得个凄凄惨惨。
这无异于在一个母亲的心头上剜肉一般,如何能不痛不恨呢?
——
陈庚望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有些亮了,他偏过头去看,那额上的毛巾滑落下来,遮住了视线,看着手里的毛巾,望着倚在床头的妇人,陈庚望的心口隐隐作痛。
那梦里的许多事,以及突然出现的记忆,让他不知如何面对。
陈庚望坐起身,披了衣裳,下了床,将人抱在怀里,放进了里侧还温热的被窝。
临出门前,他伸出手拭去了妇人眼窝里的泪,那浅浅的泪痕重重的烙在了他的心里。
还没上工的点,土路上没什么人烟,只有几缕缓缓升起的白烟,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霜汽中。
陈庚望没有想往日一样去了男人们劳作的北地或东地,而是径直去了西地,走到了那棵大槐树下面。
这棵大槐树,原是宋慧娟生下明守的地方,没想到后来分地的时候,这块地就分给他们家了,连他们二人百年之后,也是埋在了这块土地上。
眼下,陈庚望看着这块地,心里只觉得虚得很,怎么瞧着都不大像是真的。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原来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一回的,可那样的经历他是从没经历过的,连之后几十年发生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陈庚望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什么引发的这一切,可他无人能说,这样的事情实在太不真实,又能与谁说呢?
他放缓身子,躺在了树下,那初升的阳光透过槐树叶子,斑驳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偶有几丝光亮直直的射在眼中,让人看不清虚幻与现实。
不!
或许,有一人能解。
为何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离婚,如果不是赵学清的建议,真的是她自己做的主呢?
可,是她自己做的主吗?
陈庚望说不明白,应该是她自己做的主,还是不应该呢?
应该?!
混乱的记忆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前世今生交杂错乱,是她又不是她?
第 28 章
虽然已然到了四月, 但这时节农村的清晨还是冷的,宋慧娟醒来,本能的翻身, 没有空隙,只碰到了冰冷的草泥墙。
宋慧娟往后侧了侧身子, 这才注意到自己此时竟躺在里侧的被褥里,至于这被褥原本的主人已经不知去了哪儿。
想来能出去,人也是大好了。
这般想着, 宋慧娟便起身穿了衣裳, 虽说这些日子不用她再进厨房做饭,但身子好些了, 也不能日日躺下去的。
待她这厢捯饬好,才推开门, 便看得张氏从正对面的小门走出来, 只看了她一眼, 那手上推门的动作便慢了许多。
宋慧娟见了她这模样,好似没注意到一般, 对于昨日那晚饭的变化也不多说, 只作平常淡淡地唤了声, 便径直踏出了门。
眼看着她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张氏便有些气急, 转头对着里间木床上的老陈头埋怨道,“都是你这大儿媳, 闹得人没个安生日子……”
老陈头听了, 也不搭腔, 他知道她原是对那未出世的孩子抱了极大的希望,没想到昨儿竟然有那么些人都说是个女娃娃, 这就憋了一肚子气,实在是他心里也有些失望,便由得她唠叨,也没张口说什么。
这陈家的人是该唠叨的唠叨,该上工的上工,只那边西地的大槐树下倒是闹翻了天了。
几个妇人指着树下的男人喊了起来,“这不是慧娟的男人吗?”
“大早上的,他怎么躺在这儿了?”
几人喊了几声,不见陈庚望醒来,只得相互瞅着,却没人敢轻易上前,这时的妇人还是不敢和男人有什么接触的。
临了,还是杨春丽听见了动静,从那地头寻摸过来,问了几句这才晓得怎么回事,她倒是不怕那死规矩,便上前喊了几声,但那树下的人仍旧是没什么反应。
杨春丽见陈庚望脸庞通红,便伸出手探了探,转头对那几个妇人说,“发烧了,去喊几个男同志来帮帮忙。”
“哎。”其中一个妇人便急忙跑到当中的路上,喊了两个男人来。
两个大男人也是本村的,倒不见外,见了那树下的男人,二话不说便相互配合着,总算是把这一米八几的陈庚望背回了陈家。
这时,陈家的男人们都去上工了,连张氏也出了门与人闲话去了,满院子只余下宋慧娟和陈如英两人。
见着被人背回来的陈庚望,两人都有些惊讶,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看着这么高大健壮的人现下竟会被人这么狼狈的背回来,连神智都有些不清。
宋慧娟没法子,只得请人将他放到了西屋的木床上,又问了几句,终究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好言谢了几句,只得说待陈庚望好些,再请他们来家里吃顿便饭。
宋慧娟看着那满脸通红的陈庚望,便叹了口气,只得先让陈如英去烧锅热水,将人支走后,这才上手探了探。
原以为,陈庚望能那么早出去,想来身子已经是好了,何况昨夜那热也退下来了,哪想到这么一会儿,人又成了这副模样。
宋慧娟只得挽了袖子上手,试图将那衣裳脱下来,浸湿了毛巾给他全身擦上一遍降降温。
奈何此时陈庚望脑袋沉沉,神志不清,竟连身子也不大安生,动来动去,这么几件衣裳便磨磨蹭蹭脱了十几分钟。
宋慧娟只觉得麻烦,对这么一具紧致□□的身躯反倒是视若无物,何况见得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连上辈子年老时也见过几回,只是那时候就没现在这么紧致了,虽说长了老人斑但大体也能看得过去。
她没让陈如英进来,自己端了一盆热水放在床头的凳子上,浸湿了毛巾,坐在床沿上一下一下的擦拭着。
正面擦了擦,正腾出手来要将人翻过身时,一只大手竟直直的朝她伸了过来。
宋慧娟伸手去挡,但力气不敌,反倒被那晕晕乎乎的人捉住了右手,一时脱不出来。
恍惚间,陈庚望觉得内里寒冷,外身滚烫,里外煎熬,但不多时,身上似乎更热了,那热不是浑身上下同时热起来,反倒是一点一点的转移着,没什么章法。
那股子热气将人烘得心痒难耐,竟没个停歇的时候。
陈庚望翻来覆去,想要躲过那股子热气,但越躲心头便越难受,他只得用尽了力气,睁眼要瞧个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睁开眼,便隐隐瞧见面前年轻的妇人朝他扑过来,神思混沌的陈庚望便愈发疑惑,“慧娟?”
可这年轻的妇人并不理他,竟直起身子,出了他的视线,陈庚望竟觉着她好似下一瞬会消失一般,心里这么想,手上更是猛地动作,一把就紧紧捉住了什么,但他来不及细看,眼前的人已经东倒西歪了。
宋慧娟见陈庚望晕乎乎的又倒在了床上,便又开始想将自己解脱出来,可她挣了半天,也没挣出来,看着被人紧紧拽住的手腕,便叹了口气,只得先放下了手中的毛巾,用另一手将那被子重新盖在那具身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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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过了多久,那手腕上的力气终是小了些,宋慧娟便趁机挣脱出来,此时她已经不想再给他擦身子了,便从箱子里翻出一床老被子给他盖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等发上一场热汗来。
她一个人翻腾着这么大的一具身体,终究还是很吃力的。
等她折腾完了,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小汗,原本已经结了痂的有好势的指甲被她这么一过度使用,便隐隐有再次裂开的迹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便停了手,还没歇上一歇,就听得那陈家的大门被人推开了,远远地就听见张氏冲着这边喊道:“如英啊,你大哥咋了?”
陈如英听见声响,便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拧着一张小脸,有些发愁,“大哥发烧了。”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应该没啥事了,大嫂已经用热水给大哥擦过了身子。”
张氏看了眼西屋,又回过头,问道:“擦了几回?”
陈如英还没出声,宋慧娟便端着瓷盆推开了门,走了出来,接着便回答道:“擦了一回了,您去看看罢。”
张氏抬眼看得宋慧娟面上没半点的愧疚之情,便忍不住了,出言指责道:“只擦一回哪够?他又不是铁打的,一天干上两份活才累的发烧,哪家的男人会为了妇人怀身子去干两份活?”
宋慧娟倒了盆里的水,才转过身来,对张氏浅浅笑了笑,“您说的这话可是高看我了,我哪儿值得他为我干两份活了,就是我这孩子也当不起这么大的事,何况这么大的家总比我们娘俩更值得他拼命干哩。”
张氏还要说什么,但宋慧娟连厨房也没进,端着空盆对一旁的陈如英说,“小妹,剩下的水装进暖壶里罢。”
“哎,”陈如英点点头,拽了拽张氏的衣摆,想平息这场看不见的硝烟。
可张氏哪肯就这么结束,她这一辈子哪被小辈顶撞过,不说从前,只说自打宋慧娟去年十月嫁过来,哪回不是安生得很,便是她真有什么意见,也没听她说出来过。
可眼下,她竟然敢就这么直愣愣的戳着软刀子就朝她插过来了,想起这几天闹得那些事,张氏只觉得自己白费一番苦心,“你们娘俩?你不是陈家的人吗?”
这时,已经走到小门前的宋慧娟便顿了顿,轻轻地说了句,“我倒是这么想的。”
这样轻的一句话没落到院子里张氏的耳朵里,反倒是晃晃悠悠的飘进了屋里。
宋慧娟没再理会背后张氏的唠叨,推开了门,却见原本躺在外侧的陈庚望已经披着衣裳倚着床头坐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但她是不大在意的,婆媳矛盾未必不是一种法子,何况忍得太久了,她早就不大想忍了。
可张氏却被她这副模样激得更生气了,不顾陈如英的阻拦,拐着小脚便走了进来,冲着里屋便吼道,“你还怨我不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你说说你们到底闹得什么事?不是这个病了就是那个病了,我请朱二婶他们来瞧,你不愿意了?”
此时背对着门口的宋慧娟闭了闭眼,终究隔离不开那些自觉往耳朵里钻的声音,只得弯下身子撑了撑。
坐在床上的陈庚望将这一幕看进眼里,干巴巴的张了张嘴,临了,淡淡说了句,“娘,您去歇会儿吧,我想睡会儿。”
陈庚望开了口,张氏只看了几眼窗前的那道身影,便转身出了门。
这时,屋里只余下两人,他不开口,宋慧娟也不言语,就那么坐在窗前发呆,连打发时间想做件衣裳也做不成了。
沉默的时间太久,宋慧娟只觉得骨头都僵硬了,便淡淡开了口,“明儿你就别做两份工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好好想想,好聚好散,这样的日子你夹在中间也不好过。”
半晌,身后的人都没动静,安静的宋慧娟以为他又睡着了,便回过头去看,可就那么巧,两人的目光直直的撞在一起。
不等陈庚望看个清楚明白,宋慧娟已经低垂了眉眼,侧过身,微微弯着身子,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稳稳地托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样,陈庚望也从那道背影里看出了一份疲惫来。
第 29 章
四月的天, 太阳洒满了院子,照到人身上,只觉得暖乎乎的, 可陈家的西屋里,却冷得很, 屋子里的人仿佛是被冻住了一般。
陈庚望的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身影,看她闭着眼,直直的睫毛被光照着, 影子落在眼睑下, 眉头蹙着。
上辈子他不怎么关注她的样貌,只在结婚当晚仔细看了一回,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没什么出奇的, 唯有那道眉毛生的温润些, 至于睫毛, 就不大记得了。
她走后,家里只剩下一张照片, 是那年他过六十大寿时明宁折腾着两人去乡里照的, 那照片后来就成她的遗照了。
性格也不大一样, 有些像,可也有些不像。
上辈子她若是和人生了气, 表面上不说什么,但一等到关了门, 一定要唠叨两句。那时只觉得她和别家的妇人没什么区别, 不识得多少字, 爱凑热闹,但被自己说过几回就不大去了。
有时表面上听了他的话, 背地里还是和那些妇人凑在一起,但好歹还记得家里有他这么个人,时时记得回来做饭洗衣。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要离婚,要带着孩子走,或许还要和她那竹马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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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离婚,他不确定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仔细想来,第一次提及是在三月份,难不成她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了梦?
陈庚望仰头盯了会儿房梁,才偏过头看着那道背影,淡淡的问道:“为什么选这个时候?”
此时的宋慧娟被太阳晒着,有些昏昏欲睡,冷不丁听见这话,猛地直起身子看过来,疑惑地目光无声地问询着。
陈庚望故作坦然地对上了她的目光,为她解释道:“为什么现在离婚?”
现在?!
低头看见微微隆起的小腹,宋慧娟大约明白了他说的现在。
说实话,她自己何尝没想过,为什么上天让她在这个时候回来,再早一点,即使他们已经结婚了,只要没孩子,情况总比现在容易,又或者为什么不再晚点,再晚点孩子们都生下来了,她也不用再熬那么久了。
偏偏是现在,看似前后都有出路,但这两条出路都太难了,不论选哪条路都不是好走的。
宋慧娟望着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两眼涣散,缓缓地说道:“之前年纪小没想明白,但有些事经历过一回就明白了,仔细想想或许现在正好,就是离了,你也好找,不至于耽误了你,许是老天爷特意安排的罢。”
宋慧娟说完,竟抬起头朝他笑了笑。
陈庚望听着她避而不答,又见她露出难得一现的笑意,心下警铃大作,面上却是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说她经历过一回。
经历过一回?!
是了,她应当也是做过梦的,知晓了那些事,所以一定要离婚。
这样温和的话,不是现在的她能说出来的,像是一个旁观者,无谓悲喜,更像是一个看透了事情的真面目的老人说出来的。
陈庚望的心口一点一点的僵硬,连带着身子也一点一点的失了温度,仿佛坠进了冰窖里,那漫天的冷意兜头而下,浸入骨髓一般。
但还好,他所能想起的只到他死后,其余的便不晓得了,那她应当也是如此的。
这么想着,陈庚望仿佛再一次找到了得以喘息的空间,面上便得以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
他想不明白,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能为了什么离婚呢?
为了婆媳矛盾?可上辈子不是也那么过来了吗?
为了孩子?可眼下孩子还没生出来呢?
更何况如果真是为了孩子就更不应该离婚了,她一个人那么点公分怎么能养大一个孩子呢?
还是为了她那个竹马吗?
即使已经过了一辈子,她还放不下吗?
上辈子他能装作不知,这辈子自然也能,她对她那竹马的情意已经深厚到这地步不成了吗?
陈庚望压下心中乱入的想法,还是等着她的回答。
宋慧娟背过了身,看着窗外直直打过来的阳光,刺的人眼睛发酸,缓缓开口道:“时不时地闹上这么一回,就够人受得了。”
还未等她说完,陈庚望便出声打断了她,“哪家的婆媳过日子没吵两句嘴的,便是做顿饭,也免不了锅勺碰锅沿。”
宋慧娟听完连头也没回,只叹了口气,“这也算不上什么,其实没什么一定的理由,我只是觉得日子不该这么过下去,这样干耗着的日子难熬得紧,熬得心累。”
这时,那仍坐在阴影处的陈庚望便彻底低下了头。
是啊,婆媳矛盾这样的事上辈子也算不上什么,她只觉得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难熬,心累……
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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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沉重的字击中了他飘浮不定的心,终究是一击即败。
他没想到,上辈子的三十多年竟然是她一天天熬出来的,或许对她而言,她走了也是解脱了吧。
可是,哪家的日子不是那么过得呢?
终究还是她的心不在他这儿,或许和她那竹马在一起,日子便能好过多了罢。
陈庚望终于松了口,缓缓地说道:“我应了。”
“昨儿夜里你说的那事,我应下了。”
此时,听到这话的宋慧娟竟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转过身去看他。
从古至今,婆媳矛盾就不是个能轻易化解的,太多的人为此闹得整个家都鸡飞狗跳的,虽说上辈子陈家没闹成这般,但也好不到哪儿去,身处中间的儿子自然也不好过。
可不拘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今他能考虑清楚答应了,反倒对他们都好。
“那……”宋慧娟看着他泛着不正常红色的脸庞,顿了顿,“等你好些了就去乡上办吧。”
陈庚望却摆了摆手,抬起头对她说,“你不用这么快答应,先听我说完也来得及。”
宋慧娟点点头,没有插话,生怕他下一秒再改了主意。
注意到她脸上的欣喜,陈庚望不自觉的闭了闭发涩的眼睛,声音低沉道:“我应下这事也不是现在,等你把这孩子生下来再办也不迟,且这孩子不论男女你都是带不走的。”
即使张氏请了那么些长辈来看,且都说这肚里的孩子是个女娃娃,但如今他是知道的,何况不论男女都是他陈庚望的种。
这时,陈庚望没有再说下去,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宋慧娟也沉默了,从始至终她都只有一个条件,就是孩子。
但谁料到现在这孩子反倒成了束缚在脚上的一条链子,她没办法割舍,可又拒绝不了离婚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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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不急,半仰着头,双手枕在头下,静静地等着。
半晌,宋慧娟思虑许久,斟酌着开了口,“要是个女娃便归我吧,男娃就留下来。”
闻言,陈庚望偏头看过去,紧紧盯着那隆起的小腹,等着她的后续,而宋慧娟也不负他望,继续说道:“朱二婶他们看过了,说是个女娃娃哩。”
宋慧娟说完,抬头去看陈庚望,谁知,他不应是或不是,反倒朝她笑了起来。
陈庚望笑罢,看着她,问了一句,“女娃娃?”
宋慧娟被他问的心里发慌,不知应不应当点头,但还是点了头,硬着头皮说,“是,朱二婶他们看过了。”
说完,又急急补充道:“女娃娃没甚用,净是拖累,以后你再娶难找人家,还是跟着我罢。”
陈庚望看了她一眼,想起她那竹马,语气便有些嘲讽,“跟着你?你以后不再嫁了?”
宋慧娟抬起头,直直的对上他那还没来得及弯下的嘴角,保证道:“我不嫁。”
亲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后爹呢?
可真要是跟着他,那她就更不放心了,还是老话儿说得好,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何况本来就不遭这亲爹的待见呢?
“你不用担心,你要是不信我能发誓,我绝不会再嫁,这孩子也不会有后爹,也随着你的姓,你要是想见就来见,我也不拦,这样成不?”
陈庚望对上她信誓旦旦的目光,一时分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恢复记忆?
她要是恢复了,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那竹马莫不是白等了?
可她要是没恢复,那就更稀奇了。
宋慧娟见陈庚望迟迟没有反应,便又发起愁来,她说成这样还不行吗?
“不用你掏钱养,我自己能挣工分……”
她还没说完,陈庚望便再次打断了她,冷冷说道:“也行,你要是不再嫁,女娃就能跟着你,可要是男娃还得留下来。”
宋慧娟想再次向他强调这肚里的孩子已经是女娃的事实,可陈庚望仍旧说道:“到底是男是女,就等你生下来再说,不亲眼看见我是不相信的。”
陈庚望说完,便又躺了下去,反倒是宋慧娟更发愁了。
好不容易能离婚了,可他要亲眼看见才肯放人,她明明知道肚里是个男娃,可现在也没了法子。
等他亲眼看见,就算到时候能离了婚,只怕孩子也带不走了,她是狠不下心把孩子留给他的。
宋慧娟低下头,两眼涣散地望着地上斑驳交杂的影子,不知怎么才能度过这一劫?
第 30 章
待到晌午吃饭时, 陈庚望仍没下床,宋慧娟便将饭端到床头的凳子上,坐在床沿上喊了声, “吃饭了。”
陈庚望睡得不沉,只一声便醒来了, 转过头朝一侧的凳子上看了眼,又转过头阖上了眼。
宋慧娟见状,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看, 一碗野菜, 两个豆面馍馍。
和往常一样。
宋慧娟回过头,见他面上还泛着红晕, 便起身打了盆水来。
眼下好歹他已经松了口,她自然也不能逼的太紧, 只用她的方式稍稍还给他些。毕竟, 离婚这事不论是放在陈家的众位长辈面前还是放在陈家沟的这些人面前, 都是一道坎儿。
心里这么想着,宋慧娟手上的动作便自然许多了, 轻轻浸湿了毛巾, 再挤出水分, 湿湿柔柔的擦了上去。
陈庚望感受到身上的动作,微微张开眼, 淡淡的看她一眼,也没言语, 便由了她去。
宋慧娟也只当做没看见, 擦了两遍, 便停了手。
临了,陈庚望还是起身吃了饭, 但下午仍旧躺在床上,宋慧娟见他还稳稳地躺在外侧,丝毫没有要挪到里侧的意思,便坐在了窗边的凳子上。
宋慧娟这么一坐,一下午就过去了,两人突然这么待着,就显得格外沉默了,宋慧娟不主动找个话茬,陈庚望就更不必说了。
直到宋慧娟从那扇小窗瞧见陈如英推门而入,才起身走了出去,笑着问陈如英,“去哪儿了?”
“和冬梅去沙河北头挖野菜了,”说着,便取下身上的小竹篓,翻出野菜放进了陶瓷盆里。
“我做吧。”
“我来我来,大嫂帮我烧锅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
……
院子里的交谈声传到屋内,陈庚望眼前隐隐浮现出那道身影,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心里一时恼怒起来,说不清楚那怒气从何而来。
他从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离婚,不只是这辈子,上辈子更不会想到。
上辈子两人也是六七年结婚,夫妻相伴过了三十多年,一路走到了白头,一辈子算不上大富大贵,可在陈家沟这个地界也不差了。
细细想来,这些日子她的变化,他愈发确定了,但他不能问,更不能说出来。
既然她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非要一拍两散,那他也不需要再拦了,何况是那心早已不在这儿的人,就更没必要了。
此时,那小屋的门发出声响,打断了陈庚望的思绪,无须他睁眼去看,只听得那脚步声便晓得是那妇人。
宋慧娟推开门,走到窗边的桌子前,拿起暖壶掂了掂,还有点水,余下的水便倒进了那茶缸子里,又将茶缸子放到床前的凳子上,便提着暖壶轻轻关了门。
待那妇人走后,陈庚望睁开眼,看着紧闭的木门,冷哼一声。
宋慧娟灌了两壶热水,又烧了一锅红薯稀饭,余下的仍旧是陈如英在做,一大盆的野菜,一篮子的豆面馍馍。
庄户人家的吃食大多如此,没什么肉腥,也没油水,能填报肚子已经是不容易了。
待到六点,陈家众人便回来了,对于陈庚望发烧的事,老陈头并陈庚良两人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让他歇上两天再去上工,反倒是陈庚兴得知这事之后,再看向宋慧娟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宋慧娟也不逃避,不扭捏,大有一副随他看个够的架势。
至于张氏,宋慧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这饭是她一碗一碗端到她那儿子面前的,那伺候人的活儿也都是她干的,就是那粮票也不是她能揣进兜里的,回回都放在了张氏的手里的。
何况,不出一年,她与陈家便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这般想着,宋慧娟面上倒是柔和了许多。陈如英见了,只觉得她这大嫂不比寻常人,晌午才和她娘吵了一架,其实也算不上吵,但起码不大和睦,可现在她便又和和气气的了。
宋慧娟对于陈如英的想法是一点也不知,她要是知晓了,只怕还会和和气气的对她笑呢。
依旧是将饭送到床头的凳子上,将人叫醒,待陈庚望起身吃起了饭,宋慧娟便翻起了她的那口樟木箱子来。
她大约有了一个法子,可以试试。
陈庚望倚着床头的箱子,见那妇人从那樟木箱子里翻了半天,找出来一块老花布,拿到窗前映着余光认真地瞧着。
望着掩在漫漫黑暗中的那道身影,陈庚望不自觉的想起那盏煤油灯,该添些煤油了。
不待他下床取来煤油,那妇人已经朝这边走了来,瞧着那妇人手里的布,他竟有一时的恍惚。
这样明艳的颜色,倒是不多见,也许久没有见过了。
上辈子活了七十多年,没怎么用过这样艳的颜色,隐约记得结婚那时候她带来了几床被子,其中有一床就是这样的颜色。
陈庚望见她看了半天,又放进了箱子里,便深深地皱了皱眉,披着衣裳下床去取了煤油。
宋慧娟合上箱子,回过身来,就见陈庚望已经下了床。
活动自如,比前一刻吃饭时瞧着好多了。
陈庚望推开门,走到堂屋的门下,往上一伸手,便摸到了一壶煤油,转过头就看了眼立在小门旁的妇人。
宋慧娟注意到他的目光,便回去提了那盏煤油灯,又放在方桌上,看着他往里添油,淡淡地说道,“我去一趟春丽嫂子那儿,你先睡。”
闻言,陈庚望抬起头,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早点回。”
“好,”宋慧娟起身,又进了西屋拿了块蓝布料,这才推开门直奔那村西头走去。
她盘算着,依着现在的情况,离她最终达到目的便只剩下那最后一道难题了。
既然那大夫能私下里帮人查男娃女娃,想必即使查出来了也不能声张,到时请他帮忙开个什么盖了红章的纸来,这样一来,或许是能让陈庚望松口的。
相比之下朱二婶他们这样没什么证明的,空口白牙说出的话,她想他会选择相信这种穿白大褂的人说的话的,这不就是上辈子他常说的信啥科学吗?
既然他相信这个东西,那她就试试罢。
一个村子没多大,家家户户离得都近,用不了几分钟,宋慧娟便到了一扇木门前。
上前敲了几声,就听见从里传来一个男娃娃的声音,“娘,别打了,有人找。”
“你再说,你兄弟骗了我一次你还想骗二次?看我不打你这小兔崽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在门外听得要笑出声来,这一家子倒都是个活泛的好性子,要是坐这儿一下午那可不用愁没话唠。
“嫂子,是我,慧娟!”
宋慧娟笑罢,便只得喊出了声,不然只怕真的会被杨春丽当作孩子耍她的法子了。
陈明坤再一次听到从外面传来的声音,便使劲的扯着嗓子吼道:“娘,真有人找,你听。”
“嫂子,我,慧娟!”
这时,杨春丽才确信真的有人来了,便松开了手下的陈明坤,急忙跑去开门了,一推开门,见到门外是宋慧娟,一把将人拉进来,问道:“你咋来了?身子好了没?”
“好了,”宋慧娟笑了声,还没说两句话,就见从西屋里窜出来两个男娃娃,特意跑到杨春丽身边,其中一个噘着嘴,“你看,我可没骗你。”
说完,又冲着宋慧娟笑嘻嘻的问好,“婶子好,小弟弟啥时候能出来陪我玩啊?”
“等到收了玉米罢,只是那会儿他还不会玩嘞,还得你这个哥哥带着他玩。”
陈明坤小手一拍,笑道:“行,我带他玩儿。”
一旁的陈明垣也跟着说,“还有我。”
宋慧娟被他们俩这小大人似的模样逗得笑个不停,杨春丽倒是烦的厉害,一巴掌将他们拍走,“还不睡觉去。”
待到这时,杨春丽便将她请进了屋里,陈庚强不在,两人便大胆地说起了妇人们的那些个事。
说了一会儿,宋慧娟才提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嫂子,你之前说的那个大夫咋能去看哩?”
“咋?你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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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还是不放心,想找个大夫看看,好歹能安心些。”
杨春丽也能理解,哪个不是做儿媳妇的,何况她这又是头一胎,心里难免会有些不安,便小声地说道,“行,你想好了就行,这事还得慢慢来,不是熟人人家还不肯轻易看哩。”
“我知道,这可不是小事,这块布料还得请嫂子拿着,”说着,宋慧娟便见手里的布料推了过去。
杨春丽不接, “这哪儿行?这也算不上啥大事,咱们自家人给东西可就见外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您回去托人帮我问东问西的 ,哪儿不得耗人情啊,就这么一块布料,拿着给明坤他们俩做件褂子也成啊。”
杨春丽没再拒绝,“那行,正好我过打算这两天回一趟娘家,到时候就去问问,要是有了消息我再去找人。”
“哎,那行。”
这么说着,这事算是有个门道了,宋慧娟那悬着的心便稍稍放下了些。
很多时候,好多事情还是要看人的人情面子来办的,一个熟人,兴许就能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