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宋慧娟回来时, 就见得陈家黑漆漆一片,连那树枝上的鸟儿也十分安静,与别人家的气氛是完全不同的。
从前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久了, 竟从没觉出什么来,原本她也是感受过这样的热闹欢愉的, 但从嫁过来之后,就一直秉持着入乡随俗的想法,她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悸动, 但如今重活一世, 再见上一回,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贪心羡慕。
那样的日子, 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一家人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每日劳作后, 能和和美美的吃一顿饱饭, 一家人说说闹闹的, 那就很好了。
孩子们闹得鸡飞高跳也总比一家子都鸦雀无声的好。
还好,这样难捱的日子也快熬出头了。
宋慧娟推开门, 见陈庚望竟然还没睡, 正倚着外侧的床头直直的瞧着她, 不知在想什么。
那早已听见动静的陈庚望抬眼,上下打量了这妇人一遍, 没言语,见她身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便又躺了回去。
宋慧娟见他不挪地方, 仍旧稳稳地躺在外侧, 便只得淡淡说道,“你进去睡罢。”
说着, 便自顾自地脱下鞋袜,站在床边等着陈庚望挪去里侧。
这时,陈庚望再度睁开眼,转过头看了看里侧的被褥,又回过头一脸淡然
的瞧着她,“不挪了,你进去。”
宋慧娟看着被他霸占了一天的被子,现下软塌塌的被他压在手下,早已失了晨起时的整洁,便没再多说,褪下身上的衣裳,急忙钻进了里侧的被窝里。
她才躺下,一股子男人的气息便扑鼻而来,将她活活掩在了其中,逃脱不得,似乎那空气中也充斥着一股味道。
寂静的夜里,一道浅浅的呼吸声从里侧飘飘绕绕,钻进了陈庚望的耳中,惹得人耳朵发痒。
陈庚望半撑着胳膊,眨了眨一眼,随即紧紧瞧着里侧的妇人,此时脸上那双青年人的眼睛,缓缓流露出一种独属于的老人慈祥来。
这与那张青年人的脸是极不相符的,但下一瞬,那眼中再一次浮现出一丝青年人的生气来。
陈庚望缓缓伸出右手,张开,来回翻着看了又看,半晌,才重新躺下。
那张小脸,竟然还没他的一只手大。
上辈子他从没注意过,直到她生病住院那阵子才猛然发觉她瘦得厉害,比他印象中瘦得多,但那时已经为时已晚了,补是补不回来了的。
这般想着,那目光便不自觉的往下移,打量着原本应该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此刻正紧紧包裹着她的那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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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是瘦的。
只看那腰身,是不像有了身子的妇人的。
别的妇人他不知,但至少与他娘那时是不大一样的,还是太瘦了。
陈庚望收回目光,阖上了眼,眼前仿佛是走马灯似的过着上辈子那些日子,一幕幕惹得人心烦,静不下来。
一把将被子掩过头,嗅到一股浅浅的味道,不像花香,但也不奇怪,有些心安,陈庚望这才渐渐松了心神,睡了过去。
这天夜里,宋慧娟闭着眼待了会儿,再一次披着衣裳下了床。
黑洞洞的夜里,宋慧娟瞧不大清楚,只得放轻动作,伸出手一下一下的往外摸着,即使这样小心,还是压着了一条长腿。
“咋?”
陈庚望感受到腿上的重量,便问了一句,刚睡着一会儿,便听见那妇人的动静,窸窸窣窣的。
“没事,”宋慧娟不欲多说,趁机摸着床沿下了床。
陈庚望也没再多问,但这天夜里没睡下多久,便又听得那妇人起身的动静。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便注意到陈庚望看了她好几眼,没头没脑的,她一时有些犹豫,难不成那事还没办成就被陈庚望知道了?
陈庚望不主动问出来,宋慧娟只得死死撑着,面上倒是和平常一般。
趁着陈庚望去上了工,宋慧娟白日里便晒了晒那两床被子,实在是那味道冲人,太久没闻过,这么突然的接触到还有些不大适应。
待下午宋慧娟收了被子,便还按着往日分了两床被褥,这样与她更方便些,至于对陈庚望,是没多大影响的。
直到这天夜里,宋慧娟再次起夜,陈庚望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解了他的困惑。
这厢,宋慧娟才穿好衣裳下了床,一如往常的走了出去。
那厢的陈庚望便也跟着起身披上了衣裳,抬头就见那妇人已然打开了门,黑灯瞎火的,连个煤油灯也没提。
想必这不是一回两回了,原以为是他的错觉,但只从昨夜看来就不是错觉了,最近她总是半夜起床,几乎夜夜都得一次两次。
陈庚望不再思索,索性提了灯跟上去,他不明白这夜夜折腾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上辈子好像也有吧,他不大确定。
宋慧娟系了裤带,关上草门,解决了也不着急了,缓缓往回走,还没走多远,就瞧见那墙根下亮着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咳咳……”宋慧娟刻意咳了两声才慢慢走近,就见那墙根下果然立着个人影。
瞧清楚了人,宋慧娟也没说话,提着步子往回走。
她没想到会是陈庚望,上个茅房还提溜着灯这样的事不大像是他能做出来,毕竟这时候煤油灯也不是个便宜的物件,连那瓶子底下的煤油也得按煤油票才能买得着的。
没走两步,发现那光随在身后,隐隐约约的照着脚下的路。
“我自己能回,”宋慧娟停下步子,“你去吧。”
只这几步的路,倒不用他特意送回去,他自己有事还是赶紧去解决吧。
“等着,”叫她这么一说,还真来了感觉。
宋慧娟也不知那煤油灯怎么就挂到了自己手上,原来提着的那人已经进去了,还让自己在这儿等他。
虽说现下已经到了四月,天也没多冷,等着也无妨,可她心里还是奇怪,上个茅房提溜着灯就算了,还让自己这个大肚婆等着他,委实不大像是陈庚望的作风。
没等她想明白,陈庚望已经解决了好,走到了她面前。
“回吧,”陈庚望自觉接过煤油灯,直接走在了前面,宋慧娟便落了一步,缓缓跟在后面。
回到屋里睡下没多久,那股子声音再次出现,陈庚望睁了眼,喊住那妇人,“提着灯去。”
这么骤然传来一声,宋慧娟顿了顿动作,她也听劝,提起灯出了门。
今儿这么折腾一回,陈庚望也明白了,合着她夜夜来这么两趟都是起夜。
待宋慧娟再爬上床时,就听得外侧那人淡淡说了一句,“明儿晚上再睡觉少喝些水。”
听到这话,宋慧娟手上那盖被子的动作顿了顿,没再理会,只把身子往里一侧。
她虽然不知道这夜夜折腾到底是咋回事,可她明白这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缘故,上辈子好歹生过几回,她也有些经验。
夜更黑了,明明这身上的被子也不重,可还是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
但还好,这样的日子是能熬出头的。
宋慧娟惯是能想的开的,眼下她的日子有了奔头,再如何也不觉得有那么难熬了。
待到第二日早间,宋慧娟醒来,还未转过身,发现那张男人的身子竟然紧紧贴在身后,她闭着眼待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眼中恢复她该有的神情,伸出手拍了拍。
“该起了。”
身后的人没有反应,宋慧娟一时动弹不得,只觉得身子这么躺了一夜,有些发酸。
“该起了。”
宋慧娟又重复一遍,才感觉到身后的人移走了,她翻过身,还未起身,便听得外侧的人开口说道:“过几天,孟庄那儿该来人了。”
“孟庄?”宋慧娟这才想起孟庄是老二媳妇那个庄子。
陈庚望睁开了眼,淡淡说道,“说是把人带回来看看。”
“嗯,”宋慧娟点了点头,便继续穿起衣裳来,这几天慢起来竟然忘了这事了,她没多问要不要自己帮忙,如今陈家父母俱在,怎么也轮不上她操心。
况且这样的时候在嫁娶前双方能见上一面已经很少见了,大多数人还是父母通过媒人介绍的,盲嫁盲娶的。
老二媳妇人很简单,快言快语的一个人,这样的妯娌相处起来倒不难,和老二一辈子也算得上是和和美美的,比起老三媳妇不知好了多少,老三两口子也有一个共同点,嘴巴好,讲话中听,但论为人来便不大可靠了。
但现在于宋慧娟而言,关系如何都不打紧了。
这厢杨春丽得了宋慧娟的准话儿,便抽了个空回了趟杨家集,又托她那表姐找人去问,这么来回一折腾,没个十来天是收不到准信儿的。
这种时候,很多信息流通都不大方便,也没那么迅速,何况这些个庄户人家的妇人们,识字也不多,无法依靠信件来往,大多依靠还是原始的口信传递消息。
为此,杨春丽还特意来了一趟,宋慧娟也是知道这一切的,心里就没那么着急了,只安安生生的在家养胎,顺带着养养手指甲。
但眼下要紧的还不是这早晚的事,一般这种事有了熟人介绍大多都是能成的,要紧的是她怎么找有个合适的借口,才能出去一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32 章
四月二十五这一日, 一大早,张氏便早早忙活起来,因着这一日是与媒人特意说好的时间, 早两三日张氏就开始折腾了,连西座那几间房子也收拾了出来。
陈家众人该上工的照常去上了工, 只陈庚良一人留了下来,他倒也没闲着,眼下正拿着斧子在那堆柴火垛里劈木头。
听着那院子里斧子猛然撞击木头的动静, 宋慧娟心里大约有了法子, 低头看了看手指甲,这时看着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这些日子除了那日与陈庚望擦了几遍身子, 其余的倒没怎么用到,坚硬的指甲长出来, 再一次紧紧包裹着里面稚嫩的粉肉。
“别劈了, 去换上那件新褂子。”
“哎。”
……
张氏一遍遍催促着陈庚良换新衣, 改旧容,连带着陈如英也跟着跑来跑去。
望着院子里忙碌的身影, 直到这时, 宋慧娟才猛然发觉原来陈家也是有那点子烟火气的, 只是这与她而言,终究是一时的, 或许对张氏他们来说,许是更甚吧。
宋慧娟收回了目光, 落在自己愈发隆起的小腹, 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总归现在她这些日子伤了身子也不大方便,索性缩在屋里。
等到九点多, 媒人就把人带来了。
陈如英跑去开的门,她一个小孩子很多时候是很方便的。
听得动静,张氏便急忙迎了出来,宋慧娟也只得出来待客,那媒人便依着老礼儿,将人带到之后,坐在堂屋里和张氏闲话起来。
话未说得几句,那话头便转到了宋慧娟身上,那媒人看着宋慧娟微微护着的肚子,笑着问道:“这可有四个月了?”
宋慧娟也坐在其中,难免要应附上几句,便笑了笑,“有四个月了。”
那媒人又笑着对张氏说,“这敢情好,等这俩麦前结了婚,老姐姐你可就等着抱孙子了。”
宋慧娟倒没什么反应,只笑着陪着,但对面的孟春燕却羞红了脸,连一旁的陈庚良也低了头。
此时陈庚良也是端坐在一侧的,原是年初订婚时双方父母都同意了的,那时两人倒没见上一面的,眼下见上一面便也算不上失礼了。
这几人仍旧絮叨着闲话,互相捧着说上两句,笑声不断,仿佛真的忽略了那对主角。
而那女主角孟春燕自从进了屋子,一句话也未说,含羞得紧,偶尔抬眼看得几眼,至于陈庚良便没开始那么害羞了,或许是男人的天性使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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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看着那娇滴滴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发笑,上辈子自己见了模样也以为这个妯娌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到了才知道这是个傻姑娘。
媒人和张氏不停地说着什么,宋慧娟也不往心里去,无非是什么客套话。
不到一个小时,媒人就带着人走了。
看样子对方也是满意的,陈庚良个子不低,又瘦又高,人也温和,样貌随了张氏,带着点秀气,经年的暴晒给那肤色添上几分坚。
要真是把陈庚望和陈庚良比起来,宋慧娟更愿意选陈庚良,别的不说,至少那脾气不知道比陈庚望好了多少倍。
只可惜自己回到了这个时候,更何况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待人走后,陈庚良便放松许多,那脸上隐隐泛着红,不仔细瞧便看不出来。
张氏指指凳子,示意陈庚良坐下,“咋样?”
一问,陈庚良便又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娘说行就行。”
宋慧娟看的想笑,陈家这几个兄弟过得最和睦的也就是老二一家了。
老二媳妇是个大大咧例的性子,啥事都不往心里去,老二性子也好,两人一辈子也很少有矛盾。
“娘,”陈如英倒凑了过来,“这个二嫂好,个子也高。”
刹那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张氏一眼看过去,陈如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得罪了宋慧娟。
宋慧娟倒不在意,主动笑着打趣道,“我瞧着也好,二弟马上就能办喜事了。”
陈庚良又低了头,莫名的红着脸。
按着上辈子这门亲事也的确快办了,等六月麦口前,也就剩一个多月了。
宋慧娟的日子一日接一日的过着,杨春丽的消息还没送来,她也只好等着,直到五月初三这一日晚间才吃过饭,消息可就送来了。
宋慧娟这边才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了大半个钟头,还没进得西屋,那陈家的大门便响了起来。
“谁啊?”
杨春丽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我。”
“嫂子,怎么这个点来了?”宋慧娟打开门,杨春丽便一脚踏了进来。
“是那边送消息来了,人家说能行,这两天咱这边找个时间去就行了。”
“这么快?”宋慧娟听的一愣,但随即又问,“是去乡里还是咋去哩?”
“咱们直接去乡里就行,人家在乡诊所工作,咱们只当是去查查,人家顺手做了就能给查出男娃女娃了。”
“那明儿去?”宋慧娟看了眼西屋的那扇小窗,便压低了声音。
“行,”杨春丽也应得痛快,“你还是让庚望陪着你一起去,再去队里借个架子车,回来的时候要是难受了就坐着回。”
“哎,”宋慧娟点点头,又问道:“给大夫备说少礼儿合适啊?”
“我还特意问了问,我表姐那时候送了一篮子鸡蛋,一瓶水果罐头,后来生了娃娃之后也是这么送的,我想咱们这么着应该也能行。”
“那行,”宋慧娟心里有个数,大约也知道怎么办事了。
杨春丽见事情交代差不多了,便踏出了门,临走前说道:“明儿吃了饭,我来找你,咱们再一起去。”
“哎。”
宋慧娟这边将人送走,才关上门进了西屋,却不知陈庚望早就注意到他们的嘀嘀咕咕了。
陈庚望看了半晌,见这妇人还没注意到他,一个劲的坐着发呆,便冷了脸,“咋了?”
“啊?”宋慧娟被他一声问得回过神来,随即压下自己的心思,一边褪着衣裳一边说道,“庚良不是定下日子了吗,我想着明儿去乡里给他们添个物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便笑着看了过去。
“嗯,”陈庚望听了便没再言语,一抬头就被她那浅浅弯着的眼睛闪了一下,心头一松,身下一紧。
宋慧娟见他没再多问,便撑着腰缓缓躺了下去。
里侧的陈庚望也跟着躺下,看了几眼背对着自己的那具瘦弱的腰身,便阖上了眼。
第二日临出门前,陈庚望拿出几张票子,搁在了床头的凳子上,“好容易去一趟乡里,看看有啥缺点就一回买来,给老二的你看着添。”
“哎,”宋慧娟这时正坐在床沿穿鞋,闻言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陈庚望见她面上毫无反应,那脸便冷了,但仅仅一瞬,又恢复如常,抬起步子便出了小门。
但他还未走到水井边,就听得那屋内妇人惊呼一声,脚下的方向立时又拐了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咋了?”
陈庚望推开门,见那妇人还稳稳坐在床沿边上,心里便放下大半了。
此时,那妇人抚了抚那隆起的肚子,才抬起头来,那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轻轻地张开,对他说道:“没事,是孩子动了。”
“嗯,”陈庚望的目光便随着那话一同落在了那仅仅半月就急速隆起的肚子上,但此刻那并没有出现什么反应。
紧接着,宋慧娟就听得他淡淡发话,“明儿再去。”
“还是今儿去罢,”说着,宋慧娟便扶着床梆子站起了身,“和春丽嫂子说好了。”
陈庚望看了一眼她那鼓起的肚子,便抬起步子疾步出了门,走到那大门前,回过头看了看那木门上挂着的锁,到底没抬起手。
等到这边陈家的众人都出了门,宋慧娟才拎着竹编的篮子出了门,径直走向了村西头的杨春丽家。
杨春丽这边倒好办,直接把两个小崽子送到了前院,一顿晌午饭的事,安排妥当之后,这才锁了门,一并与宋慧娟便踏上了去往关庙乡的土路。
但一直走到村口,杨春丽便发觉有些不对劲了,那大槐树下一个人影也没有,更别说什么架子车了。
“庚望哩?难不成让你一个人去啊?”
此时宋慧娟才小声地跟她说,“我没和他说。
杨春丽一听就急了,眼看着那嘴里的话便要喊出来了,宋慧娟只得伸手拦住,”这事我咋和他说啊?”
杨春丽眨了眨眼,宋慧娟一松手,她便压低了声音,气呼呼地说,“这么大的事你咋能不和他说哩?”
宋慧娟也没办法,便只得继续瞒下去,“这要是和他说了,是个女娃可咋办哩?”
是啊,这到了要是查出个女娃,来回折腾这么久,即使那陈庚望不说什么,只怕张氏也是要说什么的。
杨春丽只稍稍拐了一个弯,便想明白了,于是又安慰起宋慧娟来,“那你可得小心些,咱们不急,慢慢去。”
因着宋慧娟大着肚子,脚下走的不快,两人便选了条小路,去那乡诊所之前,还要特意去一趟供销社,提前备好礼儿,再一并将给陈庚良的礼儿买齐了。
杨春丽来时也背了个竹篓子,也是想着来时能一齐买些东西带回去的,但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那地方碰见熟人……
第 33 章
望着那白色牌匾上硕大的红字, 宋慧娟与杨春丽对看了一眼,即使他们不识得字,也晓得这地方便是关庙乡的诊所了。
那门外的空地上蹲着许多人, 大多都是面带愁容的,这地方总是来来往往的, 不拘是什么时候,人总是满的。
脚下越走越近,那股子独属于诊所的刺鼻味道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每一个脆弱的神经, 看着那些个白大褂, 宋慧娟心下便有些慌,那脚下的步子便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杨春丽注意到视线中缺失的那道身影, 便走了回去,问道:“咋了?”
“没事, ”宋慧娟这时才回过神来, 安抚的朝杨春丽笑了笑, “头一回来这儿,心里有点发慌。”
杨春丽注意到宋慧娟那发白的嘴唇, 便笑着说起来, “头一回来都是这, 前几年生我们家那俩臭小子难产来了一回,我倒没吓着, 就是把庚强给吓坏了,那大夫让他签啥手术, 他被吓得说啥都不肯签, 走都走不动了, 还是人家大夫有经验,劝着他签了字, 要不我没啥事也得被他吓出事了。”
宋慧娟听了也跟着笑,如何也想不出陈庚强一个大男子被吓得走不动道的场景来,但想起平日里那副活宝似的样子,也大差不差了。
杨春丽见她露了笑,才放了心,“咱们先找个地儿坐下等等,我去里头问问情况。”
“哎。”
宋慧娟应了声,两人便四处逛着看了看,小半天才寻了张木凳子,杨春丽将人并竹篓子安放好了,才踏进了那噬人般的大门。
这地方其实算不得是她第一次来,上辈子她吐了血昏迷之后,便被陈庚望送来了,一切噩耗的源头都是从这儿一次次传出来的。
这农村乡里的诊所算不得多先进,住了没几天,那大夫便摇着头说得去大地方看,几个孩子便又带着她去了大地方的医院,折腾了几个月,但最终连那大地方还是没治得了。
孩子们一个个的都瞒着她,但她怎会不知呢?
自己个儿的身子到底是个啥样她说不清楚,但她能感受出来,又过了几日,她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和孩子们说了她的想法,她还是想落叶归根的,即使是死也得死在自己家里。
可几个孩子还是不死心,还想继续去那更大的地方,她知道他们的孝心,但还是劝不动,临了还是陈庚望发了话,她这才赶在咽气儿前回了家。
或许,那时的她还是相信陈庚望的罢,怎么说两人也过了大半辈子,但这信任最终也成了伤她最深的刀。
她从没想到,陈庚望是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她以为,那不过是他自己个儿的脾气罢了,却没想到那冷心冷肺是刻进了骨子里的,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不能激起他一丝的怜悯,更不必说他的庇护了。
这时宋慧娟再抬起头看着那望不见尽头的门,心里便冷静许多了。
如今他肯离婚,是再好不过了,只要这证明开了出来,由不得他不信。
等杨春丽问好了出来时,宋慧娟的脸上才再一次浮上几分笑容。
宋慧娟侧身空出些地方来,杨春丽坐下才讲起这里头的门道来,他们得先去挂上这大夫的号,由她做了检查,才能在这诊所里检查,倒与昨天那说法没什么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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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杨春丽打听来的消息,两人等杨春丽歇了一会儿,才拎着东西踏进了那诊所的门。
门外的空地上人不少,这里头排队的人更是多。
看着手里那纸条上写的三十四,又时不时地听着那里头大夫才报到二十一,才惊觉原来跑到这地方生娃娃的竟然有这么多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看看这大厅的摆设,整整齐齐的黄木漆凳子,噼啪作响的算盘珠子,就晓得不是便宜地方了。
只挂这一个排队的号就花了一毛钱,还没算上等会要检查的钱,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医院是最烧钱的地方了。
上辈子她生了四个孩子,也没来这一回,那时候都穷得很,哪有闲钱跑到这样的地方生娃娃哩。
但那时老三家的生第一胎娃娃时就来了,更不必说第二胎的儿子了,同年她的小女儿仍旧是请了接生员来,生在家里的。
即使这事实已经明晃晃摆到了桌面上,那陈庚望也是不说半句话的,至于她就更说不得了。
这样的事一件件,一桩桩,都深深刻在了她的心里。
有时她也觉得是自己太过计较了,五个手指头哪有一般长的呢?可她这边才劝了自己放宽些,那边张氏就能继续折腾出来些,哪有个尽头?
但如今重来一世,幸好那些个糟心事还能避免些,总归是好些了。
待到一个多小时过去,身前身后的人来来往往,才听到从里面喊了声,“三十四号。”
宋慧娟听到声音,猛地站起身来,倒惊着了一旁的杨春丽,她便笑着说,“到了。”
杨春丽拎起地上的竹篓子,两人便从后面走了出来,但还未走的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杨主任?”
闻言,两人回过身来,宋慧娟没认出来面前画儿一般的女同志,只听得杨春丽笑着说,“哎,韩同志怎么来这儿了?身子可是病了?”
“我没事,我陪江茉来的,”那韩同志指了指斜对面的药房,宋慧娟与杨春丽这才抬眼看过去。
只见着一个一米六五左右的背影,那人半歪着头,和那药房里面的人交谈着什么,两条大辫子时不时地晃动几下。
宋慧娟悄悄看了眼杨春丽,就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果然是那江茉。
待两人回过神来了,那韩同志便问道:“您来这儿?”
“是陪,”杨春丽感受到宋慧娟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腰,立时便转了个弯,“我身子不大舒坦,想着来看看大夫。”
但杨春丽来不及多说几句圆了这蹩脚的谎言,那里面再一次喊道:“三十四号,三十四号来了吗?”
“来了来了,”杨春丽忙应了声,看了眼宋慧娟,示意她先进去,“你先进去和大夫说一声,我这就过去。”
宋慧娟收到她的信息,便又对那韩同志笑着点了点头,才拎着篮子走进了里侧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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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韩同志见状,便对杨春丽说,“那您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我们马上也回去了。”
“哎,哎,”杨春丽匆忙的应了声,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拉上了还没进去的宋慧娟。
只有那站在原地的韩同志抬起
头,怔怔的看着那小木牌上的字——产科。
等到江茉走到她面前时,韩梅梅还在望着那两个字发呆,江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揶揄道:“怎么?刘宇明打算娶你了?”
“哪有,”韩梅梅回过头,拍了下江茉,才认真说道:“我是好奇,为什么孕妇来了产科却遮遮掩掩的?”
江茉不以为意道:“那还能有什么?就是怕人发现呗。”
韩梅梅喃喃道:“是啊,那怕人发现什么呢?”
“怎么了?到底是谁啊?”江茉被她说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杨主任,”说罢,韩梅梅又摇了摇头,“也不是,应该说她是陪别人来的。”
“那人你认识吗?”
韩梅梅认真地想了想,“不确定,但是看着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回头再看见就想起来了,”江茉甩了甩自己的帆布背包,“走,我请你吃点心去。”
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渐渐出了这条街道,那边的宋慧娟此时已经躺在了一张铁床上,任由那女大夫拿着一根十公分左右的针缓缓插进了肚子里。
宋慧娟有些紧张,连带着肚里的娃娃也动了起来,但没得一会儿,那针便被大夫抽了出来,放在了一旁的铁盘子里。
杨春丽将宋慧娟扶起来,两人坐到那桌前,瞧了眼那掩着的木门,对视一眼,杨春丽便开了口,“大夫,我是高家集高燕燕的妹妹,她,您还记得吧,前些日子应该给您说了的。”
那女大夫闻言,抬起头淡淡扫了眼杨春丽和宋慧娟,问道:“她说的就是你们?”
“是,是俺们,”杨春丽激动地点着头,“我表姐应该和您说了,我这妹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一个,就想着来查查,好歹安个心。”
那女大夫听完,便在一张单子上添了几个字,写完便撕下一张单子,递给宋慧娟,“过半个月来拿结果,回去之后卧床休息两个小时,如果下身出血或是肚子难受,记着赶紧来医院。”
“哎,”宋慧娟点点头,将手中的那张粉色纸条折了几折,才极为认真地揣进了口袋里。
这时,杨春丽轻轻碰了碰宋慧娟,眼睛直直的看着地上的篮子,她这才反应过来,便提起那竹编的篮子放在木桌子上,“这事还得麻烦您记挂着,这几个鸡蛋您拿回去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听到这话,那女大夫仍是淡淡点了点头,将篮子接过,放在下面,“这几天注意身体,不要劳累,不要同房。”
宋慧娟听完,郑重的点了点头,待杨春丽与她说了两句,两人才提着篮子缓缓出了大门。
第 34 章
宋慧娟与杨春丽回时仍旧是走了那条小路, 待远远望见了那陈家沟的村口,杨春丽才将那竹篮子交还给她。
“回去之后这两天可得好好歇着,等结果出来了, 咱们再去拿。”
宋慧娟听到这样的话,心窝里只觉得暖呼呼的, 便笑着应了一声哎,笑又着对她说,“这一来一回大半天的时间都耽误了, 到时候我自己去一趟就行了, 就是拿个纸条条的事儿,我这回跟着去了一趟就知道咋弄了。”
杨春丽伸出手拉过她的手, 假意瞪了她一眼,“这有啥, 这些日子地里的活儿也不忙, 我到时候还是得跟着你去一趟, 好歹我认识人家大夫,说不定还是好办事些。”
宋慧娟知道她的好意, 但这事实在是个不得已的法子, 知晓的人还是能少一个便少一个罢, “我也认得那女大夫了,回回都这么麻烦你, 以后我可真不敢再找你帮忙了,再说了明坤他们俩还在家等着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杨春丽听罢, 想起自己家的孩子, 便没反驳, 一脸严肃地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放宽心, 何况你这还是头一胎哩。”
“哎,”宋慧娟点了点头,记下她的心意,但那心里的话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路走到村里的十字路口,才各自拎着篮子走向了属于他们各自的道。
待走到那陈家的大门前,宋慧娟缓缓抬起头,打量着这个曾经困了她一辈子的陈家,离婚这样的事放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更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踏出这脚下的门槛,彻底的离去。
如今,这样好的事,竟离她也不远了。
等晚间下了工,陈庚望赶回来时,推开门就见那窗边的方桌上摞着两个大红色的搪瓷盆,走近一看,那里面还放着一个圆形的镜子,背面印着两只头颈相缠的鸳鸯。
他偏过头便看到,那妇人此刻正侧着身子歪坐在床沿上,那张小脸上的睫毛颤了几颤,似乎是被他闹出来的声响惊醒了。
陈庚望定定的看了几眼,见那妇人没有一丝要醒来的迹象,随即放缓了脚步走到床边,拉起床尾那其中一条叠好的被子角,轻轻扯开,盖在了她的身上。
厚厚的被子这么一盖,那原本还算不得多大的肚子立时便凸显了出来,想起早间她说起肚里的孩子会动的事,那手便控制不住了。
陈庚望轻轻将手放了上去,只觉得圆圆的,倒没什么特别的,就在他即将抬起手离开时,那圆圆的肚子竟动了起来。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呆住,手还没从那抽离出来,面前的那双杏眼便眨了几眨,倏地睁开,那眼中的茫然仅仅一瞬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静无澜。
随即,那眼睛便低低的垂了下来,落在他那被迫停留在空中的手上,这时他才猛然往后缩回了手,但更刺眼的是她无声地往后侧了侧身子。
宋慧娟对他的动作视而不见,扶着床梆子缓缓起了身,走到那方桌前才问道,“这些够不?”
“够了,”陈庚望胡乱的应了声,竭力将思绪从刚刚那尴尬的场景中抽离回来。
宋慧娟便将早间他交给自己的那几张票子掏了出来,递过去,“这是剩下的,你查查。”
陈庚望一听,那眉头便蹙了起来,“你拿着用罢。”
说完,抬起脚下的步子便跨出了西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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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身,见他钻进了厨房,宋慧娟便缩回了手,将那几张票子放在了往日他常用的那方桌上面。
至于那下面的抽屉,她是打不开的。
他这几张票子,她从始至终都是没打算要的,眼下她手里还有点钱,即使半月后得再去一趟乡诊所,即使将那彩礼钱全数退还给他,即使到那时她也没剩下多少了,她也没打算要他的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断的干干净净的,若眼下要了他这几张票子,她心里就愈发觉得对不起他了。
终究,那些个糟心事与这辈子的他是没多大关系的,要真是论起来,那这辈子还是她的错了。
于他而言,自己平白无故的要与他离婚,要他承受那些风言风语,已经对不起他了,何况如今也是她骗他在先。
宋慧娟叹了口气,便将那被她折的小小的一张粉纸条条放进了樟木箱子里。
眼下,只需再等上半月,她就能彻底脱离陈家了。
待晚间吃过饭,宋慧娟没再绕着陈家的院子走上几圈,唯恐晌午抽出来的那些羊水会伤了孩子,便早早上了床。
等陈庚望进来时,便见那妇人已经侧着身躺在了床上,仔细听来,竟有一道浅浅的鼾声。
她睡觉安静,他是知道的。
上辈子过了四十多年都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她走了之后,看着那终日空着的里屋,才觉出来一点孤寂。
此刻,躺在她身边,闭着双眼,静静听着她罕见的鼾声,竟觉得有一丝满足。
无人想过,那躺在一张床上的夫妻,内里却是如此的同床异梦。
第二日陈庚望醒来时,外侧的人还稳稳睡着。
上辈子很少见她起的这么晚,即使是怀了孩子的时候,也很少,但如今眼见她一天比一天醒的晚,今日更甚。
但陈庚望只看了几眼,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待穿好衣裳,站到窗边,透过那一扇小窗望了几眼初升的太阳,回过身时,偶然瞥见几张票子。
陈庚望看得一眼,那眉头便紧紧蹙在了一起,抬眼看向此刻还在那木床上呼呼睡觉的妇人,那脸色也冷了下来,但往下瞥到那凸起的肚子,那眉头便舒展开来了。
——
宋慧娟从那日抽了羊水回来后,一连几日便没再多走路了,手上的指甲养了一个多月,终是全部重新长了出来。
这日白天,宋慧娟再一次拾起了那搁在床尾樟木箱子上早已落满了灰的针线篮子,打开看了看那块被撕坏的衣裳,眼下补是补不成了。
她便又重新从箱子里拿出块新布料,按着原版重新裁了布,定了线。
坐在窗下,一上午的工夫就做得了大半,眼看着快到下工的点了,她便将那些东西收拾进了箱子里。
等到下午陈庚望上了工之后,她才翻出来又继续做了,余下的不多了,没得多久那衣裳就被她做好了,打眼一瞧就比上次好多了,她也特意改了改那两处不合身的地方。
她想着,再没几天她就得走了,好歹再走之前把这身衣裳给他做完,要是忙起来也算有个替换。
自从上次那事之后,陈庚望便有所顾忌,连她刚开始每日晚间绕着陈家走几圈时,他也得问上几句。
这么想着,宋慧娟便抬头瞧了瞧太阳,应该还没到下工的时间。
只一件薄褂子,宋慧娟便卷了卷,紧紧攥在了手里。
村里的小路上也没人,空空荡荡的,这个点应该还都在地里埋头干活哩。
宋慧娟大着肚子,即使心里有些急,那脚下的步子也是快不了的,她怕会撞见什么人了,到那时再和陈庚望离婚,就怕闹得不好听了。
还好,这一路上都空荡荡的,连条野狗也没。
宋慧娟走到那知青点,便走上前拍了拍木门,但等了好一会儿,里面都没动静,她便轻轻推开了那门,上了一步台阶,进而进了那院子。
院子里的物件堆作一团,里屋的衣裳也是胡乱堆作一团,这么一来她就不大能瞧得出哪儿是赵学清的床铺了。原来她进来过一回,但那时人少,东西也少,她也没怎么记位置。
只看床铺,宋慧娟不大能分得清,便矮了矮身子,低头瞧着那下面的箱子。
上次赵学清来的时候,拎了个黑皮箱,那黑皮箱不仅是在这农村是个新鲜玩意儿,在这一众知青当间也比较新奇了。
没看得几个床铺,宋慧娟便瞧见了赵学清的黑皮箱,拿出帕子擦了擦,才将衣裳放了上去,又将那箱子往里推了推,稍稍露出个角来。
这边收拾好,宋慧娟便急急忙忙出了知青点,人还没走出这条道,就撞见了下工的知青们。
走在中间的赵学清一眼就瞧见了她,几步跑了过来,“怎么这个点来了?”
“褂子做好了,天马上热起来了,想着早点给你送来,”感受着从身边走过的那些个人露出的探究的眼神,宋慧娟便低着头往反方向躲了躲。
赵学清见她紧紧低着头,两手还不忘死死地护着肚子,便以身将她拦在里侧,带着她缓缓走到屋后的树林里,寻了个高些的空地让她坐下,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与她叙起话来。
没聊几句,赵学清便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平淡的口气说出极为肯定的话来,“你遇着事了。”
“没,”宋慧娟抬起头冲着他笑了笑,“我能有啥事啊?”
“上次我就与你说过了,宋大叔离得远,你要是遇着事了,就和我说,虽说我……好歹我也比你大三岁。”
宋慧娟听了这话,嘴角的苦涩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我……我想和他离婚。”
第 35 章
“离婚?”赵学清听的一愣, 反复琢磨着这两个字,心里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宋慧娟点了点头,垂着头看着脚下的杂草, 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即将面对的问询,她想着这么大的事, 不论谁听了,总是要问上两句的。
但赵学清只沉默了一会儿,压下心中的波涛, 面上强装着镇定, “想好了吗?”
“想好了,”宋慧娟愣了愣神, 本以为他也会问些那些个离婚的原因之类的,但抬头只见他那面上仅仅有几分惊讶, 探究的情绪一丝也没有。
望着西落的太阳, 赵学清的目光也追随着落到了西面的村子上, “这事……宋大叔知了吗?”
宋慧娟摇了摇头,小声地对他说道:“还没说, 我怕这事不是一时半会的事, 想着先不和他们说了, 等过些日子事办好了再说罢。”
赵学清“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她那鼓起的肚子, 犹豫半天,才问道:“孩子呢?”
这时, 宋慧娟轻轻抚上肚子, 轻柔地说, “要是个男娃娃就归他,女娃娃我带走。”
赵学清听了这话, 面上露出不平来,忿忿道:“他陈庚望的作风往日里看着倒像个大丈夫,没想到内里还是这样重男轻女。”
说罢,不等宋慧娟有什么反应,他自己想起上次在陈家时陈庚望自己亲口说出的话,无奈自嘲的闷笑了声,又安慰道:“没事,既是要和他离婚了,咱也不赖着他,他不想养你们娘俩,我养。”
宋慧娟听着这样的话,心里一热,但仍旧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我自个儿能养,有手有脚的,干啥不行哩?”
闻言,赵学清偏过头,盯着她看了两眼,又移开,轻轻地问了一句,“你……”
但那声音轻得几乎仿若蚊蝇,话头一转,“是啊,从小咱们大队里那么些女娃娃,就属你干活的手艺就好,做啥都能做好……”
这话一出,仿佛从前小时候的事儿都浮现在眼前一般,倒勾得宋慧娟一笑,“也就是地里捯饬庄稼的那些事,就你还记得,或许那地也种不了几年了,到那时我就去城里找个活计做做,怎么也能活下去。”
宋慧娟这话说的不是没有依据,她记得上辈子在八几年左右,公社就按着每家每户的人口重新分了土地,真到了那时只怕还没她的土地哩。
在老观念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两边是都回不去的。
宋慧娟还没想那么长远,但提起城里这个词语,旁边的赵学清却是眼睛一亮,“对啊,要不你去城里做裁缝?我认识的一位同学,他父亲是一位老裁缝了,那手艺还没你的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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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或许是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的衣裳,再不好的手艺也练出来了罢。
赵学清还在继续说着,“你要是觉得行,我回头就去找我那个同学问问。”
宋慧娟失笑,“哪有这么着急?我这边都还没定下来哩,那么远的地方来回一趟不容易,弄不好净折腾人了。”
赵学清笑,“这有啥折腾哩,他就在东边的薛家庄当知青哩,我骑着车去快得很,半天就能给你问好。而且依我看城里不比农村,人人都会做衣裳,你的手艺,那肯定是人人欢迎的。”
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赵学清,宋慧娟此刻才猛然发觉原来她内里早已经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宋慧娟了,即使面容还是年轻的,但她那颗早已老旧的心却是不能再回到从前了。
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对张氏的不满,对陈庚望的怨恨……
太多太多的事情,让她的心愈发坚硬,也愈发老成,再也不可能留在这样少年意气的时候了。
宋慧娟知道他的好意,但眼前的事还得一步一步来,“等我这边定好了,再来寻你商量。”
见她兴趣不大,赵学清便停了话头,认真地看着她,“只要你想好了就放手去做吧,别担心宋大叔他们,他们肯定都希望你过得好。”
宋慧娟低下头,试图将自己发酸泛红的眼睛隐藏起来,这样的话,她从没听过,即使她已经活过一辈子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良久,她才缓过来,抬起头,轻轻地应了声“哎。”
两人这才站起身,走出了树林,临走前,宋慧娟又嘱咐道:“衣裳放你箱子上面了,回去记得找出来,洗洗再穿。”
“知了知了,”赵学清冲她摆摆手,“赶紧回去罢。”
说完,一直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才品出舌尖的苦涩,那样的话他还是没有说出来。
关于那能让她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他一句也没敢多问,他怕她是伤了心……
他不敢在这种时候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情感,一切都等她好了再说罢。
这边宋慧娟刚走出小道,便迎面对上了刚刚从队长家出来的陈庚望。
陈庚望皱着眉头看得她两眼,那眼睛继而落在她身后的那条路上,脸色更是冷了。
宋慧娟见他一身的灰尘,那脚下便稍稍离远了些,淡淡地问道:“才从地里回来?”
“男人家的事,少问!”
说罢,抬起步子就拐了弯。
宋慧娟愣了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失笑着摇摇头,便跟了上去。
未走得多远,两人便一前一后踏进了陈家的大门。
此时,那十字路口上站着两人,其中一人猛地拍了拍身旁的另一人,惊讶的说道:“就是她,就是她!”
“谁啊?”江茉回过头只看见两道背影,其中那道高高大大的身影她一眼辨认出来了。
韩梅梅伸手去指,“看到没,记分员身边的那个女人,那就是上次我在诊所遇见的人,我不是还说她奇奇怪怪的进了产科吗?”
“她?你没看错吧?”江茉盯着那道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觉得十分蹊跷。
“怎么可能看错,就是她,我敢保证!”韩梅梅拍完胸脯,又问道:“她到底是谁啊?”
“他的妻子,”江茉极不情愿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啊?”韩梅梅有些失望,“他的妻子长得这么普通啊!”
说完,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身旁的江茉,“他真是有眼无珠,你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他不喜欢,怎么偏偏娶了这样一个普通的女人?”
“目光短浅!”
“鼠目寸光!”
……
江茉轻轻瞥了她一眼,那还没出口的话便被韩梅梅生生咽了回去。
她看上的男人,不是韩梅梅口中这样的人,即使他不能接受她,也并不妨碍她依旧欣赏他,这两者并不存在一定的关系。
但令她心生疑惑的是,为什么他的妻子去了医院还要瞒着呢?
莫非真的是如那些传言所说吗?
——
陈家这边,宋慧娟回时,陈家众人都已经吃过了,她与陈庚望的饭留在了锅里,热水温着,倒还没凉透。
一碗蒸野菜,三个豆面馍馍,两碗红薯干稀饭,一大一小。
宋慧娟对张氏的探究目光视而不见,将饭一一端出来放在厨房的案板上,拿了她的那份,便率先吃了起来。
至于陈庚望,此刻正站在院子里拍打衣裳的灰尘。
等陈庚望收拾好进来时,一个弯腰便瞧见了坐那案板边上掰馍馍的妇人,一小碗稀饭上面泡着几块馍馍。
他皱了皱眉,两步走到灶前,掀开锅盖,就见那里面搁着两块豆面馍馍,一碗满满当当的野菜,还有一大碗稀饭。
陈庚望二话不说,将那碗野菜端出来,转身放在了案板上,又端着稀饭和馍馍,才坐在案板的另一侧。
宋慧娟埋头喝着那碗快要冷掉的稀饭,时不时吃上一口泡软了的豆面馍馍,口感算不上好,但好歹能果腹了。
陈庚望吃过半块馒头,见她还在费力地吃着那馍馍,便伸出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子的野菜放进了那小碗里。
那动作太突然,惊得宋慧娟嘴里的动作一停,一口气没喘上来,脸已经憋得通红了。
陈庚望见状,立即放了手里的碗,一只大掌就拍了上去,他控制着手劲,轻轻拍了几下,那被卡在喉咙里的馍馍总算是咳出来了。
虽说已经咳出来了,但此时宋慧娟仍旧紧紧捂着胸口,咳得太厉害,胸腔里被呛得痛,连带着肚里的孩子也受到了惊吓,猛然动了起来。
陈庚望头一回见这样的状况,生怕她再动了胎气,呆坐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见这妇人轻轻抚了两下胸口,脸色缓和许多之后,又满眼慈爱的安抚着肚里的孩子。
好一会儿,那孩子才安静下来。
这时,宋慧娟便没什么力气再去吃饭了,勉强喝完那碗稀饭,就站起了身缓缓走向水桶,洗漱之后,放在架子上,拾起那半块还未吃完的馍馍,这才踏出了厨房。
被遗忘的陈庚望从始至终看完了她的动作,又看着她出了厨房,绕着草泥墙来回的走着,时不时地掰一口馍馍塞进嘴里。
这样的吃法,上辈子她就这么吃了一辈子,即使后来家里的情况好了许多,她仍旧是稀饭泡馒头。
这是当下的人们惯用的法子,尤其是那冬日里哪能时时吃上一顿野菜,要是没得菜就得这么吃,即使有了菜,女人们大多也是不吃的,不是留给了孩子就是留给了丈夫。
她也是如此,如此过了一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使后来日子好了,她好像也是不大吃菜的,他记不大清了,那些日子她忙着给给儿子儿媳妇照顾孩子,很少能准时吃上几顿饭。
等那群孙子们长大上学了,还没过上几年清闲日子,她就得病了。
第 36 章
这些日子, 宋慧娟便拾起了箱子里的那些布料,又继续做起了衣裳,耽误一个多月, 若是再不做就赶不及天热时换衣裳了。
看着手里的衣裳,想起昨日赵学清笑着夸她的手艺好, 宋慧娟再做时便有些注意了,那针脚看起来的确是紧密的,这得益于上辈子积累的经验。
那时候, 家里的孩子们多, 一个个又顽皮得很,衣裳禁不得穿, 女娃娃倒还好些,男娃娃白日里出去, 晚间回来就不知道打哪儿挂了个洞。
那时布料不耐耗损, 发到手的本就少, 连针线也是要拿钱去买的,为了稍稍节省些, 因此她只能缝的紧密些, 里衬也不会磨着孩子。
这么一做, 就做了一辈子,手艺自热而然地就练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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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余下的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这是她头一回没压制着自己, 终于肯去回想她的那些孩子了,但这样又能怎样呢?
孩子们一个个也都人到中年了, 再不济, 也能填饱肚子活下去, 只是那埋在心里的苦她就再也帮不上了。
这样一心二用的结果,便是宋慧娟一时失神, 手中的针直直的误戳进了手指里,猛地一痛,由手入心一般。
霎时间,那看不见的针眼处便沁出了一滴鲜红的血。
宋慧娟掏出帕子沾了沾,但那小小针眼似乎有着不尽的血,沾了还流,看着这一滴越聚越大的血,她便停了手,放下手里的布料起了身。
这时,那小门猛地被人推开,重重的撞在草泥墙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宋慧娟回过身去看,就见得陈庚望怔怔的站在门外,一脸的慌张,两手紧紧扒着门框,一动不动。
宋慧娟心里疑惑,但脚下的步子已经迈了过去,停到他面前,缓缓地问:“咋了?”
陈庚望不言语,两手紧紧地把着门,宋慧娟只觉得她自己个儿自讨没趣,转过身坐了回去。
陈庚望见她脚下的步子毫无异样,手上穿针引线的动作也一如往常的得心应手,侧面看去,那肚子更大了,但还稳稳地挂在她身上,这才放了心。
心神一松,那两只手便轻轻放了下来,抬起步子便坐到了床沿上,目光紧紧盯着那妇人的身影,透出一丝茫然。
——
一连几天,江弋㦊
茉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问出心中的疑惑,直到这日上午,陈庚望来知青点时,她才找到个机会,便走了上去。
陈庚望远远就望见了江茉,脑子里立时就想起了上辈子的那场闹剧,那时家里的那妇人反应极为激烈,不仅言辞大胆,行为举止更是粗俗,平白让那些个妇人看了热闹。
这辈子这女同志仍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说了那些大胆的话,但那天家里的那妇人不在现场,只得他自己出面拒了。
他总觉着她是知道的,那日他回去时撞见了杨春丽,杨春丽那些遮遮掩掩的话即使他没听清楚,但他也能看出来。
即使那天她不在地里,那消息也是会传进她耳朵里的,妇人们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但那时她的反应不是拉着他吵闹,反像是听了别个妇人家里男人的玩笑一样,听过了也只是听过了。
她那日冷淡的神情再一次浮现在眼前,陈庚望立时便深深皱了眉头,看着走到跟前的江茉,那眉头上的神情延展了整个脸上。
江茉注意到陈庚望露出的不耐神情,耳边蓦的响起起前些日子传出的流言,她的私心不容许这样正直的人有污点,但此刻她有些捉摸不定此事的真假,于是径直开口问道:“你重男轻女吗?”
陈庚望皱了皱了眉,对她的问题视而不见,合上了手里的本子,没有回答,抬起步子就要走。
但江茉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机会,哪儿容许他就这么走了,好歹要解了她的疑惑之后再走。
“你重男轻女吗?”江茉当即伸出了手,将人拦下。
陈庚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回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茉见他面有疑惑,于是便将那些流言并那日在关庙乡诊所遇见宋慧娟的事说了出来,但还没等她得到答案,面前的人一个侧身绕开她就跑走了。
看着那道渐渐消失的身影,江茉不知怎得,心里的那点子旖旎一下子也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爱情,总是这么突然,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刚刚得知的宋慧娟瞒着自己去了诊所的陈庚望,心情便没这么轻易好了。
看着那妇人一忙起来,半天都不起身,被忽视的陈庚望也只得干坐着。
江茉说有人瞧见她进了诊所,那能是做什么的地方?无非是那肚里的娃娃,也只有那肚里的娃娃值得她去诊所瞧病。
难不成是上次伤的太厉害了,伤着孩子了?
可刚刚瞧她走路的模样,不像是还没好的样子,他也给她上了几回药,看着的确是好了的。
江茉说她进了产科,产科……
难不成伤着孩子了?动了胎气?
宋慧娟一心都紧着做衣裳,完全不晓得身后那人的胡思乱想,也不知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知了那么多。
待她将手里的盘扣缝好时,她才发现陈庚望还没走,带着一身脏衣就躺在了床上。
宋慧娟看着地上那双灰扑扑的鞋面还是没忍住,放下手里的衣裳,扶着腰缓缓走到床前,“脱了衣裳再睡。”
闻言,陈庚望眨了眨眼,直起身子,看了一会儿她那浑圆的肚子,又抬眼去看她的脸。
仿佛比前些日子稍稍白了些,背后从小窗里透进来的光隐隐照到她身边,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一幕是一场虚幻的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他,情不自禁,伸出了手……
宋慧娟瞧着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但她还没看得明白,身后就不知打哪儿伸出了一双大手,猛地掐住了她的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一只手逃脱出来,猛地向下去拍打腰上的那双大手,吼道:“放开!”
“放开!”
一道凄厉的喊声,惊得陈庚望瞬间清醒过来,那眼中也瞬时恢复了清明,随后那双大手便被人生生打落了下来。
宋慧娟这才从那禁锢的长臂里逃离出来,抱着肚子就往门口跑,那门是敞开的,此时那门边就立着一道身影,那双眼睛毫不掩饰的露出对她的厌恶。
“你!”张氏怒极,恶狠狠地伸出手指着宋慧娟。
她没有想到,眼下这都五个多月了,她还勾着男人,非得把肚里的娃娃折腾掉了,好让那些个流言淹死他们陈家。
这时,宋慧娟的心绪反倒稳定了不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您不用怪我,马上我就不再碍您的眼了,您也不用再生气了。”
“慧娟!”
陈庚望大声喊出她的名字,试图阻止她接下来的话,但此时的宋慧娟再也不是那个任人磋磨的老实的儿媳妇了。
宋慧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中还有一丝愧疚,但此刻她再也不想忍下去了,只能为难他这个做人儿子的了。
“这有什么,早说晚说都是说,早些说了婆婆她也能早些给你再找。”
“婆婆”二字,是她头一回这样说,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从前她如何还是称张氏一声娘的,为了他,更为了她的孩子,但眼下再也不需要了。
“离庚良结婚还有几天,还有些时间,明儿,”宋慧娟想起什么,又说,“也不用明儿了,下午咱俩就去乡里办离婚,今儿办好下午我就走。”
这捅破了天的消息惊得张氏摇摇晃晃,一时竟站也站不稳了,陈庚望急忙过来扶住了人,将她扶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宋慧娟继续添火,“早些离了,您也好给他再找,总得先赶在庚良前头。”
张氏被她这话气的心口急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指着她斥责道:“宋氏,哪有你这样做人儿媳妇的?婆婆说你两句便回来十句,还敢用离婚威胁婆婆,就你这样的我们陈家还不要了。”
宋慧娟看了眼此时的张氏仍不忘仗着长辈的身份压人,便淡淡的笑了笑,“这也正好。”
说罢,宋慧娟便转身回了西屋,打开她的那口装木箱子,便往里头装东西。
堂屋的张氏听了,更是怒极,对着陈庚望埋怨道:“你看看,你看看,你娶得哪是个媳妇,分明是个祖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对张氏指责的无以反驳,但他此刻才觉着这样的泼辣劲才是那妇人的脾气,比起上辈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辈子他是听说过她的脾气的,但那时倒没人说她泼辣,反倒是称她是个顶得住的妇人。
顶得住,这样的词语算不得形容妇人贤惠的,但她在自己面前露出的那副模样的确称得上是贤惠的。
张氏见她这大儿子闷着脑袋,对那里屋的动静一点反应也没,生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对着里面喊道:“离就离,你走之前先把那彩礼钱留下再说。”
闻言,宋慧娟便掏出了她那布巾,从里掏出四块钱,缓缓走了出来,当着他们娘俩的面就将那钱放到了桌面上。
张氏见她一丝犹豫也没,张了张嘴,又指着宋慧娟的肚子说,“还有孩子,这孩子也是我们陈家的人。”
第 37 章
这时, 一直稳稳坐在一旁的陈庚望便抬眼去看那死死护着肚子的妇人。
只见她冷静地看他一眼,随即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淡淡地说, “那日他答应了,只要这肚里的孩子是女娃就归我, 要是男娃就留下。”
张氏听得瞪大了眼,她怎么也没想到,她这大儿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答应了离婚, 这要是真离了婚陈家的脸面还不得丢到公社去?
看着宋慧娟说的信誓旦旦, 张氏心里打起了鼓,偏过头问她的大儿子, “她说的是真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仍旧抬着头紧紧盯着斜对面的妇人, 像是要将她盯出个洞来。
宋慧娟没有回避, 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嘴里却回答着张氏的问题,“是真的, 他应下的事您不该生疑, 他对您可是最孝顺的。”
孝顺的连家中的妻儿也顾不得, 孝顺的逼着妻儿也一道孝
顺……
陈庚望听得眉头直皱,大步走上前, 一把就握住了一道细腕,宋慧娟瞬间反应起来, 另一手立即去掰扯那紧紧锢住自己的大手。
奈何女人的力气终究是比不过男人, 她挣脱不得, 反倒连累了这一只手。
此刻她两只手都被陈庚望紧紧攥在手里,还未来得及反应, 只觉得腰下一软,脚下一空,面前的天儿仿佛掉了个似的。
宋慧娟被骤然离地的情形吓得忙伸出了手,紧紧抓住那肩膀处的衣裳,待身下一稳,便对着始作俑者吼道:“放开!”
但那始作俑者丝毫不加以理会,手下反倒紧了紧,宋慧娟只得使劲儿挥着刚刚脱离出来的手砸向了那坚硬的胸口,但那胸口的主人看也不看,将她稳稳横抱在怀里,大步踏进了里间。
没得几步远,陈庚望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沿上,看得她几眼,猛然问道:“五月初四那天,你去乡里的诊所了?”
闻言,宋慧娟心下跳了几跳,悄悄抬眼去探他的脸色,奈何就那么巧,竟直直的对上了他那眼神。
仅仅一瞬间,宋慧娟莫名觉得眼前的人既熟悉又怪异,可到底别扭在哪里她一时说不上来。
还未等她说什么,陈庚望已然皱着眉头,冷冷问了出来,“去做甚了?”
宋慧娟眨了眨眼,低下头轻轻抚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查男女。”
陈庚望看着她手上的动作,笑着重复了一遍,“查男女?你当我是傻的不成?”
宋慧娟惊讶,抬头去看,只见他笑罢,指着她的肚子,竟缓缓说出了惊天骇地一般的话来,“你还想把我蒙在鼓里,我早知道了,你这头一胎是个男娃,不止这个,你我这一辈子该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
这一刻,陈庚望仿若失控了一般,笑了几声,又继续说道:“你这妇人还想骗我?我早知道了……”
剩下的话,宋慧娟再也听不进去了,耳边只一遍遍重复着他的话,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
不!不是他什么都知道了,他只是知道的太多了,太多了而已。
陈庚望还继续说着,那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上辈子的事,早已经超过了他本应该知道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说明,他也活过了一辈子。
这还不算完,陈庚望接下来的话,才露出他的真面目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比我早记得这些事,按着日子该是你头一回提离婚的时候。”
说罢,陈庚望伸出手盖在了她的肚子上,“就是那天,那天你是不是做了一场梦,那梦里是不是你走了,是不是还有我,我都知道,那时你再醒来之后就都知道了罢?”
宋慧娟被他说出来的话惊得动也动不得,两眼怔怔的盯着面前的人,脑中混杂一片。
陈庚望仍旧自说自话,神情温柔的看着她的肚子,说了许多之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脸色。
此刻,宋慧娟已经听不清了,耳边尽是他的声音,连眼睛也看不大清,模糊一片。
陈庚望见她脸上挂着两串连成线的泪珠,可面目怔怔,失了常一般,毫无生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猛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轻声说道:“那梦是假的,你别怕,你别怕……”
宋慧娟缓缓抬起沉重的手臂,仿佛也抬起了那颗落到谷底的心,轻轻搭在了他手臂上,轻轻的问:“假的?”
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听她那句轻飘飘的声音,好似缓过来了一般,陈庚望立时说道:“假的,都是假的!”
这时,宋慧娟再也撑不住了,两只手臂失了力,缓缓划落下来,连眼睛也紧紧阖上了。
身上一轻,陈庚望心里一紧忙松开了她,抬起一手放在她的鼻下,待探得一道温热的喘息后,这才放了心,为她一一褪了衣裳鞋袜,才将她缓缓放进被窝里。
将她安置妥当后,又从床下端出一个印着大红喜字的盆,打开了西屋的门。
张氏这时已然坐在这堂屋里等了许久,只听见那屋里一会笑一会哭,闹得人心里直瘆得慌,直到见了她这大儿子端着个盆出来,才走近问道:“里头咋了?”
陈庚望顿了顿,没有回答。
张氏将他一前一后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忧虑,“你真答应把孩子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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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点了点头,张氏伸手就要斥责,只听他说,“现下没事了,您放心。”
说罢,端着盆便径直走向了水井旁,三两下打上来一盆水,又端着进了西屋。
——
此刻宋慧娟正浑浑噩噩停留在灰色的半空中,眼前一幕幕闪过,她的孩子们一次次受了难,一次次向他们的亲爹求助,又一次次的被他们的亲爹赶了出去。
直到……
直到她的孩子们病的病,走的走……
画面一转,她竟身处于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那人一句句对她说,“假的……”
假的?!
宋慧娟失笑,笑着笑着竟然流出了泪水,既如此,这些如何能是假的?那一场场,一幕幕都是她亲眼见了的,如何会是假的?
假的,会心痛吗?
他说自己将他当做傻子骗,他何尝又不是再骗她?
那么多的事,那么痛的日子,他竟然说那只是一场梦,如何才会是一场梦她还是能分清的。
既然他说是假的,那她就告诉他真相。
假的,永远也真不了!
假的,永远只能换来假的!
一阵冷意,将她的意识重新抽了回来。
待她睁开眼时,面前是放大数倍的那张熟悉是脸,往下看去,一只粗大的手重重盖在了她的腰侧。
宋慧娟本能的挥手,奈何她的手此刻被人紧紧攥在另一只大手里。
她皱了皱眉头,伸出另一手去推外侧的人,“醒醒。”
陈庚望被她一推便醒了,连忙坐了起来,问道:“咋了?”
宋慧娟动了动被他紧紧握着的小手,闭着眼说,“疼。”
陈庚望一怔,没放开,只微微松了些。
宋慧娟这才抬眼去看他,狠狠瞪了他两眼,才说:“我要去茅厕。”
陈庚望这时才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她起身穿衣,又缓缓下了床,直到走到那茅厕门边,一直都紧紧盯着。
待宋慧娟一出来,他那手立时便牵了上来,宋慧娟怒极,不知他到底发的什么疯,既是他觉得那些事不过是一场梦,为何眼下还要死死地缠着她不放?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实的好心人,上辈子已经委曲求全一辈子了,如何要将这辈子也死死地打进去?
看着他这样装模作样,宋慧娟只觉得自己的心要呕出来了,他这样的人如何能娶妻生子,如何能重活一世?
老天竟如此不开眼吗?
宋慧娟闭了闭眼,到底没将那话问出口,人做了一场梦改变会如此之大吗?
或许还是印着他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对这样青年志气的陈庚望来说,一定是要将她死死征服了,困在身边的罢。
但她不是,她活生生经历过一回了,没得要将这一辈子也赔进去。
这般想着,宋慧娟的手上猛地使劲儿,要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但陈庚望越握越紧。
她不得其法,一时便低下了头,张开那张小嘴,对着他的大手就直直的咬了上去。
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张氏见了,一边急急起身赶来,一边扬着手怒吼道:“宋氏,你这泼妇!”
说话间,那巴掌便响亮的落在了宋慧娟的左脸上,此刻她早已被那骤然靠近的手吓得本能的闭紧了眼,耳边仍响着那声怒斥。
陈庚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心神,两手一怔,便被宋慧娟的小手轻轻挣扎几下逃离了出来。
这时,宋慧娟慢慢松了口,直起身子,指着被陈庚望拦下的张氏笑问,“如此,我还离不了吗?”
陈庚望听得一怔,抬眼就见她面带笑意的瞧着他,可那笑意里透着讽刺,凄凉,刺得他的心口一阵阵发紧。
宋慧娟笑罢,缓缓转过身,刚刚踏出一步,那身子便被脚下的门槛绊得踉跄,直直的往䧇璍
前倒去。
看得背后的陈庚望眼角一跳,急忙之下便伸出手去拉那只扬起的手。
第 38 章
宋慧娟看着骤然贴近的地面, 双手下意识地就要去护着身前的肚子,但此时右手一紧,连带着身子一起被人紧紧拉了回来。
短短一上午, 从身到心,宋慧娟似是经历了百转千回一般, 疲累的再也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直直的往下倒去。
陈庚望的心猛地一跳, 本能的伸出长臂, 将她稳稳地揽在怀里,立时便大步跨进了西屋。
这时, 张氏呆呆地还站在那院子里,被刚刚发生的一幕吓得缓不过来, 那听见动静跑出来的陈如英便拽了拽她的衣角, 皱着小脸问道:“娘, 没事吧?”
闻言,张氏才回过神来, 拍了拍她的手, 那面上与方才大怒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对她轻轻地说,“没事, 去做饭吧,快下工了。”
陈如英心里打鼓, 但看着张氏一脸的严肃, 又说不出来什么, 便钻进了厨房去忙活。
方才还满院子的人此时空荡荡的,安静得张氏也清醒了过来, 今日她竟然这么易怒,甚至还挥手打了儿媳妇。
这样的事不是她会做出来的,但一切似乎都有情可原。
起因还得回到这天上午,那会子张氏正在梁玉琴家和那些个闲来无事的中老年妇人扯闲话,聊到中途,一个比他们稍小几岁的中年妇人便匆匆走了进来。
那孙秀兰一见到中间的张氏,便捏着嗓子阴阳怪气道:“哟!庚望他娘也在啊?”
张氏皱了皱眉,她平日里就不大喜欢和孙秀兰凑到一起,不仅是这孙秀兰为人不识进退,狐狸似的,谁见了都得惹上一身骚,更紧要的是那内里的缘由。
这孙秀兰她爹原本是在他们张家败落之前给他们家做了几年活的,那时倒没什么,一个是地主,另一个是奴仆,天然的对立阶级,自是没什么能影响到两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自从她娘家遭了难,她下嫁到这陈家沟之后,才发现这孙秀兰也嫁给了陈家沟里长她一辈的人,论得亲戚关系,她还得唤这孙秀兰一声五婶。
这孙秀兰见了她这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次次都要上来刺上几句,更是时时持着那长辈的身份傲慢不已。
眼下便是如此了,见了她又是这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话都说不利索。
张氏懒得搭理她,几个同坐的老姐妹也知他们那档子往事,便不会主动提起招人厌烦,何况眼下她那大儿子也算得上是队里有能耐的后生了,没必要为了没皮没脸的人一个讨端着他们饭碗的人的亲娘的不快活。
孙秀兰对这一众人等的鄙弃毫不在意,随意拉了个凳子坐下,缓缓说,“有些人还有闲心在这儿坐着扯闲话,就是不知道他们家的那绿帽子戴了多高了?”
这话是针对谁说的,不言而喻。
张氏见她嘴里的话不干不净的,句句直指她,便也不忍她,问道:“你倒是说说你看见什么了?”
孙秀兰上下扫了她一眼,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并不言语,那模样全然不将张氏放在眼里。
张氏见状,心底更是怒火中烧,站起身来指着她,“你要真有证据就讲个清楚明白,好让我也瞧瞧你说的是真是假?”
“你确定要我说?”孙秀兰瞥了她一眼。
“你说!”
“这可是你要我说的,”孙秀兰伸出手指了指此刻坐在院子里的妇人,大约有五六个,“你们可都听见了,是她自己个儿要我说的。”
众人见状,纷纷去瞧张氏的脸色,见她理直气壮的模样,便点了点头,算是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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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见得众人点了头,孙秀兰便煞有介事的站起身来,说道:“我刚才从知青点那屋后的树林子里路过,看见你家大儿媳妇和一个男青年坐在里头,那热乎的劲儿可是羞人了……”
这话还没说完,张氏便伸出手打断了,肯定的问道:“是不是那头发有些卷的?”
这时,便轮到孙秀兰惊住了,“这我就没看清了,但他们俩靠的可近了,那男青年还对你家大儿媳妇动手对脚的,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这话就是冤枉赵学清了,他不过是将宋慧娟扶坐在了那空地上,起身时又将她扶了起来,至于那多余的动作他是不敢乱动的。
他与她,都深知唾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道理的。
但这些看热闹的人是全然不会理会的,他们所见的就是动了手脚了,传下去的只会更甚,不会有人想着是否有着其他的原因的。
张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生了疑,但为了他们陈家的脸面又不得不强撑着说道:“那可不是啥外人,那是慧娟的大哥。”
说到这儿,张氏转过身去看上次跟着她回了家的那几人,那几人得了她的眼色,便纷纷说道:“是,我们上次见了……”
“那就是慧娟的大哥,可不能乱说……”
“还说不是你乱说,今儿要不是我们在这儿,还真说不清楚了……”
此时,众人纷纷倒戈向张氏,指责起那乱说话的孙秀兰来,毕竟那孙秀兰的话在他们这儿也没什么可信度。
更重要的是,这事的另一人可是那冷面的陈庚望,他们更没必要得罪他了。
这场闹剧直到这时,才算是化解了,但于张氏而言,她并不是没经过事的少女,早在赵学清第一次来他们家时,她就隐隐的觉着不大对劲了。
现下,她对那孙秀兰的话并非是不信,而是不能信,但想起前些日子他们夫妻俩夜里闹得那么一场,便大约才出了点什么。
心中更是气愤,这宋氏嫁作他们陈家妇,哪儿还有这么多的人断不干净,非得闹着这一句句的流言将他们陈家淹没了不成?
这些原是她没克制住内心的怒火,一回来便对宋慧娟露出那副表情的源头,说到底,都是这宋氏闹出来的。
何况,说到底也是宋氏自己拱起来的怒火,是她非要用离婚威胁自己,这边罢了,竟然敢当着她的面就伤她的儿子,也不知有哪家的妇人是做到她这个份儿上的?
出言不逊,顶撞婆婆在先,损伤丈夫的身体在后,那一巴掌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罢了。
这般想着,张氏那本已经有些清晰的眼睛又被一团云雾层层笼罩起来,连带着这时的天空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但远不比此刻那屋里的气氛沉重。
此时,宋慧娟早已被陈庚望塞进了被窝,现下意识清醒的她死死地捂紧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两眼紧闭,任由那无声地泪水泪流满面。
那陈庚望见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办法对她说半句他亲娘的不是,只得看着那被被子紧紧裹住的身子。
他知她早醒了,她那颤栗的身子看得他心痛,那偶尔露出来的抽噎声让他心口发紧,他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那颤栗的身子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才敢小心翼翼地撑着胳膊去看,但她的头埋得很紧,很深。
他不敢伸手,他怕她会被自己惊醒,他怕她会对他露出那样讽刺的眼神,他怕她会说出那样无情的话。
他怕……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觉出了“怕”这样的字眼。
原来,他也是会怕的,怕她再一次离开他。
这样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他说不出来也看不明白。
陈庚望看着她身下那凸起的肚子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或许是因着孩子罢。
他缓缓伸出了手,来回扯了几次,才终于将那张脸解救出来,他怕会闷着她。
但那被子紧紧掀开一角,她的身子便䧇璍
不安的缩了缩,连那肚里的孩子也不给他半分情面,动了起来。
他无法,只得悄悄伸出手环在她腰间,腾出另一只手继续去掀那被子,待他觉着差不多了,才掖了掖被角。
他微微探出身子,只一眼,便惊住了,那泛着酡红鼓起的一侧是她的左脸。
他没想到,张氏那小小的那一巴掌竟让她的脸得肿胀了起来,那眼窝里还残留着一滴泪水,不肯轻易掉落下去。
他不敢伸手去擦,生怕惊醒了她,更怕她醒来之后的神情。
他只得轻声下了床,吩咐陈如英煮了几个鸡蛋,又烧了大半锅热水。
待他将热水打来,鸡蛋剥好后,才坐在了她面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时,他才发觉那深蓝色的枕巾早已经被她的泪水浸湿了一大片,他情不自禁,低下了头,依循着他的本能,吻了上去。
陈庚望轻轻落在了她的眉眼处,这是他们前世今生的第一吻,但她并不知道。
前世今生,这实在是一个太美的词语,但与她而言,并不是。
只轻轻一吻,他不敢过多停留,舌中仍停留着她的苦涩,那泪水是极苦涩的。
他浸湿了毛巾,轻柔的放在她的脸上,描摹着她的五官擦了一遍,从那眉眼处起,至那眉眼处终。
看着她紧紧阖着的眼睛,还有那弯弯的柳叶眉,还有那落在眼睑下的一根睫毛,他突然发现,原来她的样貌也是有可取之处的。
原来,她的样貌刻在了他的心里。
第 39 章
不知过了多久, 宋慧娟终是醒了来,那酸涩的眼睛猛地一睁开,便被那光亮刺得立时闭了闭。
听着从门外传进来的陈家众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大约知道了,这个点该是下工了。
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儿了, 自然也不关心陈庚望是如何与他们说的了。
是明明白白的和他们说了离婚的事,又或是寻了什么借口遮掩过去,她都不在乎了。
以陈庚望今日说出的那一番话来看, 她想他或许不会说出那一场闹剧, 但她知道,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
即使眼下他避之不提, 但张氏是如何也忍不了的,或是忍不了多久, 不出今晚老陈头便会知了, 或许再过些时候, 陈家沟的那些中年妇人们也都知了。
虽说这时人人都遵守着家丑不外扬的处事态度,但如果真的扬不出去, 自然不会有那句老话了。
——好事不出门, 坏事行千里。
日后的局面, 眼下宋慧娟是思虑不了许多的。
她知道,陈庚望已经看透了她的招数, 是决然不肯放她走的,他还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或许表面上会践行那离婚的诺言, 但内里还是要用她的孩子扣着她的。
上辈子不也是如此吗?
一面答应她会看顾着孩子们, 一面却置孩子们的生死于不顾。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上辈子,人的那些固有的东西是生了根的, 永远都不会变的,陈庚望便是如此。
他对自己说那些事不过是一场梦时,那神情不像是假的,可她没有办法接受那样的痛苦的事情与他而言只是一场梦。
那样剜心般的事实,是她亲眼所见,那些画面早已深深印刻在她的身体里,那一桩桩一件件血一般的事实,早已将她的心撕烂了,扯碎了,是无法缝合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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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些事情也是他真实经历过了一回的,但他还是不肯说出实话,是为什么呢?
上辈子和他过了三十多年,她都没看透这个人,如今怕是也难。
宋慧娟的脑子里炸开了一般,她终究无法代入他的角度去思考那些事,她无法找出一个借口欺骗自己。
上辈子她顺从了三十多年,都没见像过他有这些日子的其中一回对自己这般上心过,更不要说只今日这短短半天的工夫,竟能劳他伸出手来抱了她两回。
这样的事,在上辈子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但她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若真是那些个情情爱爱的缘故,便不会等到这辈子才发生了。
而如今他对自己的固执霸道,不过是她的反抗让他生出了征服之心,是男人的那点面子作的祟罢了。
即使道理她都懂得,但心里是难以忍受下去的,她对着陈庚望的那点性子过了大半辈子,也摸得差不多了。
陈庚望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上辈子他算是这附近十里八乡极有声望的人,不说数一数二,那也是能排上号的人了,至少在这陈家沟算是个能管事的了。
他面上对人是很随和的,但那骨子里的坏脾气只有近身的她知晓些,想来后来她的孩子们也都一一领教过了。
她也知道只要她软些性子过上几天,这日子就能好多许多了。
但上辈子已经软着性子多了三十多年了,如今她是不想再软下去了。
更何况,她心里明白,即使眼下她软了性子去求他,他也是不会答应把这孩子让她带走的。
是以,她并不打算再去求他的。
但眼下她也是没有法子了,她终究还是割舍不掉她的孩子的,她不能再一次把他交给了那不负责任的人的。
即使她重活了一回,面对现下这样的事她还是束手无策,或许说到底是她对陈庚望没法子罢。
但即使面前是一堵南墙,为了孩子她还是得尽力试上一试。
这般想着,宋慧娟便要抻着身子坐起来,此时那门外的动静已经小了许多,许是他们都吃过了饭去休息了。
但她还没下床,就听见那小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
宋慧娟微微抬了抬眼去看,触及到那道身影,此刻,那身影上的两只眼睛正巧对了上来。
宋慧娟再也没有回避,直直的对上了他的眼睛。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能再退了。
一见到他,那胸腔中莫名生出了熊熊怒火,似是要将她烧尽一般,但她只能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
陈庚望见她双眼睁圆,怒视着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只见得她闭了闭眼,未得一会儿,再次睁开时那眼中竟已然平静下来。
这时,只见她缓缓起了身,挪开床头那口樟木箱子上的被子,一把掀开了盖子,伸手去里面寻摸着什么。
陈庚望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并不说什么,也不阻拦,径直走向了长桌旁,拉开凳子便坐了下去。
宋慧娟将里面的衣服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那红盒子,那里头放着两人的结婚证,离婚要用到。
她觉出什么,偏过头去看稳稳坐在窗下的陈庚望,便又合上了箱子。
不是她记错了地方,该是陈庚望早已经悄悄把它转移了地方。
她在这屋子里住了这么久,竟不知道每晚回来都极晚的陈庚望还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将它藏了起来,想来只有每晚她绕着陈家院子走路的那阵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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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原来他早已经动了心思,许是从那一夜夜的噩梦那时就有了吧。
是啊!那一夜他惊醒来后,曾突兀的说了一句“你恨我”,应当就是那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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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宋慧娟慢慢翘起了嘴角,嗤笑一声,才缓缓下了床。
陈庚望时时注意着她的动静,虽然侧着身子看不大清楚,但听得她那渐近的脚步声,脊背竟不自觉的挺直了些。
宋慧娟走到桌边,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突然上了锁的抽屉,偏过身问他,“钥匙呢?”
陈庚望没回答,他看着她微微皱了眉头,又重复了一遍,“钥匙呢?”
这时,他心里一紧,猛地站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抬起步子就要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想,这可是他前世今生最没有面子的一回了。
但宋慧娟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她只想着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轻易放他走的,既然他装糊涂,她索性将话挑开了说,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结婚证呢?你放哪儿了?”
这话一问出口,陈庚望再也装不下去了,双手急忙打开了门,就要踏出门槛。
但那脚下的步子还没踏出去,再一次听得那妇人淡淡地说,“我知道在你那,这事你是答应了的。”
陈庚望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眼下是要逼着他主动交出结婚证了。
听着身后那愈近的脚步声,陈庚望只得关了门,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床沿边上那妇人的肚子上,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等你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提及孩子,宋慧娟的目光暗了暗,但随即她便抬眼对了上去,“你知道,这孩子我不会留给你的。”
陈庚望的脸色沉了沉,嘴上果然是那套说辞,“我说了,男娃留下来,那日你也答应了。”
闻言,宋慧娟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下去了,她慢慢直起身子,狠狠道:“你——”
果然,他的真面目露出来了。
她就知道他是不肯放她走的,他用孩子牵制住了她,更可笑的是,她也真的如他所愿,被牵制住了。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宋慧娟扶着肚子,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到他面前,红着眼睛,一字一句问道:“你不想离婚?”
陈庚望对上那双悲怆的眼睛,身子一僵,直挺挺的脖颈竟不受控制的弯了一下,回应了她。
宋慧娟仰着头打量着他的面庞,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鼻翼处,她只觉得生厌,“你怎么会不想离婚呢?”
陈庚望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宋慧娟指着她那仍在微微作痛的脸颊,吐露出了最恶毒的语言,“你!你凭什么不离婚?凭什么?”
陈庚望被她的质问震得耳鸣,但嘴角却勾出一个极苦涩的笑意,他丝毫不知自己这笑意中的苦涩,带着他以为的安抚低下了头,直直的撞进了宋慧娟的眼睛里。
“凭什么一切要听你的?”
“凭什么我不能离婚?”
“凭什么我重活了一回还要嫁给你?”
“凭什么上天让你这样的人还重活一回?”
“凭什么?”
……
宋慧娟愤怒的嘶吼着,仿佛是面对困境无力挣扎的狮子作着临死前的宣泄,两行清泪失控般的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这一切都是错误的,不仅这辈子是错误的,连同上辈子也是错误的,上天怎么会让她嫁给他呢?
莫不是上辈子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上天为了惩罚她给的报应不成?
一辈子偿还不清,还要再搭上一辈子吗?
这一刻,宋慧娟将满腔的怒火倾泻在他身上,那怒火终究是点燃了她自己。
可眼前的陈庚望始终是一言不发,这时宋慧娟再也撑不住了,颤抖的身子也再一次随着那过度嘶吼的声音停了下来,直直的往下坠落。
第 40 章
陈庚望心中一紧, 两只手猛的伸出,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看着她满面的泪痕, 轻轻地对她说,“那是梦, 是假的,是假的……”
宋慧娟听得这话,手中发力, 狠狠将他推了出去, 又哭又笑的看着他,“假的?”
到了眼下这般地步, 他居然还想用这蹩脚的一场梦欺瞒过去,他的心到底有多冷?
她的心如刀割一般, 他竟然还说那一桩桩一件件是假的, 他的心比石头还硬。
她拍打着自己的心, 混乱的记忆充斥在眼前,她要告诉他那不是梦, 那一切她都亲眼看见了。
对上她那似是发疯一般的前兆, 陈庚望口中的话如何也吐不出来, 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
他知晓,那不仅仅只是一场梦, 可它也只能是一场梦。
陈庚望伸出手,不顾她的反抗, 拦下了她伤害自己的手, 将她死死禁锢在怀里, 任由她的泪水流到他的肩上,浸透了那单薄的衣衫。
感受着她在耳边的哭泣, 他仿佛看见她的心被人生生撕裂了一般,裂出个大口子,可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将这破碎的心充足起来。
他不敢猜想,她到底为何会如此愤怒,即使上辈子两人不是那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可也算得上是个平常夫妻。
他只能确定一件事,他是真的伤了她,至于那伤了她的到底是什么事,他不敢细想。
这一切只能是一场梦,一场痛苦的梦,过去的终究都要过去的。
听着她猛然急促起来的喘息声,他连忙放开了她,伸出手去给她顺气,不顾她那要杀人的目光。
待她那快速起伏的胸口稍稍平静下来,陈庚望才将她横抱了起来,放进了被窝里。
这时,她已经平静了许多,只有那眼神还保留着剩余的战斗力,其余的早已缴械投降了。
宋慧娟恨他,也恨自己这不中用的身子,敌不过他。
陈庚望将她周身的被角一一掖紧了,又拿起那床头大红盆里浸着的湿毛巾,将她的身子掰了过来,轻轻地擦去她的泪水。
他一边按着她挣扎的手,一边擦着她的脸,轻轻地对她说,“往后我好好待你,那梦里的事不会发生的,你放心。”
宋慧娟听得舌尖发苦,那眼中的泪再一次流了出来。
这样的话怎么会是他能说出来的,她要心大到什么样,才能再一次相信他?
陈庚望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缓缓流出两道泪痕,那轻柔的睫毛全数被泪水打湿了,他低下了头,轻轻吻了上去,将那泪水一一吞咽进腹中。
她的泪水,她的苦涩,还有她,都只能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手慢慢移上来,摩挲着她的嘴唇,他的脸慢慢移下去,不肯从她的脸上离开一分钟。
察觉到陈庚望的动作,宋慧娟的手逃脱了出来,缓缓蓄力,再一把推了上去,将他推离自己。
那股子旖旎暧昧,一下便被打破了。
陈庚望的意识也随着那一推弹了出来,他看着她不停地擦拭着那眉眼,丝毫不曾顾及到那肿胀的脸颊,已经被她擦得快破了皮。
他苦笑两声,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毛巾,扔进盆里,溅起一阵涟漪。
这时,门外突的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大哥,庚强哥来啦!”
“知了,”陈庚望对着门外回了声,又将那毛巾拾了起来,浸湿,拧干,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临出门前,陈庚望终于承认了,“结婚证在我那儿,你要离婚我不说二话,但孩子必得留下。”
见她费力的撑起身子,那肚子一颤一颤的,他又有些心软,“或者你忘了那梦,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由悲转笑,那面上的神情却似笑非笑,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只那么笑中带泪的看着他。
见她这般癫狂,陈庚望的心中往下直坠,但容不得他多思,陈庚良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催促着他。
看得她两眼,陈庚望挥去了心中的不安,打开了门。
眼看着那道身影踏了出去,宋慧娟才松了力,软塌塌的躺在床上,思索着今日这一场荒唐的闹剧。
她没料错,他果然是拿孩子来挟制她了。
只怕这婚是离不成了……
何况,连那结婚证也早早地被他藏了起来,他是早打好了这算盘的。
不久前她还以为,这一辈子她是能踏出陈家的大门的,可眼下还没过上一月,这希望就彻底破碎了。
近在眼前的希望就这么化为了泡影,她不甘心啊!
可要她舍弃她的孩子,她是做不到的。
这世间的路,看似是两条路,可只有真走过了一回,才知道从来都是一条路。
一个人,如何能走得了两条路?
眼下,她是非选不可了。
——
这边陈庚望与陈庚强出了陈家大门,一并走在乡间的土路上,望着那随风摆动的麦子,陈庚望想起那梦中发生过的水灾,便皱了眉头。
陈庚强临上工前特地绕到陈家,就是听了队长的问话,才来看看。
早间那阵一群人正在知青点忙着统计公分,一个招呼没注意到,这写字的人便不见了,等他们几个挨个问了,才知道陈庚望走了。
这么一闹,队里的事便耽搁了大半天,他家离得近,因此队长特意让他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
此时,看着陈庚望皱起的眉头,陈庚强便开了口,“咋了?家里可是有事了?”
陈庚望本不欲多说,想着随意寻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可回想起家里的那妇人,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二哥,妇人要是生了气几日能好?”
这话一出,陈庚强便惊讶的看过去,那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了。
“咳咳……”陈庚强咳了两下,才说出他的见解来,“这还得看生气的原因,这原因不同啊,时间也不一样。”
见陈庚强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陈庚强便摇了摇头,“就说你嫂子吧,这要是我说她做饭难吃,她立时就能朝我撂脸子,这好几天她都不会再做我的饭了,可我要是说她没文化不识字,她非得把我赶出去不可,这就不是几天的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听罢,问道:“是说那无伤大雅的时间短些,戳了人的痛处便难了?”
陈庚强点了点头,心有慰藉,“就是这回事,就是常人也不能戳人痛处啊,好在妇人生气闹不了太久,只要好好哄上几句就行了。”
陈庚望听得皱了眉头,眼下不正是戳着痛处了吗?
还不止一处……
陈庚望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要是这事不能轻易好,可有什么法子?”
陈庚强偏过头看他一眼,琢磨不定他说的这事有多大,只得按着自己的经验说道:“这不能轻易好的,依我看大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婆媳矛盾,还有一种是帽子矛盾。”
说到这儿,陈庚强去探陈庚望的脸色,只见他那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他心里叫苦,怎么这事又叫他给摊上了?
他只能装作看不见,搓了搓手,说,“这要是婆媳矛盾只能智取,不能硬来,谁家不都是这,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咱们就在中间两边说好话就好,要是那第二个……”
陈庚强犹豫起来,但还是抵不过那股子热心肠,一鼓作气,对着陈庚望就劝起来,“我知道那省城里来的知青有文化,本事不一般,可咱们到底还和他们不一样,家里有妇人孩子,没得闹出来,脸面上也不好看……”
陈庚望听了半天,才听出来他这是敲打自己呢,不由得苦笑一声,那妇人要是因着这档子事闹起来,他倒能施展开手脚。
可这绳子的结不在他这儿,他只能等着,或许过几天就像陈庚强说的话一般,能慢慢好起来。
陈庚望将这话和家里的妇人对应起来,却怎么都想不出来她会如何好起来。
那梦里的上辈子他好像没见过她真正的发脾气,尤其是像今日这般,又哭又笑的看着他,更是一次也没。
那时多是因着家里的孩子生气,她也很少与他说起来缘由,对他生气更是少之又少了,大多是对着他唠叨几句,见他不愿听,便不再提了。
陈庚望没想出个法子,他本能地觉得陈庚强说的那些哄上几句之类的法子对她不好使,于是,他对陈庚强说,“晚间可能让嫂子过去一趟?”
陈庚强听了,明白了他的想法,冲着他点头,“这可好了,明坤要是知道了明儿非得来谢谢你了,你嫂子一走可就没人管着他洗脚了。”
陈庚望听着他说这话,心里竟有一丝羡慕。
那梦里,也是有个妇人管着他洗手洗脚的,连烟也是管了几十年。
但如今,只怕她再不想管了。
这晚,刚刚回到家里的陈庚望就从陈如英那知道了她不肯吃饭的事,看着那凉透了的荷包蛋,他冷着脸又放在灶上热了一回。
他推开门,就见她侧着身子,紧紧抱着被子,将自己裹在里面,微微露出个小脸来,那左侧的脸颊上还有些肿胀。
他将那盛着荷包蛋的碗放在床头,便伸手去摸她的肚子,“你不吃就算了,可别饿坏了我的儿子。”
闻言,宋慧娟两眼一睁,对他嗤笑一声,他竟然让她别饿坏了她的孩子们?
这话实在可笑,可宋慧娟并没有什么心力,连那一声嗤笑也显得极其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