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二日一早, 宋慧娟如如常一般起床做了饭,只是陈庚望昨夜里回来得晚,宋慧娟便没扰他, 悄悄叫了两个孩子洗脸吃饭。
等宋慧娟安顿好两个孩子,一进了屋就瞧见床上的男人已经睁开了眼, 正伸着指头教那坏家伙抓着玩儿。
于是,陈庚望便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下穿好了衣裳又进了灶屋。
等这一家子人吃过饭收拾好后趁着天儿还不热就关了门上了路。
陈庚望在前头拉着架子车, 两个孩子这时倒还没有坐上去, 只是一起跟在宋慧娟身旁走走停停,等过了桥后便坐了上去。
几里地的脚程原在陈庚望脚下是很快的, 但带上了年幼的孩子便要放慢一些,宋慧娟抱着坏家伙走在后头, 脚程虽能跟得上, 但头一回跟着跑这么远的坏家伙有些闹脾气。
陈庚望只能随着那妇人一起停下了步子, 寻了个树荫下歇上一会儿,喝上几口水。
宋慧娟仔细翻看了一个遍, 没拉没尿的, 喂奶也不吃, 摸了头也是不烫不烧,不像是生了病, 可怀里的坏家伙还是扯着嗓子不住地哭闹。
陈庚望看着那妇人来回走动着哄了好半天,又给那坏家伙褪去了外头的小衫, 露出仅剩的一件肚兜来, 使手扇了会儿风才是安静下来。
等坏家伙终于在他娘的怀里安安生生睡了觉, 这才又重新踏上了叽叽喳喳的路程。
“娘,姥爷知道明实吗?”
“知, 咋会不知哩,那个小拨浪鼓不是你小舅舅捎过来的?”
“可是姥爷咋没来抱抱他哩?”
“姥爷老了,路上远……”
“那姥爷见我小时候吗?”
“见过,你们仨的小玩意儿姥爷这会儿保准收拾的好好的……”
一家子这样说着话儿走了一个多钟头,终于瞧见了村口,远远的就瞧见了那熟悉的屋顶。
脚下的路坎坷不平,陈明守在后头推着车,小明安正倚靠在她娘的胳膊上逗着刚醒过来的坏弟弟。
还未进村,宋慧娟便叫停了前面拉车的陈庚望她还是下来的好,教人瞧见了是要说闲话的。
“甚?”陈庚望被妇人叫停,回过头来看。
“没事,”宋慧娟这样说着,还是扶着扶手下了来。
陈庚望看得她下车的动作,便没有开口,稳稳压住了车把,待她站定后才重新转过头继续前进了。
这时候,正赶上许多人从家中出来赶着上工,快是十年的女婿上门大宋庄哪个老少爷们不识得,即便陈庚望不是他们这儿的女婿也有许多人认得的,尤其是平日总往外跑的。
于是,人就停了下来,遇上人都是要讲上两句话的,宋慧娟遇见了妇人也是如此,更何况这一回来怀里又多了个大胖小子,现成的话题,不拘是三五成群还是点头笑笑都要耗些时间的。
一条不过百十米长的路,就耗了好半天,连宋家知道宋慧娟回来的消息也是宋浦华平日里的玩伴儿跑去送的消息,宋家众人这才知道他们娘几个回来了。
还巧着这时候还有人还在家里,宋浦华撂下手里的铲子忙跑了出来迎他大姐。
出了小巷子,一眼就瞧见那聚在一堆的人,其中正低头笑着哄怀里的小娃娃的便是他大姐了。
可他大姐没瞧见他不要紧,底下那个长得和他大哥一模一样的小外甥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直冲他喊,“小舅舅!”
这时,一直在围着那呵呵乐的小娃娃的众人才松了口,“该进家歇一歇了。”
陈庚望也终于重新拉上车,宋慧娟便跟在后头,两个孩子已经先一步跑到前头去教他们小舅舅举高高去了。
宋浦华今年也算是个大人了,他与陈如英同岁,只是稍晚上几个月。
每每想到这些,宋慧娟便要发愁,家里一个两个正当龄的都是单身汉,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这一次回来未必没有催一催宋浦生的意思,马上到了年关正是托媒人相看的好时候,再拖下去又要大一岁了。
眼看着已经长得已经比陈庚望还高的宋浦华只顾得逗他两个外甥,宋慧娟又不免感慨还是年岁小。
怀里的坏家伙虽是第二次见宋浦华,可人小还是没有印象,对着被举高高的人就晃动着小胳膊呜呜呀呀起来。
宋浦华一见他这个胖外甥直冲他扑腾小手,就两步作一步来到了他大姐身边,先唤了一声“大哥。”
见陈庚望点了头,随即便眼巴巴地看着他大姐怀里的胖外甥,“大姐,教我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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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便松了手,安心教他去逗,他也不是头一回抱这么大点的孩子。
这厢,陈庚望已经率先拉着车子进了院门,宋慧娟跟在后头,连那两个大孩子也都围在了他们小舅舅身边。
“小舅舅,你别教他骗了,他是个坏家伙哩!”
“坏家伙?咋了?这个坏家伙得罪咱们小明安了?”
“他就是坏,扯我的头绳,拔娘的簪子,连大哥好容易写的作业也不放过,差点大哥就被先生打手板了……”
“那真是个坏家伙,明安一点也没说错!”
“小舅舅给你报仇咋样?”
“还不成,他太小了,把他打坏了就不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宋浦华听了小明安控诉这么多罪状,可一低头那坏家伙还直乐,更教人忍不住了。
“明守咋样?上学累不累?”
“不累,上学可好了,先生还夸我了……”
宋浦华一个个问,那话算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了。
宋慧娟自去进了屋,倒了水递给陈庚望,“先歇歇再走。”
“不急,”陈庚望手里晃动着茶缸子,看着朝他们慢慢走来的人。
“队里不是急吗?晚些时候我带他们回去,”宋慧娟放下手里的暖瓶,转过身看他,“我这就去唤人,好歹见上一面也不失礼。”
“不急,”陈庚望撂下这两个字见她还要起身去忙,便多说了两句,“事儿昨天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这才教宋慧娟安下心来,却还是走了出去对着那笑得合不拢嘴的宋浦华问,“都去上工了?”
“是哩,”宋浦华一听他大姐问,忙走了过去,把怀里的胖外甥交还给他大姐,“我这就去喊爹他们回来。”
说完抬脚就要出门,一句话也没叫宋慧娟说上,身后的小尾巴一个一个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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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我也去!”
“还有我,我也去!”
这倒好,两兄妹都跟着宋浦华跑了出去,只剩下宋慧娟怀里的这个啊啊呜呜的伸着小胳膊不停的晃。
宋慧娟掏了帕子擦去他流出的口水,一胳膊就把人揽在了怀里往回走,“你就安安生生跟娘在家里等着罢。”
坏家伙一点也不傻,饿了就伸着手扒人,宋慧娟拍了拍沉甸甸的坏家伙,拦住了他的小胳膊,“娘知了,知了。”
他们娘俩进了宋慧娟的那间小屋,陈庚望喝了水便坐着闭了眼休憩,还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
等宋慧娟喂饱了坏家伙,一出门就瞧见靠着椅子的人闭了眼,眼圈底下一片乌青。
她便抱着坏家伙一起坐了下来,没有再去忙活,教他安安静静的歇一歇罢。
几个劳力没有在一块儿做活,宋浦华带着两个孩子跑了个遍,前前后后都送了消息,最后跟着他大哥先回了来。
前些日子已经收过一茬粮食了,收成不错,现在地里这一茬正是关键的时候,肥施的好,水补的足,马上就能见章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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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宋浦生是和陈庚望商量过的,如今他们这不单单是一桩姻亲的关系,也算得上是两个大队之间的合作。
这些事宋慧娟也不明白,她只知道两个大队是有一起做些事的,再多的她就不知道了,一个两个都不对她说,她也就不操那么闲心了。
但有些事,该说还是要说的。
果真,宋慧娟这会儿子便由着他们说,且先不急。
等她爹也回了来,那本来还很精神的坏家伙就开始眨巴起了眼睛,瞅着是要睡了,宋慧娟还是放到老宋头手里教他好好抱着哄了起来。
也不知怎的,往日总要宋慧娟抱着哄觉的坏家伙这会儿老实得很,在他从没见过面的姥爷怀里不哭不闹,眨巴了几下就呼呼睡了起来。
老宋头就那么两个胳膊把人抱在怀里,不嫌累,也不嫌热,看不够似的。
小明安趴在她姥爷背上看了小半晌,不满的抱怨起来,“姥爷,您光搂这个坏家伙了,您也得抱抱我。”
“成,姥爷这就抱你,”老宋头教她的话逗得笑弯了眼,还对另一边的大外孙说,“来,明守也来。”
“我大了,”陈明守很早就不和他弟弟妹妹抢这些了。
他是大哥,得有个大哥的样子。
宋慧娟抱着好容易从她爹手里接过的坏家伙进了屋,等出来时就瞧着见他又搂住了那小姑娘,连她那大儿也被揽在了怀里。
宋慧娟看着他们其乐融融,面上愈发柔和,浑身都跟着软和了下来,可她不知坐在一旁的男人总是教她看进了眼里。
每每在这此,她总能露出这样的温软来,十年的时间他都没让她能在他们的院子里露出过这般模样。
以前,他以为是没分家的缘故,但现在看,似乎并非如此。
第 122 章
三个孩子是宋家寻常日子里少有的欢乐, 宋家众人都极其疼爱这几个小辈,老宋头每每得了闲总要摸着木头做个小玩意儿,连这三个舅舅在外见了什么好的物什也都记得给他们带一份。
今儿宋浦为特意杀了只鸡炖肉吃, 因着那时他们这个小外甥出生时他们不知消息没去探望他们大姐,可后头得了消息才知这一回凶险的厉害, 传话的人也不明就里,只说那一日院子里慌乱不已。
这个消息一送到他们跟前,连老宋头都差些没稳住心神, 好歹是宋浦生劝了才拦下他。
虽说在妇人生产之事他们都还是个门外汉, 可耐不住他们家曾发生过一样的事来,因此也更教他们焦心。
好在, 宋浦生最后拿定了主意,使最小的宋浦华带着鸡蛋去替他们瞧, 当日他亲自带回来的消息虽然安抚了他们七上八下的心, 还是教他们挂念不已。
眼下, 他们大姐虽说比往日瞧着瘦些,可身上还是有股子劲头的。
宋浦为杀好了鸡, 那厢宋浦华已经忙活了起来, 他们是不肯教他们大姐沾一根手指头的, 既然回了家没得让她也跟着忙,合该教她歇上一歇。
这时, 宋慧娟算是真得了空,几个孩子也都不黏乎在她身边了, 小的那个一醒就教老宋头抱住了, 那两个大的跟在他们舅舅屁股后头转不停, 两张小嘴不停。
宋慧娟干脆进了屋去,那屋子里打眼一瞧就是一群男人样儿, 衣裳被子都一股脑儿的塞到了里侧,不成一点样子。
她无声叹了口气,心道这家里该是寻个妇人了。
可叹过气,还是喊了人扯了绳晒了被子,又翻出了他们的衣裳洗洗缝缝,总还是不停闲的。
虽然他们兄弟几个缝补衣裳的手艺不好,可做的饭还是不差的,宋慧娟吃在嘴里也不免感慨,以后嫁进门的弟妹们日子还是会好过一些的。
一只老母鸡,特意为宋慧娟炖了汤喝,两只大大的鸡腿分给了两个孩子,宋浦生陪着陈庚望喝了几杯,吃得倒不多。
几个兄弟的意思宋慧娟哪里不知,只她的饭量不大,还是拉住了人,“你们这会儿不吃,放到晚上只怕要坏。”
如此这般,才给他们那满是菜的碗里盛了肉。
饭后,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陈庚望和宋浦生喝的不多,还是一起坐了下来。
即使当着陈庚望的面,宋慧娟还是开了口,“老大,地里忙活的咋样了?”
往日她从不这样当众开口问这所谓的男人的大事,是以她这一问倒教众人都愣住了,目光都看向了低头拿着针线仍不停的人。
这一刻,似乎她问出的话是再寻常不过。
宋浦生虽不知他大姐怎么问起来地里的事,却还是笑着说,“还成,等一回收了庄稼就差不多了。”
宋慧娟本就无意多问这些事,得了他的准话便开了口说出了背后的话,“地里的活儿定了,家里也该想想寻个时候定下了,你不急,老二老三也不小了。”
这话说完,众人都看向了宋浦生,而宋浦生只是沉默了一下,还是给了他大姐回复,“成,等我这边忙完,大姐就托媒人给我看罢。”
宋浦生回答的很干脆,众人都很出乎意料,尤其是老宋头,自打他这大儿退伍回来一直在外忙着,他心里虽然着急也还是没有催促。
如今,他大闺女一开口,竟然教他大儿松了口,总算是也教他一直挂着的心落了地。
宋慧娟也未曾想到他这么好说话,直抬了眼去看他,却正好对上他那双含笑看着她的眼睛,教她一下子也笑出了声。
小明安歪着小脑袋在她娘和她大舅舅身上看了半天,没得出什么信息,便仰了头去问搂着她的二舅舅,“大舅舅要作甚哩?”
不待宋浦为回答,身边的宋浦华先开了口,“你大舅舅马上就要给你娶个大舅妈了!”
这话打开了小明安的新世界,她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出了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教几个大人也招架不住。
“大舅妈在哪?”
“还没来呢。”
“那她去哪了?”
“她在自己的家里,等着你大舅舅去迎她哩。”
“那她长什么样?”
……
宋浦华倒不厌其烦的回答着他小外甥女的问题,只是时不时接他大哥几个眼刀子。
心头大事好容易落了地,宋慧娟也便放了心,可她还是要仔细问问他自己的意见,这个妇人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像上辈子一样。
这一天是要当日来当日回的,明儿陈明守还要上学,是以他们也待不了许久。
这话一直没寻到机会,直到他们临走前,宋浦生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看着脚下两人渐渐被拉长的影子,问了一句,“怨不怨大姐?”
宋浦生听得他大姐问他这样的话,不自觉的想笑,可又笑不出来,只是两眼泛红,看着陪他一起长大如母如姐的她说了两个字,“不怨。”
“不怨就好,”说话的人声音略带感伤,却还是很坚强,“怨我也罢,你们都长大了,该成家立业了,也教爹松快松快,给他点盼头。”
宋浦生如何不知他大姐的心思,她的心从来都是为他们好的,在他们这个家里恶人都是由她做的,他又怎么不懂她的艰辛,又怎么会怨她?
“我明白,大姐先帮我留心瞅着,”宋浦生随着她的脚步缓缓走,“平日还是得顾住自己的身子,这一回还是凶险,平军送信来时差点没教爹撑不住,他心里还是怕。”
“我知了,”宋慧娟原想着消息不会那么快被熟人传到他们耳朵里,她没想过瞒过去,这在他们这样以传闲话度日的乡下是不可靠的,只是想着晚一些,到那时即使他们得了消息她也已经好了,可她还是低估了这乡下传信的速度。
只是她从没问,也不敢问。
送出村口,宋慧娟便停下了脚步,抬了头好好打量了一番她这个只差她两岁的弟弟,如今长大又高又俊,好一会儿又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裳,“你得给我透个信儿,想寻个啥样的?”
“心地善良,知道孝敬父母就成,”宋浦生说起这种事来很是大方,一点也不羞怯,“其余的差不多能看过眼就成,我也不是那香饽饽。”
“成,只要你心里有个谱就好说,”宋慧娟得了他的话才好入手托媒人说亲。
“这就够了,”宋浦生没高看自己,他今年早过了正当好的年岁,能有个姑娘乐意进他们家的门已是得了老天的保佑。
“我知了,”宋慧娟接过他怀里的坏家伙,对她大弟弟摆手,“回去罢。”
“可上车坐会儿?”宋浦生执意要把他大姐送到前面的树荫下,那树下停着一辆等他们的架子车。
“那个坐得我腰疼,还是走着松快,”宋慧娟直摇头,却还是教他送到了树荫下,等他们又打了声招呼,才对他说,“回罢。”
虽然这样说,还是宋浦生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等他们回了陈家沟,安排好了两个孩子,宋慧娟便思索起来她大弟弟的人生大事来。
恰巧这没得几天就要赶上中秋节,这家家户户都走动了起来,宋慧娟时时留意着原是这陈家沟的闺女现是他们大宋庄的媳妇,也曾是撮合了她的姻缘的人来。
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她也是有意无意的透露出她家大弟弟要成亲相看人家的消息来,若是有意的也自然会露个信儿的。
果不其然,这日赶着下工,宋慧娟带着小明安才走出小路口,就瞧见了站在那聚成堆儿说闲话的妇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些妇人一见宋慧娟露了面,七嘴八舌的就伸手唤她,“明守他娘,快来,瞅瞅谁来了?”
“谁?”宋慧娟走近一看,原是她等的人来了,“婶子可是得闲了?这些日子忙得甚?”
“都是些农活,”这媒人看得她怀里的大胖小子便笑了,“庚望娶了你作媳妇可是有福,这大胖小子可满三个月了?”
“五月初一的生辰,”宋慧娟抱着还不困的坏家伙就笑了,对她前面的那句话只做没听见,什么福不福的她早不在意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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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虚无缥缈了……
对着她怀里的坏家伙说的几句,转而又问起了她身边的小姑娘,“这是明安?长得真好,日后长大了也是个美人,不输她爹她娘哩……”
无非是些妇人间的场面话,一句接着一句,宋慧娟难免多说几句。
这媒人按着在陈家沟的辈分并不比宋慧娟搞,说来也是亲戚,是个绕了一大圈子的同辈的大姐。
但宋慧娟是随着他们那边叫的,还是喊她一声兰芝婶子。
这兰芝自然也听说了他们家老大要说亲事的消息,可此时也不是开口仔细说道的好时机,正赶着晌午做饭的时候。
于是,宋慧娟便主动开口说道,“婶子得了空,可来家里坐坐。”
“成,快回去做饭罢,”说了这话,妇人们又纷纷散了去。
第 123 章
这厢宋慧娟好等慢等, 好容易和那兰芝婶子说了她家大弟弟的事,两人也算是有过缘分的。
那兰芝婶子听罢,一口应下来, 她也不是不清楚宋浦生的条件,人长得高大, 模样也周正,家里虽说只有几个兄弟,可也正因如此, 便少了婆婆的刁难, 一进门就能当家做主,不必受那恶婆婆的苦了。
这小半年自打他退了伍回来附近临些村的那些个小姑娘早意动了, 可耐不住小子自己不上心,尤其教那些家中有待嫁女的妇人眼睁睁瞧着这半年又在大队里折腾得风生水起。
她听了宋慧娟对女方提的要求, 也觉得不难, 哪家娶媳妇不看品行, 何况这事若是办得好了,日后也是份儿好人情哩。
此一回两方算是说得欢喜, 宋慧娟也只在家等着信儿来便罢了。
过不得二三天, 眼瞅着便要到了中秋。
自己家过中秋本是不需要准备什么的, 但今年陈明守上了学,虽说现下先生还没轮到来他们家吃顿便饭, 但还是要给先生准备些礼儿。
因着这般,宋慧娟便想着等陈明守下了学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可眼瞅着她这边饭已经快做好了, 还没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
宋慧娟瞧了眼外头正盛的太阳, 喊了明安来, “去瞧瞧你大哥到哪了?这会儿子了怎得还没回来?”
小明安也很乐意去接每日学了新知识的大哥,边点头边往外跑, “我这就去,您等着。”
人哒哒的刚出了小路,还没跑到村口,远远的就瞧见那大槐树下围满了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他们这难得会出现这样人围人的情况,大约又是有什么新热闹瞧了。
小姑娘耐不住好奇,也凑了上去,小小的人离得远些还能看得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嘴角噙着笑,直教她看得痴了,心下想要越走越近,可脚下还是被人挡住了靠近的路。
“啊!”小小的身子被人推了一下,小姑娘慌得喊出了声。
“怎么了?”那极好看的人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人,主动走过来笑眯眯的拉起了她的小手问她。
“我……”小明安冒然被人拉住了手,还是这样好看的人,她竟然害羞起来,还好她到底没忘记娘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红着脸说了出来,“我娘让我来等我大哥哩。”
“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这时,不待小明安说出她大哥的名儿来,她此次出来等的人已经跑到了她身边来,气喘吁吁的却又极为恭敬的对那极好看的人说,“叶先生,这是我妹妹,明安。”
“原来是你妹妹,你叫明安啊,名字取得真好听……”
剩下的话小明安早听不进了,她这时才明白这个极好看的人原来就是她大哥每天挂在嘴上给她讲的叶先生,且此时这个叶先生还夸了她的名字。
原来,叶先生长得这样好看,还这样……
这样如何,这个年岁的小明安是说不出来的,她的心里隐隐明白这是一个与她身边都不同的人。
后来,她才明白,那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是特别,是鹤立鸡群的特别,一种知识分子和他们庄户人家的不同,她小小的人生中头一次意识到
原来人与人是这样的不同。
明明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即使看起来长得没什么两样,却让人一眼就能瞧得出不同来。
还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的小明安就这样迷迷糊糊的就被她大哥牵回了家,一踏进了家门,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她才恍若如梦初醒一般。
“娘!娘!”小姑娘忙不迭的去寻她娘,好和她分享自己刚刚见过的场面,好问问她娘解解心中的疑惑。
“我见了大哥的先生,长得可好看了……”
宋慧娟听得她雀跃的声音,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扒着自己脑袋里的那点好看的词儿,不停的和她形容起来,若不是她此刻手里忙着,宋慧娟绝不怀疑她这闺女就要拉着她的手去见见那个叶先生了。
等她好容易歇了话头,宋慧娟还没来得及问坐在灶下的大儿,小姑娘又拉着她问,“为啥叶先生瞧着和娘不大一样哩?”
宋慧娟不明白她口中的不一样是指什么,却还是尽力为她说着自己的答案,“娘和二婶一样吗?”
小姑娘摇摇头,果断的回答,“不一样。”
宋慧娟还以为这样解了她的困惑,“对啊,每个人长得都不一样哩,娘虽然没见过叶先生,也知道叶先生长得很好看,当然也不一样哩”
可是,很快不等宋慧娟再说下去,小明安又睁着那双迷茫的眼睛说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次,她似乎也意识到她娘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那个,只是自己歪着小脑袋自言自语,宋慧娟见她不再缠着自己,便腾出了空问她大儿,“今儿先生怎地来村里了?”
“明浩说是去他们家吃饭的,”陈明守也是下了学瞧见叶先生跟着明浩往他们这边走才知道这么点信息,人太多他还没来得及问明浩怎么回事。
宋慧娟心里暗想,难不成先生是要往学生家里走了?
但这话她没问出口,如果真如她猜想的一般,大抵这两日学校或者大队里会抽个空通知的。
眼下还是有事要问他,“后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想给先生送个啥哩?”
陈明守一听他娘突然问起这个,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倒被问住了,“我还没想过哩。”
宋慧娟笑了笑,倒也不着急,“你慢慢想想,想不出来下午上了学问问同学也成,想好了就跟娘说。”
“诶,”陈明守点了头,便认真思考起来。
可等下午下了学吃过晚间的饭,陈明守还是没给个信儿,宋慧娟忙完灶屋的事便坐在了床沿边上,见他两手托着下巴还是一脸犹豫,便轻轻伸手探了他的后背,干爽着还没出汗,“还没想好?”
陈明守很是丧气的摇了头,“我还没想出来。”
宋慧娟原想着问问他的意见,可却忽略了他这时年岁还小,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送个月饼咋样?”宋慧娟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就前几天送给你姥爷的那样式的,成不?”
陈明守尽力回想着前几天的那个甜滋滋的大月饼,还是摇了头,“明浩要送哩,今儿先生去他家吃了饭,他家里已经买了。”
听他这般说宋慧娟大抵就明白了,只怕不是他没想出来,而是没想出一个大家都没想出来的新奇物什。
“那娘明儿去了供销社再给看看?”宋慧娟也想不出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来,只能去了供销社再看。
“好,”陈明守也想不出什么结果,只能这样了。
娘俩到底没商量出个结果,宋慧娟心里也没谱,尤其是教他们这个的叶先生,虽然她还没见过,但听着俩孩子来回说的只怕来头不小,也是见多识广的。
且今儿下午上工她也听人说了,原来今儿中午发生的那一幕不是没有缘故的,正临着陈明守提及的明浩家招待先生的饭食,明浩正是大队队长陈建元的长孙,比陈明守大三个月。
这请先生到学生家里招待的规矩是很早之前的老事儿了,也不是年年如此,他们这陈家沟近几年都是给先生记了工分分口粮给先生度日的,这一回突然这样办起来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这叶先生调来的突然,没有公分自然领不到口粮,虽然另两个先生给凑了一些,可哪家的日子都不富余,大概是这大队里头一商量,便拍了板做主把大队里的这些人先挨个轮上一遍。
如此,这一遍轮完,怎么说下个月的口粮也能发下来度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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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看现下的情况,怎也会轮到他们家的,但在宋慧娟看来,这两件事是混淆不得的,何况那叶先生是大城市来的人,他们没有慢待的道理。
于是,安顿好孩子们后,宋慧娟想着还是要问陈庚望的意见,“后天过中秋节,咋给明守的先生备礼儿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言,已躺在床上假寐的男人便睁开了眼,侧过头看了眼坐在床边拔了簪子手上正一下一下通发的那道身影,“备些吃食便成。”
“备些吃食?我听人家说过两天人家先生还来家里吃饭哩,”宋慧娟还是决定再问问身边的男人,实在是她没想到这男人给出的答案这般敷衍,“这事真不真?是不是过几天还得轮过来哩?到时候你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难不成叫人家先生来了跟咱们吃馍馍不成?”
“不一定能轮得着,”陈庚望见她这般认真,还是要泼泼冷水。
“咋?”宋慧娟没想到还有变化。
“不一定,”男人口气有些不耐烦,“有了信儿我再跟你说也来得及。”
“那就好,”宋慧娟听他这样说又放了心,便自顾自的说起了她的想法,“我原想着赶明儿去买一块大月饼,可明守回来讲队长家已经给备好了,我看他想着不大愿意,实在不行我明儿去供销社再看看?”
“去了供销社再看?”陈庚望一听见就摇了头,“太折腾!”
“不去供销社咋办哩?”那妇人的心思已经没放在通发上了,而是因为想不出法子反倒放缓了动作,“人家先生是见过大世面的。”
陈庚望目光不移,皱着眉头问她,“你见过那先生了?”
“没,”却又听得那妇人侧过身问他,“怎了?”
“无事。”
第 124 章
宋慧娟叹了口气, 放下手中的梳子轻轻走到床边,低头去看啃着小手自娱自乐的坏家伙,“明儿我再瞧瞧, 早些去也不耽误啥。”
陈庚望听得她那看似轻飘飘却压在他心头的一声叹息,又终于松了口, “人家先生既然见过了大世面,那供销社能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人家没见过?这节礼不过是教小娃娃自己用心备个东西便罢,哪里要这样折腾?”
他这一番话算是点醒了宋慧娟, 她仔细一想, 原本合该如此,学生自己用了心最是要紧的, 在他们这个穷乡僻壤哪里能有什么真正稀奇的玩意儿哩?
“人家先生该欢喜甚哩?”
见那妇人抬起了头来问他的意见,陈庚望反倒端正了脑袋, 没有就此继续看她, “那南河边上不是长满了莲花, 够几枝便罢。”
闻言,宋慧娟连连点头, 想起南河那满坑粉嫩嫩的莲花, 一枝挨着一枝的盛开, 面上也不禁带了笑,似乎那带着清香的莲花已经放在了面前一般。
这教人挂心了一整天的事三言两语就被解决了, 宋慧娟心下便也轻快许多,此时她只满心想着明儿得捏个钩子去南河够两枝莲花来, 完全没顾得上里侧的人。
第二日太阳刚露出头, 身旁的妇人打着哈欠便坐了起来, 早早地便开始为这一家子忙活着晨间的饭食。
等得两个小的也跑来洗脸,抱着坏家伙哄的宋慧娟便唤了她大儿, “娘昨夜里又想了,咱给你叶先生送些莲花咋样?南河的莲花开的可好了,闻着也香的很哩。”
原本还迷迷糊糊擦脸的陈明守听到他娘这样说了一番,意识立刻便清醒了许多,忙点了头,“好,晌午下了学我就去够。”
“不急,”宋慧娟看着他擦得小脸红扑扑的,“今儿娘先去给你看看,要是还成等你晚间下了学够也来得及。”
“好,”这会儿陈明守痛快得很,拉起他妹妹的小手就给她擦了起来,一根一根的擦,又嘟嘟囔囔的两个人说起了话来。
那门开开合合,家里的两个男人都出了门去,宋慧娟收拾干净灶屋,也带着两个小的出了门。
人在田间地头一呆就是大半天,好容易等下了工领着孩子一进家门便要做饭,这是时下妇人每日都要做的事,宋慧娟自然也逃不过去。
等这一顿饭吃完,陈明守早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了,早先跑去南河去够莲花去了。
看着外头正盛的日头,宋慧娟还是拉住了人,“这会儿日头晒得厉害,你好好睡一觉,下半晌不是还得上学哩,娘先捏个钩子,等你下了学天儿不热了再去。”
陈明守到底还是蠢蠢欲动,眼巴巴地看着她,“要是没有了咋办哩?”
宋慧娟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小脑袋,“娘早上去瞧过了,还有好些哩,咋也够了,你够得早了明儿还没送给先生花可就谢了。”
陈明守想了想,到底还是教宋慧娟劝住了,自己跑回去上了床睡觉。
既然这样定下了,宋慧娟便找了根铁丝,放进了还没熄火的灶下,压上半个小时,趁热一弯,绑在竹竿子上也就成了。
等到下了工,宋慧娟刚到家里连饭还没做上,她那心急的的大儿已经跑了回来,来不及放下书包就喊道,“娘,我回来了!”
这无疑是在告诉宋慧娟他一心只等着去南河捞莲花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这时忙着做饭脱不开身,只得对她这满怀期待的大儿说,“你等会儿可成?娘把馍馍蒸上再去?”
陈明守心里虽然很着急,可也不是不懂事,便点了头,“成。”
说着就跑进屋里放下了书包,又进得屋去看了看他小弟弟,见他抓着拨浪鼓睡得小嘴直冒泡,轻轻拉着小被子掩住了露在外面的小肚子,这才进灶屋坐在了他妹妹身边。
“今儿先生教了首新古诗——嫦娥。”
“嫦娥奔月的嫦娥吗?”
“对,就是娘之前讲过的那个嫦娥仙子。”
“谁写的?”
“李商隐,我教你……”
“云母屏风烛影深!”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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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慧娟手上揉着面,听着两个孩子天真无邪的在她身后一遍一遍的读着诗,响亮的声音仿佛照亮了阴郁的天儿,此刻如同泛着光一般。
陈庚望远远的就听见那喊得震耳的声音了,推门入内,只瞧见那两个孩子还坐在灶下,他们的娘却是不在。
不待他问,两个孩子已经看到了他,他那很是活泼的闺女哒哒跑过来,“爹,我给你背诗,大哥刚教的。”
“云母屏风烛影深……”
拉了他的手,小姑娘摇晃着小脑袋就开始背,他还未抬起眼往屋内看,那妇人已经抱着坏家伙出来了,“明安,别缠你爹,教他先洗洗手去。”
宋慧娟一发话,小姑娘立刻就松了手,撅着小嘴还是背完了。
这个小人精也能看得懂眼色的,家里头不止她和她大哥,许多时候连她爹都得听她娘的,她早发现了。
只有她娘怀里搂着的这个坏家伙敢不听话,可那是要打屁股的,她和大哥都还没被打过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姑娘不折腾她爹了,便伸了手去逗她娘怀里的坏家伙,仰着头直说,“教我抱抱他。”
她抱的次数也属实不少了,每每她在地里上工时,但凡坏家伙有些哭闹都是她用自己的小胳膊把人揽进怀里,学着她的模样哄了他。
是以,宋慧娟便松了手教她抱,这又去看了锅里的馒头,拿着馍框子捡了出来。
晚上的这顿饭,平日里他们是很少炒菜的,但赶着这个节气地头好歹种了点菜,也是能凉拌着吃,给两个孩子各煮了一个鸡蛋。
这顿饭简单,宋慧娟自然做得快,只是再快也赶不上天上骤然聚成堆儿的乌云。
陈明守眼看着天越来越沉,嘴里吃的也越来越快,坐在他身边的宋慧娟哪里看不到,便开了口,“先把这个馒头吃完,娘去拿钩子。”
说完,刚坐下的人又放下了手中的馒头,一口还没吃就要起身。
那坐在门边的男人开了口,“作甚去?”
“够莲花哩。”
眼见这妇人走到他身边就要把怀里的坏家伙塞给他,陈庚望率先一步撂下了筷子,“我去,钩子哩?”
宋慧娟只得抱着没被接过去的坏家伙走到堂屋门后,拿出了她早已准备的的工具,“这儿。”
陈庚望顺手接过,上手试了试工具,“要几枝?”
“三五枝就成,”宋慧娟继续说道,“不能都是开了花儿的,得钩两枝还没开的花骨朵,等两天再开也能多放几天。”
“知了,”陈庚望摆摆手,他一辈子活在这南河边,哪里不知道这些常识?
工具拿在手里,拎着就往出走,只是身后的小子忙塞了最后一口馒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这罢,手里抓着馒头没吃完的小姑娘也要跟上去,连怀里的坏家伙也扑棱这小手,嗷呜呜的。
宋慧娟到底还是没吃上一口馒头,带着两个小的也出了门。
男人的个高,腿也长,迈出去的步子自然也大,身后的小子直跟着跑,只是那妇人好歹拉住了小姑娘,不许她跑这么快,闹不好跌一跤也是要出血的。
一家五口就这么先后出了门,又先后到了南河。
等宋慧娟带着两个小的赶到时,她那大儿手里已经拿着两枝了,那男人还在抻着钩子往里够。
“爹,再近点,再近点!”小姑娘一看到她爹,不顾宋慧娟直接就跑了过去,边跑边喊。
陈庚望一听她这小嗓门,扭过头就瞧见了岸上的那妇人,张着嘴在喊正冲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那妇人似乎也意识到她是撒了欢儿不肯听,便又冲他招手,“看着她。”
陈庚望点了头,一把揪住刚跑到他身边的小姑娘,很是严肃的把人放到小子身边,“去,老实站着。”
即使他没有说什么威胁惩罚的话儿,可他一开口还是教人感受到了他的生气,小明安便不敢乱动了,揣着小手老老实实的站在了她大哥身边。
河边总是危险的,两个孩子站在旁边,陈庚望只得加快了动作。
不出十分钟,连藕叶带莲花都被他钩了上来,只是裤脚上沾了水,湿了个半透。
一手提着鞋并竹钩子,另一手拿着莲花藕叶,面上还不轻快,几步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撂下两个字,“回去。”
这会儿,人是老实了,跟在他们的爹娘身后一齐回了家。
一进得家门,陈庚望还没坐下歇一口气,就见那妇人又要弯腰去收拾,便是再也忍不住了,一掌拍到了桌子上,吼道,“还不去吃!”
这一声并这一掌教家里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宋慧娟见他脸色不善,还以为是他不大乐意,属实是没想到他这样说。
第 125 章
一家之主拍了桌子发了怒, 本就垂了头老老实实跟进门来的两个孩子彻底安静了下来,陈庚望这样厉声少见不说,他那阴沉的脸色更教人心惊胆战。
陈明守拉着他妹妹站在门边一动不动, 倒是宋慧娟怀里抱着的这个坏家伙不明所以,也学着他老子的动作挥着小手就要往她身上拍。
“坏家伙, ” 宋慧娟微微侧过脸,趁势拿住了那作乱的小手,边说边走, “好好跟着你爹老实待会儿。”
说罢, 不顾那人瞪过来的眼睛,二话不说把坏家伙放到了他腿上, 又拉着他的那只稍显干净些的大手放在了小家伙的小肚子上,这才算是将人好好地揽在了怀里。
坏家伙这会儿也不黏宋慧娟了, 他只顾着要招呼着小手拍人, 哪里还会在乎遭罪的是谁呢?
宋慧娟便得以腾出手来, 几步走到门边,一手拉着一个往出走, “去把荷花扎进缸里, 再把手脚好好洗个干净, 娘去吃口饭可成?”
“诶,”陈明守仰着小脑袋看着他娘, 只是这样寻常的交代,一句怪罪也没有, 心里越发难受了, “您快去吃饭, 我带着妹妹。”
“好,”宋慧娟掏出帕子一一为他们擦去了那小脸上溅的泥, 才终于松了手,对那还垂着头不应声的小姑娘便没有再说什么,对今日的事她也该长个记性。
虽说这陈家沟一代一代的孩子都是在那南河里长大的,可这也不是没有淹死的孩子,尤其是那会下河能下河的又多是男娃,满陈家沟会下水的女娃一个手也数的过来。
宋慧娟眼看着两个小身影围在那缸子边忙来忙去,才终于回过身,洗了个湿帕子又走进了堂屋,一步一步走到那闭了眼倚靠着椅子背儿休息的人身旁,对着正低头吭哧吭哧掰着人手指头的坏家伙伸开了手。
她还未开口,那闭眼假寐的人已经率先开了口,“先去吃饭。”
“不急,先擦擦手,”宋慧娟把帕子放进了他手里,顺势伸了手把坏家伙接了过来,看着男人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转着面儿三五下擦了手又说道,“去洗洗脚去,泥黏在腿上难受的很。”
闻言,陈庚望偏过头扫了眼满是泥污的裤腿,对上也盯着他看的妇人,索性站起身出了门去。
眼看着男人出了门去,宋慧娟才抱着坏家伙坐到了案桌前,重新捡起了筷子吃上了饭。
那还在水缸边围着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安生,小明安对她娘方才没有一句的宽慰很是难受,两只小手擦着酸胀的眼睛也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落的泪珠,还记得特意小声些问她大哥,“娘是不是也生我的气了?”
陈明守还记得他作大哥的责任,拉着她的小手到了水盆边,湿了帕子擦拭着她的小脸,还不忘安慰她,“娘该没生气哩,还叫咱俩扎荷花,现在咱们扎好了荷花,大哥再给你洗干净,你好好跟娘认个错就没事了。”
小姑娘睁着红通通的眼睛,一眨一眨,“这就成吗?”
“成,”陈明守又湿了帕子给她擦了手,拉着她往回走时猛地想起来,又嘱咐了她一句,“还得跟爹认个错。”
小姑娘想起她爹那张黑脸又不免犹豫起来,小手紧紧地拽住了她大哥的衣裳,陈明守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想法,但还是安慰她,“只要认了错就不罚了。”
这样的言语对于刚见过陈庚望那厉声的模样的小明安而言是极其苍白的,虽然陈明守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确定,但他明白要认错这一关是过不去的。
屋内刚洗刷收拾妥当正坐着歇一歇的宋慧娟虽然没有完全目睹他们兄妹俩的悄悄话,但心里大抵也是有数的,眼瞧着兄妹俩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又看见她那闺女停在门边一动不动。
宋慧娟深知这一次是要她长个记性的,便还是忍着没有开口唤她,只低头接着逗怀里的坏家伙。
站在门边的小姑娘撅着小嘴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娘好像没有看到她一般,那股子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连坏家伙也干脆撒开了性子干吼起来,他们姐弟俩一唱一和倒教宋慧娟快要忍不住笑,看着旁边的大儿一脸着急,这才终于松了口,“来,娘给瞧瞧哭花了脸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小姑娘抽噎着,哭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了,“没,没花。”
好在陈明守还是牵着她的小手把人带到了宋慧娟面前,又替她求情,“娘,明安知道错了。”
宋慧娟掏出帕子给面前的小姑娘擦净了泪儿,才问她,“真知道错了?”
“知道了,”小姑娘低着脑袋很不好意思。
“知道错还得改,那南河深得很,比娘都深,脚一滑人就掉进去了,以后娘就再也见不着你了,以后再不敢过去了”
打灶屋经过的陈庚望听到屋内那妇人教子的一番言论,听了两句便直皱眉头,也还是没有出言打断,正要抬起脚进了屋去,便被里头一声叫了住。
“爹,”小姑娘这会儿胆子又大了起来,几步跑出了门,仰着脑袋盯着她那高大的爹看了好一会儿,两手张得大大的问道,“南河比爹还深吗?”
陈庚望不答反问,背着手看她,“知道错了?”
“知道了,”小姑娘教他这么一问,立刻又低下了头。
陈庚望哪里会就这样听她一句“知道了”的就不再追问的人,于是又问,“哪儿错了?”
“我不该乱跑,娘说南河深,一掉进去就爬不上来了,”小姑娘也还是很认真地反省自己的过错,掰着手指头一字一句的分析,“以后我不去那儿了。”
“还有呢?”陈庚望点了头又问。
“还有?”小姑娘眨着迷惑的眼睛回头去看她娘,“还有啥哩?”
宋慧娟一时也没想出来,就这么怔怔的抬了头去看门边的男人,还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睛,落到陈庚望眼里,一大一小都这般瞪大了眼瞧他,反教他的话哽在了心口,不上不下。
“小小年纪就不听话,喊你几遍不住,今天不听大人的话,明天谁还能管住你?”
这话说的严厉,小姑娘的眼睛里再次盈满了泪水,可她并不敢不听,宋慧娟听得也难受,却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就顶撞他,教他失了父亲的尊严,直到小姑娘含着泪儿又走到她身边重新认了一遍错,陈庚望这才终于松了口。
宋慧娟心里难受的厉害,能做的也只有把人揽进怀里替她擦擦泪儿而已,安慰两句,“知道错就好,以后改了还是爹娘的好孩子”
陈庚望教子的方式很少如此,大多是拉着人认认真真的摆事实讲道理,今天这样一点都不收敛很少见,却也更伤人,宋慧娟无力改变他的,甚至很多时候也是认同他那样心平气和的讲道理的,但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只单论今天这事儿,宋慧娟自己是不会水的,如今两个孩子年岁小,她便只得这样说以便减少他们靠近南河的次数,从而降低落水的危险,但她这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想法在陈庚望这样的大男人眼里是不可取的,哪里能一遇见什么难处就这样畏手畏脚,这不是他的作风,自然他的孩子也不被允许如此。
于宋慧娟而言,她只庆幸没出什么事,更重要的是也教他们知晓了那南河的厉害,心里有了数远着些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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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终于落了幕,宋慧娟眼看着他们兄妹俩爬上床,给他们盖好了被子,才腾出手来去洗那沾了泥的衣裳。
夜色早已黑沉,一牙弯月远远地挂在天边,就着照到手上的光揉搓着衣裳,偶尔吹些风来解解身上的微汗,身后那坏家伙精神得很,被陈庚望抱在怀里盯着那水缸里的荷花乐得不知所以。
“坏家伙,”宋慧娟搭好衣裳回过头就发现那坏家伙伸着手就要去抓荷花,“把荷花抓散了怎么办?”
说着,忙擦了下手,把人从陈庚望手里接了过来。
被宋慧娟转过身抱走的坏家伙一眼看不到新奇的花儿扯着嗓子就嚎了起弋㦊
来,叫刚松了去的大手一巴掌又拍了屁股,“还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坏家伙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被他老子拍了一掌也不哭,张大了嘴反倒要和他老子斗上一斗。
宋慧娟教他流的满嘴的口水逗得发笑,“牙还没长出来,就要跟你爹斗了。”
陈庚望被面前的妇人取笑也不恼,只哼了一声往前走,“还不是你惯得,一个二个都不听话!”
“都是我,”宋慧娟看着那道身影算是应他一句,又低下头去逗怀里的坏家伙,“日后你就得专交给你爹管,我是管不住你。”
走在前面的陈庚望听她这样敷衍,却还是认真说道,“这小子不严管是不行,那两个大的也不能娇惯,遇水不妨事,打明儿起下了学去河里扑腾两下就会了。”
就这样,两个孩子还在睡梦中就被他们的老子已经决定好要扔到水里扑腾去了。
第 126 章
第二日便是盼了许久的中秋, 这一天大人是不需下地上工的,可孩子们还是要去学校再上半天学的。
一早宋慧娟就开始忙活,等一家子人吃过早饭, 眼看着陈明守满心欢喜的抱着那几株荷花出了门,她便又转头进得灶屋忙活起来, 洗洗刷刷。
打扫干净,再烧上一大锅热水,等会儿才好给鸡褪毛。
水是烧的很快的, 宋慧娟抱着坏家伙朝外喊一声“好了”, 院子里的陈庚望收到信儿立时就拿着刀对准了已经被绑作一团的老母鸡,那刀很锋利, 是刚刚磨过的。
一道血从鸡脖子喷出来,不过几秒钟, 原本还在地上挣扎的鸡就一动不动了。
陈庚望把这滴血的来处放在了碗上, 旁边的小明安歪着脑袋直盯着看, 看了一会儿又要伸手去摸,手被他拦下, 还巴巴的伸着头朝着里头喊道, “娘, 鸡不动了。”
紧接着便听到那妇人说,“明安不敢碰, 帮娘去篮子里捡三个土豆成不?晌午娘给炖鸡吃。”
“成,”小明安就这样被那妇人哄骗走了, 一蹦一跳, “要多大的?”
那妇人还好声好气的哄着, “你能拿住的就成。”
如此,小明安才蹲了下去认真地挑拣起来, 要找和她能放在手里的土豆实在是太简单了。
陈庚望还在原地又等上一会儿,那碗里的血有个小半碗,才端着碗走进了灶屋,走到灶台边递给了那妇人,“放着吧。”
说罢,接过她手里的瓢,继续往盆舀起了水,等瞧着差不多了就趁热端出去,把已经彻底死透了的鸡放进去,这才算是开始褪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那边忙着,宋慧娟也不得闲,把坏家伙放到摇篮里,腾出了手准备配菜,三个土豆,一把粉条,再和上一团面做贴饼子吃,两顿也是够的。
不等陈庚望最后再清洗一遍,门外来了人高声喊“庚望!”
是队上的人,宋慧娟坐在灶屋内没露面,听到陈庚望应声,便等着人走后起了身去接手,正好她刚和好面腾出手来。
“再洗一遍就差不多了,”陈庚望把盆递给门边的妇人,边洗着手边说道,“晌午许是要回来晚点,你们先吃,不要等我。”
宋慧娟只有点头,看着交代好的人关了大门,又继续把鸡洗了个干净,拿着刀一下一下的剁成孩子们能夹起的小块,连土豆也要切小一些。
冷水下锅,先把鸡肉焯出血水,再趁着热油下锅,翻炒一遍入了味儿,最后才是添水开始炖。
鸡肉虽然用地锅做得快,但宋慧娟要煮的烂一些,时候自然要长一些。
这些忙完,灶里添上柴,小火慢慢地炖便也不需人时时刻刻看着,宋慧娟看了看日头,时候差不多要下学了。
果然,不出十分钟,门外就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跑得很快,“娘,明安,我回来了!”
“嘘——”小明安竖着手指头跑出来,“坏家伙睡着了。”
陈明守立刻点头,连带着一起放轻了脚步声,蹑手蹑脚进到屋内看了眼还躺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的坏家伙,来不及放下书包就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娘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娘,叶先生收了!”陈明守出了屋,也不抑制自己的激动了,“叶先生还说荷花开得好,还教了一首古诗,写荷花的。”
这会儿宋慧娟手里洗着坏家伙换下的尿布还没应他,小明安一听就跑了过来,问道,“啥诗?”
陈明守立刻拿出了架势,“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哥,你背的太快了,”小明安一遍没记住,又扯着他,“你再背一遍,背慢点!”
“好,”陈明守的注意力又被他妹妹转移走了,蹲下身子捡了根顺手的木棍写了下来,一字一句教他的“学生”。
宋慧娟听得身后他们兄妹闹腾的声音,一点也不嫌烦,心里反倒是甜滋滋的,不免感叹如果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就好了,人在感受到幸福的时候总会如此贪心,但老天怎会如此让人如愿?
等到饭点,一家之主还未归来,宋慧娟还是让孩子们等了一会儿,好容易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没道理不等他回来。即使他走前已经那样留了话,她也是会等着他的,他不是不知道,宋慧娟同样也知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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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小半个钟头,宋慧娟看着两个趴着的孩子,还是掀开了锅盖盛了些饭菜,安顿好他们抱起了睡醒的坏家伙,“你们先吃,娘去外头瞧瞧。”
正是中午,虽然已经过了三伏,但高高挂着的日头落到地面上还是热的人要冒汗,宋慧娟抱着坏家伙往前走到树下的阴凉处,这会儿小路空空,没什么人出来讨晒。
宋慧娟只顾着往路上看,没注意到旁边的庄稼地里有人唤她,“慧娟?咋这时候出来了?”
“饭做好了,人还没回哩,”宋慧娟转过身,是春丽嫂子,“还没做饭哩?”
“做哩,摘一把芫荽调个味儿,”杨春丽从地头里直起身子,晃了晃手里满满一把的芫荽,“你要不要?正好我摘的多。”
杨春丽一把塞了太多,宋慧娟只得婉拒,“几根就成,他们仨都不乐意这个味儿,就我一个人吃,用不了多少,春天里我在地里撒了一把荆芥种子,现在还开着没吃完哩,你好不好这个?”
“这倒成,今年只顾着种芫荽了,把荆芥给忘了,来年你这儿收了种子给我一把,开春我也种上一把,”杨春丽说着就逗上了冲她直乐的坏家伙,“这小子真爱笑,这点好,随你了。”
“成,”宋慧娟听得想笑,一低头又见怀里的坏家伙口水直流,掏出帕子就得给他擦,“以后也是难管。”
“哪家的小子不混,我家那两个成天教人气得跳脚,不是打就是闹,也就你家明守听话,”二人边说边走,宋慧娟的菜也常种在低头,离得也不远,她没下脚,杨春丽自去掐了一把鲜叶子。
“小了愁,大了也愁,”杨春丽叹气,“不好好上学,成天乱跑,再过几年连媳妇也找不来。”
“他俩还早哩,”宋慧娟宽慰,“这个年纪不都是这样吗?我娘家大弟弟到今年二十五了,不还是光棍呢?也是教人愁得睡不着觉。”
“你家大弟弟不用愁,”杨春丽自然也知道前几天宋慧娟托媒人的事,“当过兵的人,踏实肯干,不愁找不到好姑娘。”
妇人间的闲话总是如此,离不了家长里短,绕不开丈夫儿女,逃不过做饭洗衣。
看着他们的娘出了门,腹中空空的两个孩子看着眼前香喷喷的肉块还是忍住了,他们是不愿自己先吃的,坐了一会儿没等着人,便起身跟了上去。
一拉开门,走到小路上就听得他们的娘在屋后的自留地上,人还没跑过去,就瞧见小路的那头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明守看见了是很兴奋的,他大喊着跑向他娘,他要指给他娘看弋㦊
,“娘!娘!叶先生!”
紧随其后的小明安也见过她大哥的先生一面,便也跟着喊叫起来,“娘,叶先生!”
小孩子的声音是很响亮的,但或许是人离得远些,对面的人似乎并没有被打扰到,而近在咫尺的宋慧娟和杨春丽很快反应过来,回过头去看从大城市来的先生,尤其还是女先生,这在当下的农村是很少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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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映入眼帘的不止有那令人想要一探究竟的绰丽身姿,那身影旁还有一个更熟悉的面孔逐渐显露出来,脱离了树木的遮挡,嘴角绽开着明朗的笑,很少见。
两人相对,四目含笑,这是宋慧娟看到的场面,也是杨春丽看到的。
“那就是村里一直说的新来的女先生?”杨春丽没有感知到身边的变化,她还如同寻常一般说着闲话,“今儿轮到你家了?”
宋慧娟没有否认,只是两条胳膊又使了一份劲儿,把怀中的坏家伙搂得更紧了,面上还笑着说,“队上也没提前说一声,这会儿怕是要失礼哩。”
就这么两句话的工夫,两个孩子也注意到了那露了脸的人是他们的老子,小明安早已跑了过去,“爹!”
她小姑娘这么一喊,倒搅扰了对面的人,宋慧娟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人,那本还带着笑的人收起了他的好容颜,抬了头朝她看过来,而那位背对着他们的叶先生也转过了身来,终于露出了真面容,教她瞧了个清楚。
只一眼,宋慧娟就认出了被她两个孩子夸成花儿一般的先生,这是几年前在供销社她曾有缘见过两面的人,真是花儿一般的人,只是像什么花儿呢?
她不知道。
或者是她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花儿来形容,在她这入目都是小麦玉米的庄稼般的一生中,哪里见过许多的花儿,有的只是田间地头不知何时生长起来的野花野草。
第 127 章
“那是你女儿?”叶桦看了眼正朝他们跑过来的小女孩, 微侧头问身旁的人,她早在重新回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他的消息了,他已经娶了妻生了子, 甚至后面跟着跑过来的她的学生就是他儿子。
“是,”陈庚望回答的明了, 他看着跑到他身边的女儿问,“这么热的天不在家老实待着出来做甚?”
陈明守也跑了过来,先紧着回答了他爹问的话, “娘说看看您回来没?”转而又向他的先生恭恭敬敬的问好, “叶先生。”
叶桦微笑着点头,随着陈明守的话抬了头往对面看去, 她还没见过他的妻子。
对面站着两个妇人,离得远, 年岁看不大出来, 虽然衣裳的颜色也是一样的深蓝色, 但有所不同的是其中一位妇人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而那应该就是他的妻子了。
叶桦心里猜的没错, 她知道他很多的消息, 即使她刚回来没多久。
还不满一个月。
十年的时间过去, 他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而她还是孤身一人, 但她知道很多事情也已经随着时间过去了。
“快回去吧,我也没什么事了, ”叶桦看着对面朝她微笑的妇人对身旁的人说道。
“好, ”陈庚望点了头, 弯下腰抱起了他的女儿,等他的大儿与他的先生告了退才抬了脚。
叶桦站在原地看着他和他的儿女一起走向了对面, 那里有还在等他归家的妻儿。
而此刻走到自留地的陈庚望却没有想到这个时间会教她撞个正着,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眼下至少她的神色还是正常的,正抱着坏家伙给他擦口水。
“庚望,这个点那叶先生咋走了?”杨春丽看得那女先生没跟着过来反而往村口走,更何况正是饭点。
“今儿轮到许家二哥哩,”陈庚望还抱着肚子咕噜噜响的小姑娘,“饿了?”
小明安趴在他爹脖子上的小脑袋晃了两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可怜巴巴的,“都饿瘪了。”
她这样一说,人就要散了。
“该回去吃饭了,”杨春丽笑着往家走,“还是小姑娘好,我咋就没个闺女哩?”
“不比小子好,”宋慧娟笑着说,也跟上了前面的步子。
陈庚望推开了门进到院子里刚放下怀里的人,身后的妇人就忙喊道,“先去洗洗手。”
在她的安排下,一家子又老老实实都洗了一遍手才终于坐到案桌前,连坏家伙也没被放过,他大姐拿着帕子给他擦了好几下。
吃饭时是安静不下来的,小明安还在问,“爹,叶先生啥时候来咱家吃饭啊?”
“还早哩。”
“那叶先生喜不喜欢吃鸡肉啊?娘做的可好吃了,到时候娘再做一回成不?”
陈明守揭穿了她,“是你想吃吧?叶先生才不会这样哩。”
“不是,不是,”小明安摇着脑袋否认,“娘做的最好吃了,教叶先生也尝尝,她肯定也喜欢。”
……
两个孩子有来有往,案桌是热闹的,连坏家伙也伸着手想要尝尝味儿,宋慧娟顾不得自己吃,总要看着他省得他小手作乱。
做在门边的陈庚望听着两个孩子无心的言论,眉头微皱,目光却还是落到了低头哄着孩子的妇人身上。
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却也是意料之中的,与她而言那是教她大儿读书识字的先生,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虽然这顿饭比着平常吃得稍晚些,但也是不耽误做活的,吃过饭宋慧娟看了孩子们睡了觉,也躺到小床上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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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午间的这一觉,宋慧娟多是倚靠在了靠着窗边的小床上,能透些风吹吹,也就不那么热了。
至于陈庚望,似乎他是很不怕热也不冷的,一人躺在大床上,有时连扇子也不摇。
树上的蝉叫了一整个夏天,鸟儿低飞,天上的云朵由灰转黑,掺杂着轰隆隆的声音。
不多时,就听得哗哗的雨声,只听动静也知这一场雨不会小了。
宋慧娟睡得轻,一听见动静就坐了起来,一边忙着关屋内的两扇窗,一边□□上的人,“棚子下面晒的蒲子还没收哩。”
闻言,床上躺着的陈庚望套上鞋立刻就跑了出去,不顾外头的倾盆大雨去抢收摊在地面上晾晒的蒲子。
这堆蒲子是平日里在西地北沿的河沟里割下来的,洗净晒好,只等着过几日编好留作床下用。
时下,乡下庄户人家的床上是没什么软踏踏的垫子可用的,只有用晒干的蒲子编作一层软垫子使用,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总比那硬邦邦的光床板躺上会好很多。
那道光着膀子的身影来回穿梭在小院里,摊在地上晾晒的蒲子不少,怎么也得跑上几趟。
而抢收是在庄户人家中很常见的事,有时是抢收地里的粮食,有时是抢收家里晾晒的衣裳柴火,但凡天上滴了雨来,那地上光着脚来回跑的人能成堆,而这一切无非都是为了一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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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忙着收地上晒的蒲子,宋慧娟也顾不得搭个蓑衣,那绳子上还有今儿刚洗的衣裳尿布没收。
大人在屋外忙着抢收,屋里的孩子们也醒了过来,爬下床站在门边探头探脑。
宋慧娟跑进屋把衣裳放到床上,看着两个孩子又怕他们生事只得嘱咐道,“去里屋守着你弟弟去,雷大的很,别教打着了。”
说完,拿起门后的蓑衣就跑到了棚子下,递给过去,“披上。”
陈庚望二话不说,接过蓑衣就往身上披,随即又跑去把最后一捆蒲子抱了进来。
“雨下的太大,”陈庚望站在屋檐下擦着身上的雨水,看着地面上越积越多的水不免担心,“我去地里看看。”
说完,把手中的帕子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妇人,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就出了门去。
宋慧娟见门关上,回过身把手中的帕子挂到了檐下的绳子上,进了里屋去看孩子们。
“娘,坏家伙胆儿真大!”小明安扒着摇篮对她娘说。
要说这个小的真是胆儿大,谁家几个月的小子听见震天响的雷声不被吓得哭闹几声,他是一点也不怕,还教抓着他姐姐的手直乐。
“教娘看看有多大?”宋慧娟把人抱起来,解救了她的闺女,问起了她大儿,“今儿先生让写字了没?”
陈明守点头,“两张字,明儿上学交。”
“趁着天还亮去堂屋写吧,”宋慧娟看了眼天,搂着小猪似的直往怀里拱的坏家伙。
“诶,”陈明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回去拿了本子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坐在里屋的宋慧娟搂着坏家正伙喂他,小明安躺在小床上滚来滚去,自有乐趣。
天越黑雨势越大,直到入了夜才稍稍放小,待到凌晨时又猛然听到那雨落在屋顶上噼里啪啦的声响。
若是那麦垛子的屋顶常年没修整过,这时屋内就要漏了雨来,还得找些盆桶之类的接着,以防打湿了床铺。
待到天亮时,地上还落着雨,却小了很多。
地上的路很是泥泞,更下不了地,因此这一天大人不需上工,小孩还是要去上学的。
宋慧娟找了身最小的蓑衣,可陈明守穿上还是大,下摆拖在地上走不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不今儿不去了?”宋慧娟看着被套着的陈明守。
宋慧娟说这话在常人家里是无可厚非的,平日里若是下了大雨或是雪,多数是不让孩子们跑出去上学的,但陈庚望是不允许的。
“这么点雨就不去了,以后能成什么事?”
闻言,正抓着裤腿往上卷的陈明守立刻站起了身,“我去。”
说罢,自己板板正正的跨上了书包,对站在门边一直怜爱的看着他的他娘说,“您在家等着我。”
宋慧娟点了头,她明白自己是不能阻拦他走出去的,她大儿如此,坐在案桌前正扒饭吃的小明安如此,甚至连她怀里的这个坏家伙以后也是如此。
此刻她只能抱着坏家伙看着她那今年还不足八岁的大儿两手托着比他还高的蓑衣一步一步往前走,脚下的泥溅在身上也毫不知。
坐在灶屋门边的陈庚望看着不成势的雨落在地面上,那坐在屋内的妇人终于收了心,低着头一根一根的纺起了线。
他想,这妇人总还是分得清的,儿女的路是要他们自己走出来的,平白操心只是拖累。
忙着纺线的宋慧娟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手上的工夫比着平日慢了很多,连小明安也看了出来,“娘,你慢了。”
小姑娘挨着她坐,手上拿着几根线像她娘炫耀,似乎她终于比她娘快了,为此很高兴。
坐在高椅上的陈庚望闻言看了眼刚从屋外收过眼的妇人,她还晓得应和两句,“明安有长进了,再过几天就是巧手了。”
她这样说话,可还是止不住的往外看,毕竟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好似要把陈家沟就此淹了一般。
虽说夏秋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猛,但这两天的雨既猛且大,还不见停。自打那年的大雨过后,连着好几年都没有再下过这么大的雨了。
临到中午快要下学时,还是不见雨小,陈庚望身旁的妇人还是坐不住了,终于站起了身来。
第 128 章
宋慧娟看了看地上的水, 一落脚鞋便要湿透的,他那小小的人怕是要淹过脚了。
陈庚望叫住了要踏出门的妇人,“哪儿去?”
宋慧娟抬头看了看天, “雨大了,我去接接明守, 面先不着急,我回来再下。”
面条已经切好了,只等锅里的水烧开就能下面煮了。
“明安给你娘烧锅, ”陈庚望安排了小明安坐在灶下, 快步走到门边把怀里的坏家伙交给了她,又拿起了放在墙边的蓑衣, “我去,你守着家。”
看着他往身上披蓑衣, 宋慧娟一手抱着坏家伙, 一手拿起了斗笠递给他, 还是温温和和的嘱咐,“路上慢些。”
面前的男人毫无波动, 只是轻应了一声, 而后抬起脚就出了门, 却在转过身时不动声色的展了眉。
宋慧娟心里默默算着时间,可过了小半个钟头还是没瞧见人, 雨势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坐不住。
她想去瞧瞧, 往外多走上几步, 可怀里的坏家伙和身边的小明安教她迈不出去一步。
正当她在院门口往外瞧时, 那两父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小路上,越走越近, 她才发现她大儿无碍,只是脚上的鞋子难免湿透,浑身湿透了的却是前去接人的陈庚望。
她心里惊讶疑惑,却还是先放下了怀里的坏家伙,照顾起了这两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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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顾不得先吃饭,把锅中烧着的热水舀了出来,倒进盆里端给男人,“先洗了头,擦擦身子,别着凉了。”
他还是能照顾自己的,那个小的没什么大事,宋慧娟还是端了水去给他擦了擦身子,又找了条短裤替换。
这时,她才问了她大儿,“咋回来的这么晚哩?”
“叶先生住的屋子漏了雨,我们帮先生找了麦垛子垫了新顶子,”陈明守提前刚刚发生的事还是很骄傲,他和同学们帮着大人找到了能用的麦垛子,解决了困扰他们叶先生的大问题。
这般说,宋慧娟心里就有了数,大抵是陈庚望帮着上了屋顶给铺了层新麦垛。
等他们爷俩收拾利落,宋慧娟才下了热乎乎的汤面条教他们吃了好出出汗,就怕淋了雨发烧。
等到这一觉醒,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原本宋慧娟还担心她大儿要冒着大雨跑着去上学,这会儿便放下了心,把人叫起来背着书包跑去了学校。
看着露了面的太阳,宋慧娟捡起了他们爷俩刚换下的湿衣裳坐到了水井边上,洗好搭在绳上,又进了屋去看坏家伙身下的尿布。
两天的雨,攒了小半盆的尿布,搂着人翻了身给他换下新尿布,这一抱就不肯松手了。
宋慧娟搂着哄了会儿,又给喂了一遍奶,坏家伙还是不肯松,她便抱着去到了大床上,还没开口叫人,一低头先注意到了那有些泛红的脸。
她探了手去摸,烫人,这就要忙起来了。
宋慧娟把坏家伙交给了小明安看着,不许他们两个进来,又倒了暖瓶里的热水,坐到床边湿了帕子,还先是喊了几声,人还是有意识的,烧红了脸的男人睁开了眼问她,“发烧了?”
“有点烧,”宋慧娟回过身拿着湿帕子挤掉水,叠成条状搭在了他那额上,“外头要是不急,就睡会儿罢。”
“嗯,”生了病的男人有些打蔫,听着守在床边的妇人又取下帕子浸了水,感受到那粗中带软的指腹按在脑门上,心里竟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何时睡了去。
等陈庚望再度醒来,屋内已经瞧不见了太阳,一层阴影把人罩在其中,只有窗前还有余晖,他静静躺着听得外头的声音。
“娘,爹也会发烧啊?”
“会哩,大人小孩都会。”
“我知道了,爹肯定没有听话,他不是说出去玩不能嫌热脱衣裳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的不少哩。”
“爹自己说的,他自己没有说到做到。”
“明安也懂道理了,回头等你爹醒了好好给他讲讲。”
“我都听话了,爹不听话也得教他喝药,苦苦他。”
……
屋内的陈庚望听着他大闺女明目张胆的把自己公报私仇的小心思说给那妇人,她倒是乐得看热闹。
不等他把人喊进来,那蹦蹦跶跶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了。
于是,陈庚望平缓了呼吸声,静待着小姑娘的招数。
小明安扒着床沿仔细看了看她爹,还特意轻轻喊了两声“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见人毫无反应,又蹦蹦跶跶的跑了出去,“娘,爹还没醒哩,他不醒咋吃药哩?”
“你再喊喊,正好等你大哥回来就该吃饭了,”宋慧娟很配合鬼马精灵的小姑娘逗逗乐。
“诶,”小姑娘又巴巴的跑了进去,非是爬上了床晃着胳膊好容易把人叫醒了,还特意搬出了她娘,“爹,娘说该吃药了。”
心知肚明的陈庚望配合着他们娘俩睁开了眼,问面前的人,“你给爹买药了?”
“啊?”小明安被问住了,她哪里去给她爹买过药啊?转头一想家里指定还有治这个病的药了,于是又跑出去问她娘。
宋慧娟听了小姑娘问的话倒有些迷糊了,难不成还没退烧?虽然按着往年陈庚望这平日不发烧感冒,可一发烧感冒就得拖上四五天,于是也顾不哄她就撂下了柴火,“娘去看看,要是厉害了还真得吃药哩。”
如此这般,宋慧娟快步放了进去,人一走到床边就忙问,“还烧哩?”
即使宋慧娟这样问,手还是主动探了上去,可她摸了一会儿,没觉出烫来,又放到自己额上摸了下,还是没觉出来,又要伸手去探时,一抬眼对上男人那等着她往下说的老神在在的模样她心里就明白了。
他这是早听见小明安和自己说的话了,现在就故意等他们娘俩上钩哩。
于是,宋慧娟看也不看那倚着箱子的男人了,干脆利落的收回了手,拿起枕边的帕子啪的一声扔进了盆里,可等了好一会儿的小明安还没瞧出来,她已经迫不及待了,“烧不烧了?”
“不烧了,”宋慧娟端起床边的盆就出了屋。
没有得逞的小明安还不信,非得伸着手自己再确认一遍“我摸摸,我摸摸。”
说着,小手就放了上去,学着她娘的模样摸了摸她爹的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
陈庚望眼看着那被骗过来的妇人有些恼怒,心里只想笑,可面上还是故作镇静,“咋样?”
“不烫手哩,”小明安撅着小嘴叹得一口气,抬起头来见她爹眉眼弯弯的往外看,又鼓起了劲儿要和他讲讲道理,“以后出去可不能脱衣裳了,这回好得快,下一回再病就得吃药了……”
小姑娘拉着她爹好一通道理好讲,直到饭桌上还不肯停下,非要拉着陈明守一起教训教训他们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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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守还晓得点规矩,给他妹妹解释清楚了他老子发烧的缘由,小明安一知道她老子不是贪玩生的病,于是那小眼睛咕噜咕噜转了转,立刻调转关头夸起了他老子的乐于助人。
宋慧娟看陈庚望的脸色还好,便抱着坏家伙自吃饭了,没有出言阻拦,难得孩子们乐会儿。
哪料到,后果到了晚间就来了。
夜间安置好了孩子们,吹熄了灯,宋慧娟终于躺到了床上。
睡意还不曾袭来,身上的被子已被掀了去,剩下的事顺其自然。
自打生下坏家伙,到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她不知崔大娘和他到底说了什么,竟教他忍到了今日。
虽然他从来没提过,但她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怕是不大好,不然他也不会时隔这么些日子只要这么了一回,更何况身上的动作从未如此轻缓。
事毕,喘着粗气的男人同从前一般翻身而下,自然而然的把枕边的妇人搂在了怀里,手中拢着她耳边的一缕头发。
这头发原是每日睡前宋慧娟都会提前编好,省得第二日早起再收拾麻烦,这会儿子倒全散了,落在了脑袋后面,她只闭了眼由着他去。
等到两道轻喘着的气息声渐渐平稳,身体不再发软泛酸,外侧的妇人坐起身来披上了衣裳自去打了水来,她把自己收拾好,又拿着温热的帕子擦拭着他的身体,安安静静的。
或者说整个屋子都是安静的,也只有外头青蛙的声音传了进来。
妇人重新拢好头发再度躺下,不久身边的男人蓦的出声问了句,“要茶不?”
“不要了,睡吧,”阖上眼了的妇人拍了拍身上的被子,掩不住的困意。
听到有些哑的声音,男人还是坐起来下了床,而后端着他的茶缸子进了来,放到了床边,“不烫了。”
等陈庚望上了床,却还是无人应他。
他低了头去看,一条辫子枕在脑后,她安安静静的,面上泛着旎红,已是睡了过去。
陈庚望一手掀开被子,一同躺了下去,两床单被子今夜只盖了一床。
不大,算是正好。
凌晨时分,陈庚望醒来去了茅房,回来后身旁的妇人却睁开了眼,摸着自己的额头对他说了句,“我,好像发烧了。”
第 129 章
闻言, 陈庚望一怔,随即便探出了那只大手拉下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拽着她身上的那床单被子掖得严实, 才又放在了她那光洁的额上,对着她那额上的一双眉毛等了会儿, 终于挪开了手。
“是有点。”
宋慧娟见他起了身,便半欠着身子对他嘱咐道,“抱着小子去西屋挤挤吧, 省得再染给几个小的。”
刚弯下身提起暖瓶的陈庚望微微一顿, 没回过头去,直起身子拿下木塞, 手里不慌不忙的继续倒了半缸子的热水,快步走到她身边放到了床边, 探出胳膊一揽, 抱起她怀里正安然睡着的坏家伙走了出去。
撑着劲儿的宋慧娟见人离去, 隐隐约约听到那他们的声音才落下了心,合上了眼就此睡去, 床边的白瓷缸子源源不断的散出热气, 渐渐升高又消失不见。
她不知的是, 陈庚望把床上的大小子叫醒,人一放下便去而不复返了, 只干巴巴的撂下一句,“先搂着, 你娘起了热, 没事别进东屋。”
睡梦中的陈明守被叫醒, 还没回过神就听到这么没头脑的话,等木门被关上才反应过来, 心里有些焦急,但看着怀里睁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小弟弟也只能按耐住性子,很是熟练地搂着他小弟弟哄了起来,“你乖乖的,娘得歇歇,你跟大哥好好睡觉啊……”
这样的话似乎在哄几月的小弟弟,又何尝不是哄了自己。
呓语喃喃,一张圆木床上露出三颗小脑袋,横七倒八。
待那光亮重新照到人间,宋慧娟又准时的醒了过来,脑袋还是有些昏沉,她无力的拍打了两下却毫无作用,惊动了桌前的男人,回过头,“咋样?”
“还成,”宋慧娟晃了晃脑袋,用力睁开了眼,看着外头已经大亮的天,问,“几点了?明守还得上学,是不是晚了?我这就去做饭。”
说着话,双手撑着床坐了起来,又伸进两床被子里去摸暖乎乎的衣裳。
“人已经走了,饭也坐锅里了,”那大手伸了过来,递来一个白瓷缸子,“喝点热水。”
宋慧娟伸手接过,面前的人看着那睫毛被雾气熏得不停眨动的妇人继续问道,“烧不烧了?”
“好多了,”温热的水浸润了干裂的嘴唇,滑过干痛的嗓子,再开口时就软和了许多,“快去忙罢。”
陈庚望看了眼正穿衣的妇人,“我去老宅看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两手卷着了身后的头发点了头,她还记得今天是陈如英下礼的日子,按外头的说法是两家订婚,他们这儿是这样说。
男方是任楼的人,这是张氏的三妹妹给介绍的,听说人是踏实肯干的,家里弟兄六个,一个姊妹也没,这介绍的就是底下最小的一个。
陈庚望作为大哥理所应当要去看看情况的,宋慧娟听到木门关上的声音,人也下了地,走进西屋一瞧,没看见人,软绵绵的声音响着,床上的被子圆滚滚鼓起一团,走近了才听清楚。
“这个字是林,树林的林,爹教过,”小姑娘蜷缩着身体趴在床上,指着字典上的字小嘴不停,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坏家伙正自己咬着手指自娱自乐。
“咋想起来教他识字了?”宋慧娟坐到床边,摸了摸小姑娘翘着的小辫子。
“娘!”小姑娘很惊讶的回过头,一下子就扑进了她娘亲亲的怀里。
“明安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宋慧娟揽着她,顺势提起小袄盖住了露出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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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好了?”小姑娘从她娘的怀里抬起头,伸着小手探向她娘的额头。
“好了,”宋慧娟感受着温热的小手,放缓了声音,“穿上衣裳下来识字?”
“好,”小姑娘伸着胳膊就往身上套衣裳,也顾不得抬起头,“等会儿还纺线不?”
“纺哩,”宋慧娟掏出帕子一根根擦拭着坏家伙的小胖手,“娘一个人能忙过来,你好好识字等坏家伙长大也能教教他了。”
“诶,”小姑娘蹦下了床,捧着字典趴到了窗前的桌子上。
宋慧娟抱着坏家伙进了灶屋,锅里给她留了饭,一碗红薯茶,一个窝窝头,还有一颗大鸡蛋。
她吃过了饭,喂饱了坏家伙,哄了他,腾出手来纺起了棉线,根根分明,纺车吱吱呀呀,一团一团的线放在了针线篮子里。
家里虽说有她照看着,但陈庚望临到点还是抽身回了一趟。
“你真臭啊!”
“你别乱动了!”
“娘,坏家伙一点也不乖……”
“他呀,还听不明白话儿哩。”
“那啥时候才能听懂哩?”
“还得一年哩。”
“一年?等过年的时候吗?”
“等明年收麦子就差不多了,会走路了,也会说话了,等年下就该能翻身了,日子过得快得很哩……”
听着屋内妇人的口吻,站在门边的人也不免生出了些许感慨,日子快得超出他的意料,他如今又有了三个孩子,她还好端端坐在屋里。
要是放到从前,他如何也想不到这样梦一般的日子还能落到他身上,比着孤身一人的阴冷冬日,他更眷恋此刻有妻有子的慰贴。
“爹,”跑出来准备扔她小弟弟尿布的陈明安发现了门外的人,手里拎着那臭烘烘的东西就冲他跑了过来。
陈庚望面若冰霜的眉头皱了皱,一把夺去扔进了屋檐下的木盆里,这才把小姑娘抱了起来,父女俩还没进屋,那妇人就抱着穿戴好的始作俑者走了出来,“打点水洗洗手去。”
她发了话儿,父女俩二话不说就拿起了胰子往手上来回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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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我在那边吃,不回了,”陈庚望用晒干的布巾给小姑娘擦了手,自己随意翻了两下。
“知了,”宋慧娟抬头被太阳刺了眼,下意识低下头躲了去,瞧见伸过来的胳膊,愣了一下,又听那沉沉的声音落到耳边,“洗洗去。”
这便把怀里的坏家伙递了过去,三两下洗了一遍。
两句话的工夫,人又推门走了,他们娘仨便还坐着忙活去了。
铃一打,到了点就陈明守急冲冲就跑了回来,人还没进院子就远远的瞧见了烟囱上滚滚的白烟。
“娘!”陈明守身上还背着他娘给他缝的深蓝色书包,顾不得放下人就钻进了灶屋。
果真,他娘正端端的站在锅台前下面哩!
“回来了?”宋慧娟使勺子搅了两下锅,回过头见她大儿还背着书包,一边催促一边端着盆舀水,“去把书包卸了,洗洗手准备吃饭哩,娘今儿做的芝麻叶面条。”
“诶,”陈明守见他娘神色如常,心里坠着的大石头好容易落了地,颠颠的跑去堂屋撂了书包。
“明安,锅不烧了,”宋慧娟放下洗手盆,看着那重新活泛起来的小身影嘴角弯了弯,边走边喊道,“去,擦擦手去,娘这就盛饭。”
闻言,陈明安蹦着跳着就出了屋,袖子被刚跑过来的她大哥给挽了起来,两双小手一齐放了进去。
“饭盛好了,”宋慧娟把饭碗放到案桌上,透过那扇小窗户看着两兄妹磨磨蹭蹭,不再催促,只趁着这点子功夫去屋里看了看坏家伙,把人抱了出来。
一家四口围着小小的案桌坐了个满满当当,和往常一样,宋慧娟一手搂着怀里动手动脚的人儿,一手拿着筷子时不时吃上两口。
饭后,宋慧娟没带着坏家伙回东屋,在西屋里陪着她大儿坐了好一会儿。
“娘,晚上等我回来烧锅吧?”陈明守压着嗓子试探道,他还是有点恍然。
“成,”宋慧娟拍了拍他的背,“今儿娘摊饼吃,烧小米汤可好?”
没听见回答,小人儿已经合上了眼睡沉了。
下午陈明守背着书包上了学去,宋慧娟正纺着线,陈如英拎着个大竹篮子来了。
两盒糖果子,一捆油条,一包白糖,另还有一个小铁盒子,这样的礼儿在当下不轻,想来今日男方下的礼算得上大礼儿了。
陈明安眼巴巴的看着那小铁盒子,宋慧娟立时就打开了盒子,也不怪小姑娘眼馋,不说这铁盒子里头装的是极少见抱着花花绿绿的糖纸的糖,就连外头这个铁盒子也是新奇的紧的。
小姑娘剥开糖纸,弯着眼长大了嘴巴,轻轻一放,那滋味儿真是由嘴甜进了心里,“真甜!”
“瞧着就不便宜哩,”宋慧娟教小姑娘心满意足的小模样逗了笑,转瞬间又问道,“瞧见人没?”
陈如英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一提起那个对她憨笑的人就红了脸,“他特意带来的,正好两盒,明茂跟着二哥去了开了一盒,剩下的给芝华带回去了,顺道我过来把这盒给明安明守送来。”
“拿几个教他们俩尝尝味儿就行了,剩下的拿回去,”宋慧娟说着拿起盖子就要合上。
陈如英忙不迭伸手就拦,“我拿都拿来了,哪儿还能再拿回去?”
“老的没留下,他们作小辈的吃啥?”宋慧娟仍伸长了手要去盖那盖子。
“爹是个甜的都不吃,娘也尝了味儿了,我也都是大人了,谁还馋这个?就专给他们几个小的吃的。”陈如英一把抱走了那盒子塞到小明安怀里,不忘嘱咐她,“等你哥下了学,两人儿慢慢吃。”
两人一番拉扯,终究波及到了陈明安。
那铁盒子被小明安一把抱住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心里不知如何应对这两人,面对满满一盒子的诱惑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救星到了。
第 130 章
门一推就开, 陈明安一听见动静蹭的放下怀里烫人的铁盒子就哒哒跑了出来,可站在门口冒着鼻涕泡的小小姑娘教她端出了大姐的架子。
“芝华,你咋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陈明安走上去拉住那只小手就把人往院子里带。
小芝华嘴巴圆滚滚的, 不知塞了什么进去,话也说不清楚, 陈明安干脆喊人,“娘,芝华来了。”
“芝华来了?”一听见声音宋慧娟和陈如英都下意识的站起了身, 料想着孟春燕也跟着来了。
出了门, 才瞧见就单一个小姑娘被陈明安拉着,宋慧娟两步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 掏了帕子给擦了擦小脸儿,“你娘哩?”
说着走到大门边上, 拉开门一脚踏了出去, 一条小路上没看见半个人影。
陈如英也跟着出了来, “刚才还瞧见二嫂了,就在前头树林子哩。”
顺着陈如英的话儿, 宋慧娟往树林子瞧了瞧, 还是没瞅见人。
这时, 怀里的小小姑娘终于嚼完了嘴里的糖,小手指着后头的方向开了口, “回了,回家。”
“回家了?”宋慧娟理解了小小姑娘的话儿, 也就放了心, 干脆拉开了门, 把人抱进了院子。
前脚把小人儿放下,后脚大人就来了。
“小妮子, 转个脸儿人又不见了?”孟春燕边嚷边往过走,等一眼瞧到那小嘴不停又笑起来,“你也怪会寻地方凑热闹哩,专撵着你小姑姑的红脸蛋看。”
这俏皮话说的巧,宋慧娟笑了,陈如英低了头,孟春燕一屁股坐了下来,“嫂子今儿没去真可惜了,你是没瞧见人,比年前瞧着又长高了,壮实得很,马上赶上大哥了,这大小伙子真是一天一个样儿,怨不得如英能瞧上眼。”
噼里啪啦一通,越说陈如英的脸蛋越红,宋慧娟把水递了过去,“长得好其次,看这一篮子的礼儿也知道本事不小,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
“嫂子这话儿在理,”孟春燕喝了一口放下,“人家不单单长得好,自己还有本事,连话儿说的是真巧,教人听了真羡慕。”
被打趣了好半天的陈如英缓过了劲儿,“二嫂还不满意二哥吗?二哥最是没脾气了,还不是二嫂说啥就是啥吗?”
“小妮子真是长大了,连我也敢编排了,”孟春燕眼皮一掀,“你二哥那嘴里半天说不出个软和话儿,成天跟个木头疙瘩一样,我看连大哥都不如。”
宋慧娟一听话头牵扯到了陈庚望,马上就转,“庚良哪就教你说成这样了?我看就是如英说的真,打你进门这五六年,庚良哪儿不是个样子,饭能帮着你做,孩子也会带,地里的活儿也是一个顶俩,再好不过的人了。”
妇人间的话无非如此,宋慧娟有心应和两句,手上的线却还没放下,两个孩子一会儿进了屋,一会儿又跑了出去,来回折腾。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一声沉甸甸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三个大人忙跑了进去,生怕孩子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
幸好,人还稳稳当当躺着,就是睡得横七竖八的。
孟春燕给两个孩子脱了鞋,宋慧娟爬上去拉了床被子盖了上去,都没有注意到落在地上的东西。
陈如英走近捡了起来,合上一瞧,竟然是本字典,想来刚才的声响就是这本字典落了地发出来的。
给两个孩子收拾好,人才重新坐了下来。
“大哥真疼明安,”陈如英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上面沾的土,“那时候看都不让我看,别说教我碰一下哩。”
“大哥还有这时候哩?”孟春燕有些吃惊,“说得我也想瞧上两眼了。”
说着,人就看向了宋慧娟,她只微微笑了笑,“你大哥那字典我也没见过,这一本是前些日子我娘家兄弟给捎回来的,说是明守上了学教他好好认字哩。”
“嫂子你跟大哥过了十来年了都没瞧见过?”孟春燕完全没关注到重点,又问起宋陈如英,“这么宝贝,啥人送的?”
这时,陈如英脸色变了,悄悄瞥了瞥继续纺线的宋慧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可面对孟春燕的追问犹豫道,“我哪儿知道,大哥不说我转头就跑出去玩了。”
没从陈如英嘴里问出来,孟春燕又打趣了宋慧娟,“嫂子,回头你问问,可得仔细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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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知了,”宋慧娟不把这话放心里,一心忙着纺线。
“二嫂净撺掇大嫂,”陈如英瘪嘴,“爹都说明守认得字可不少了,没想到明安也跟着识了字,以后咱们家也能出个先生哩。”
“先生有啥稀奇哩,女先生才真少见哩,”孟春燕提起来两眼直放光,“咱们队上不就来了一个吗?人长得比这些年来的女青年都厉害,瞧着岁数都差不多,咋就她能当先生哩?学问指定不一般,以后咱明安指定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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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想起那天偶然遇见的一幕,虽说没看清楚,但大抵如孟春燕说的一般,不是个寻常的姑娘家。
孟春燕想起这女先生正是教过明守,便问道,“嫂子见过没?”
“前几天过节在自留地里和春丽嫂子说话的工夫,远远地瞧见了一回,”宋慧娟如实说罢。
“长得咋样?”孟春燕继续问道。
“离得远,瞧不清楚,”宋慧娟摇摇头,说着笑了起来,“总不会是个差模样的,明安瞧见了直念叨要明守把先生请回来吃顿饭。”
“那看来不差了,”孟春燕笑起来,“回头请了家来我可得来看看城里来的女先生到底长啥样。”
一旁的陈如英听她大嫂要把人往家里请,越听越心惊,脸上就有些失了神,心里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唯恐起了乱子。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陈如英再也坐不下去了,起身要走,“我先回去了,还找了冬梅去看料子。”
“行,路上慢点,”宋慧娟把人送出门,刚坐下线还没拿到手里,孟春燕就凑了过来,“嫂子,你刚才没说玩笑话吧?”
“啥?”宋慧娟没听明白。
“还是是啥,大哥那本字典,”孟春燕情绪激动起来。
“哪是玩笑话?”宋慧娟终于抬了头,却还是笑,“这能算啥个事?他不说我不问,何况我见都没见过,问啥哩?”
“这还不算事?”孟春燕不理解宋慧娟怎会如此平静,“一个大男人有啥不能跟自己的婆娘说?除了那档子事还有啥不能说的?”
“你呀,”宋慧娟无可奈何,放下了手中的线,缓缓说道,“我不是你,你大哥也不是能贴心的庚良,这日子的过法自然就不一样。”
“再不一样也不是这个过法,”孟春燕还是坚持,“男人的心要是给了别的人,可不就处处藏着掖着了吗?哪还有多余的心来贴你的心哩?”
“过日子哪就图看不见摸不着的心了?”宋慧娟指了指西屋,“我图的是这几个孩子,只要他们能平平安安的长成人,以后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别的我都不想。”
“嫂子,”孟春燕叹了口气,“真是跟你说不通,你要真是想为明安他们几个好,不得把大哥的心攥手心里吗?只要攥住了男人的心,还怕明安几个填不饱肚子穿不上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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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话对庚良不假,只是对你大哥就不一定管用了,”宋慧娟对孟春燕这样的想法只觉得好笑,上辈子她不是没有这样的儿女心思的,到头来还不是落得满心的伤,此刻的孟春燕就像上辈子的她一样太天真了,陈庚望那样的人,怎会就这样简简单单被她一介妇人攥在手心里哩?
“这也是,”孟春燕想到那张严肃的面孔不由得叹气,“多亏是嫂子你,不然哪个女子能受得了,两口子过了十来年了,连本字典也没见过,再宝贝也不成样子。”
话还要再说,屋里面的小姑娘们已经睡醒了,一个个喊娘,两人这才止住了话。
穿好衣裳,宋慧娟把娘俩送出门,孟春燕带着小芝华走了两步,猛然回过头又说了一句,“嫂子,等大哥回来问问。”
说罢,不等宋慧娟开口,牵着小芝华拐过了巷子。
“问啥?”陈庚望刚打路西头走过来就看见他们娘几个,还没走近就了听见孟氏的话。
宋慧娟被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他,淡淡回了一句,“没啥。”
说完,人就进了院子。
关好门的陈庚望落后一步,直接就对歪在桌上吃糖的小明安问道,“你二婶说啥了?”
小明安的小嘴也顾不得里面的糖了,张开就说,“字典,让娘问问字典哩。”
宋慧娟没想到话教她听了去,还以为人睡得沉了,这会儿拦也拦不住了,只能大喊了声,“明安!”
果然,没什么作用,紧接着又听到陈庚望问,“字典?有不认的字了?”
“不是,不是,”小姑娘加快了速度,嘴巴嘎巴嘎巴响,摇着脑袋,摆着小手。
“慢慢吃,”陈庚望也不着急,干脆坐下来倒了一缸子水喝了大半。
小姑娘嚼完,立刻扑进了她爹的怀里,小手捂着嘴,凑近了她爹的耳朵,悄悄的说道,“你的。”
“我的?”陈庚望不解。
小姑娘扭过身子往外探了探小脑袋,两颗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没瞧见她娘的身影,这才返过身来再一次凑了上去,捂着小嘴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小姑姑说的,你也有的。”
这下,陈庚望明白了。
第 131 章
家里有大人, 宋慧娟就不用时时记挂着两个小的了,她这边和好了面,又去自留地里挖了块红薯。吃点啥, 都是现去地里摘,也不怕有啥药害人, 也许这就是庄户人家的一点方便了。
打水洗干净,红薯不用去皮,冷水下锅, 煮上半个钟头就软乎乎的能吃了。
面还得醒上一会儿, 灶屋里的活儿忙完,也不是立刻能坐下歇上一歇的, 躺在摇篮里的坏家伙又扯着嗓子嚎起来了,她忙擦了手进屋去。
“别哭了, ”陈明安站在陈庚望身边, 对他怀里哭闹不止的坏家伙好声好气的哄着, “姐给你讲故事。”
可惜坏家伙根本不吃这一招,仍旧扯着嗓子喊, 好在她娘来了。
宋慧娟没有立刻从陈庚望手里接过坏家伙, 她的手刚沾冷水, 凉的厉害。
猛搓两下,等差不多热乎了才把人接过来, 一边哄着一边放到床上,打开包裹, 贴上了那小屁股蛋。
“真是吃饱了睡, 睡饱了就拉, ”宋慧娟拿了块干净的尿布替换了下来,一收拾好就一点也不折腾人了, 直冲她乐。
原本坐在床中间的陈庚望自觉往后挪,落到了床尾,看着那妇人弯着腰忙活,和那甚都不知的小子说着话儿,一脸的笑盈盈。
莫名的,陈庚望想起了刚才撞见的那句话,她还是没来问他,一句都没有。
“娘,”陈明守一如既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烙饼不?”
“回来了?”宋慧娟看了眼站到身后的大儿,手上加紧给小儿包的严严实实的,“娘这就去烙饼。”
“我烧锅,”陈明守卸下书包就要跟上去。
宋慧娟问,“今儿先生没让写大字?”
“作业不多,一会儿就能写完,”陈明守说着话儿,脚上还紧紧跟着。
“光图快不行,”宋慧娟抬头说,一脸的认真,但凡涉及到他们的学业,她总是容不得一丝丝马虎糊弄,“娘不用你帮着,只要你静下心来坐着好好写,也不枉费你爹给买的纸笔了,正好赶着这会儿天亮着,也不费眼。”
这样说了,陈明守才止了兴头,从书包里掏出纸笔,端端正正坐到大桌前,一笔一划的。
这会儿陈明安也不缠着她哥教她认字,等她哥写完再教她也来得及,索性跟着她爹娘一起进了灶屋。
陈庚望怀里抱着小儿,身边跟着小姑娘,爷仨围在灶台前烧锅,那妇人站在灶台前,倒上一铲子油,手里擀好的饼趁着热油往里一放,滋滋作响。
过上一两分钟等上头这一面儿微微泛黄,直接下手进锅,迅速拎起一边给翻了个面,又转过身两步走到案桌前,拿着擀面杖来回擀。
没几下,一团面就成了型,这时锅里的饼也差不多熟了,用铲子铲起两面泛黄的饼放到案桌上,趁热对半切开。
妇人连头也顾不得抬,忙又翻出了馍筐筐,“明安,洗洗手去,等娘给你找块布巾包着。”
小姑娘早等不及了,自己利索的洗净了手,随意擦了两下就跑到她娘面前等着了。
宋慧娟仔仔细细包了两层,这才递到小姑娘手里,“烫不烫?”
“不烫,不烫,”陈明安这会儿只顾得吃,双手捧着一点儿也不嫌烫。
“咋样?”宋慧娟这边继续忙着烙下一张,腾出点时间问了句。
“香,”小明安像个小尾巴似的,两眼弯弯,一脸的满足样儿,“真好吃,等会儿我还吃。”
“先把这块儿吃完,嘴里干不干?”宋慧娟指了指案桌上已经盛出来的红薯米汤,“去喝点汤。”
“诶,”小姑娘咽下嘴里的饼,颠颠跑到案桌前捧着碗喝了两口。
不到半个小时,和好的一大盆白面都变成了一张张焦黄的饼,散发出一股猪油的香味,引得人口水直流。
“娘,坏家伙流口水了!”小明安指着她爹怀里的人笑道,“他也馋了!”
“馋也不能吃,”宋慧娟擦干了手,弯腰给她小儿擦了擦口水,又伸手去接,“等长大了娘再给你做。”
“我抱着,”陈庚望没松手,直接站了起来。
“洗洗手,吃饭哩,”宋慧娟仍伸了手,把人接了过来,又进了堂屋,叫了她大儿,“走,先吃饭,吃完饭再写。”
陈明守点点头,写完最后一笔起了身。
一家五口围着那张不大的案桌,还算不上拥挤,一个两个都吃的香。
“娘,我还想吃,”小明安吃了大半个还止不住口。
这饼宋慧娟本就做的不小,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吃的不算少了,还喝了小半碗的米汤,宋慧娟放下筷子腾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肚子,已经吃的圆鼓鼓了。
“不能吃了,”宋慧娟狠心挪远了馍筐筐,“想吃明儿早上再吃,今儿要是再吃晚上肚子该疼了。”
小姑娘一看她娘拿定了主意,只能转移了对象,“爹!”
陈庚望还没开口,那妇人的眼睛就跟着看了过来,他只能对着两眼放光的小姑娘摆了手,“明儿再吃!”
这下好了,没人肯给小姑娘吃了。
至于陈明守,他是有心也无力,看着他妹妹一脸丧气也帮不上忙。
好在,小孩子家家的忘性都大,吃完玩上一会儿也就忘了。
收拾好灶屋,宋慧娟才空闲哄起小儿,白天一睡得多夜里就容易闹人,这会儿就开始缠人了。
那当家的男主人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手上拿着本子,一页一页的看,时不时问两句身边立着的大儿。
勉强过了关,那大儿翻着书拿着根光滑的小木棍在地上写起了字,一个一个教给身边蹲着的小姑娘。
等到漆黑完全占据了天空,月亮重新爬出来,那下头的人就钻进了一个个小盒子里,隔不远就亮着一盏两盏的灯,或许还有人家不知为着啥事吵上两句嘴。
宋慧娟哄睡了小的那个,又给西屋的兄妹俩掖好了被子,才终于坐了下来。
喝了两口温水,一整天也难得这么安静的坐会儿。
过了小半天,外头的大门和堂屋的门被人上了栓,她也就解了衣裳上了床。
人拿着灯走进来,一步一步,床尾的箱子被掀开,宋慧娟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又躺下,摸了摸小儿的身子,热乎乎的。
翻箱倒柜,终于灯随着人被放在靠墙的桌子上,微弱的光照耀到人脸上,透着一种莫名的黄色。
陈庚望把东西推到人面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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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就自坐到床边脱起了衣裳。
宋慧娟教他说的莫名,还是披着衣裳坐了起来,目光顺着男人的视线落到桌上,只一眼就转了过去,“拿这干啥?快些睡,明儿还得早起上工哩。”
话说完,人拿了衣裳又重新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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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进了被窝,没有立即躺下,倒倚着墙坐着,就着那点子光打量着他身旁的妇人。
弯弯的眉毛,不粗不细,眼尾处有几条细纹,还没有往上生长,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会不知不觉的爬上她的额头,露出的一只耳朵上有个耳洞,一辈子都空荡荡的,后脖颈上有几根细碎的头发,没有被她一齐编起来拢在脑后。
满大队上看,说样貌,她算不上数一数二的,论做活,也不是最勤力的,其他的更没甚了。
可他陈庚望就是一颗心叫她折腾得生疼,真像是那晚间烙的饼,被她扔到油锅里来回炸了个遍儿,对着她就是浑身的气力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明明什么都知道了,他还特意寻了出来,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哪怕就一句,可唯独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做声了,没事人似的。
陈庚望心里难受,说不清道不明的,一口气吹灭了灯,捂着脑袋直挺挺就躺了下去。
灯黑了,眼再睁开,东西也能慢慢瞧的清楚了,一点小动静都能轻易钻进耳朵里,不是自己随意能摆脱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着那越发沉闷的喘息声,宋慧娟翻了个身,脸朝外,盯着外头根本瞧不见的月亮发呆,目光空空,但心里还清楚。
陈庚望的意思她不是不知道,她不傻,她只是为曾经的自己又一次感到难过,更多的她也不明白。
那是一种挫败,对上辈子的她的否定,整整一辈子的否定。
至于孟春燕劝解她的那些话,她又怎会不明白?曾经她也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努力的去做的,可现实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那些都是错误的。
所以,现在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一条明知道会走不通的死路,没什么必要再走一遍了。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每对夫妻自然也是不同的,她不会再强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如今她更看重实实在在的东西。
就像现在这样,每天能有粮食吃,换季也能有衣裳穿,几个小的慢慢能上了学,已经是最好的了,再熬上几年,等他们一个个成了家立了业,都圆圆满满的有了自己的一家人,她也就放了心了。
一个母亲,活了一辈子,不就是图的这些吗?
至于要作为一个男人的婆娘,她能做的更是有限,每日煮了热饭与他,天儿冷天儿热做了衣裳,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再熬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可要是非得强求那些个看不清说不明的,她大抵是没法子的。
别人家的日子咋样过她不知,只是他们这样的日子她已经淌过一回了,她无意那些儿女心思,更不需自寻那劳什子的苦恼困了自个儿。他一辈子都是大队里的人,也算得上干部了,干部家里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差,吃穿总不会太难。
第 132 章
蒙蒙亮的天儿, 橘黄的太阳高高挂在层层雾气中,生活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逐渐苏醒。
宋慧娟夜里被小儿闹醒了两回,但一到早间还是人自然就醒了来, 即是犯困也撑着哈欠打起精神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穿好衣裳,簪了头发, 转头便钻进了灶屋,开始忙活一家人的早饭。
一簇簇的白烟从草泥和的烟囱里滚滚而来,又往上飘起进了淡蓝色的天空, 一点一点染白了天空的边边角角, 却也不显得脏,和那孩子们被染的衣裳不同, 带着说不出来的好看。
“吃饭哩!”
“还不起?还上不上学了?去晚了先生可打手心哩……”
这样的声音在陈家沟这个小小的村落里此起彼伏,妇人们呼唤着还赖在床上的孩子们, 或有那一两遍叫不起来的, 紧接着就要大闹一场, 哭天喊地的,大的撵着小的绕着陈家沟跑上一场也不是啥稀罕事。
等送走这一批折腾的脑袋疼的小子们, 村子立刻就安静了许多, 偶有打闹的, 也是那还不懂事的娃娃们,再大一些更知帮着家里做活了, 哪儿还会这么无忧无虑的吵闹。
宋慧娟前脚送走了陈明守,后脚陈庚望也拿起了堆在檐下的锄头, 抬头透过窗户看了眼正立在桌边给小儿穿衣裳的妇人, 她低头时微微扫过昨夜那张长桌此刻却空无一物的位置, 面上那无事发生的模样,教他那握着锄头的拳头越收越紧, 直至露出了青筋。
“这无知的妇人!”陈庚望心道,闭了闭眼,眼中重新恢复往日的清明,猛地拉开了门出了去。
在里屋正喂着小儿的宋慧娟听得那震天响的动静,心里明白人走了,这才终于抱着小儿坐在了床头,目光落到昨夜那本字典的位置上,恍恍惚惚。
有些事她不问,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清净,他们这样的两口子,实在没什么必要非得把面上的那层布扯下来闹个鸡飞狗跳,那被遮盖起来的未必是她能接受的,无非又是一场未知的风雨罢了。
本就不甚牢固的草泥房子,又能经受得住多少风雨,有一个容身之地暂时栖身便罢了。
宋慧娟不再胡思乱想,趁着这会儿有了空闲打扫好灶屋,收拾妥当家里,身上背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关上门,娘仨就去上了工。
糊涂日子糊涂过,转眼间自留地里的蒜就长出了苗儿,一天赛过一天高,地里的麦种也出了芽,黄土地被绿色重新覆盖,立了冬身上的单褂子也换成了小袄。
老话讲,“十月一儿,送寒衣儿。”
不到十月一,那出了门儿的闺女就得回娘家上一趟,给走了的爹娘烧上一捆纸,有些地界儿还要再烧些逝者的衣裳,各地的风俗并不完全相同,大体还是如此。
这夜临睡前,陈庚望主动提起,“啥日子去大宋庄哩?”
正弯着身子铺床的宋慧娟略顿了顿,“我想着再等两天,正好明守学校放一天小假,教他一个扔家里我不放心。”
闻言,陈庚望手上的擦脚布一收,随手啪的一声扔在盆上,转身就趿拉着鞋端着盆出了屋。
屋内的宋慧娟听到那脚步声,起身倒了一缸子水,等人关上门进了来,随手递了去,“明早上你要是不忙,去乡里一趟买两捆纸。”
陈庚望接过那白瓷缸子,大手覆在那大红色的囍字上,听着她的话儿缓缓喝了一口,“知了,这事你也操心?”
喝完,又递了过去。
“我操啥心哩?”宋慧娟说着转身把手上的缸子放到长桌上,跟着男人一前一后上了床。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宋慧娟就起床进了灶屋,添了水开始做饭。
比那妇人早先醒来的陈庚望闭眼听了一会儿,也睡不下去,起身穿好了衣裳跟着人也进了去,窝在灶台前滑着了火柴烧锅。
到点陈明守自己就醒了,也不用大人操心,带着小明安两人穿好了衣裳,站在窗前的石头台子上洗脸刷牙。
吃了饭,陈庚望背着竹篓子就出了门,和他顺路的陈明守早已背着书包和同学先跑一步,望着前方那道活泛的身影,陈庚望想起昨夜那妇人的话儿,不免摇头。
东西准备好,等到陈明守放了小假,一家人吃过早饭关了门就往西走,陈庚望拉着架子车,小明安跑在前头,时不时又跑到走在后头的宋慧娟身边,小嘴和这个那个说不停,陈明守记着他娘的嘱托,路上时时看顾着她,两兄妹来来回回绕着跑。
路程过半,小姑娘就没了那股子活泛劲儿,嚷嚷着累。
这时,陈庚望拉得架子车就停了下来,小姑娘爬了上去,给自己盖好了被子,小手托着脑袋,说不得几句话儿就呼呼睡了去。
宋慧娟看着身边的大儿,心软得厉害,“去歇会儿吧。”
“我还能走得动,”陈明守摇头,他已经明白大人的辛苦,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做着事。
“去上头坐着,替娘看会儿坏家伙,”宋慧娟看向怀里还精神的小儿。
“成,”陈明守爬上架子车,自己个儿躺得稳稳当当,才伸出了胳膊,“娘,我搂着罢。”
宋慧娟把小儿交给了他大哥哥,看着他们哥俩歪着脑袋你看我,我看你,旁边的那个小姑娘蜷缩着身体睡得沉沉的,推着架子车的手又充满了力气。
阴沉沉的天儿,呼啸的北风吹在脸上,一条弯曲扭折的小路上,男人在前倾着身子拉着架子车,后头扎着粉色头巾的妇人露出双手向前推着。
风一吹,身上拉的架子车就难行,十来里的路走到大宋庄已经半晌午了。
大门开着,架子车就直接拉了进去,一眼瞧过去,院子里没人,堂屋的门也开着,宋慧娟冲里面喊了声,“浦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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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应答。
陈庚望把东西放进了堂屋,宋慧娟叫醒了几个孩子,一个个穿好鞋子从车上下来,小明安直接就往后头跑,她知道那是姥爷家的自留地。
“小舅舅!”小姑娘绕着大片的自留地边跑边喊,那点子迷糊劲儿早过去了。
“诶!”宋浦华远远地就听见他外甥女的声音了,只是人没在自留地,倒从前门跑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他大外甥和他大姐怀里的小外甥了,几步走上到他大姐身边,一把抱起他大外甥,颠了颠,对他大姐说,“真稀罕,小明守壮实了。”
这句“小明守”教陈明守不好意思了,他正挣扎要下地,那没在自留地寻到人的小明安也跑了回来,仰着脑袋问他小舅舅,“小舅舅咋不想我哩?我一来就去找你了。”
“小舅舅的错,这就抱咱小明安,”宋浦华忙弯了腰把䧇璍
他外甥女也一齐抱了起来,两个孩子教他逗得直乐。
宋慧娟瞧他们闹了半天,开了口,“快下来,叫你小舅舅歇会儿。”
“不累,大姐,我不累,”宋浦华摇头,但两个小的闹也闹够了,还是听了宋慧娟的话落了地。
这时,宋浦华才终于注意到坐在堂屋的陈庚望,忙走上前唤了一声,“大哥。”
陈庚望应下来,跟在后头的宋慧娟一齐进了屋,拉着宋浦华坐了下来,问道,“今儿没去上工?”
“去了,”宋浦华指了指前头的房子,“浦民哥回来了,我见他在家想过去借本书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华口中提起的浦民是他们大宋庄有头脸的人物,祖上就富裕,听说家里的粮食吃不完,前些年那么苦的日子,他们家还能供他去省城上学,人家现在端着省城的铁饭碗,可是叫人羡慕。
每次回来都能带好些新奇的玩意儿,因此宋浦华一听说就跑了回来。
“那快去看看,”宋慧娟一听说是这样要紧的事,立刻就催促道,“别等会儿人再走了。”
“不急,”宋浦华倒了水先后递给他大哥和他大姐,“浦军说了,浦民哥这回回来要待好几天哩,明儿我再去借也不晚。”
说着,看了眼外头的天儿,“我先去叫爹和大哥他们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慢些,”宋慧娟话都没说完,人已经跑了出去,后头跟着两个小尾巴。
等人的工夫,陈庚望抱着刚醒来的小儿,坐在刚露头的太阳底下,看着身旁的妇人两只手灵活的来回翻折,一捆纸很快被她折成了一个个元宝,和另一捆纸一并放进了竹篮子里。
“不能跟娘说。”
“姥爷知道,不跟你娘说。”
宋慧娟忙完就站到了门口等人,把那一老一小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啥还不能教我知道哩?”
小姑娘一听见,两只手立刻就捂住了嘴巴,连她姥爷的也没放过。
“就知道闹人,”宋慧娟把人接下来,“去院子里玩儿。”
这边,老宋头就坐到了屋檐下,翁婿俩刚说上两句话,宋浦生兄弟仨就回来了,驮着那个他们的大外甥。
话说上几句,眼看着快到中午了,这就提着篮子去了坟院。
他们这儿的风俗,清明本家上一次坟,七月鬼节也上一次,但这两次出了门的闺女是无需特意回来的,唯有十月一的这一趟,不管是走了多远的,都要赶在前头回来一次。
那座快二十年的坟,里头有他们的亲人,小时候总怕大人提起的鬼怪的,如今也不怕了。
一提子鞭炮炸响,几个儿女跪在了坟前,手中给他们的娘烧着纸钱,灰烬熏得人睁不开眼,可那些往日的事就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眼中的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心里头的那块疤总也好不了。
第 133 章
悲痛是不受人控制的, 总以为不提及,时间长了总会淡忘,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 随着人逝去的还有那颗心。
老宋头带着几个小的在家,他们这边烧完纸便要离开了, 只有那些灰烬陪伴着那座孤零零的坟。
几个男人的眼眶都泛着红,宋慧娟的眼睛更显红肿,这时候她总不会再压抑着自己, 也只有此刻她的痛再不是默默无声的, 是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敞开心扉的放声大哭,是毫不顾忌的。
回去的路上, 宋慧娟瞧见东头的人,猛然想起来件正事, 对一直扶着她的宋浦华说道, “地里的活儿也不忙了, 好好看看书,我听说学校又让回去上学了?”
宋浦华摇摇头, “那些东西早都忘光了, 我找浦民哥借的书也不是学校现在学的。”
宋慧娟自打知道了读书识字的重要, 每每回来都要特意嘱咐他好好上学,“你好容易考上了, 哪能说不上就不上,之前是大家伙都不上, 这会儿能去了咋还不去哩?”
“大姐, 我今年都十九了, ”宋浦华有些无奈,在他大姐的眼里他总还是那个缠着人的小孩子, 可他已经长大了,比他大姐都高出一头了,总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躲在他哥哥姐姐的身后要他们接济。
“十九你就不听大姐的话了?”宋慧娟有些着急,更是气恼他的任性,可又没法子跟他说明年的大事,“你和你大哥二哥一样,翅膀硬了,啥事都自己拿主意了。”
这话把旁边的两兄弟也都牵连进去了,宋浦生赶紧开了口打圆场,“大姐说得对,正好家里也不忙了,你该回去上学就回去,我和你二哥都不是上学的材料,你既然能考上,就回去再读上两年。”
宋浦为也顺着说,“再上两年能耽误啥事?一家子总的有个读书认字的。”
三个哥哥姐姐都这样说,宋浦华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
等到了家,不需宋慧娟进灶屋,宋浦华和宋浦为两个已经钻进去忙活起来了。
陈庚望昨儿去乡里供销社顺道买了几斤猪肉,今儿一起拿了过来,正好地里的白菜刚收一茬,配上一把自家地里种的红薯打的粉条,在大锅里炖上半个钟头,再和着玉米面糊成饼子,焦黄焦黄的,每人一大碗,吃完浑身暖和和的。
吃过饭,宋慧娟又问起了宋浦生的事,他也是不叫人省心,自己的大事是一点不上心,一问三不知。
好在,老宋头还是记挂着的,“你兰芝婶子给说了一个,前头谷庄她表姑娘那边的,说是人闺女是勤力能干的很。”
“多大了?”宋慧娟只听这些也觉不出什么来。
老宋头看了看自己的那大儿子,“属虎的,比老大大一岁。”
“咋会这么大还没出门哩?”宋慧娟有点疑问便也直接问出来了,在他们当下十七八结婚都是常见的,何况这姑娘也就比她小一岁。
这时,宋浦生挠了挠自个儿的脑袋,终于开了口,“说是家里姊妹五个,没有兄弟,原本想寻个上门女婿,可那泼辣的性子几个村儿都传开了,哪个还敢上门哩?可不是难为人吗?”
宋慧娟听了直迷糊,“那兰芝婶子咋说的?这人家寻的是上门女婿,咱又不是……”
“现如今年纪大了,底下的妹妹们也都大了,该出门的也出门了,她爹娘不愿意这么耽误了她,这才改的口,”话说完,宋浦生喝了一大口水,等着他爹和他大姐拿主意。
“爹,”宋慧娟犯了难,这年纪也不是啥不得了的大事,就是人泼辣,就怕以后兄弟几个闹气,“您瞧着哩?要不回头托人打听打听?”
老宋头叹了口气,“咱就是想打听也没那个人,前头谷庄也就你兰芝婶子认识人,托了她的事咋还再找人?”
坐在一旁听了全部的陈庚望适时说道,“这不是难事,明祥的大姑娘家是前头谷庄的,今儿回去就能问问。”
这话一说,宋慧娟的眼睛都亮了,“性子只要不是太好强,你回头就去跟人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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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宋浦生看了看他爹,又偏过头看了看他大姐,就这样点了头,他晓得这一大块石头压在心里也不好受。
剩下的就是宋浦华上学的事了,他们公社重新办了农村高中,就在原来初中的对面,离家不远,六里多地,每天回家,开学前自己要带着柴火和面去,过了称换成学校统一的饭票,这样每天中午就能在学校吃上一顿,也省的来回跑了。
这些消息原本宋慧娟也是不知道的,是一天夜里她正点灯熬油做衣裳时,陈庚望忽然提了一句。
打从大宋庄回来,陈庚望立刻就托了人去问谷庄那边的消息,她这边就又开始加紧手上的活儿了。
天一冷,地里就没啥活了,白天不用上工,宋慧娟就坐在太阳底下开始做衣做鞋。
“不用住学校?”宋慧娟听他说了那么一句,难掩震惊。
“就六里地的路,七里地都不到,住不住那儿有啥?”陈庚望不满这妇人多问的这一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用住也好,早晚在家里也能吃得饱,”宋慧娟转头又发起愁来,“就是冬天路上冷的厉害,还得过河。”
陈庚望也不再多说,转头就吹了灯,两条胳膊拉过被子就盖住了脑袋,任由那妇人牵挂这个担心那个,只怕在她眼里一个两个都是长不大了。
本来还有些亮光的屋子忽然黑下来,还嘟噜着的宋慧娟,也只好收了手里的布料放进针线篮子里,解了衣裳上了床。
虽然人上了床手上闲了下来,那颗心还是盘算着要赶在老天飘雪之前给做几身厚实的衣裳送过去,总不好穿的太薄再冻病了。
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到夜里那脑子总是会越想越清醒,陈庚望听着外侧的妇人翻过来倒过去,也干脆不睡了,一把掀开了被子,人就那么扑了过去。
前半夜不困睡不着,后半夜想睡睡不得。
等人安安生生躺到床上,不知谁家的大公鸡就打了鸣,一只带着另一只,人也就陆陆续续起了床。
一夜没睡。
白日里宋慧娟就不大有精神,连小明安也看了出来,还特意跑过来伸出小手摸她的脑袋,直问她,“娘是不是病了?”
宋慧娟被她这闺女问得一时答不出话来,只能去瞪那人,一旁坐着劈竹子的陈庚望感受到身旁的目光,一点也不促,反倒抬了头和小姑娘说道,“你娘是教坏小子闹得了,夜里睡不安稳白天就犯困。”
这样一说陈明安就明白了,她这坏弟弟最是闹人,于是陈明安就对冲她乐的坏小子教诲道,“你夜里乖乖睡觉,别闹娘……”
宋慧娟受不住她这样跟孩子说,他的老脸不要,她还是要的。
过了两日,托人打听的消息就送了来。
那姑娘家里的情况基本和兰芝婶子说的一致,大差不差,就是性子泼辣这一点有点误会。时下哪有不重男轻女的,男娃多的人家腰杆子就硬,和哪家闹起事来都是个顶个的,干起活来也都是壮劳力,要是谁家没个男娃,那是连门都不敢出的,被欺负更是常事。
家里的爹娘但凡能抗住事儿也会如此,可这个姑娘的爹娘也都是个软和的性子,这个家里的老大自然就被迫扛起了家里的担子,要真说泼辣倒不至于,但性子里是很刚强的,下地干活比着大男人一点也不少,家里的杂事也操持的井井有条,样样都拿得出手。
宋慧娟听完,心里直心疼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姑娘,要真是进了他们宋家的门,只怕这一摊子事也有人能扛得住了,可这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的主,真要想把人娶进门来,这还得教他们俩见见面,自己看看情况。
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
正赶着陈庚望去乡里,一齐把宋慧娟做好的衣裳送了过去,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消息捎过去,教宋浦生好好想想,要真是愿意,就托兰芝婶子给人家女方说和两句,找个时间见见面。
当天,陈庚望回来没带个准信儿,直说当日宋浦生不在家,老宋头听了轻易也拿不了主意,眼下也只能等着。
宋慧娟等的心焦,一日一日的,那门一响,就不免立刻抬了头就去看,总以为是宋浦生来了。
好在,等了半个月,人虽然没来,但消息送了过来。
两人相互见了一面,没什么可挑剔的,兰芝婶子就给双方递了消息,赶着腊月里就下礼,两家人坐一起说说话,大抵就定了日子。
这一大心事才算是真正落了地,宋慧娟又开始忙活着腊月下礼的事,总得备点东西,连结婚的那些物什也得着手置办起来了。
这年头,比着十来年之前虽说没啥大变化,可这该给人家姑娘家置办的,一样都不能少,不能委屈了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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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这些事宋慧娟还能帮着捯饬捯饬,那些下礼请人的事还是男人们在外走动,这些是规矩,不知从那一辈开始传下来的规矩,而她的天地不过是从一方宅院换到了另一方宅院,这不单单是她一个人,而是这时候他们大多数乡下妇人的境况,甚至世世代代如此。
有时候一想起这些奇怪的规矩,宋慧娟的心就会莫名难受起来,但每当她看见小明安时,浑身就又充满了干劲儿,她总幻想着有朝一日这些个女娃娃的日子总是比自己要好的,她总得做点什么。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第 134 章
腊月里下了礼儿, 一家包了一包白糖,一包糖果子,还有一包油条, 女方那边的亲戚少,三个妹妹已经嫁了人, 底下最小的那个还跟着父母,另还有两房叔伯兄弟,这些加起来也算不上多, 宋慧娟又嘱咐宋浦生特意给人姑娘家扯了两丈时兴的布。
这边礼一下, 日子就定了下来,搁在开春二月初七, 孩子们都大了,两边的人不说也都着急。
说到底二月初七还是有些紧张, 当天拿了日子回来, 宋浦生立刻就着手找人打家具了, 房子现盖也来不及,尤其是又赶在了冬天。
于是, 跟人家女方那边商量着等来年收了庄稼农闲的时候盖, 三间青砖瓦房, 就是这前半年得先委屈委屈人家闺女了。
那边得了消息也不为难,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 也紧赶慢赶给自家闺女捯饬被子嫁妆了。
年前宋慧娟没回得上,赶着大年初二回去住了三天, 帮着团了两床新被褥, 该交代的又一一嘱咐了一遍, 余下的便是等着家具打好,满心等着迎新娘子过门了。
眨眼间就到了二月初五, 宋慧娟要提前过去帮帮忙,底下两个小的她能带着,就是陈明守还得上学,再快也得等晚上下了学过去。
夜里吃过饭,宋慧娟进了里屋,坐到床边,仔仔细细的给两个孩子铺被子,他们还都没睡,小明安正拉着她哥教她认字哩。
宋慧娟走到两个孩子身边,拉着凳子坐下来,缓缓说道,“明儿娘得先去姥爷家,明守等晚上下了学再跟你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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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又长了一岁的陈明守很懂事,“娘咋去哩?带着明安和明实一块去不好走哩。”
“我也去!”小明安一听这话立刻就表态,“我听话,不闹人。”
“都带着也成,怕她一个人在家乱跑,”宋慧娟教小姑娘逗笑。
“要不您先去,我带着明安,”陈明守知道他娘一路上得抱着明实不说,也怕明安路上走不远闹人,“明安,咋样?你跟我去学校上一天学去?”
“你上学咋带她?”宋慧娟摇头,读书认字是一等一的大事,不敢添乱,“还是我带着去,走慢点也不怕啥。”
“我……”小姑娘为难了,两边都很有诱惑性,一边是热热闹闹的姥爷家,几个舅舅指定带着她好一通玩儿,可另一头是她一直想去的学校,她今年还上不了学,得等到明年哩。
“明安乖,跟娘去姥爷家,”宋慧娟见小姑娘摇摆不定,只得继续哄着。
可小姑娘也是,你越劝越哄,小姑娘反倒不来劲儿了,一下子蹬了鞋跳上床,“我跟哥去学校!”
这下子宋慧娟也劝不动了,只能提前嘱咐着两兄妹,“去了学校可不敢乱说话,去哪儿都跟着你哥,也别跟人家乱跑,先生叫干啥就干啥。”
她唠唠叨叨说了一通,小姑娘听得直点头,倒是她大儿还是懂事,“我看着她,一下学就带她回来,哪儿也不去。”
宋慧娟对她大儿还是能放心的,又把小姑娘拉过来,问她,“你记住了没有?”
小明安猛摇了两下脑袋,清醒过来,“记住了,全都记脑子里了。”
安排好这两个孩子,连中午那顿饭也给他们备好,跟陈庚望一一说清楚,这样宋慧娟才放了心。
等到第二天一早,把两个孩子送走,瞧着那两只小手拉着往路上跑,转过头打扫干净灶屋,把饭坐到锅里,只等一点火,也就没甚操心的了。
早到一日,宋慧娟也闲不下来,房子虽不是新盖的,可里头该装扮的还要装扮,贴了大红的字䧇璍
囍字,屋里摆设的家具也都换了新的,床上的被褥也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连地上也铺一层青砖,这些看似零碎的事儿捯饬起来最费时间。
老宋头满眼的笑意,大喜的日子不用他操劳,正弯下腰两手扶着坏小子走路,他那两条小腿厉害得很,一沾着地就不肯教人抱。
宋浦生和同房的叔伯兄弟们在外头商量着明儿的大事,其实早已经定下来了,是宋慧娟不放心教他再去对对,省得明天再出了岔子。
等宋慧娟和她那些婶子大娘收拾好屋里屋外,这才叫宋浦为去看看情况,把人叫回来试试明儿要穿的新衣裳,有啥不合适的趁着空闲还能改,几个大男人她都给做了件新衣裳,怎么说明天也是大喜的日子。
宋浦生穿着新衣裳一出来,那些大娘婶子们就笑了起来,“成,咱浦生真俊,就等着明天迎新娘了。”
说罢,大家哈哈笑作一团,一个接着一个。
宋慧娟脸上的笑意一点也藏不住,走上前拉着人来回仔细看了又看,宋浦生也大大方方抻开胳膊教他大姐看个仔细,“正好合身,哪儿不用改了。”
宋慧娟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又说道,“先去脱了,明儿再穿。”
“知了,”宋浦生笑着就跑进了屋。
人多力量大,从早上七八点一下子忙活到三四点,晌午宋慧娟上手,宋浦为烧锅,给大家伙好好做了顿饭。
他们这里办喜事,请饭待客是从前一天就开始的,晌午这顿还是本家来帮忙的,大家趁着日子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酒还是不喝的,是怕误事。等到晚上这一顿来的人就更多了些,一般娘家舅舅那边也会提前来人帮着下下手。
姚氏那边没有亲生的姊妹,活下来的也只有两个哥哥,比她大了十多岁。早些年姚氏还活着的时候三家的来往还算是密切,等姚氏过了世,又赶上一家子都糊不住口的时候,多少人家的老人都勒紧了裤腰带把粮食省给孩子,老宋头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饿的走都走不过去,就是去了看着他们家里那些个半大小子也张不开口借粮食,就那么常年累月的忙着干活填肚子,实在熬不过去了本家的叔伯兄弟互相帮衬着也就那么熬过来了,至于和姚家那边的联系自然就少了许多。
这几年情况好些了,平时年节走动宋浦生就带着宋浦为两个去拜个年,因此这时候也是去送了信儿的,礼数不能少。
姚家那边小子多,闺女少,几代人了都是如此。这回一家来了一个表哥,比着宋慧娟也打了十来岁,都是宋浦生和宋浦为招待着。
等到下午天见了黑,宋浦华才从学校赶到家,这时陈庚望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到了,正扒着老宋头在屋里东瞧瞧西看看哩。
一家人凑齐了,宋慧娟摆好饭,招呼宋浦华,他们围着几个小的才吃起饭,院子里也摆了三桌,陈庚望也坐了过去,宋浦生和宋浦为就带着开吃了。
这顿饭吃得慢,虽说没动酒,可男人们一扎堆就容易说起来,一点也不比那些妇人说道的少。
等人走完,宋浦华和宋浦为帮着宋慧娟收拾了个把钟头才算了事。
咋咋呼呼的院子里猛然安静下来,屋里头小明安正缠着她那小舅舅,小明守也被逗得咯咯笑,宋慧娟也就这会儿趁着空闲打了水洗洗她那小儿的尿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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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和陈庚望出门去送了那些叔伯兄弟们,也腾了两间屋子出来,好歹那两个表哥得有个地方住。
“大姐,”宋浦生拿了个小板凳坐到他大姐身边,叫了一声也不说话,他大姐回过头看看他,一笑,又忙起来了。
他也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恍恍惚惚的好像就想起来小时候她给老三洗尿布的那些日子了。
那时候也是冬天,老二才三四岁,离不了人,老三更小,猫一样,连哭也很小声,可是又黏人得厉害,一会儿看不着就哭闹,生怕嗓子哭坏了,他就在屋里守着他们俩,大姐就能趁机赶紧端着盆跑到河边上洗尿布。
村里也是有井水的,就是他们人小,力气也少,打不上来,就是连摇绳子也是要力气的,爹整天要下地人不在家,他也帮不上大姐,他大姐就只能那么跑到河边上洗,两只小手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一下一下洗刷着尿布,冻得通红。
湿滑的泥沾满了脚上的布鞋,每次回去脚上的鞋都湿了个透,其实刚开始连裤脚也免不了,他大姐洗一回湿一回,冬天的衣裳不好干,就那么几条棉裤换着穿也赶不及湿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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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小也不明白,现在回过头一想他大姐穿着那湿淋淋的衣裳怎么过的冬?
后来熬过了冬天,春天一到天儿就暖和起来,老三也终于大了点,他就那么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头,小小的胳膊搂得紧紧地,老二吭哧吭哧的跟在后头,他们就这么跟着大姐一起去河边洗尿布,坐在草地上等着她。
那时候每次一出门,不论他大姐去干啥,后头都跟着大的小的一串子,一步也不走。
那日子就那么熬过来了,如今他也算成人了,能给他们这个家遮风挡雨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大姐,明儿早上给我擀个宽面叶吧,我想吃了。”
第 135 章
宋慧娟下意识地答应, “成。”
可很快,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看他, 眼眶泛酸,面上挤出了笑, 嘴角高高扬起,“再给你卧个鸡蛋。”
那宽面叶其实是小时候手艺不好做出来的,人小手劲儿也不大, 面和不好, 也擀不匀称,切也切不成细细的面条, 只能拿着刀划开就那么扔进锅里煮,火候自然也控制不好。
等掀开锅盖子, 盛到碗里, 一碗不成样子的宽面叶。
那时候, 他们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吃这个了,即是这样的一碗宽面叶也不是能顿顿吃的, 实在饿得不行了连树皮也得啃, 草叶子、脚下的泥、只要是能看见的就都能吃。
只有吃了, 人才能有命活下来。
“早点去睡,”宋慧娟端着盆往墙边的绳走去, “明儿还得早点起哩。”
“知了,”宋浦生的目光跟随着人到墙边, “点火烤烤罢, 干得快。”
“哪用得着?”宋慧娟三两下拧干, 把尿布搭了上去,“我先放外头控控水, 等会那屋里,明儿就干了,你别操心这,快回去洗洗睡去。”
耐不住他大姐的催促,宋浦生应下来,“行,我去叫大哥回来。”
“还没回?”宋慧娟嘟囔了一句,“天都黑透了,人还不知道回来。”
这巧,教走到门口的陈庚望听得清清楚楚,宋浦生听了也不插话,径直进了里屋。
“咋了?”陈庚望两步走到她身后,“这一家子还不够你忙的?”
宋慧娟莫名其妙,也还是耐着性子,“没事,早点去睡去。”
陈庚望的脸色一听到她这么冷扑扑的话就冻住了,看着她端起盆自顾自地往前走,背着手跟了上去。
宋慧娟忙完,去喊两个孩子,彻底玩疯了,一个也不愿意回来,都乐意跟着他们舅舅睡,她就撒手不管了,好在怀里这个正咕噜噜转着眼珠子的还是一朝他拍手就黏糊她。
一张床,勉强三个人。
夜里睡得晚,第二天醒的仍然早,天不亮人就醒了,心里的高兴劲儿压不住。
宋慧娟和了杂面,要给大家伙儿做宽面叶,里头再卧一个鸡蛋,滴上弋㦊
几滴香油,掐几棵香菜撒上头,简直香极了。
手里的面还没吃完,本家兄弟就都来了,男人们在外头谈天说地,妇人们在屋里围着孩子们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上个把小时,请好的唢呐师傅就来了,没多久,红布轿子也来了。
这人就齐了,宋浦生穿上新鞋新衣裳,在炮仗声和那欢快的唢呐声中就离了家,多少半大的小伙子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一条小路上挤满了人,老老少少的,从宋家的门口绵延到村口。
宋慧娟抱着小儿也站在人堆里,看着今天这样热闹的景象,小子们忙着去捡被遗漏的炮仗,小姑娘们更乐意捡地上的喜糖。
等这边人走了,家里就得开始在院子里外摆桌子,招呼着已经来到的客人,絮絮家常。
人一忙起来,小孩子就撒了欢儿了。
宋慧娟再三嘱咐小明安不能乱跑,陈明守今天有任务哩,跟着迎亲队伍去了谷庄,就剩她一个,更得好好在屋里待着。
过了两三个小时,人终于回来了。
远远地就能听见唢呐的声音,欢快得很,宋慧娟忙抱着小儿就出了屋,一众人等自觉让出了路,请下了新娘子,就是盖着红盖头瞧不见人脸儿。
垮了火盆,一对新人走到屋里,按着老礼儿拜了堂,才进了小两口的屋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屋外,这就开了席。
宋慧娟正忙着,小明安跑过来喊她,“来,来。”
小姑娘只说这一个字,宋慧娟只能先放下手里的活儿,跟着人往里一走就瞧见刚从屋里出来的宋浦生。
“大姐,还有啥吃的没?”
他这么一问,宋慧娟就笑了,“早准备好了,我这就去端。”
说罢,人就进了灶屋,再出来手里就多了一个盘子,“我也不知道正芬乐意哪一口,一样都给她备了点。”
“不用忙了,”宋浦生接过盘子,“这就够了。”
“别这样说,”宋慧娟一把拉住了她大弟弟,对这个刚刚成为一个妇人的丈夫严肃说道,“她一个人跑这么远嫁给你,不就一口吃的,咱多问一句也不费啥事,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哩。”
“我知了,大姐,”宋浦生知他大姐说的话儿,一句句的嘱咐都是为了他好。
“去吧,别叫正芬等急了,”宋慧娟摆摆手,示意他快些进去。
陈庚望把一个大姐对兄弟的嘱咐关心听得真真切切,这里头有多少是她自己曾经作为一个男人的新娘子所期盼的?
宋慧娟忙着看顾席面,时不时去看看屋里的小儿,小明安和小明守也不用她操心,跟着他们姥爷去吃饭了。
等酒足饭饱之后,人也就都走了,剩下的还要收个尾,要把那些桌椅板凳洗涮干净再还回去,碗碟都由做菜的师傅们洗刷,倒也不太费事。
宋慧娟趁着空闲去了趟里屋,见了刚进门的弟媳妇,看了眼吃了干净的盘子,“还要不要啥?我也不知道你乐意吃啥,就都叫老大给你拿进来了。”
“大姐,”新妇这时已经掀开了盖头,听完才意识到这就是自己的大姑姐,终于抬了头,“我不挑食,吃啥都成。”
说着,注意到旁边放着光秃秃的盘子,又立刻说道,“我的饭量没那么大,他,浦生也吃了。”
宋慧娟教这弟媳妇的两句话儿惹了笑,“吃多总比吃少了好,家里也不缺,下次老大再说抢你的就跟我说。”
“诶,”谷正芬红着脸点了点头。
“我等会儿就得回去了,想着走之前还没见过你,想来跟你说说话儿,”宋慧娟拉着弟媳妇的手,“我听兰芝婶子说你的性子最是大方朗乐的,家里就想着能这样乐乐呵呵的,就盼着等来年添个娃娃了。”
谷正芬的脸儿都要瞧不见了,说起这样的话儿再大方朗乐的姑娘还是害羞的。
“我也就一句,只盼着你们俩好好过日子,”宋慧娟为这个初来乍到的姑娘宽着心,“老大作儿子,作兄弟都是没的说,我就是他大姐可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做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总怕他是个冷心的,好在今儿他提醒我了,我也是在灶屋忙的晕头转向的,早给你备好的吃食忘了端给你,他巴巴的叫明安喊我,要真没他我就把这事忘了。”
谷正芬的静静听着,越听脸越红。
“这样我想着大抵也不是个冷心肠的,”宋慧娟把事情这样说出来,就是想他们小两口好好的,“日子长久,我也不时时能回得来,他真是欺负你就跟爹说,爹头一个不惯他,都盼着你们俩和和美美的。”
“我知了,”谷正芬点点头,却见她这大姑姐拿出了一个布巾,展开从里头拿出了一张大票子往她手里塞,“这,我不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拿着,这钱是大姐给你自己的,”宋慧娟还是塞给她,“大姐的钱也不多,你别嫌少,自己有个啥事也能拿出来应应急。”
“我,”谷正芬被她这大姑姐真真切切的感动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拿着罢,”宋慧娟终于塞到她手里了,“我先出去看看,你也歇歇,累了一天了。”
宋慧娟刚出了门,那边宋浦华宋浦为兄弟俩跟着宋浦生一送完人,立刻就跑了回来,忙着打水冲洗板凳。
宋慧娟这会儿刚吃了几口饭填了填肚子,一见他们撸起袖子就干,忙去劝,“先歇歇,过来跟大姐坐会儿。”
不这样说她那两个兄弟是不肯坐下来的。
“打今儿起你大哥就成家了,”宋慧娟拉着两个弟弟的手,认认真真的跟他们说,“按理说,他一成家你们仨就得分家,他顾着你们还小没成家不提这事,可最晚也就等今年盖了房子,这些日子在家里得勤快着点,能自己做的自己做,可明白大姐的心不?”
“明白,”宋浦为一如既往地克制内敛,自打那事之后人就长大了。
宋浦华更活泛些,可也不是不懂事,“我都知道,大姐。”
宋慧娟摸了摸挨在自己身上的老三,“你啥也不用想,该上学还好好上学,”说着又侧过头去看老二,“老大成家了,下一个就该是你了,成天也得上点心。”
“我不着急,”宋浦为直摆手,一下子拍到宋浦华身上,“快起来,赶紧收拾了送回去。”
“大姐!”宋浦华作怪,“二哥打我!”
宋慧娟教他们逗得忍不住笑,“多大的人了,还闹,羞不羞?”
“羞!羞!羞!”小明安不知从哪儿跑了过来,“小舅舅羞!”
“不羞!”宋浦华硬着脖子。
就这么一边闹着一边刷着,没用两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东西要给人家送回去,宋慧娟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两个小的都依依不舍,其实真正不舍的又何止这两个小的?
宋浦生弟兄三个一起跟了出来,宋浦为得去还桌椅板凳去,宋浦华在后头推着,宋浦生抱着他小外甥跟在他大姐身边往村口慢慢走。
“成了家了,以后得先把这个小家顾好,”宋慧娟看着前头跟着闹的孩子们,缓缓说,“我看正芬也是个好姑娘,别辜负了她。”
“我都知道,”看着前头拉着架子车与人说话的身影,宋浦生认认真真的应下来,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只能装作不知道,“大姐,你就把这几个小的好好带大,家里的事有我,有老二,啥都不用操心了,该操办的我都知道。”
“怪不得都说成家立业,也知道这样劝我了,”宋慧娟看着身旁这个高高壮壮的弟弟,也真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了。
往前走着,一直到要拐弯,宋慧娟又忍不住回头,冲他们摆手,缓缓张开了口,“回罢。”
有些路,是一起相互陪伴着走的,剩下的,就这样分开了。可即使分开了,还依然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回头,人仍然在那儿。
第 136 章
这一桩心事了了, 宋慧娟一心又扑在了东头的那一方院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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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儿,天儿越来越暖和,九个月的坏小子又长大了, 冒出了两颗小牙,身上也更有劲儿了, 有时抱着那双小短腿蹬得人直疼,宋慧娟也不敢教那两个大的抱他了,一脚踹身上能疼得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比他两个哥哥姐姐都厉害。
这夜刚安顿好两个大的, 宋慧娟还没坐下,她那小儿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醒了过来, 正抻着胳膊在床上横冲直撞,他是想走不稳, 爬倒是熟练的很, 一会儿就把床上刚铺好的被子给爬乱了。
宋慧娟对着歪着小脑袋睁大了眼瞧她的小儿叹了一大口气, 走过去把人抱了起来,轻轻拍了两下这捣蛋鬼的小屁股, “你啊!一点儿也不老实。”
小捣蛋鬼还以为宋慧娟是跟他闹着玩儿, 两条小腿儿就蹦跶起来了, 宋慧娟正要把人转过来,怀里的小捣蛋鬼一脚就直愣愣踢到了肚子上。
这一脚踢得是真疼, 宋慧娟腾不开手,只得就那么抱着人往后仰。
这一幕被刚关上门进来的陈庚望瞧见了, 二话不说, 一只手就把坏小子就拎了起来, 一巴掌就拍到了那露在外面的屁股蛋子上,响亮的很。
这一巴掌一点劲儿都没收, 小家伙疼得哇哇直哭,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倒在床上的宋慧娟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听见那啪的一声,紧接着她那小儿就扯着嗓子嚎起来了,她也只得双手撑着坐了起来,“打他作甚哩?”
“这还不打,以后还不得翻天,”陈庚望盯着她那痛苦的模样儿哼了哼,不仅没一点儿要哄那坏小子的意思,还下了禁令,“该走路了,以后少抱他。”
宋慧娟对他的禁令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两眼看着她那小儿眼泪鼻涕一齐往出冒的小可怜模样又他被逗笑了,只是捂着肚子不敢笑得太过,“哎呦,娘的小可怜诶。”
见她又露了笑,小可怜立刻又恢复成了笑模样,是一点儿也不记打。
宋慧娟缓过来,又把她的小可怜儿搂进了怀里,给他揉着小屁股蛋儿,一个劲儿的问,“还疼不疼?”
那施以恶手的陈庚望看着他们娘俩又亲亲热热起来,自讨了个没趣,转头就上了床,听着耳边一个教,一个乐。
陈庚望干脆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他们娘仨教了快一个月了,啥成效都没见着,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蹦出来过。
过了大半个钟头,陈庚望起夜,回来后一拉被子那坏小子钻进去了,瞪着俩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他,陈庚望无奈,只得躺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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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坏小子一点儿也不困,不仅精神得很,还记仇,手脚并用抓住了他,一点儿劲儿都没松,拽得人生疼。
陈庚望到底还是个大人,从那两只小魔爪子里一逃出来,转脸就把人连塞带推扔进了中间的小被子里。
等宋慧娟夜里给小捣蛋鬼喂奶,一伸手人又摸不着了,往里头一瞧,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小脑袋靠在一起贴得紧紧的。
她把那父子俩身上的被子拉好,摸了摸那小屁股蛋,又躺下接着睡了。
过了两天,宋慧娟正坐在案桌上擀着面条,就听见小明安喊了一声“呀!”
她心一慌,刚起身还没来得及过去,人就兴冲冲跑了过来,“娘!娘!”
宋慧娟瞧她咧着嘴乐得厉害,心里当时就不慌了,手上的擀面杖重新转动,“咋了?”
“坏家伙!坏家伙!”小明安激动地说不清楚,只得上手去拉她娘,把人拉进了堂屋,对着摇篮里的坏家伙重复,“叫娘!娘!快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坏家伙淡淡看了一眼他那太激动的大姐,又看了看他娘,爬了两步翻了个身躺回去了。
这下子陈明安着急了,气得要跳脚,“你起来!喊一声再睡。”
宋慧娟看着那架势,坏小子要是不开口就过不了这一关了,只得去哄这个大的,“娘先去做饭,等会儿你爹就得回来了,他要是再叫了你一喊娘就来。”
就这样,好歹宋慧娟脱了身,灶里的活儿一刻也离不了人。
陈明安心里揣着一股劲儿,教了好半天,等陈庚望爷俩进了门,也没再听见这坏家伙开一回口,把小姑娘气的直跟陈庚望抱怨。
“坏家伙!就喊了一声,娘也没听见……”
“不教他了,”陈庚望给他大闺女擦了手,两人进了屋。
可小姑娘心里被摆了一道的气儿还是没撒出来,对着她娘怀里非要伸手也吃上两口的坏家伙嘟嘟囔囔,“真笨!”
陈明守劝了两句没用,陈庚望也摆不平,宋慧娟终于忍不住了,笑了出来,拉着小姑娘,“别跟他一般见识,娘又不是不信你,不是忙着做饭哩,等下午,娘陪着你一起教,成不?”
这么说小姑娘才好了,点了头,又热热闹闹的吃起饭来了。
等到下午一睡醒,立刻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宋慧娟身边,先是看了看正啃指头的坏家伙,又巴巴的瞅着宋慧娟。
宋慧娟了然,放下手里的绳子,干脆把人抱了出来,娘俩就这么二对一教了起来。
好在,一下午的时间没有白费,坏家伙终于开了金口,“凉!”
虽说喊得还不大清楚,可这已经足够他们娘俩兴奋的了。
等晚间陈庚望父子俩回来,陈明安就把人一个个拉过来,好一通威逼利诱,坏家伙总算给了面子,老老实实的表演了一遍。
陈庚望当爹次数多了,也没啥新奇了,倒是陈明守还是个小孩子,也兴奋地跟着小明安围着坏家伙直打转儿。
宋慧娟还是很高兴的,这仨孩子,都是先开口喊得娘,后喊得爹,每个喊得都不一样,可也都甜进了她的心窝里。
到了夜里,宋慧娟一抱着她这小儿还是乐呵呵的,同在屋内的陈庚望把那妇人的笑声也听进了耳朵里。
过了两天,坏小子喊得越来越清晰了,接下来,就进行到下一个称呼了。
不出一个月,坏家伙就能喊人了,也分得清楚,从没叫错过。
小明安每天都得听她这刚学会喊人的弟弟轮流喊一遍,生怕一个不小心再给忘了。
到了三月底,宋浦为突然来了一趟,说是要请她和陈庚望回去一趟。
她心里忽然跳的厉害,只问了句,“都没事罢?”
“没事,”宋浦为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句话吓着了他大姐,只好把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是他们答应等农闲了盖房子的,这些日子地里也不忙,老宋头就想着早点把房子给盖了,趁着这回一齐把家也给分了,省得以后再出乱子。
“就是这个缘故,”宋浦为说完,喝了大半缸子的水,“爹说请你和大哥也回去一趟。”
“我回去作甚哩?”宋慧娟摇头,这世道娘家分家从来没有给嫁出门的闺女再留份儿的道理,她知道,何必回去没得添乱。
“爹说了,等你回去才分家哩,”宋浦为一点也不觉得他大姐不应该回去,“正好明儿老三放小假,他就在家等着哩。”
话儿说到这份上,宋慧娟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应了下来。
宋浦为来得匆忙,走得也急,只喝了缸子水就走了,连顿饭也没留下来吃。
等晌午陈庚望回来后,宋慧娟把这事一说,陈庚望听完也没说话,直接就点了头。
等到第二天,宋慧娟这边刚收拾完,两个大的就跟着陈庚望出了门。
正赶着明守也放小假,她是想着把两个孩子送到老宅那边对付一晌午,小的她能带着,那边忙活着大事,带几个小的去净是添乱了,哪还有空看着他们。
可陈庚望的意思是两人快去快回,连小的这个也不带,一块都扔老宅去。
这么着,宋慧娟也抱着小的跟了上去。
一进老宅,张氏正在堂屋里等着,昨儿夜里吃过饭,陈庚望就提前过来说过了。
“奶奶!”
“奶奶!”
两个大的一下子就跑了过去,叽叽喳喳,看这样子就知道不用他们挂念了,小的那个更不认生,不拘是谁都让抱。
宋慧娟把篮子放下,一一跟张氏说了一遍,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那几个小的在张氏这儿难得折腾,等他们爷爷回来,就更有的玩儿了。
老陈头是个很能放得开面子和孩子们玩在一起的,跟陈庚望这样满面的严肃截然不同,多是受了张氏的影响。
那边陈庚望借了一辆洋车子,宋慧娟坐在后头,还有些凉意的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双手抓住车座子,崎岖的土路一颠一簸。
两个车轮子转起来比人腿走得快多了,往常他们一家子慢悠悠走一个多小时的路这会儿半个钟头就到了。
一进村,宋慧娟就从车上下来了,陈庚望推着车在前头走着,她跟在后头,遇见熟人总要说两句话的。
门大开着,陈庚望把车推进院子里,宋慧娟喊了声,立刻就从灶屋里头跑出来个年轻的妇人。
“正芬?”宋慧娟走上前去,“老二老三哩?不上工咋叫你一个人忙?”
“没事,大姐,”谷正芬挽着袖子正刷锅,一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注意到墙边正停车子的男人,喊了一声,“大哥。”
陈庚望应了声,便再不说话了。
“去自留地了,”谷正芬又转过来回答宋慧娟的话儿,朝后头指了指,“我这就去把人喊回来。”
说着,不等宋慧娟出口拦,人就推开门往后头走了过去。
第 137 章
因着分家这事, 老宋头也跟他们说了,只等宋慧娟来了一家子坐下来好好说说。
自留地里几个男人分工合作,宋浦为在和宋浦生在前头刨, 老宋头和宋浦华跟在后头弯着腰把秧子一个个拽出来缠上。
这会儿谷正芬一喊,就收了手里的锄头铁锹, 往回走了。
宋浦生垂着头落在后面,他不愿意这时候就分家,两个弟弟都还没成家, 真要这么分了家, 他自己的小家齐全了,剩下这三个寡汉子以后的日子又怎么过?
可是老宋头拿定主意拍了板, 又使宋浦为去请回了他大姐,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今天的宋家格外安静,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少不得对着陈庚望寒暄两句, 又再度沉默下来。
老宋头洗过手坐下后先是开了口,“老大成了家, 我的心事也了了一桩, 按着老礼儿你们弟兄三个就得打这儿得分了家。”
“东西不多, 先说这宅子,”老宋头环顾一圈头顶的椽木, 视线重新落到桌子上,“这是家里的老宅子了, 留给老大。”
这话刚说出口, 宋浦生就开了口, “我不要,西头的自留地就成, 这宅子您自己住着。”
“也成,”老宋头看向另外两个儿子,“等我老了,这宅子你们仨再分,西头的那块自留地有四分地,东头和后头这一块都大,有五分,这老宅子也有四分,老的的那一分就从这里挪,剩下也正好够你们仨平分。”
大头一解决,老宋头就站起了身,进了里屋,拿着两个布巾出来坐下,“剩下的就是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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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朝坐在他身边的大闺女笑了笑,“按说分家不碍着嫁出去的闺女,我想着还是叫你们大姐得回来一趟,打你们娘走了,这家里头大大小小的都是她操持着,就是她自己个儿成了家心里头也都念着你们。”
这些话都是实情,可也就是实情最教人心里难受,几个大男人都低了下头,老宋头还继续说道,“还有一成,我活着你大姐以后就往我这儿来,等以后我走了,逢年过节她去你们哪家都成,轮着来也行。”
“爹,”宋慧娟听着这话就难受,“说这个干啥?”
“不说了,不说了,”老宋头摆摆手,掀开了一个布巾,“这是这些年攒下的钱,抹了老大成家的,也剩不多了,老大老二能做活,年年都有余下的,老三去了学校,地里的活儿干的少。”
说着,拿调几张票子,“抹了你们弟兄俩以后成家的钱,剩下的就这么多,你们仨平分成不?”
没人应声,老宋头便把那沓子钱平均分成三份,往他那三个儿子面前推了推,对他们家刚迎进门的大儿媳妇说,“拿着罢,别嫌少。”
谷正芬没动,看了看身旁一直不言语的丈夫,也不作声。
钱分完,就是另一个老旧的不成样的红色布巾了。
老宋头打开,露出里头的东西,“这是我跟你娘成家时候打的,一对簪子,一对镯子,”东西拿在手里轻轻摸着,“银的,也不值啥钱,你们一人一个,算是留个念想。”
“爹,”说到这儿宋慧娟的眼眶就忍不住酸。
老宋头仿佛没听见似的,把东西放下,仍旧推到桌子中间,“拿着吧,一人一个。”
“我要这没用,”宋浦华率先开了口,“给大姐罢。”
闻言,宋慧娟立即拍了下揽着她的这个最小的弟弟,“瞎说,这是个念想,以后成了家就给媳妇。”
挨了一下的宋浦华没再说话,他最小,伸手就拿了个镯子,“我拿这个吧。”
那两个大的还不拿,宋慧娟就问,“正芬,你愿意哪个?镯子还是簪子?”
谷正芬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还不作声。
宋慧娟见她一直看老大,就拿起另一个镯子放到她手里,“我瞧你是短头发,拿个镯子戴成不?”
谷正芬剪的一头短发,显得人干净利落,也很精神。
见她大弟媳妇不说话,宋慧娟就把剩下的那根簪子塞到宋浦为手里,“拿着。”
这样分干净,老宋头又往里屋指了指,“里头还隔着几尺布,是你大姐做完衣裳剩下的,就给老大家里罢。”
说罢,看了眼他大闺女,宋慧娟就站起身去里屋拿了出来,放到谷正芬面前,“你才进门,这几尺布还能扯个衣裳。”
谷正芬忙摆手,“腊月里下礼浦生带了两丈的布,还有余下哩。”
“拿着罢,”一直不做声的宋浦生知道他爹的心,便开了口。
谷正芬才收下,却还是说道,“我那布还有,赶明儿我给浦为浦华都做件单褂子,正赶着天儿热了。”
时下,出嫁前女方的针线活也是要过得去的,这也是相看的一个方面。
宋家的布一送过去,谷正芬就拿着给宋浦生和老宋头各做了件春天穿的单褂子,又单独给宋浦生绣了双鞋垫,下头这两个弟弟是没做的。
老宋头这时指了指坐落在东头的那间茅草屋,“灶屋里的锅碗瓢盆还有门后头的那些物什——”
宋浦生没想到这么点子东西他爹都这样分得清清楚楚,直接出口打断了老宋头的话,“我知,这些东西哪儿还得分这么清楚。”
“瞧着有用着了就拿,”宋浦生还是没止住老宋头,他仍然一意孤行,“屋里头的面还有大半缸子,地里头的粮食还没到季节,回头收了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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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忍不过去他爹好像打今儿起一拍两散的样子,“那西头连间草房子都没,你这会儿就撵我走了。”
宋慧娟虽然心里明白她爹做的一切不过是怕以后闹气再说不清楚,见她大弟弟真是伤了心,也只能劝她爹,“老大又不是这会儿就搬走了,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起好的。”
宋慧娟劝了两句,老宋头也不再说了,拿着草帽子在地上倒了倒杂草,起身进了里屋。
宅子一分,手里那几个钱一摊,事就这么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也给分了个干净。
谷正芬也起身进了灶屋,从这一趟往后,宋慧娟再回娘家就不大进灶屋了,有了兄弟媳妇,这摊子事也算交了手。
老宋头又戴上草帽子,起身拿着锄头又下了地。宋慧娟看着那又有些佝偻着的人,知道他的不容易,亲手把这一家子人分的四分五散的,他心里也难受得紧,可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教她这几个兄弟以后的一家子过得好,生怕以后再闹了气,等到那时候一切就晚了。
像陈家,上辈子那一大家子挤在老宅子里过了十来年,好容易等底下最小那个成了家才分开过,教一家子都过不好,面儿上再好内里也怄气。
现在这样早早的分清楚,省得以后麻烦,大家有大家的过法,小家有小家的日子。
虽说大事已了,可看着垂头丧气的老大,宋慧娟还是不忍心,问了问他那西头房子的打算。
“我问罢了,东西还得等上两天,只要东西齐了就好下手了,”宋浦生强振着精神。
“窑哩?”宋慧娟继续问,“窑可得先去看看。”
“看了,”宋浦生点点头,“这窑还新着哩,能使着哩。”
“那就成,”宋慧娟问了两句,陈庚望知道的更多,话就被接了过去。
期间一直也不做声的陈庚望这会儿又高谈阔论起来,总不是围着那些个妇人的事,都是宋慧娟听不明白的,那些当下还属于男人们的。
她又问了问老三,上了小半年了,她知道头开始他有点吃力,那么些日子没再翻过书,再学起来难免跟不上,就像她做活儿一样。
“能跟上了,”宋浦华饶有兴致的跟他大姐讲着他在学校的日子,宋慧娟听着似乎那学校里头是天堂一样,没一点苦。
可她又怎么会真不知道哩?陈家沟也有人在那儿上的,岁数跟她家老大差不多了,每每回来都是连连抱怨,哪儿像她这小弟弟说的一样。
该干的活儿在学校也少不了,连晌午那一顿饭也是分了几个类的,有人能顿顿吃白面馒头,有的人就只能啃黑窝头。
他们家虽说没那么苦,也不是能顿顿吃白面馒头的富余人家,幸好该大的也都大了,能帮着家里做事,日子还算过得去。
他不肯真说,宋慧娟就不多问了,她只要知道家里的境况,自然就知道不会苦了他。
“好好学,”宋慧娟对这个还长不大的弟弟总是要多唠叨两句,“明守和明安可是一直拿你当个榜样哩,都想跟你一样认那么多的字哩。”
“我知,”一提起那两个小外甥,宋浦华就乐,“等放了麦假,我去瞧你去。”
“成,”宋慧娟摸了摸他的手,笑着应下。
一个个都问了个遍,剩下那个跟着老宋头下了地,宋慧娟带着老三拿着锄头也去了自留地里。
宋浦华不肯叫她下手,“你在那儿看着我就行了。”
宋慧娟面上答应,没有跟他抢着干,一步两步的,还是走了过去。
干了半趟子,撵上了往回走的老宋头,他看着这空荡荡的地儿,不免就想念几个孩子在跟前的热闹,“咋不把小的带过来?”
这是问的她那小儿,宋慧娟一提起这小捣蛋鬼就直摇头,“放老宅了,那么大点儿的人跟谁都乐意,一点也不认人。”
老宋头想起那壮壮实实的小子,面上的皱纹就展开了,“那好,胆子大好。”
老一辈人一说起小的,有哪个不好的?宋慧娟也是当过老人的,怎么不明白?
“好就行,”宋慧娟见烟囱里冒了烟,就直起了身子,灶屋里的活儿不多,可这么几口子人真教一个人忙起来就不显少了。
这一间屋子好像天然就妇人的领地,从古至今历来如此。
第 138 章
下午待不了太晚, 吃过饭歇上一会儿宋慧娟就得回去,家里那三个小的她还是不放心。
老宋头依旧是把他们送到门口,站在那儿目送着他们往前走, 这一回门边多了一个人,宋慧娟跟她大弟媳妇该说的都说过了, 无非是希望他们小两口好好的过日子。
陈庚望在前头推着车子,宋浦生和他说着话,宋慧娟走在后头拉着老二老三的手, 给老二把挽着的袖子缓缓展开, “你大哥成了家,下一个也就是你了, 爹盼着,我也盼着哩。家里有啥事就去陈家沟寻我, 别啥都瞒着我。”
宋浦为已经很稳重了, 能顶住事了, “我知,家里你也不要操心, 能有啥事哩?”
“我的话你真记心里头才行, ”宋慧娟转头就拍了拍右手边的这个小滑头, “他的话我也不大信了。”
“大姐,我的话你咋还不信?”宋浦华不情愿他大姐这样说他。
“你的话又有几分真哩?不知道瞒了我多少了?”宋慧娟既欣慰他们长大了, 日子终于好过了一些,可又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离得远了, “你们一个二个的都瞒我, 我也不多问,省得惹你们烦, 可我还是得说,要真是有啥事别瞒我,我啊,就怕你们不跟我说,把我蒙在鼓里。”
“我知,”宋浦为都顺着他大姐,“有事我去寻你,你好好的就成。”
心里多少的话也说不完,脚下的路已经到了村口,总是这样,今天你送我,明天我送你,心里总也不舍,可总要分别。
宋慧娟坐在男人身后,被车子带起来的风很小了,午后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颠颠晃晃,就不自觉犯起困来。
一路上迷迷糊糊,等到了村口,陈庚望自去还了车上工,宋慧娟便去老宅把几个小的接了回去,也把人带着一起去上工。
这时候,地里的活儿虽然不多,可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公分。
宋家那边分了家,宋浦生联系好人后就忙着开始烧砖盖新房了,按着年前说好的,一水儿的青砖,三间瓦房没用草垛子,连灶屋上头也是用的瓦,只有灶屋的墙里掺了点。
前前后后,忙活了不到一个月,新房算是建成了,人搬了进去,这家也就真分了。
那爷仨还在老宅里住着,老宋头和宋浦为照常上工,宋浦华该上学还上学,平常放了小假也能帮帮忙。
日子过得真快,那原本还泛青的麦苗转眼就变得黄灿灿的,这时不拘什么多大的学生都放了麦假,手上都拿着一把镰刀回家帮忙收麦子去了。
陈明守也放了麦假,宋慧娟看他还小,不敢教他拿镰刀下地,陈明守就带着小明安跟在架子车后头捡掉下来的麦子,这些磨了出来都是白面,两人来来回回跑了一上午两人能凑一小把就不错了。
每到这种时候,不论多大点的小孩子就都紧巴巴跟在车后头,有些已经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也跟着捡,只要能跟着跑就都一窝蜂的跟着,甚至有些娃娃因着一两根麦子就大打出手。
陈庚望不许他们兄妹俩这样跟着车捡漏,更不许他们因为这个跟人打起来,陈明守就只能带着小明安跟在最后头,有时跟一路也捡不到几根,后来兄妹俩就不再跟车了。
陈明守自发现了去处,就带着小明安去地里扒,那些已经被拉走的麦茬子里,有时候会漏下几根,虽然也不多,但总比跟在车尾巴上捡的多,还有好些麦粒儿落在土里,两人就拿着小扫把扫一堆儿,再一粒一粒捡出来。
大人们忙着晒麦子,扬麦场,就没多少心思看顾孩子了。
这时快满一岁的小捣蛋鬼可就难带了,宋慧娟没办法时时看着他,老宅那边张氏也忙着捡麦穗儿,就只能教两个大的带着。
每次出门前不知嘱咐了多少遍,可这两个大的还是在家里待不住,总想着能去地里扒些麦子。
于是,陈明守等他娘一走,就学着他娘一把把他小弟弟抱起来,后头跟着提着小篮子拿着小扫把的陈明安,三人就这么急匆匆往地里跑,能早点去就能多捡几根。
那刚满一岁的小子还只当是玩儿,乐得直拍手,就是苦了抱着他的陈明守,时不时就得停下来把人往上颠颠。
头开始忙的晕头转向的宋慧娟还没发现,这兄妹俩到了点就往回赶,还知道给衣裳上沾的灰相互拍掉。
可这天不到中午,宋浦华来了。
大宋庄的麦子都收好了,人就闲下来了,他想着来提前把小外甥给带过去,也教他大姐少操点心。
结果,人一来,门倒是开着的,就是进去之后里头没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华哪里知道这人去哪了,就顺着声音往地里走,就看见了他大姐正在空地上扬麦场,不等他走到他大姐身边,已经有人发现了他,指着他跟他大姐说。
经杨春丽一提醒,宋慧娟抬起头就看见了老三,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和她说了两句就过去了。
“咋这时候来了?”宋慧娟快步走到宋浦华面前。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爹说教我把几个小的带过去,”宋浦华抬起手轻轻扫下沾在他大姐身上的麦皮子。
“人怕是早待急了,巴不得跟你走哩,”宋慧娟拿掉裹在头上的头巾,随意往身上先拍了两下,“咋不进家,来这儿寻我?走,回去再扫。”
“家里头没人,我想着该是在地里就寻过来了,”宋浦华一开口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这会儿宋慧娟才知道人不在家,却也没多想,想着多是跑后头他二叔家去了,再不济就是跑前头谁家去玩儿了。
宋浦华跟着宋慧娟一路往回走,走到家门口也没进去,宋慧娟朝里头一喊,没人应她,这就去后头寻去了。
哪料到,宋慧娟把他们兄妹俩常去玩儿的人家走了个遍,还是没寻见人。
这会儿,宋慧娟就有些急了,他们才七八岁,还带着一个刚会走的小娃娃,能跑到哪儿去?
宋慧娟一着急,心里头就发慌,一家一户的挨个问,宋浦华只能跟着,他脚程快,一见人就跑上去问。
这边正问着,那边路头上陈庚望和几个男人就推着车往这边走了来。
仨人一碰面,陈庚望这才知道几个小的不见了人影。
陈庚望看着那妇人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手上的活儿了,和人交代两声,走到了妇人身旁,“仨孩子能跑哪儿去?就这么大点的村子,瞎急。”
这话说的不好听,却也叫宋慧娟心里稳了稳,陈庚望继续说道,“你们就在里头找,见着小子们问两句,我去地里头找找,这些日子多少人成天往地里跑。”
交代好,仨人转头就绕着满村子找人去了。
见一个小子,宋浦华就停下来问一遍,得到的回答都被一一否定,只怕几个小的没凑着人堆儿。
陈庚望刚从西地回来,那边是指定没人的,剩下的就是东地和北地,这也都不要紧,就怕往河里去了。
虽说陈明守会游泳,可淹死的不都是会水的吗?
陈庚望不急着去地里找人,先是把南河还有几个水坑水塘都挨着寻了一遍,确保人没往河边上走才多少放了心。
他不敢想这几个小的真要出了什么事,那妇人……
宋浦华跟着他大姐,满村子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人,看着他大姐每问一次,那脸色就跟着白一次,脚下越来越快,他心里头难受。
“大姐,你先回家等着,”宋浦华拿了主意,“我去北地找去,东地离得远,大哥得找上一会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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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也没办法了,只能点了头,却还是没回家等着,她没法子静下心来在家里等着他们,只能漫无目的的在村子里接着找,一个边边角角都不能落下。
陈庚望在东地找了个遍,刚迁到这边的几户人家也都问了,后头的干了的水井也没放过,都低着头往里喊了几声,确认这边没人,转过就去了最后剩下的北地。
果不其然,北地的那条小路还没走几步,瞧见大树底下的人了。
小姑娘正坐在地头边上哄着怀里的小捣蛋鬼睡觉,学着那妇人的模样哼唱着,移开目光往地里一扫,那个大的正蒯着小篮子撅着小屁股捡麦穗哩。
陈庚望教他们气得大怒,看那模样两步走上前就得动手了。好在宋浦华这会儿也到了,立刻跑过去跟着把人拦了下来,“先回去,先回去,大哥,小明实睡着了,大姐还在家里等着哩。”
小明安远远的一瞧见她爹,还有她小舅舅,兴奋地就差点儿蹦起来了,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爹的冷脸吓了一大跳,也不敢说话了。
宋浦华走过去把他那大外甥喊了回来,无需他多说提醒,两个小人都意识到了眼前的不妙,可也都不敢开口。
陈庚望一言未发,径直往回走,宋浦华忙把昏昏欲睡的小外甥从小姑娘怀里接过来,三人就这么跟了上去。
这么着,两大一小终于被陈庚望找着了,算是有惊无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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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头还算忍着怒的陈庚望,等人都一进了门,二话不说,一把从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手里夺过那篮子,高高举起猛的一下扔到地上,里头的麦穗儿和麦粒儿洒了一地,却还不解气,又一脚上去,那竹篮子被踢飞了,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院子中央。
宋浦华还没敢开口替他这两个小外甥求情,陈庚望就指了指墙角,冷冷开了口,“跪着去。”
陈明守自觉跪了过去,耷拉着脑袋,小明安见状,也跟着她哥跪到了一块。
这会儿,就宋浦华怀里的这个还坦然睡着,呼呼的。
家里头闹成这样,宋浦华劝不了,只能开口,“我去喊大姐回来。”
好在,陈庚望没再说什么,坐在凳子上闭了眼,宋浦华赶紧就去寻人了。
第 139 章
宋慧娟还在村里没头苍蝇一般找着, 她放不下心来,直到宋浦华抱着他那小儿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好像才重新活了过来。
“找着了?”宋慧娟忙接过正呼呼睡着的小儿, 脸上才终于露了笑。
“找着了,”宋浦华扶着她, 没忽视他大姐通红的眼眶,里面那即将涌出来泪直打转,“都好好的。”
“诶, ”宋慧娟话也说不出来, 低了头贴了贴她小儿的小脸蛋。
宋浦华心里憋着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没法子给两个小的求情, 只能把人扶回去再说了。
两人一进门,宋慧娟就注意到背对着她跪在墙边的两个孩子, 还有那一地的狼藉, 她心里多少明白了。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陈庚望这会儿就睁开了眼,看得那妇人一步一步走近, 端起缸子喝了口水, 还是一言不发。
宋慧娟进了屋把小儿放到床上, 又坐过去,可她也坐的不安生。
“起来, 教娘看看,”宋慧娟看着外头的两个孩子, 心里还是不忍住, 好容易把人找回来, 忍不住就把他们拉进怀里,好好摸摸他们, 仿佛只有这样心才能落到实处上。
陈庚望看见她这般模样,却还是不作声,只狠狠瞪了一眼这无知的妇人。
两个孩子不起身,宋慧娟只得把怜爱不忍的目光从两个孩子身上收回来,摸着他们的肩膀,望向里面的人。
看着她那双带着乞求的眼睛,陈庚望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怒气,看向跪在院子里的人,才缓缓开口,“你说。”
陈明守这时已经明白他这些日子瞒着大人带着他弟弟妹妹在外头跑到底让一直呵他护他的娘伤了心。
“娘,是我错了,”陈明守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他娘,带着哭腔跟他娘认错,“我不该带着明安跟明实乱跑,我知道错了。”
这话像是在宋慧娟的心里扎了一刀,她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就落了下来,一把把她这个两个孩子揽进她的怀里。
她哪里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去做什么了?为着几粒麦子,大的抱小的,在那扎人的麦茬子里不知道怎么一粒一粒捡起来的。
这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宋慧娟无声落泪,被她揽进怀里的小姑娘抽抽噎噎的跟她认错,“我也知道错了,娘别哭,别哭。”
那两只小手也顾不得给自己抹泪儿,只慌乱的想着给她娘擦。
陈明守听着他娘的抽噎声,趴在他娘怀里眼睛通红,搂紧了他娘的腰,把自己沾了泪的脸藏了起来。
“慈母多败儿,”陈庚望狠狠瞪了眼哭作一团的妇人,撂下这么句话转身就走了出去。
宋浦华怎么看得过去,走过去先把小姑娘抱起来,拍了拍他大外甥,两个人拉着他大姐起了身。
“莫哭了,”宋浦华哄着怀里的小外甥女,拿着布给她擦小脸儿,“哭得多了可就长不好看了。”
陈明守自己懂事的洗了脸,拿了湿帕子给他娘擦脸。
宋慧娟随意擦了擦,把她这还不满九岁却已经知道百般替她着想的大儿揽了过来,“娘都知道,娘也不怪你。”
叹得一口气,心里还是沉甸甸的,“你们还小,家里哪儿也不用操心,吃穿都有,娘就想着你们平平安安的就成。”
“跟我去姥爷家罢?”宋浦华打岔,“你大舅舅刚盖了新房子,利亮的很。”
小明安已经缓过来了,注意力跟着转移,眼睛亮晶晶的,却也不敢说了,只巴巴的看着她娘。
这是她惯用的小手段,对着宋慧娟有用的很。
陈明守想的多,他和明安走了,小明实还是没人带,“明安去罢,我在家。”
“哥也去,”小明安从宋浦华怀里跳下来,巴巴朝他跑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守摇头拒绝,“我在家看着明实,等伏假再去。”
这样一来小明安的兴致就不那么高了,她还是黏她哥的,就她自己一个人多不好玩。
“我也不去了,”小明安蹭到了宋慧娟的怀里,小脑袋瓜里又冒出了新主意,“小舅舅留下?”
“没把你们带回去,任务没完成,你姥爷指定不满意我,要是我还留下非得说我不成,”宋浦华笑了,他这小外甥女脑子瓜转的快得很。
“不说,姥爷不说,”小明安哪里见过发了火的老宋头,每次去见的姥爷都是笑眯眯的,要啥都给,最惯着她了。
“你们跟我回去不就成了?”宋浦华继续诱惑道,“把小明实也带回去,咱们一块儿,等你爹你娘忙了就去接,这多好。”
小明安又被说动了,转头拉着她哥哥的手就开始了,“小舅舅说得好,咱都去,把小捣蛋鬼也带上不就成了,我都想姥爷了。”
这下子陈明守也坚持不住了,看向了他娘。
宋慧娟的心被今天这么一通子事闹得还不安宁,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好在,去也去不了几天,地里的活剩的也不多了。
“成,想去就去罢,”宋慧娟松了口,“只一条,去了可别闹着买这买那,瞎花钱,夜里该睡得睡,好好听小舅舅的话。”
她说着,她那闺女就一直点着头,这会儿子又好了。
宋慧娟见都好了,也不闲着,拿起扫把,把落在那院子里的麦粒儿扫到了一堆儿,她那大儿也跟着蹲下来,娘俩一粒一粒捡起来。
“晌午娘做杂面吃罢?”宋慧娟端起簸箕,把多余的土抖出去,“吃面茄子?”
“嗯,”陈明守就站在边上守着他娘。
麦粒混着泥土,压的很沉,宋慧娟一下下颠簸着,最后扫出两捧的麦粒,她把这两捧麦粒倒进了粮仓里。
她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两个孩子是怎么收拾干净的,那大簸箕陈明守面前能抱起来,可使起来也不大好用,只怕是用手一粒粒捡的。
宋慧娟挖了一瓢白面,混着豆面和了面,宋浦华抱着刚睡醒的小外甥跟着那两个大的去了自留地。
摘两个茄子,削皮洗净,切成细长条,裹上一层面,等锅里的面煮的半熟再下锅,稠糊糊的,出了锅再撒上一把子荆芥。
陈庚望还没回,宋浦华就有机会坐下给他大姐烧烧锅,有孩子在总是热热闹闹的,怪不得他爹要他把这个小的带回去。
等饭快要出了锅,宋慧娟就喊了在院子里玩儿的俩孩子,“别玩儿了,去地里喊你爹,该吃饭哩。”
小明安立刻就停下,拉开门就往外跑,陈明守也跟了上去,他还是不放心小姑娘一个人就往出跑。
陈庚望果然还在地里,一下下扬着麦场,麦皮子随着风飘起来,湛蓝的天儿被掺进了黄皮子,和脚下的黄土地相连。
小明安远远地一看见人就喊,“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陈庚望没答应,她就继续跑,也继续喊,“爹!回家吃饭!”
直到陈庚望朝她摆摆手,她也不像往常头一扭就跑回去了,专门跑到她爹身边,笑眯眯的跟她爹说,“我和哥等吃了饭就跟小舅舅走,对了,小捣蛋鬼也带着。”
陈庚望知道这是那妇人同意了的,不然这小姑娘也不会这么快被哄好了,一边扫漏在袋子外地的麦粒儿,一边嘱咐,“去了姥爷家乖乖的,你都当姐了,记得看好明实。”
“知了,知了,”小明安一听他也要说那些话,头也不扭就往回跑,倒还没忘正事,“快点,娘叫你吃饭哩。”
跟在后头的陈明守见小姑娘蹦蹦跶跶的又跑了回来,拉着她的小手两人就朝家里跑,风灌进嘴巴里,笑声被风呼地带出来,多远的地方都听得见。
陈庚望回来后,宋慧娟炒的菜也刚端上桌子,这时节没什么吃的,都是跟着老天走,地里收了啥就吃啥。
两根黄瓜,切成片,伴着自家腌的皮蛋,也是一道凉菜。
再拿四五个鸡蛋,和豆角一炒,肉没来得及去割,好在有鸡蛋。
大大小小围了一桌子,宋慧娟抱着怀里的小儿,自己吃上两口,就得看看他。
他们仨,都是过了一岁宋慧娟就给断了奶,饭煮的软和点,拿着小勺子一下一下的挖着,也能吃进嘴里。
等饭吃过,也没法子停下歇歇,地里的麦子不等人。
陈庚望碗一放,和宋浦华说两句路上慢些的话,人就出了门。
宋慧娟正在灶屋收拾着,等她捯饬干净,一进屋,大大小小都挤在西屋的圆木床上睡着了,连她这个弟弟也搂着小明实睡的呼呼的,仿佛没长大似的。
宋慧娟拿着薄被子无从下手,他们睡得歪七扭八的,小明安睡在床头,明守倒对着她,她这个弟弟还知道翘着腿把人拦在里头。
只得把东屋里的被子拿了一床,这才算是都盖上了。
宋慧娟把几个孩子的衣裳收拾好,尤其是她那小儿的尿布,最是不能少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捡了一篮子鸡蛋,一齐放在桌子上,忙着这才拿着布巾下了地,也没叫醒他们,悄悄关了门就走了。
宋浦华是被他小外甥扒醒的,迷迷糊糊的,身上一股热意,低头一瞧,真是发了大水了。
对着睁大了眼瞧他的小外甥宋浦华是哭笑不得,好在他这小外甥还知道把他叫醒,总没有波及到床上的被子。
他忙拎着小家伙就下了床,给擦干净又换了尿布之后,把人重新放到床上,他这才对自己的衣裳发起了愁。
索性他也没啥事,干脆打了水洗了,这也就之后光着膀子抱着人坐到了太阳底下。
等到三四点,人都睡醒了,宋浦华背上包袱,抱着小外甥,带上那两个大的关了门。
至于那篮子鸡蛋哪儿来的还放哪儿去,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拿,这几个孩子都正个的时候,用的地方自然也多。
半大小子,带着一串正好玩儿的,顺着树,踩着下头的影子,一蹦一跳就拐了回去。
第 140 章
几个小的一走, 这座院子里就剩下了两个大人,空荡荡的。
宋慧娟晚间回来,一推开门也没人巴巴跑过来喊她一声娘了, 做饭时连水也舀多了一瓢,好像做了这么年的饭白做了, 这会儿连个准儿也拿不准了。
饭还是做多了些,宋慧娟把饭做好,自己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等人回来。
等天都黑透了, 才听见门被人咯吱一声推开, 她下意识的起身去看,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只有他一个。
陈庚望注意到那妇人满怀期待的看过来, 短短一瞬间那股精气神儿就散了,转身进了灶屋, 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洗洗手, 吃饭罢。”
陈庚望三两下洗了手,坐到案桌前等那妇人端来了饭, 干了一天的活儿, 肚子早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大口吃着, 那妇人却是无精打采,窝头碰都没碰, 端在手里的粥也只喝了两口又放下。
“饭吃了,”陈庚望把她失魂落魄的模样都看进了眼里, 也庆幸今天那几个小的没出事, 不然就依着眼下这妇人的样子, 日子还如何能过下去?
闻言,宋慧娟眨了眨眼, 心神被唤回来,她重新拿起筷子,端起面前的碗,又喝了两口。
陈庚望看不下去,从馍筐筐里拿了个窝头,往里夹了几筷子菜,就塞了过去。
宋慧娟被塞了个窝头,怔了怔,眼睛从从远处收回来,落到面前的案桌上,笑着说,“吃不下。”
她那笑落到陈庚望眼里只觉着苦得很,他强硬起来,“明儿还干活哩。”
说罢,自己也就吃了起来。
宋慧娟看了看手里的窝头,终于放到了嘴边,半晌才吃完。
她饭量小,吃的本不算快,但和一顿要吃三个窝头的陈庚望相比,还是快着的。
碗放到锅里,等着陈庚望吃完,随意坐在灶下一根一根的收拾着柴火,动作迟缓。
陈庚望看在眼里,等他吃完,又开口说,“烧锅水,身上痒得慌,得洗洗。”
这样说,那妇人也还是缓了缓才反应过来,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起了身刷锅。
不用她应一声,陈庚望就去井里打水去了,好得把水缸填满,烧上一大锅,够洗了。
等那水缸填满,锅也刷干净了,听着水砸在锅里的声音,由脆到闷,就知道那水少说也添了大半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脱了单褂子,拿着斧头劈柴,那汗珠儿从头上滚落,一使劲那胳膊上的腱子肉就露了出来。
锅一直烧着,外头劈柴的声音就一直响着,直到宋慧娟在里头喊了声,“烧好了。”
外头的人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斧子,柴火一堆,拿起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抹掉头上的汗,去井边打了小半桶凉水拎着就钻进了灶屋。
宋慧娟把暖瓶起好,又一瓢一瓢往桶里添,添了大半桶热水,男人走过来手往里一伸,温度正好。
拎到里屋,倒进大木盆里,这么来回拎了三桶,才是作罢。
宋慧娟刚坐在院子里凉快会儿,里头的人就出来了,走过她身边时,说,“进去。”
“等过几天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我再洗,”宋慧娟没有起身,拿着蒲扇轻轻摇着。
“你去洗去,”陈庚望脖子上还搭着那块布巾,“我去南河。”
话说完,也不等宋慧娟应声,人就关了门了。
水已经烧好了,就是不用柴也已经烧成灰了,宋慧娟起身进了里屋。
散了头发,解了衣裳,温热的水很是解乏,疲累的身子得到舒缓,宋慧娟靠着盆就打起了盹。
等陈庚望踏着月色重新推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盆里闭着眼的妇人,满盆的黑□□在水上,围着她那被月亮照的太过白净的身子。
这一刻,他发觉她身上突然多了点从前没有的,或者是他从前没发现而已。
陈庚望缓步走上前,弯下身子,手上一用劲儿,人就被他抱了出来。
“回来了?”惊醒的妇人睁开眼看到是他,这么淡淡问了一句 ,低头看了看地面,视线触及到那双粗壮的胳膊,她没再动。
这时浑身湿热的男人哪儿还顾得上回答,把人一下子放在床上就扑了上去,湿淋淋的长发散落在床上,随着人的动作起伏波动。
日落而息的地方,夜里格外静谧,青蛙□□的声音不绝,蝈蝈蝉鸣更是不停,间隔重复,从天黑到天亮。
公鸡打鸣,天就亮了。
陈庚望醒得早,手一动才发现胳膊上揽着的细腰,腿上的那股子麻劲儿提醒他身上猛然多出的重量,他弯了弯胳膊,把人带的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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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都生了三个了,她还是那么瘦,那腰上好像从来没长过肉,腿上也瘦,他一把就能掐的过来。
陈庚望感受着从那身子上传递而来的热量,重新闭上了眼,慢慢感受着格外不一样的早晨这样安静的日子他们没过过几天。
太阳大块大块的照到屋里,把宋慧娟刺醒了,手下意识的去挡光,可人一动身上就难受了,腿上的酸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昨夜的事儿她虽然记不清楚,但印象还是有的,偏过头,摸到被子下放在腰上的大手,轻轻拨下,继而又撑着身子去解救被男人挽在手里乱作一团的头发。
骤然贴近,温热的鼻息,一呼一吸之间,打在他的喉结上,陈庚望终于睁开了眼,打开了手,“醒了?”
“嗯,”宋慧娟这就直起了身子,忍着酸痛利落的套上汗衫,开始收拾自己。
陈庚望把她的动作都收进了眼里,也跟着起了床,男人的动作总是快,衣裳一套,蹬上鞋子就出了屋。
宋慧娟最后理好头发,编成辫子,一手按着头发,一手压着簪子,往里一插就固定好了。
床上的被子得晒晒了,宋慧娟擦了绳子,一床一床抱出去,搭在外头。
“做饭去,”从茅房出来的男人见她还要继续,两步走过去就要伸手。
“洗洗手,”宋慧娟没递给他,手上一扑,被子就搭了上去。
男人打了水,洗了手,擦净,转而进了西屋,一趟把被褥连带着一起就扛了出来。
宋慧娟也进了灶屋,开始忙活两人的早饭。
这样两个人的日子连过了三天,陈庚望是食饱餍足,宋慧娟却捱不住了,白天天一亮就得去干活,夜里头又折腾的厉害,教她实在累得喘不过气儿。
这天夜里刚熄了灯,人就又扑了上来。
宋慧娟不想再折腾了,自觉把双手挂在男人脖子上,轻轻开了口,“疼的慌。”
这话一说出来,男人立刻就不动弹了,抬起了贴在她脖颈处的头,挪到她面上,停了片刻,才问,“还疼?”
宋慧娟由着他看,自闭了眼,劲儿一松,头彻底倒在了枕头上,“教我缓缓罢。”
男人见她难以承受,想起崔大娘说的话,还是停下了,把被子拉了上来,给两人盖住了身子。
打最小的这个孩子来了以后,这档子事陈庚望就少了多了,没想到一年多了稍微重点还是受不住。
陈庚望把人揽进怀里,听着她轻轻缓缓的呼吸,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肩,俩脑袋就凑在了一起。
自打宋慧娟夜里说了一回,陈庚望就又安定下来了,她也就好过多了。
又过了两天,地里的活儿终于忙完了,粮食该交的交,该分的分,今年这一茬麦子收成不错,家家都欢喜,连小孩子的脸上也都添了笑。
终于,宋慧娟见着了她日思夜想的仨孩子,没陈庚望在身边,三个小的在大宋庄真是撒了欢儿了。
麦假没几天了,又赶着谷正芬有了身子,宋慧娟不叫他们再留下来添麻烦,这边一堆事还忙不完,当天就把人带了回去。
等到了伏假,去了几天,宋慧娟给未出世的小侄子做了一整套的衣裳鞋子带去,全家都盼着这个孩子给添添喜。
更喜得是九月里宋浦华得了先生举荐,说是让他准备着参加十月底的高考,满打满算一个月的时间,宋浦为专门借了辆洋车子,每天晚上下学去接他。
家里的大事不少,陈庚兴九月底成了家,还是曹台村的那个。
这一次没等新媳妇过门,张氏就张罗着把新房子盖好了,专门迎这个新媳妇,孟春燕来说了两次,见宋慧娟不掺和也就作了罢。
宋慧娟对他们弟兄三个的事不多问,也不管,陈庚望自有他自己的主意,何况连分家这样的大事她也是一句话都没有,更遑论如今家都分了十来年了。
陈庚兴分的宅子就在老宅后头,属这个离得最近,没俩月,那边就传出了好消息。这是后
话不提。
宋慧娟的心不在那儿,也不关心这些,倒是孟春燕一提起来那偏心的婆婆就嘟囔个不停,宋慧娟只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忙着带这仨孩子,还有地里的活儿,都是忙不完的事,哪还有空操心那些?何况她自己还有更要紧的事哩。
等到了十月,宋慧娟明显做事小心了不少,一岁半的小捣蛋鬼扒着她的腿要抱,她也不敢抱,只弯着腰牵着那双小手。
没有被抱,那脾气极大的坏小子头开始也不气馁,只当是两人玩儿,又扒着腿往上缠,手脚并用。
可来来回回折腾几次都没成功,坏小子就真不乐意了。
看见那主动伸过来的手也不给牵了,自己扶着门,一脚跨过门槛就走了。
宋慧娟看得想笑,跟上去就瞧见那小儿对着蹲在地上写字的小明安又开始了。
小明安不明所以,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把圆滚滚的小人儿抱起来,勉强着抱进了屋。
“娘,坏小子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