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夜间, 宋慧娟等陈庚望吃过饭,把灶屋收拾妥当后照看着两个孩子睡下又接着纺起了线。
现下她每日晚间纺线,白日织布, 也是能忙得过来的。
人不能闲下来,一闲总是容易生事。
她是忙的脚不沾地, 可有人却闲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收好线,拿着煤油灯走到床边看了看两张圆乎乎的小脸,为他们上上下下掖紧了被子, 这才坐到床边。
她这边连衣裳刚刚脱下, 那原本坐在桌边也忙碌的男人便一步一步走近。
宋慧娟不知他这几日忙的什么,但比着前些日子是好了很多, 也不是早晚见不到人了。
她打了个哈欠,侧身躺下, 煤油灯还放在床边的桌子上, 等他上了床再熄也来得及。
感受到那双大脚从床尾踏过, 直到那人重新出现在视线里钻进了被子,宋慧娟才翻过身吹熄了灯。
冬日里天冷, 宋慧娟一个人顾不住两个孩子, 因此这时小明守还是跟着陈庚望在睡, 她也就能守住小明安了。
比着还是夏日里要好得多,小娃娃本就体热, 再加上陈庚望不论哪日都热的很,小明守也就不黏他了, 宋慧娟自然也放心给他自己盖一床小被子了。
宋慧娟自打有了这两个孩子, 每个夜里睡时总是要侧着身看了又看, 时间长了也就总这样侧着身入睡,只是每日早起要拍一拍胳膊。
这夜同样也不例外, 宋慧娟迷迷糊糊睡了去,不知才睡下多久,她又被人抱了起来。
自打那日之后,陈庚望过不得两三天总要折腾上一回,宋慧娟刚开始念着他辛辛苦苦打了那织布架子还忍他一忍,但这几日见他愈发不节制,她等他折腾了一回就起了身洗漱。
这时候,还不是下一个孩子该来的时候。
白日本就忙了一天,夜里又睡不好,她也累得很,湿了毛巾给自己擦过,这才去给他擦。
陈庚望本来还有些气,对这妇人的没规没矩,可见她困得眼也睁不开还是打了水来,他又气不起来了。
一把把她拉过来,“睡罢。”
说罢,看得那妇人使劲睁开了眼,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陈庚望那点子体贴的心意彻底被她这一句话搅散了,她当自己是个……
可陈庚望的气是撒不出来的,那妇人的眼睛挣扎几下,眨得他心里痒得厉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把那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摸着这瘦得硌人的妇人,陈庚望心里也叹气,该是让她歇上几年,这幅身子还是得补。
第二日,宋慧娟眼下的乌青减了不少,前几天甚是严重,她还是觉着那档子事还是耗人得很,但他不停她也说不得。
过了两日,她觉着身子好了些,原本她已是无奈,可接连几日都不再见他折腾,宋慧娟便松松快快的睡了好些日子的好觉,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再说,自打有了这架织布架子,宋慧娟踏出这门的次数愈发少了,唯有赶到年关或是时节回一趟大宋庄,除去往日下地上工。
人一忙起来,日子似乎也过得快了,不知不觉一年盛一年,两个号孩子也是风吹一般长得快。
又一年,明守虚岁满了五岁,已经是个小大人儿了,连小明安也是吃了三年的饭了,话儿也说不停了。
这一年教宋慧娟记挂的还是她那在外当兵的大弟弟,好在今年他终于能回家来见一面了。
这二年,宋浦为在家已经有个顶梁柱的样子了,他平日里有了空就去跟着乡里的于师傅学做木匠活儿,现在手里也有个样儿了。
至于宋浦华,这二年也不小了,跟着老宋头和宋浦为也上了工,老老实实和种地的能手学习,如今自己挣了公分,家里吃的粮食总是够的,也不需宋慧娟担心了。
宋慧娟知她这三个兄弟都上进,满心为着家里活,她次次回去,总要他们为自己努把劲儿。
虽说眼下木匠这活儿吃香得很,可她知道过不得几年只怕就够不着了,到时候机器多得很,两只手的人怎么干得过不眠不休的机器哩。
但她一个一辈子没出过门的妇人又哪里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她的兄弟一辈子不愁呢?
大约是没有的。
原本她劝浦为也去当兵,这多好的一件事啊,可他硬着头皮愣是不答应,死活不肯出去。
其实,他要是也能当兵再好不过了,家里是不要担心吃穿的,她时常去看顾着,总也是能过活的。
可他那犟脾气上来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任宋慧娟怎么劝就是不肯应。
宋慧娟劝了一年都没劝动,只得由着他去做木匠,好在现在他自己也能做些活儿了。
现下就是不知宋浦生回来了劝得咋样了?
腊月二十二那天一早,宋慧娟照看着陈庚望和孩子们吃了饭,便带着两个孩子在灶屋里为着二十三准备物什。
到了九点多,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喊她,“大姐!”
接连几声,最开始宋慧娟只听到了宋浦华的声音,可仔细听了才发现还有另一道声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原是宋浦生回来探亲前已经寄了信来,只他在信里没写具体哪天到家,没想到赶着这时候了,正好一家子还能赶得上过了小年夜。
宋慧娟反应过来时,她脚下的两个孩子早已跑了出去,他们是识得宋浦华的声音的。
连陈庚望也起身要出去迎,只她愣住了,那双脚一动不动。
陈庚望走到她面前停下,看了看那早已泪流满面的妇人,从善如流的从她的口袋掏出一张帕子揩去了那面上的泪水。
感受到在脸上的擦拭的手,宋慧娟才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夺了那张帕子,匆忙擦了泪和身旁的男人一并走出了门。
宋浦生和宋浦华一进院门,就看见两个小娃娃朝他们奔了过来,他弯下腰,一手抱了一个,“你是明守,你是明安,真是长大了……”
“你是谁?不能抱我!快把我妹妹放下!”小明守挣扎着,奋力拍打着这个紧紧抱住他的男人,他对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还是很有警惕心的。
“我就是你的大舅舅啊,”宋浦生还是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你不是一直说要见我吗?”
“啊?你是我大舅舅?”小明守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试探道,“那你咋证明哩?不能你说啥就是啥了。”
“证明?”宋浦生哈哈大笑,“去年你生辰我可是给你寄了一个绿书包回来,你还记不记得了?”
小明守一听,两只眼睛都亮了,很快又害羞起来,头一次见他崇拜的大舅舅没想到居然没认出来。
小明守有些别扭,还好跟在他们身后的宋浦华终于来解救他,把他接了过来,“三舅舅作证,这真是你大舅舅。”
反倒是小明安许是还小,她又不认生,由着这个大舅舅抱,不哭不闹。
宋浦生也不介意,抱着怀里的小女娃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同她说话。
院子哪有多大,几步路的工夫,宋慧娟擦去了眼泪走出门,终于看见了在她心里挂了三年的人。
宋浦生快步走到宋慧娟跟前,高声喊道,“大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诶,诶,”宋慧娟忍不住抬头仔细看他,看他胖了还是瘦了,黑了还是白了……
“大哥,”宋浦生由着他大姐打量,对着身旁那个愈发俊伟深沉的男人喊道,他不在家的这几年少不得他的帮衬。
陈庚望点点头,宋慧娟这才接过了小明安,几人又坐到屋内。
陈庚望和宋浦生坐着说话,宋慧娟忍着心里的话儿,听他们说那些她不甚懂得事,她只顾着看他的脸,看他的手,比着去时显得更沉稳了。
她只觉得只怕那苦也是不少吃的,好在现在回了家,她该是做些他爱吃的菜。
但这爱吃的菜是很难想的,那时候能填饱肚子尚且不易,哪里有什么爱不爱的?
晌午吃饭时,他们仍说着她不懂的话儿,但她仍然很用力的听,努力的理解,然后一直为他夹菜,夹了他许久没吃过的野菜鸡蛋,夹了刚做的白面馍馍……
直到这饭吃完,她也
是闲不下来,而后终于等她忙完,话没说上几句,了了说了几句宋浦为和宋浦华以后的日子,人又要走了。
明明是他们姐弟几个见面的日子,可真正能说的话又那样的少,少得她心里盼着数着,还差几天到初三呢?
在男人看来现在日子似乎越过越好,这妇人一日比一日贴心,那身上穿的,脚下踩的,无一不是那妇人坐在院子里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此刻,那妇人正坐在那织布架子前忙,两个孩子也没出得门去耍,一个个围在她身边。
天上接连不断的飘着雪,不到一个上午就填满了整个院子。
“娘,雪啥时候能化哩?”明守从火炉边上爬起来,望着一直不停的雪发了愁,他还等着明儿去姥爷家呢,那个一直被他的舅舅们提起的当兵的英雄舅舅他还没见过哩。
“还不知哩,得等到晌午再看看下不下了,”宋慧娟抬头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心里也直嘀咕。
“唉,”小明守小大人儿似的叹气,小明安听了也跟着唉声叹气。
宋慧娟被他们这模样逗得想笑,摇了摇头手上又继续推起来。
这雪下得大,也不知道要下多久,她盼着早些停,总要她明儿能赶回去见见他。
第 102 章
这雪下了足足一天并一夜, 到了初二的凌晨才堪堪停下,入目净是白茫茫一片,刺眼得很。
宋慧娟早早醒来, 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子,暖好衣裳, 这才下了床,推开门一看见脚下那一掌厚的雪便没忍住叹了气,今儿这一趟路怕是难走。
见外面久久没传来动静, 那原本还在床上躺着的男人几下穿了衣裳走到门边, 低头看了眼教这妇人呆住不动发愁的雪,二话不说套紧了鞋子就拿起了门后的铁锹。
他知道她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 手上的动作也很快,不出几分钟, 一条从堂屋门前通到灶屋的小路就被他铲了出来。
宋慧娟把他忙碌的身影看在眼里, 心里又燃起希望来, 他是最讲规矩的人,这路再难走也是能回去的。
如此, 她的心又定了。
陈庚望看了眼那弯下腰去灶屋忙活的妇人, 便继续铲起院中的雪来。
等小明守一醒跑到院子里一看, 才发现地上那层厚厚的雪已经被他老子铲到了墙根下,再走到院门往外看, 连门边的那条路上也被他老子铲了个干净。
此时,这路上不拘陈庚望一人, 家家户户的男人都在门外拿着铁锹铲雪, 这似乎是他们约定俗成的, 无需特意通知。
尤其又赶着这一天是大年初二,家家户户的妇人都是要回娘家的, 是以一早男人们就开始忙了起来,家中的妇人们也不停闲,不是在照看着孩子们,便是在灶屋内忙着做饭,那一缕缕炊烟也从烟囱里冒了出来,渐渐融到了那灰白色的天空中。
屋外的男人们扫着雪,嘴上说着话儿,娃娃们便趁大人稍不注意就聚在一起打起了雪仗,扔的哪儿都是,好好的棉花衣裳一旦沾了雪立即就瞧不见了,那衣裳便被雪化作的水浸湿了。
有得那小娃娃被雪投进了脖子里,也不气馁,哼哧哼哧汆着雪团子继续战争,可就怕碰上那娇气的小姑娘家家的,被人砸中后揉着通红的眼睛就跑回去找了自己大人。
这时,大大咧咧的男人们还没有注意到娃娃间的战火,若是那小姑娘的老娘是个老实的,小子们就此逃过一劫,可一旦遇上个泼辣的,他们也只得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到家中还逃不过家里大人的一顿收拾。
这样的事发生多了,娃娃们就长了记性,从此后就不大带着那人一齐耍了。
好在,现下他们这一片住的多是和陈庚望岁数相当的人,娃娃们自然也差不了几岁,玩闹起来也不是那泼辣不饶人的。
这些个臭小子们一旦脱离了大人的看管,那真是狗都嫌,不一会儿都滚到了雪地里。
他们一个个耍的开心,只把出来喊人回家吃饭的妇人们见了气得不轻,揪着那耳朵就骂,“成天玩儿,我看你等会咋去你姥姥家?光着屁股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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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妇人跑出来,接二连三的妇人便都听见了动静,跑出来一看,又是闹得一场鸡飞狗跳。
小明守倒没等到他爹娘出来喊他,他就心虚的往回跑,可一进门,就见那檐下正站着他老子。
一句话不说,也叫他乖乖认了错。
他老老实实的走过去,拽着衣摆低着头认错,“我再不贪玩了。”
说罢,头顶上却并没有传来声音,他更老实了,松开了衣摆。
“咋了?”宋慧娟听见他的声音,走出来一看那浑身湿透了的小家伙,也不打算替他求情了。
小明守听到他娘的声音,却没等来下一句,也知他今儿犯的错实在太大,把他娘特意给他做的新衣裳弄湿了。
宋慧娟看着湿透的小家伙,心里生气却还是怕他生病,只得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陈庚望无需低头就能强烈的感受到这妇人的视线,冷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这样顽皮,丝毫不知道珍惜你娘为你点灯熬油做衣裳的心意,打今儿归了家起罚你三天不出门,夜里好好看着你娘纺线织布,去换了衣裳。”
小明守得了话,连头也不敢抬了,轻手轻脚进了屋去。
宋慧娟看得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觉得陈庚望的话太重,他不过是个还不满五岁的娃娃哩。
看了眼陈庚望,叹着气又跟着小明守进了屋,只留下站在原地的陈庚望被这妇人气得要跺脚。
宋慧娟对他的不满毫不知情,她只顾着给小明守换衣裳,生怕再晚一会儿要冻病了。
一边给他擦着身子,一边唠叨,“觉着冷不冷?也不敢病了……”
小明守看他娘这会儿似乎也不生气了,满满的都是为他好,少不得保证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去玩了。”
宋慧娟摸了摸他身上还好,心也就放下了,听他这样懂事,满心的安慰,“你爹训你不是不许你出去玩,只是玩也得把你自己记在心里,要是真生病了自己遭罪不说,娘只怕也跟着你难受。”
这话或许对别个五岁的孩子还是早,可宋慧娟知道对她这个大儿子不早,他是能听明白的。
果真如此,小明守听了宋慧娟的话,老老实实扑进了她的怀里,紧紧的抱住她,喃喃道,“我知,我知了。”
穷人家的孩子当家早,这话说得一点也错,虽然他们家在这陈家沟算不上多穷,但也算不上富,只能年年有的吃有的穿已是很好了。
更多的或许是受陈庚望影响,小明守小小年纪已经显出了在同龄的兄弟间拍板做主的样子了,说话时那道理也是一套一套,但他年纪小,还比不得他老子深沉老练。
早间,他们在家吃过了饭,又把提前备好的东西放在架子车上,这才准备出发。
村里的小路还有人清扫,一旦走到了田里,那厚厚的雪便只能踩在脚下了。
陈庚望在前拉着架子车,宋慧娟在后面推着,为了路上好走些,他们特意绕去了其他村,只是稍远些,但速度并不慢。
幸好,这时太阳慢慢从白云后面露出来,照在地面上,许是用不了多久雪就能慢慢化了。
他们一家四口赶到大宋庄时,时候已经不早了。
宋浦生带着两个弟弟早几日就备好了过年的物什,他好容易回来一趟,总是要尽一尽自己的心意的。
宋慧娟刚到了门口,早已在等着他们的宋浦华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齐把架子车推了进来,“大姐,大哥。”
那架子车的两个孩子一见宋浦华便忍不住了,大声喊着小舅舅要他抱下车,他们对这个小舅舅是很黏乎的。
宋慧娟也插不上手,看着他们跟着宋浦华进得屋去,也只得拿着东西一齐跟上。
东西卸下,陈庚望看着他们娘仨一个比一个乐呵,也弋㦊
随着宋浦生宋浦为进了屋内。
他们坐在那屋内继续谈着宋慧娟从不知晓的事儿,她在灶屋看着他们的舅舅们忙活,孩子们跟着宋浦华玩够了,便又都被他们许久不见的姥爷带着去耍小木剑了,连小明安在这儿也有许多玩具,家里的那些也都是老宋头做的,每次回去孩子们抓着新奇的东西都依依不舍,每每再来老宋头总有法子又折腾出新的,等着他们的到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浦为现在长得很高了,这次浦生一回来,仔细看着两个人不相上下了。
他的手艺比着老宋头只有更好,做出来的东西却没那么新奇,但对这时候的娃娃们来说已是很好了。
宋浦华虽说现下个头比不过他大哥二哥,但也是和老宋头差不多了。
如今,再坐在这间灶屋里,早已不用她围着锅台转了,她转的地界儿早已经换了……
吃饭时,他们家仍是热闹的,尤其是又添了两个孩子,正是好说话的时候。
“大舅,我以后也当兵!”小明守听了他大舅舅的太多的事迹了,在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出几个当兵的人哩?可他大舅舅就是一个,还干得可好了!
“真有勇气!”宋浦生拍了拍他的小肩膀,鼓励道,“大舅舅希望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才能长得又高又大,才能好好保护你娘,还有小明安。”
小明守郑重点头,“我知,娘说过了,我一定好好保护娘和妹妹!”
他这样稚嫩的声音,不会让人轻看,只会愈发知晓他的懂事乖觉。
小明安被老宋头搂在怀里,她对这个大舅舅还是很好奇的,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看,极为仔细。
这顿饭吃过,他们并不忙着要走,宋慧娟也并不急着要和她的兄弟们说话,这次回来是能住上几天的。
太阳虽比着早上大了些,但化雪还是比下雪冷的,老宋头生怕两个孩子冻着了,拉着他们坐在屋内烧了炉子。
小娃娃正是好动的年纪,满屋子打转,不一会儿就热得闹着要脱衣裳了。
总是宋慧娟劝了,这才把炉子熄了,晚间再点也是更好些。
宋慧娟轻轻拍着在她怀里昏昏欲睡的小明安,听他们的爹说起了一件被搁置了太久的事。
第 103 章
那边宋浦生陪着陈庚望说话, 这边老宋头看着他大闺女,想了半晌,还是开了口, “老大今年到岁数了,该是寻个姑娘家了。”
这话叫老宋头一个当爹的大男人和他闺女说, 也实在是头一回了。
几年前,有人相看中了他大闺女,那媒人也是先与他说了, 他那时既当爹又当娘也只得他仔细探听了人家男方家的情况, 自己觉着不错,却还是对着自己的闺女说不出来, 才使媒人探了他大闺女的心意。
直到他大闺女自己点了头他才放了心,却还是托媒人把人带来叫他见了一面, 那才是安了心。
如今, 这大儿好容易回来一趟, 一身军装意气风发的,教那早已蠢蠢欲动的媒人知了后便见天儿地往他这儿来。
他自己私心里自然盼着孩子们早些成家立业, 只是他那大儿不是没瞧见他家那条路上的情形, 却还是不吭声。
是以, 老宋头这才对着他大闺女开了口,宋慧娟一听, 宋浦生现在也正是这个年岁,便点了头, “您可问了浦生?”
老宋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背也佝偻了下来, “还没,我瞧着他怕是不大愿意。”
“咋了?”宋慧娟很是惊讶, 她从未想过她这个大弟弟的会对他的婚事有什么意见。
问了,老宋头也是不知,他直摇头。
宋慧娟心里也是奇怪,只得宽慰她爹,“我问问他,正好在家。”
这事宋慧娟放在了心里,等着下午吃了饭,宋慧娟看了眼那道在灶屋里忙着给她爹烧水的身影,才走了进去。
宋浦生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见他大姐一个人来,便知她是有事要说,放下的手中的瓢,“大姐。”
宋慧娟走到他身边看着他手上那一层厚厚的茧子,心中一酸,别过了头。
宋浦生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沉默了一会儿,手上不停,把瓢里的水倒进暖瓶中。
这短短一瞬的时间,能让他们用尽力气按下了心中那波澜起伏的情绪,继续成为一个大人。
宋慧娟微抬着头,先一步坐在了门边,拍了拍身旁的小凳子,示意他也坐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部队里咋样啊?”宋慧娟打量着他那晒得很黑很黑的脸。
宋浦生听她又问,便笑了,“你又忘了,问了我三遍了。”
宋慧娟经他一提醒才想起来,“我问过了?”
“嗯,”宋浦生却也没有不耐烦,又和这关心的他的大姐说了一遍,“吃的都有,开始不咋好,但填饱肚子不是事,现在我也是老兵了,连肉也有……”
宋慧娟听着他描述的一切,脑子里也不禁跟着他想象起来……
她哪里不知她这个大弟弟是报喜不报忧的,她没法子,只得让自己去相信那他说的千般万般的好。
话了,宋慧娟才开口问他,“那部队里可有你中意的姑娘?”
闻言,宋浦生便知晓她的来意了,笑了笑对他大姐说,“都是糙得不得了的兄弟,哪有姑娘家家的?”
“唉,”宋慧娟的视线从那满天的黑转过来看他,“这些日子外头的情形你可瞧见了?爹的意思你也知道罢?”
宋浦生点了点头,“我知,只是我还没想过这事。”
“好容易回来一趟也得想想,你岁数也不小了。”
宋浦生按着年岁也有二十一了,按着现下他们这里的规矩,如今这年纪正是说亲的好时候,若是今年能定了亲,等上一两年正好结婚,来年生个大胖小子是再好不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现在真没心思,”宋浦生难得的对他大姐撇了嘴,“我只想着好好当兵,好好干,等以后退了伍回家来再找也来得及。”
“等你退伍该是晚了,”宋慧娟不是没听他和陈庚望说起过,看他的意思再过三两年怕是也不会退伍回家,想着他如今在那也是拼的厉害,心里更难受了,却也只能抬着头,她从来都知道他心里一定是为了这个家的,却从不知道他是到底如何想的,而她又哪里需要他这样舍了自己为家里作倚仗呢?
“家里如今吃得饱穿得暖,爹如今也不是要你养老的时候,你就记住你和老二老三一样,得把自己的日子先过好才是正理儿。”
宋浦生从来都知道他大姐的难处,尤其是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如今他怎么能任由她自己一个人挑着那副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担子而无动于衷,“我知,我看了老二的手艺,活干得不错,我也劝他了,既然他愿意做,自己也知道上进,不拖累大姐就成,老三也一样,乐意种地读书都成,只要肯上进就好。”
这话说的是实话,旁人在旁边喊破了嗓子费劲了力气,都不如他自己主动伸手去干。
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脚下的路也得慢慢趟。
虽然宋浦生已经这样说了,但宋慧娟还是想他为自己一辈子的大事多想想,拍了拍他的胳膊,“如今家里的日子比以前已经好得很了,你也得早些让爹了了心愿,给他点盼头。”
这所谓的盼头就是看着他的儿子能早日结婚,进而早些抱上他的孙子,看着家族日渐繁荣,不仅仅是时下,这个传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思想早已经深入骨髓了。
“回头叫媒人来给老二看看,过两年他也是快了。”
听到他这样不靠谱的话,宋慧娟的眼立刻便瞪了过来,“你只说傻话哩,你不成家他就等着,哪有你这个大哥不成家教他去顶着的道理?”
宋浦生只是说得玩笑话,见他大姐不再唉声叹气,便笑着宽她的心,“我知了,心里有数哩。”
他这样不往心里去,宋慧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眼看着她那撒了欢儿的皮孩子从那小窗户里探出了脑袋,大喊大叫,“大舅舅,大舅舅,快来帮我,我打不过小舅舅……”
宋浦生看得他大姐一眼,就此解放出来逃回了屋,宋慧娟气得指着要去训那皮孩子,可还未走进屋,那小家伙就被他小舅舅藏在身后了。
宋慧娟还未开口,宋浦华已经先冲笑着朝说,“大姐,今儿小明守跟我睡。”
宋慧娟看着那在他几个舅舅这儿要翻了天的皮孩子,不肯应下,“耍得这么厉害,等会连爹也得叫你们闹醒,你们非得惯出事儿来,回去睡觉。”
这话说了出来,小明守也不能再躲了,乖乖的从他小舅舅身后走出来,垂着头就朝宋慧娟走了过去。
宋浦华一见他大姐生了气,心中也是不敢了,看着小外甥可怜巴巴的也不敢求情,只得去看他大哥。
宋浦生教他看得好笑,便开口向他大姐求了情,“大姐,我看着他们,肯定不闹了。”
宋慧娟还没说话,小明守反倒先摇了头,“大舅舅,我回去和娘睡,都是我不乖。”
小家伙自己认识到错误,他两个舅舅怎么也不好再说,只得看着小家伙跟在他们大姐后面出了屋。
脚下未走得几步远,宋慧娟的大手上就搭上了一只小手,那小手一点也不老实,挠了好几下她的手心。
宋慧娟没扫下那只小手,脚停了下来,“你知道错了?”
“嗯,”小明守也不挠了,“我知道是我任性,以后不会了。”
“知道错就好,”宋慧娟弯下腰把他抱进怀里,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跟你舅舅们闹没事,你得瞧瞧天都黑透了,扰了人就不好了。”
小家伙的脑袋趴在她的脖颈上,来回蹭了蹭,贴着那光滑的皮肤问,“我知了,明儿我乖乖的能和舅舅睡吗?”
“能,”宋慧娟拍了拍他的背,把人抱进了屋里。
屋内的陈庚望已经哄睡了他的小闺女,透过小窗看到那妇人抱着小子回了来。
把小明守放进被褥里,宋慧娟才坐了下来,摸了摸正呼呼睡的小明安,看他们睡得香心里也就稍稍有了些安慰。
只是心里再安慰,人躺在床上,闭着眼,还是睡不着。
宋浦生这事不是这样一个拖字了得的,可她说不动,就不能再说了。
话说的太多,就成了催。
人若是还小便能多说几句,可人一旦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有时单单说是没用的,反倒要生出矛盾来,便不美了。
宋慧娟想不出法子,自己左右为难。
那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男人怎会感知不到身旁的妇人睡或是不睡,她不说,他也未问上一句。
这几年,他们夫妇二人在外人看来是再恩爱不过,家中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他在外养家,她在内操持,儿女也算得上懂事乖巧,时间一久,他似乎也能体会到这平淡日子的一丝甜。
可这经不起细琢磨,即使他每日吃的饭是热的,盖的被是暖的,那具身体是个活生生围着这个家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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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更深了,有的人似乎睡了,有的人似乎也睡了……
这事到底没有办成,当事人不乐意,他们旁人再如何劝还是没什么用。
第二日,老宋头听了他大闺女和他说的话,也是一个劲儿的叹气,他也不是那等逼着孩子的长辈。
强扭的瓜不甜。
这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平淡得很,没有在这个院子里掀起一丝波澜来。
第 104 章
在娘家住了三日, 宋慧娟的确感受到了许久都没有的松快,脸上的笑也多了许多,每每笑时眸中似乎泛着光彩一般, 整个人瞧着也鲜活了不少。
她自己是不曾注意这些的,但总有人看进了心里, 记住了她站在檐下对着人说笑时的模样,那笑是流进了心底的,开了花儿一般的。
化雪的天儿还是冷些, 这几日还没破五, 宋慧娟不能动针线,明守去哪儿都围着他几个舅舅打转, 连小明安也不是时时黏乎着她了,倒教她真清闲了下来。
这样清闲的日子对嫁了人的媳妇而言, 一年到头也只有几天而已, 是两只手也数得过来的。
初二过年三天, 另算上后秋忙完赶着中秋前能再回几天,这是每年不拘多大岁数的姑娘家都能得的日子, 只要娘家还有父母在, 这几天都是少不了的。
或许还有些平常日子, 但娘家若是没有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也是少回的, 大多是当天去当天回了。
这才是真应了他们乡下的老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姑娘做了旁人家的媳妇, 哪里还能像未出门时自在, 不受一家婆婆的磋磨已是很好了。
这辈子的日子比着上辈子或许是好过许多, 至少她从那座老宅子里解脱出来,她的兄弟们眼下过得也还好些, 她的两个孩子也平平安安的没受过什么大灾,可再多的她便不敢奢侈多要了。
她从来不祈求什么大富大贵,活了一辈子了,她并没有因此长许多智慧,只盼着她心里挂念的人能活得松快些,不受大灾大难,能比她好上一些已经最好不过了。
宋慧娟看着那两个坐在他们舅舅脖子上的孩子,高高的举着手,一侧过头就能看清那两张小脸毫不隐藏的笑容,比挂在天上的太阳还耀眼。
她也跟着笑,只是单单看着他们就能笑得出来。
宋浦生一回来,坐在那屋里陪着陈庚望说话的人就是他了。
这几年他不在家时,多是老宋头和宋浦为坐着陪他,最开始时连宋慧娟也要坐下,她也实在看不过翁婿三人沉默的坐在那儿。
老宋头话本就少,宋浦为那狂妄的脾气经过那一回在陈庚望面前也彻底歇了菜,陈庚望虽是能说上几句话,可一个老一个小,几回车轱辘话也总有说尽的时候。
一旦赶上这样她得回来呆上三两天的时候,那股子沉默就缠住了这个院子,惹得她也看不过去,只能抱着孩子们一起坐下来。
好在,这一年多来,宋浦为出去学手艺多走动不少,见识的人也多了,每每陈庚望来也能多说上几句了,也渐渐能真正扛住担子了。
孩子的精力总是旺盛,白日闹了一天也没个够了,不是跟着几个舅舅耍,就是缠着老宋头折腾小玩意儿,到了晚间还要跟着舅舅去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昨儿既松了口,今儿看他还算乖也就由着他去了。
每每回来,这两个孩子好像解放了天性一般,闹得人头疼,在家时也没这般折腾。
这夜里,便只有小明安要搂着她睡了。
到了第三日,一早宋慧娟便醒了,她先去了灶屋烧柴做饭,许是听见动静,不多时宋浦为便也进了来。
“大姐,你去歇歇,”宋浦为朝她走过来,熟练地拿起瓢往锅里添水。
“不累,这两天我甚也没干,教我好歹做一顿,”宋慧娟点着了火,站起身来,“喝豌豆粥?蒸几个菜包子?咋样?”
宋浦为见他大姐侧过头问他,终于点了头,自从他大姐离了家,宋浦为每每都要隔上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吃上她的饭。
不止他一个人想,他们都想。
宋慧娟做饭的手艺并不是很好,但吃惯了她做的饭,长久不吃就会想念,或许这其中夹杂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他们是说不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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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即使宋浦生他们兄弟几个做饭的手艺都是宋慧娟慢慢教的,可做出来的饭个个都不一样。
昨儿宋浦华已经和了面,本是想着蒸馒头吃,宋慧娟便不用再费劲儿了,打上几个鸡蛋炒一炒,放进那切碎了的野菜里面,最后包进面皮里,一个个的褶子随着手腕的转动便成了形。
一口锅煮粥,另一口烧了水蒸包子,也快得很,不耽误他们早起吃饭。
等人都坐到桌上时,正好一篮子热腾腾的包子捡了出来。
宋浦为一送过去,宋浦华刚拿到手里递给身边的小外甥时就认出了他大姐的手艺,这个褶儿他大姐教了很多次,但他还是没学会。
他忍住鼻头那呛人的酸劲儿,站了起来,进到灶屋,看见正替他们盛粥的那道背影,走了过去,伸出手,“大姐,啥粥啊?”
“豌豆粥,”他大姐把手里的碗递给他,还不忘嘱咐,“热,你慢点。”
宋浦华点点头,“我知,我知,”说着人又伸出一只手来,“我还能端。”
这时,他大姐便不肯再递给他了,“一碗一碗端,烫手。”
宋浦华哦了一声,才端着一碗粥去了堂屋。
宋慧娟没想到这顿饭有些不够吃,粥倒是够,只是包子吃得多,每人都吃了三两个,连小明守也吃了一个。
宋慧娟看他们吃的厉害,怕撑着胃等会难受,再等宋浦华还要伸手就拦了他,“不能再吃了,粥还没喝完哩。”
宋浦华还来不及说,他的小外甥已经伸手拍了拍他的肚子,还趴过去听了听,而后告诉他大姐,“小舅舅吃饱了,肚子一点不响了。”
众人一听乐了,宋浦生便问他,“哪儿知的法子?”
小明守看了看他娘,“娘说的,我在家一吃完饭娘就摸摸我的肚子,吃饱了就不响了,”说完还特意嘱咐他小舅舅,“不能吃太多,撑着可难受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话教宋浦华听了也不再伸手了,这样的话从前都是他大姐也对他说过的,看了看他大姐才端起了碗喝粥。
宋慧娟都看在眼里,快到离别时,一家子都没出门,都跟着她进了灶屋包包子。
一家子围着案桌,小明安还很新奇,她见得少,教老宋头搂在怀里巴巴地得了个小面团,小明守就很有架势了,自己擀着皮儿要包包子。
他们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倒难为陈庚望了,好在宋浦生有法子,不教他一个人受了冷落。
中午包了两个篮子的包子,算是很多了,还蒸了些窝窝头,又煮了咸疙瘩汤配着吃。
按着往日的习惯,这顿饭吃完,等到下午三两点时宋慧娟就该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等到后秋种了下一茬粮食才能再见,甚至于宋浦生而言,下一次见面还不知是何时?
又或许是下一年过年,又或许要再等上三两年,都未可知。
宋慧娟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心里也就圆乎了一点。
一家人只有宋浦华还会把情绪挂在脸上,但他也不能留下她,他们都是习惯了离别的,脸上见不到什么悲伤的,往深了看,也就只有那双眼睛里,还能流露出什么来。
但孩子们是很敏感的,小明安的小胳膊搂着老宋头不肯松手,软乎乎的叫着他,“姥爷,一起走,回家……”
但她还不知道,那个家不是他们的家,只能是她的家,终有一日,也会变成她难回的家,割舍不下的家。
至于小明守已经明白了,他拉着宋慧娟,“我再等等,过几天回去成不?”
“不成,”宋慧娟一口回绝了他,“你在这儿成天闹着你舅舅们耍,夜里也不好好睡,到时候忙起来你咋回去?都是事……”
小明守看着他娘一条条列举,心里着急了,回过头看他几个舅舅。
好在,宋浦生开了口,“我看着,老三也不会带他瞎胡闹,过几天我送他回去。”
宋慧娟有些松动,摇摆之际,她没想到陈庚望插了口,“抽了空我来接也成。”
这下,陈庚望发了话,小明守彻底如了愿,他知他娘不驳他爹的话。
至少宋慧娟在他们面前不会和陈庚望生气斗嘴的,如今连驳个话也很少有。
临了,宋慧娟只带着小明安走了,她还是小,夜里离不开她。
有了小明守,这一回离别显得格外不同,他是很想留下的,面上的兴奋全都显露了出来。
一家子把他们送到村口,等他们远远的走了瞧不见身影才回了去。
陈庚望在前拉着架子车,宋慧娟在后头牵着小明安,路上这会儿并不冷,走走停停,也不着急。
那走在前面的人听着后面的妇人指着小路上长的不知名的草轻轻地说,“这是小麦,那是高粱……”
往日里不知见过多少回的庄稼,教她一个一个指给了他们的孩子看。
一条长长的路,走的很慢很慢,慢得人不知道走了多久,连太阳都跑到了西边。
一条短短的路,又走的很快很快,快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熟悉的房顶就出现在了眼前。
太阳藏起了半个身子,只露出了头,艳红艳红的,投在背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你连着我,我连着你,哪里能分隔得清楚?
第 105 章
小明守不在, 家里少了一个人,宋慧娟开始还是不习惯的,连小明安有时想起来了也要喊他, “哥哥,哥哥!”
宋慧娟一边替她收拾着衣裳, 一边与她说,“哥哥还在姥爷那,过几天就回来了。”
这样重复了几次, 小明安也就不问了, 她慢慢地跑着去和姑娘家耍了几天,似乎也得了趣。
可过了三天还不见人回来, 宋慧娟就知道他是真撒了欢了,怕是宋浦华实在是很纵着他了, 不到十五是不回来的。
果真, 这小家伙真耍了十多天才回来, 还兴冲冲地拎着一盏灯笼跑了回来,“娘, 我回来了, 娘……”
宋慧娟正坐在西屋里忙着织布, 一听见他的声音立刻起了身,只见那小家伙跟个小犊子似的朝她跑过来, 手里的灯笼抬得高高的。
身后是宋浦生,怀里还抱着出去玩儿的小明安, 手里也抓着一只小狗模样的灯笼。
宋慧娟忙伸手拦住了他, 拍了拍他身上沾染上的寒气, “缠着你大舅舅买灯笼了?”
“没有,”小明守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大舅舅给的礼物!”
这时,宋浦生都到了他大姐面前,“往年都没回来,给他们买个小玩意儿耍耍。”
“你那边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钱还是得攒的,你还没成家哩,”宋慧娟说完要去接过他怀里的小明安,可小明安这时似乎被这一盏灯笼收买了,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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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生听着他大姐的话没有不耐,只抱着这个软乎乎的小外甥女,她的相貌并不很像他大姐,但这样温温和和的样子是一样的。
一双姐弟坐在檐下说着话,两个孩子在院子里跑着玩,跑累了就趴到他们的娘身上歇一歇。
左右这是见的最后一面了,下一次真不知是何时了。
该准备的东西初二那天回去宋慧娟都带回去了,棉衣,被子,连夏天的单衣裳也点灯熬油的给他新做了两身。
他不在身边,她也不能时时托人去看,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都是不知的,她只能尽自己的力为他多准备一些。
留给他们姐弟俩的时间不多,虽说此时陈庚望外出去忙了,但宋浦生活生生的一个人一旦进了村,那消息是瞒不过的,要不了一个小时他就能收到消息。
宋慧娟没什么能嘱咐他的话,只能重复地说,“在外头要好好吃饭,家里别挂念……”
宋浦生也明白她的心意,都一一应了,“我知,我在那是不用担心的,你也得好好顾住自己,夜里纺线容易坏眼睛,家里那边你也不要挂念,老二能担事了。”
“是啊,连老二也能担事了,”宋慧娟很感慨,“真快啊!”
宋浦生心有同感,日子过得真快啊,看着那两个追着跑的小娃娃只感觉太快了,时间给了他们以后活着的希望,又无情的告诉他们人是会老的。
等陈庚望回到家时,那妇人已经进了灶屋忙活,院子里一个人也没,却也并不清冷。
“娘,这个是狗,我也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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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样说,你属相是只小狗,属相……”
“那哥哥呢?哥哥属啥?”
“我属猴!”
“娘,娘属啥?”
“娘……我也不知道,娘,你属啥?”
“娘啊……属牛,哞哞叫的。”
“我知道啦,是大队院子里喂的那头大黄牛,能犁地哩……”
“对,那就是牛……”
“舅舅哩?”
……
孩子们话不停,陈庚望看着那站在案桌边揉面的妇人,可不就是一头大黄牛吗?
还犟得很……
他的心都被那头大黄牛生生顶出了个打洞,可她还毫不知情,使了猛劲儿撞得生疼。
陈庚望暗暗吸了一口气,抬脚进了去。
“爹,属啥?”小明安还是黏乎陈庚望的,相比小明守而言,陈庚望对闺女便没有那么严厉。
“羊,”陈庚望刚进去,小明守就麻利的站起身把身下的小凳子让了出来。
他老神在在摆摆手,对着那在灶下坐着烧火的宋浦生点头示意,随即两人出了这个小小的灶屋,留下小明守去烧了火。
宋慧娟看了他一会儿,小小的身子一个坐得稳当,时不时问她要不要添柴。
这饭做的饺子,拌了几个菜,临了还在灶下埋了几块红薯。
饺子是很稀罕的,一年到头难得吃几回,小明安也能捧着碗吃上十来个了。
宋慧娟等他们吃完,又盛了两碗面汤端过去,他们娘仨坐在灶屋慢慢的吃,吃了饺子又分了一块红薯。
等他们吃完坐下歇了会儿,宋慧娟忙完才腾出空坐了会儿。
可来不及让她多歇上一会儿,宋浦生已经要回家去了。
她看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大姐,我这就走了……”
只这一句话,教宋慧娟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宋浦生心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他抱住了那听见他的话跑过来的两个小外甥,细细的嘱咐他们,“大舅舅赶明儿就去守卫咱们的国了,你们都是个小大人了,好好听话,好好守卫你们的娘,能不能成?”
小明守重重点头保证,“我一定守卫好娘,还有妹妹,”紧接着问出了他的疑惑,“明天就走吗?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去啊?坐架子车……”
小小的孩子还没有经历过别离,满心都是对外头的世界的新奇,至于那些大人并非是不新奇,而是离别太大,占满了一颗心。
宋慧娟眼看着他跨出了那道门槛,看着孩子们跟着跑了出去,直到他们喊叫着“大舅舅,大舅舅,别忘了我……”
声音越来越小,她似乎也丢了魂一样,失了力慢慢跌坐在檐下。
陈庚望带着孩子们回来时,一眼就看见了那坐在地上的妇人,满脸的泪水,无声的哭泣着,一滴一滴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两个孩子从没见过他们的娘露出这般模样,却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急急慌慌跑到她身边为她拭去泪水,“娘,娘……”
陈庚望几个大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孩子们在身后紧紧跟着进了屋内。
“睡一觉罢,”陈庚望把人放到床上,拉过被子,对着那极度悲伤的妇人放缓了声音。
小明守拉着妹妹的小手站在床边,他也感受到了这悲伤的氛围,却无能为力,只能这样默默守着他们的娘。
陈庚望并没有借口让两个孩子出去玩,反倒在小明安朝他伸手时把人抱上了床,塞进了那妇人的怀里,连小子也爬上了床。
他知她并没有睡着,人这一生中离别是必然的,于此他是劝解不了的,且她也是明白事理的,一时的悲伤是难免的。
好在,与她而言,这里还是有她要看顾的人的。
宋慧娟紧紧闭着双眼,不使泪水再次滴落,她的两只手被两只温热的小手牢牢暖住,他们无言陪伴着她,她那大儿子也会轻轻拍着她的背哄人睡觉了。
她还能撑下去,也只能撑下去了。
陈庚望坐在床边的椅子前,看得那妇人慢慢平静了呼吸,面容上再无一滴泪水,便知道这回能过去的。
等到太阳快要落山时,那妇人终于醒了过来,这时两个孩子早已醒了,小明安还老老实实的窝在床上等着她。
一见她醒过来,小明安忙趴到她身边,伸手去摸了摸她娘的肚子,“娘,饿了不饿?”
“明安饿了不?”宋慧娟笑着拉过她的小手,摸着还是暖乎乎的,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有一点点儿,”小明安搂着她的脖子,贴了贴她的脸,“哥哥去烧红薯了。”
“成,咱们起床吃红薯去,”宋慧娟把她抱起来就要给她穿衣裳。
可她好像长大了一样,往日都由着宋慧娟的她头一次对她说,“我自己穿。”
“好,”宋慧娟看着她慢慢穿了衣裳,动作虽慢些但穿得很好。
等她穿好把她抱下来,也坚定的说要自己穿鞋。
鞋一穿好,也不要她抱,立刻就跑了出去,大喊着,“娘醒了,哥哥,红薯烤好了没?”
“好了,好了,”小明守很想去看看他娘,可还是耐着性子捞着红薯。
他这边红薯还剩一个没找到,他娘和他妹妹已经进来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他娘笑眯眯的看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好了,”小明守捞出最后一个红薯,把最大的那个递给他娘,期待着她的鼓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坐下来,伸手捏了捏,“软和,娘尝尝,”说着就动手剥了皮。
小明守自己没吃,一边给妹妹剥着皮儿,一边等着他娘。
“真甜,”宋慧娟吃了一口,看到他那满足的小模样又笑了,掰了一块喂到他嘴里,“甜不甜?”
“甜,”嘴里的红薯来不及咽下就应。
中间坐着的小明安也伸手扒她娘,也被喂了一口,小嘴巴塞得鼓鼓的,活像个小仓鼠。
宋慧娟只顾着喂两个孩子吃,自己也没顾上,但两个孩子手上都不停,一个挨着以后的喂她。
等红薯吃完,洗手时低头一看,脸上不知何时被涂了一道道黑印。
以至于陈庚望推门进来时,竟看到那妇人追着要打那小子,旁边的那个还在拍手助威,“哥哥,快跑,快!”
……
第 106 章
地里的庄稼一茬接一茬, 陈家的孩子一个接一个来,陈庚良夫妇赶在后秋种地前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个女娃, 取了名唤芝华。
在这个女娃娃生下不久,陈庚良也带着孟春燕他们娘仨从老宅搬了出来, 移到了他们这东边小院的后面,隔了三四户人家。
两家离得近了,来往自然更多了些, 小明守身后带着跑的人就更多了些。
跑着跑着, 出了这方小院子,小娃娃跑成了大孩子, 见风长似的。
宋慧娟在西地和孟春燕忙着上工捯饬地里剩下的那么点玉米,小明安带着小芝华在地头玩儿, 小明茂早和他那亲亲热热的大哥跑出去耍了, 不到饭点是不知回家的。
等到吹了哨, 宋慧娟和孟春燕才带着两个小姑娘回了家,前脚到家, 后脚那两兄弟就回了来, 可天儿晓得今儿他们两兄弟回来可不是往日那副高高兴兴的模样, 小明守直冲冲的走在前面,小他一岁的小明茂巴巴的跟在后面。
一进院子, 孟春燕见了便笑问他,“谁惹咱们小明守了?”
陈明守一听他二婶又这样逗他, 便忍不住严肃了, 小明守这样的称呼他已经不许人乱叫了, 很是不称做了大哥哥的他,平日里连他爹娘也不这样唤他了。
看他绷不住脸儿, 孟春燕又笑了,可那小明守很快恢复过来,大人似的说道,“我没事。”
往日他这般说了,宋慧娟便知道他心里是不乐意她问的,也就不再问了,等他想说的再听他说。
可孟春燕却不知晓他,见他不说便看向了一脸纠结的小明茂,“咋了,真有人欺负你们哥俩?”
小明茂不答,侧过头看了一眼他哥哥,见他瞪大了眼对着他直摇头,便牢牢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不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他们俩这模样,孟春燕也知问不出来了,彻底撒了手,“你们就瞒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瞧着那神色还好,便放了心,对着门外的陈明守嘱咐道,“先带着明茂去洗洗手,去篮子拿个窝窝头垫垫肚子,晚会儿娘就做饭。”
陈明守点头,带着小明茂就去灶屋檐下洗手去了。
四个孩子一人拿了一个窝窝头,搬着小板凳并排坐在了檐下啃着吃。
等孟春燕坐下凉快了一会儿,那才满三岁的小芝华已经在她怀里呼呼大睡了,不顾宋慧娟留她,还是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去。
等到天黑陈庚望还没回来,给他留了饭后他们娘仨便先吃了饭。
虽说这时已入了秋,但那赶着末儿来的秋老虎还是很热,宋慧娟带他们使了温水洗过身子后,才哄着他们上了床。
小明安还跟着他们在一张床上睡,小明守虽还和他们睡在一间屋内,可自打他满了六岁就被陈庚望以男子汉大胆的名头支到了靠窗那张床上。
宋慧娟这几日见他每每回来都怏怏的,今天连绷也绷不住了,晚间的饭吃得也不香了,又赶着陈庚望在外头忙得厉害,便哄着他爬上了大床来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着夏日蚊虫多,她便织了两床蚊帐,陈庚望在河滩里打了几根棍子支着,好歹是防了蚊虫叮咬,这一支也便支到了秋。
那扇小窗往外开着,时不时透进来几分微风,连这间的门也大开,她在内轻轻摇着蒲扇为他们扇着风,一边慢慢哄睡了小明安。
等小明安稳稳当当睡了一会儿,她才伸手去摸了摸了那紧紧挨着墙背对着她的那颗小脑袋,稍有些汗,但也不至于连身上的小被子都扔去脚后,便起了身去拿他的小被子,“小被子还得盖好,夜里要冷哩。”
说完,展开盖在了他身上,她看到那微微抖动的小睫毛也晓得小家伙是闭着眼装睡,她便又伸手摸了摸那在外面露了好一会儿的瘪瘪的小肚子,“不凉就好,该饿了罢?”
说着,就要把脑袋贴过去仔细听上一听,小家伙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睁开了双眼,泥鳅似的一下子爬坐起来,双手紧紧搂着自己的小肚子,撅着小嘴还嘴硬,“我不饿!”
“娘饿了,”宋慧娟没有拆穿他,干脆掀开了蚊帐就要下了床,“锅里还有好几个窝窝头哩,娘去拿一个蘸点蒜汁。”
说罢,不等她脚落地,身后的小家伙已经扯住了她的胳膊,满脸的委屈巴巴,也只说了一个字,“坏!”
宋慧娟最看不得他这样,只这一个字她心里就明白他在外头真是受了委屈,她也是红了眼,一把就把人抱在了怀里,慢慢的拍着背,任由那她胸前的衣裳渐渐被浸湿。
她不知他在外头到底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她只能默默抱着他,直到他渐渐平缓了呼吸,挣扎着从她怀里坐起来,又变成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
宋慧娟看了看那双通红的眼睛,把他放下了床,牵着他的小手走到院子里,湿了帕子给他擦了脸,又从锅里拿了个温热的窝窝头递给他,娘俩坐在院子里,宋慧娟摇着蒲扇,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等他吃完。
陈明守难得和他娘坐在院子里感受着徐徐微风,心里也平静了许多,微微侧过头见他娘对他笑着看他,才终于开了口,“我也想去上学。”
宋慧娟这便明白他这几日的别扭所在了,想来是跟几个入了学的小子惹了火来,他也跟着心急了,怪不得他不许叫小明茂说。
“娘知道你上进,一入秋我就去寻人问了,人家说得满七岁才能入学哩,”宋慧娟手里继续为他摇着蒲扇,好好的和他说了起来,“这事儿不论虚岁,你是阴历十月的人,人家说得等明年后秋了。”
她说过,看了眼原本睁着眼直直的看着她的小家伙,原本她也没想过会告诉他这里头的道道儿,这会儿也是不说不行了。
陈明守听了他娘的话那头直愣愣垂了下来,连眼睛也失去了光彩,教宋慧娟看得心疼。
前两个月还没歇麦忙假的时候,她就特意去问了大队的学校,原本她是想去问问今年他们入学啥个样子,至于学费年龄她是没想过的,学费如今不靠陈庚望她也是能拿得起的,只是她没想到人家一条年龄就卡住了关,非得是按着周岁走。
当时她还庆幸她便没同小家伙提前这事,哪里料到这会儿还是出了事。
她摸了摸他的小手,安慰自己,也是安慰他,“也不怕,虽说娘不识字,可你爹识字哩。”
她明白这事小家伙是知道的,又继续说道,“咱晚一年也不怕,教你爹教你也来得及,当年你爹可是上完了五年的村小,识得字也不少。”
这一番话说的小家伙鼓起了劲儿,可转过头一想又叹了气,“可爹忙得很,咋教我哩?”
这一问,宋慧娟心里也直打鼓,这事她还没问过陈庚望就擅自做了他的主,但眼下也只能先继续圆,“这一阵地里的活忙完就好了,一天总也有闲的时候,每天教你几个咋会赶不上他们哩。”
小家伙被宋慧娟说的话打动了,他爹上了那么多年的学识得字肯定比他们多,他每天都学哪里就一定比他们差了去?
见小家伙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宋慧娟便带着他进了屋去,等他上了床慢慢睡着,她只得一边侧过身继续为他们俩摇着蒲扇,一边等着那未归家的人。
这些日子赶着收地里的玉米,陈庚望忙得成天不归家,也因此小子们放了秋忙假回来帮着家里干活,才教他们赶到一起惹了火。
心里装了事儿,人便睡不着了。
宋慧娟挨着床边等着人,不知等到了何时,猛然听到那熟悉的拍门声,她看了眼睡着的两个孩子,才起身下了床去。
推开门,站在门边的那高大的身影一步跨了进来,宋慧娟阖上门又急急去打了水与他。
陈庚望站在檐下使着水往两条胳膊上就要泼,教宋慧娟端好饭抬起头看了忙唤他,“再添点热水。”
说罢,那人的动作便停了下来,宋慧娟只得又提了热水往里倒,使手试了试,温热。
宋慧娟回屋拿了件单褂子在一旁等着正在擦身子的男人,等他擦完才递过去。
可那男人不肯伸手接,径直就往灶屋走,她只得跟上去唠叨,“得穿上,才出完汗就擦了身子,这会儿天儿又凉,省得发烧。”
好一通唠叨,那稳稳坐着吃饭的人还是不动,宋慧娟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只得展开披在了他肩上。
哪个大人不晓得身上才出了汗需坐下凉一凉才能擦身子,且还得使热水,可他非是要人跟在屁股后头唠叨,连衣也不知穿。
有时她也是气,他那臭脾气上来了不比那闹人的娃娃好上几分,教她也生烦。
为着小明守,她还是耐着性子等他吃完了饭,打扫了灶屋,才摸着黑进了屋。
陈庚望前脚到,她后脚关了门,一抬头就对上了那男人转过来看她的脸。
她还未言语,那人就要伸手去拍醒小家伙,她只得提着劲儿拦了他,“好容易睡着,且教他睡罢,我去睡小床。”
这话说完,那张脸在黑夜里却是更黑了。
第 107 章
这厢陈庚望忍着黑脸, 如了宋慧娟的愿,转头把人扛到了西屋。
宋慧娟哪里料到他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了还有力气,生生教他折腾了两回, 一时连起身的劲儿也没,她任由那粗壮的胳膊
给她盖上了被子, 随意重重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漆黑的夜里,两道喘息声一浅一重,两人都闭了双眼渐渐平缓着呼吸, 似乎融进了这蝉鸣不断的夜里。
好一会儿, 宋慧娟才缓缓睁开了眼,看着那对着她的宽正的下巴趴在了他身上, 对他说起了今天发生在小明守身上的事儿,连她前几个月去学校问的事也老老实实说了, 却没直说她给小明守说的那些说鼓劲儿的话, 只撑着身子看着他, 等他开口。
陈庚望听完怀里这妇人的话,如她所愿地睁开了眼, 那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心里对她这样自己做主不与他商量的做法生了怒气, 连带着语气也十分不善,“你既是也问了, 自然得按着人家说的,去不得了。”
宋慧娟心里咯噔一下, 她就怕他又是这个样子, 却也知道当时是自己没问过他的意见, 的的确确也是她的错,便也只能老老实实低着头认错, “我知错了。”
她这话一出口,倒教陈庚望惊了,那脸也不背着她了,可是转过来好好打量了她一番,她那脸上还是泛着红,比往日瞧着更艳一些,许是今儿他太厉害了,可怎么也没瞧出什么奇怪来,那脖颈还是如常一般直直的支撑着,一点儿也不像她说出的话那般。
可,他也认了。
这时,便又见怀里的妇人倒在了他身上,头枕在他胳膊上,脸也不看他了,继续说道,“我想着你上了学,也识得字,等这一阵儿忙完了带着他教教他可成?”
这话说完他只晚了一会儿还未搭话,那妇人便又把脸转了过来,又问他,“咋样啊?”
短短的几分钟,她在他怀里颠过来倒过去,惹得他呼吸愈发沉重,他身下一紧,揽住怀里的人,不顾她惊呼出了声,还是趁着夜色又荒唐了起来。
这一夜,折腾得太过厉害,等他结束宋慧娟早已昏睡了过去,只在最后关头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闭着眼依靠本能贴近了他的耳朵,轻声问他,“你可不要忘了,闲了要带着小家伙识字哩。”
陈庚望顾不得这时候她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却也不得不点头,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这一夜闹得厉害,宋慧娟也忽略了另一事,直到凌晨她醒来要喝水时,才意识到昨夜事后未烧水洗身子,可来不及细想她连身子骨都不大听使唤了,一个没撑住压在了那具身子上。
“咋?”陈庚望倒不至于教她一个未满百斤的妇人压坏了,只是也跟着醒了过来。
“口渴得厉害,”宋慧娟指了指冒火的嗓子。
陈庚望听过,立时便起了身去倒水,而宋慧娟这时才开始慢慢伸着指头算了起来,按着上辈子的时间,现在也是个时候。
等陈庚望递了水给她,她才醒过神来,接过那茶缸子。
陈庚望见她端着不往嘴里喝,便说了句,“快喝。”
闻言,宋慧娟这会儿也不在意,贴近喝了一口试了试,水温正好,多半是他在堂屋已经凉过了。
喝过一缸子,嗓子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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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接过她递回来的缸子,又问她,“还喝?”
只见那妇人朝他点了点头,“半缸子就成。”
宋慧娟眼看着那道身影端着缸子转身又出了去,想着在东屋睡下的两个孩子,手上已不自觉抚上了她的小腹。
再过一两个月就知有没有了……
如今她这日子咬着牙也只得往下过,为了这两个孩子如何也是过,为着肚子这个还不知有没有的也得过。
至于他们夫妇俩,能如此这般已是最好的了,除此外她再想不到还能如何了。
待孩子们都长大成了家,他们这两个老骨头能有人去倒一缸子水来解了口渴,还知晾凉了热水,已是很好了。
其余的她从前不敢奢求,现在更也不会奢求了……
待到第二日早上吃了饭送走陈庚望,宋慧娟就把小家伙拉到身边与他说,“我和你爹说了,等这一阵子忙完地里的活儿,你就跟着也认字。”
小明守听了,脸上止不住的兴奋,也不知如何表达开心了,对着一脸淡定的小明安就说,“等哥哥识了字教你可好?”
小明安才是真安静,对着她哥哥这副样子也是无奈,宋慧娟见了也直笑。
若是此刻有外人推门进来看见她大儿子的这副样子非得惊着不成,他在外头领着他那些小兄弟们的沉稳气势对着小明安是一点儿也摆不出来。
与小家伙说过,宋慧娟便带着他们继续去上工了。
等这一茬玉米收完,再把地捯饬一遍,就能紧接着种冬小麦了。
可玉米只从地里收完还不成,还得装了车交到粮站,剩下的再一家一户按着公分分了作口粮,这头一茬才是完事。
等小麦种到地里,少说也过得半个月了。
宋慧娟自己留心着身子,地里的活儿也是不敢那么拼命了,等过了头一个月她心里才有些数,却还没和陈庚望说。
她想着他成天忙得厉害,不是忙着浇水就是收粪肥,原也不是非要赶着这时候说,等忙完这几天也不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这一阵忙完,她还未说,那具沉重的身子又压了上来,教她直喘不过气。
她拍了两下,不见他停,只得使出了劲儿推着那人,压着嗓子叫他,“陈庚望!疼!”
她这一叫,身上的人才翻身而下,那脸又冷又黑,“没规矩!”
哪家的妇人这样唤自己的丈夫?
宋慧娟只装作没听见,拉着那对背着她的那双大手就覆在了她的小腹上,轻声说,“一个多月了。”
陈庚望腾的一下就坐了起来,两眼直冒光,“都一个多月了?”
可看着对他直点头的妇人,他的心又冷了下来,“真是会挑时候……”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宋慧娟也不问,总归她这个孩子还是会来的,她总要护着他的,哪怕上辈子他们父子间曾有那么多的矛盾。
她总要尽力护着他,尽力教他们少吃些苦,少一些,一些就成。
因着宋慧娟赶在这时有了身子,正好地里的活也忙完了,她只带着小明安纺线织布就成,小明守成日地缠着陈庚望,也不大出去耍了。
有时,陈庚望连小明安也一并带着了,两个孩子一起跟着他识字,有了正事就不大黏着她了。
刚开始,宋慧娟还很不习惯,她哪里想到陈庚望连小明安也带着了,两个孩子她一个也摸不到,心里又发起慌来。
她看着那连虚岁还不满六岁的小明安连手里的连陈庚望给她削的笔都拿不好,犹豫半天还是开了口,“教明安回来罢,她还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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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她这话,陈庚望还未说什么,那蹲在檐下的小明安先开了口,“不回,不回,我也认字。”
见状,她也知劝不了了,只能无奈侧过头避开了陈庚望的眼神。
一早吃了饭,陈庚望就带着他们认字,直到夜里睡觉才能停下歇歇,连吃饭也得她叫上好几遍,她也不知陈庚望给两个孩子灌了什么迷糊汤,生生着迷了。
可天儿都降了雪了,两只小手每每冻得通红,她忍了几日,还是看两个孩子伸着小手在那么冷的天儿里写字太辛苦,终于对这床上除她之外的那人说道,“天儿也冷了,明儿教他们多睡一会儿罢。”
因着小明守一起识了字,陈庚望便发了话把小明守赶去了西屋睡,连小明安也因此被撵下了床,她倒还在这间屋子里,只睡在了从前给小明守打的那张小床上。
陈庚望立时就瞪了过来,手却是收着劲儿覆在了她那已经微微鼓起的肚子上,“这个还不够你折腾?”
宋慧娟面上笑了笑,心里又叹气,这些日子因着他一个大男人为了她带着两个孩子,她便多有退让,可这时便觉得还是忍他太多了,“天儿冷,冻坏了就不值当了。”
陈庚望听完也明白这妇人是不肯听他的了,收了手就此背过了身去。
宋慧娟也不拦他,只直起身子给他掖了掖被子,又下了床去瞧两个孩子。
小明安好在跟他们睡着一间房里,有个动静她能随时去看,可小明守自己一个人在西屋,他睡觉也不是很老实,尤其是这几天又降了雪,她生怕一个看不住夜里受了凉再发了烧。
不论啥时候,哪家也不是轻易能生个病的,大病且不说,小病也是够熬人的,大人孩子都遭罪。
她只有亲眼看过两个孩子,才能放心躺下,往日夜里睡前看一趟,半夜再一趟就成。
自打前几天降了雪她就不放心,陈除了睡前看一趟,夜里少也得看上三两趟,闹得陈庚望又对她吹胡子瞪眼。
可宋慧娟也只能对他笑,笑完接着去看,她不看心里是放不下的,即使她人躺在床上,陈庚望更是睡在了外侧次次替她去看。
第 108 章
待到第二日宋慧娟起了床, 她自去灶屋忙着早饭,陈庚望也跟着坐在灶下烧着火,没早早去把孩子们喊醒, 到底遂了那妇人的意。
等这饭做得快好了,宋慧娟还未去叫人起床, 两个孩子到了点自己就醒了过来,且还不需宋慧娟帮着穿戴衣裳鞋袜了,自己慢慢折腾着也能穿好。
等他们跑过来喊宋慧娟, 她才起身倒了热水, 又舀了小半瓢凉水掺进去,拉着他们仔细瞧了衣裳, 见穿得整齐,才湿了帕子要给他们擦脸。
冬天的衣裳厚, 孩子们至多穿两件, 有时只套一件厚厚的棉袄也足以御寒, 但要他们自己撸着袖子洗漱就怕是要沾湿袖口了。
是以,宋慧娟帮着把他们的袖子一个一个卷起来, 拧干了帕子, 轻轻擦过了他们的小脸上才放了人, “去洗洗小手去。”
两个孩子这才围着盆洗了洗小手,洗完后自觉擦了手, 老老实实的坐在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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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安跟着陈庚望坐在了灶下,窝在他的怀里烤着火, 小明守便坐在了宋慧娟身边, 跟他娘说着昨日认的字来。
宋慧娟展开了双手, 由着他的小指头在手心里划来划去,又听他小大人儿一般问她, “这是妹妹的名字,娘,你记住了没?”
“记住了,”宋慧娟笑弯了眼,她这辈子识得字再少,可她这几个孩子的名儿她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陈庚望见那坐在案桌边上的妇人对小子的废话饶有兴致,对他把人赶去西屋睡的决定愈发觉得正确。
吃过饭,宋慧娟收拾好灶屋,便继续坐在屋里忙着织布,陈庚望便坐在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写字了。
每日忙完,宋慧娟尽力搂着小明安和她说说话儿,连对小明守她也都尽力每日腾出时间听他教她识字。
比着上辈子,这一回她不单单把自己对他们的心剖了出来,她也晓得对着自己的孩子要和他们多说话,教他们明白自己的心,用她的方式照看着他们,为他们遮挡着风雨,总不能教他们再同上辈子一样,一个人心里孤孤单单的,走上了绝路。
这厢,过了好几日,陈庚望才发觉那妇人是认真的跟着那小子认起了字,她还是真会寻人,看着那跟着小子一字一字认的妇人,他的嘴角无意识的弯了起来。
这天夜里,宋慧娟才跟两个孩子说完话,看着他们睡了去,才堪堪躺下就等来了那无端发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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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大手在她身上胡乱揉动着,宋慧娟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过才拍了他,红着脸轻声说,“教我缓缓。”
闻言,那双大手立时便停下了动作,那本埋在那妇人胸前的头也移了开来,直喘着粗气将人揽在了怀里,暗声问她,“怎得要识起字来了?”
那本还闭着眼手里摸着小腹的妇人颤动了两下睫毛,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终是未睁开眼来,缓了一会儿又继续说道,“也是闲的没事了。”
他未曾想到这妇人这样回他,睁开了眼仔细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妇人,他如何不知她是个闲不下来的,自打她那天与他说有了身子的这些日子也不见她手里的活儿少,不是纺线便是织布,总离不开这院子。
对她的这个回答陈庚望是不大信的,可眼看她是不肯说的,便也止住了话,松了揽着人的胳膊,那颗滚烫的心也冷了下来。
感受到那臂膀的垂落,宋慧娟也自觉侧过了身,在黑夜里缓缓睁开了眼。
原识字这事她不是没提过,几年前她就提过了,甚至他也好心的拿了她从不知晓的字典给她。
可她明白,这事在陈庚望心里是抵不了吃,换不了穿的,至少对她这一个妇人而言是如此的。
自打他说过那话之后,她便再没开过口了,也把那字典物归原主,放在了他的抽屉里,现如今早不知被他放哪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时日,她也从未见过他为两个孩子拿出来一次,更遑论上辈子她跟着他过了三十多年都未曾见过一次,甚至根本不晓得他还有过这样的物件了。
如今,陈庚望肯带着小明安认些字已是很好了,等到来年小明守上了学,便也能带着小明安上进了。
现下,她手里还是攒了些钱的,无非是平日攒的鸡蛋换的钱,再加上她每年冬天织的布换来的。
小明安上学怎么也要再等两年,再攒两年那时也是能够的,她苦一些不算苦,能教孩子们过得好些便都是值得的。
虽说她已然活过一辈子了,可见得世面还是很少,大半辈子连他们这个关庙乡都没出过,更不要提那些个大城市了。
人人都说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可她的闺女不该如此,总得走出去瞧瞧,世上的路千万条,如何都不该走上绝路才是。
每每想起她的孩子们,她的心都撕碎了一般,可她只能撑着往前走,能走出去的法子她知之甚少,除了当兵,便也只晓得读书识字是实实在在能教人走出去的。
对他们这乡下的女娃娃,便是连兵也难当,除了识字,或许还有一条嫁人的路子。
宋慧娟自己已经走过了一遍这样的路,深知这条路是救不了人的,只会拖累人,一条把她的闺女拖累的不成样子,乃至丢了性命的绝路。
是以,这辈子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再对她的闺女说那些妇道人家的话,不强求她的闺女做她这样的事去讨好一个男人,她的闺女不该像她一样,而是自己就能长成一棵大树,不惧风雨。
这样的道理也是她活了一辈子才悟出来的道理,她也晓得她自己活得太蠢笨,甚至现如今她还是没有自己站起来,还依靠着这个睡在她身旁的男人,借了他的织布架子才织出了布,借了他的人情才救出了她弟弟,许多,许多,都已经分不清楚了……
宋慧娟望着那张小床上露出的小胳膊,还是坐了起来,拿起衣裳披在了身上,摸着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下了床。
要论平常,那男人也是会自己去看的,可今儿许是对她不满,连带着孩子也不如他的意,连看也不愿看了。
宋慧娟仔细为小明安盖了被子,又进得西屋去看了不大老实的小明守,这才进了屋去,却也未再上床,挨着小明安躺在了那张小床上。
那床上躺着的陈庚望也未睡,那妇人的动静他听得清楚,却久久不见她再回来,翻过身一看,愣是教这妇人气得握紧了拳头。
虽是一张小床,但对宋慧娟这个实在太瘦的人算不得小,即使怀里搂着小明安也是睡得下的。
此刻,她是无心应对陈庚望了,便借此逃了出来,却还是待在了这间屋子里。
她自己的日子过得这样难,对怀里的闺女更是不多强求了。
这世道,妇人的日子从来都比男人难捱。
宋慧娟对她和陈庚望之间的事从来没想过在孩子们面前摊开的,那对他们实在太残忍了。
好在,冬日天儿冷,孩子们本就觉多又容易贪恋暖和的被窝,宋慧娟早早起了来,小明安也没觉出什么来。
这一分床,宋慧娟心里只觉得轻快,连着两天都是哄睡了小明安后她便直接睡在了那张小床上,不料等到第三天夜半,小明安做了噩梦,哭着醒过来就瞧见了搂着她的她娘。
一时,这便连哭也忘了,等宋慧娟拍着她的背一哄她,“哎呦呦,谁欺负娘的闺女了?不怕啊……”
这话说完,小明安又忘了怎么她娘会在她的床上了,两手紧巴巴搂着她娘又哭了起来。
这一哭,连带着西屋的小明守也醒了,连衣裳也顾不得穿就跑过来关心他妹妹,“谁欺负你了?给哥哥说,我给你报仇!”
宋慧娟见他光着身子骨,她也忙不及了,只得忙招呼他,“你妹妹没事,只瞧着你明儿就得吃药了,还不上来。”
小明守哪里还顾得上看他老子的脸色,一出溜就爬上了床,把自己塞在了床尾,还不忘继续安慰他妹妹。
宋慧娟一个人作两个人使,搂着小明安好容易哄睡了,又下了床去看床尾的小家伙。
本就是一张单床,她带着一个孩子也还过得去,可两个孩子都塞进去就不大够了。
于是,宋慧娟只得抱着小家伙的被子又回到了那张大床上,只是那一直冷眼看着她的男人一见她往回走连头也不抬,睁开的眼当着她的面就闭上了,教她瞧得清清楚楚的。
宋慧娟装糊涂似的只作瞧不见,稳稳当当躺了下去。
可两个孩子不肯教她糊涂下去,第二天一早醒过来,一看他们自己个儿趴在床上睡着了,又瞧不见宋慧娟,可是叫了她好几声。
小明安难得不愿她走,仔仔细细和宋慧娟说了她那可怕的梦,可怜人太小连梦境和现实也分不清,“娘,你昨天真哄我了?还搂着我睡?那不是梦?”
宋慧娟只能点头,话也不多说了。
“娘今天还和我睡好不好?”
“好……”
第 109 章
待那一夜过去, 小明安又重新爬回了他们身下那张大床,小明守还一个人老老实实窝在西屋,但一个实实在在的小娃娃躺在中间隔开了那具身体, 好歹教宋慧娟的呼吸轻缓了许多,更甚她那稚语已无意教宋慧娟心里对着那人的情绪化消了不少。
因着孩子, 她从来都只能退步,从来如此……
搂着怀里软乎乎的小女娃,听她叽叽喳喳的问她腹中的孩儿, 窝在西屋的小明守时不时也要插上一句, 她的那颗心似乎也能跳上一跳。
“娘,你生个妹妹罢?我带着她玩儿……”
“不成, 生个弟弟好,我能带着他去打仗……”
“弟弟不好, 要妹妹……”
“你带芝华就成了, 要不娘生两个好了,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对,这样就好了, 娘……”
“娘, 成不成?一次生两个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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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明坤哥和明垣哥一样, 换一个妹妹?”
宋慧娟听着他们两个争论不休,却没想到最后折腾成这样子了, 她也是叫他们的话惊住了,一时无语凝噎。
问了一次久久不见她娘回她, 小明安便抬头去看她娘, 可她娘这样愣了神儿眼里直落泪的样子教小明安心里发慌, 忙爬了起来摇晃着她娘的胳膊唤人,“娘!娘!”
原本在闭眼休息的陈庚望被身旁哭着喊娘的小明安喊得心颤, 他立时坐起来点了灯去看那妇人,这时她已经回过了神,还来不及拭去面上的泪,已经拍着小女娃哄了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看着她那通红的眼眶,面上努力带着笑哄孩子,只是如果那面上未垂着泪也就不教他那么心疼了,他随手从那妇人的枕下抽出帕子,抬手就伸了过去。
宋慧娟的余光注意到随着那只大手朝她过来的那张脸,终是忍住了心里的悲痛,由着那张帕子靠近了她的脸,又停留在她的脸上。
陈庚望的手仅仅隔了一层单薄的帕子,那泪水浸湿了它,那再一次因着他靠近的手不停颤栗的睫毛逐渐平静下来。
这时,那只手还未从她眼前离开,那被在西屋惊到的小子噔噔噔就跑了过来,一下子就窜到了床边,狐疑的看着他爹的手,“咋了?
……无人应他。
那小脑袋随着一双眼睛左右颠倒,看了看他爹又看了看他娘,最终落到扑在他娘怀里的小明安问睁开了眼睛的他娘,“娘,咋了?”
“娘没事,教虫儿迷了眼,”宋慧娟的嘴角弯出一抹笑,手上还轻轻哄着为她难过的小明安,看得这次知道披了衣裳跑过来的小明守便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小手,“快回去睡觉,可不敢着了凉。”
陈明守点了头还未答话,他爹那双眼睛已经看了过来,丝毫不给他犹豫的时间,转过头便要吹灯。
于是,陈明守在他娘的温柔目光中和他爹那严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回了他的小屋,重新做回了男子汉。
放下怀里已经睁不开眼的小明安,宋慧娟才躺到了床上,闭着眼睛却睡不下去。
两个孩子玩笑般的话儿道破了天机,可不就是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吗?
虽不是他们说的双生,但看着他们一个个同上辈子一样出现在她身边,她便知道有些事是变不了的,且她也是不愿失去任何一个孩子的。
或许,她也是一个自私的母亲……
夜总是太长,长得教人数着指头过,盼着天亮,盼着无知的未来,盼着是否存在的希望。
过得月余,日子进了腊月中旬,宋慧娟腹中的孩子也满了四个月,这时便需着手准备过年的物什了。
幸好,这时宋慧娟的肚子还不是很大,洗衣做饭这样的活儿也是能做的,至于提水这事早被陈庚望接了手去。
每日晚间吃过饭,他总要去打上几桶水,那大水缸从没缺了水,连灶下烧柴的活儿平日也是他做的,若是他哪一日晚归了也有小明守去看。
这样枯燥乏味的日子有了孩子总会过得快些,更令她欣喜的没过几日是她二弟弟送来了她大弟弟来的信,大意是过完年就要退伍回家来。
初闻这样的消息,宋慧娟高兴的都没有反应过来,愣是听宋浦为读了几遍才明白过来他是要回家来了。
直到这时,宋慧娟为他挂着的心才是放了一些,盼着一家人团圆,她面上带着笑手上又摸起了针线篮子,为着在那檐下认字的孩子做着来年的新衣。
这一年的除夕仍是他们自己一家子在这个小院里过了,自打陈庚良两口子从老宅搬了出来,这每年的除夕才是真正分了开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兄弟三个也才算得上是分了家了。
毕竟,这堪堪比宋浦为还小上一岁的陈庚兴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只等着这一两年看好人家就要成家了。
于是,宋慧娟又开始发愁起她那两个弟弟的婚事来,大的这个翻过年就到二十五了,比着陈庚望当年还大一岁,这个岁数只怕要更难寻了,手下的那个虽小一些可也不小了。
但这事只她和老宋头着急终究无用,还是要等当事人回来自己挑个合他心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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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万事才兴。
等到第二日大年初一头一天,宋慧娟还是带着两个孩子跟在陈庚望的身后去了老宅给二老拜年,陈庚良孟春燕两口子带着两个孩子也是前后脚到。
这几年间,陈家添了一对儿孙子,又得了一对儿孙女,再加上现下宋慧娟腹中的这个,他们这家的人丁也不算得少了。
这会儿子,陈庚望带着两个弟弟先给他们的爹娘磕了头,而后又是陈明守这个长孙带着小明茂也磕了头。
虽然无需小明安和小芝华磕头,可也是得了压岁钱的,但比着两个男娃娃是要少的。
对这两个女娃娃不是头一次如此,他们也不是头一个受到这样待遇的女娃娃,但却从来无人抗争,又或许从前有过抗争的人,被冠以了疯子的名号,贴上了自私的名声。
上辈子的宋慧娟沉默如此,张氏更是如此,从前不知有多少女性都是如此,他们会从少时不解何为男女的娃娃逐渐变成重男轻女的帮凶。
如今,面对小明安的不解,宋慧娟也是无可奈何,可她再不会和上辈子一样劝她知足懂事了,她至少不应该欺骗她,她牵着她的小手走在人后看着一幅幅恐怖的嘴脸,却无法和她解释往日夸她懂事的大人为何此时没有给她一份同她哥哥一样的压岁钱。
孩子或许是很好糊弄的,随意寻个借口打发过去,忘性大也就想不起来了。
可宋慧娟归了家去,还是拉着小明安的手和她说了起来,“娘也说不清楚,可是娘知道比着女娃娃大家多还是更喜男娃娃的。”
“娘哩?”小明安眨着那样一双天真无知的眼睛看她,“娘更喜欢哥哥吗?”
“那倒不是,”宋慧娟既然不打算糊弄她,自然要使她明白的,“你和哥哥都是娘的孩子,等后秋哥哥上了学,过两年你到岁数了,娘也给你上学,娘的东西不多,怎么也不能教你比你哥哥少了。”
“真的?”小明安也和她哥哥一样盼着上学,听到这两个字眼睛都亮了。
“真的,”宋慧娟看她这模样还是笑了,或许这话说的太早了,可她只能尽力不教她在这个家里,在她身上感受到不平,可一旦出了这个院子她就使不上力了。
这个世道有太多事是她一个识不得几个字的田间妇人能做的,她唯有尽力,尽力护着她,把她知道的慢慢教了她,如何也不能再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太苦了。
世事如此,逼得人打掉了牙齿还得和着血往下咽……
这样的事急不得,眼下更急的是她那两个至今还未成家弟弟,这个年宋慧娟在一半愁一半喜里糊涂地过完了,连带着余下的那几个月都是如此。
陈庚望哪里知道这妇人的愁,只看着她那日渐鼓起的肚子和愈发消瘦的身子也发起了愁。
冬日里穿得厚实,陈庚望还未发觉她瘦得厉害,等到了春天里,厚袄一脱,换上了小袄,才发现她那肚子不知怎地短短几天就鼓了起来,高高悬在她那小身板上。
为着这事,陈庚望夜里也睡得不踏实了,把赖在床上的小明安赶了下去,仔细看了她几日,却并没有发现她吃的饭少,只是睡的觉也是比往日少了,每夜里总要频频醒来一两次。
看着那妇人抱着肚子小心翼翼的小床,连灯也不点,他便坐了起来,划开火柴点着了灯。
那妇人还自以为惊醒了他,对他摆手,“你睡罢。”
陈庚望没停下穿衣的手,拿着灯跟了上去。
眼见那妇人没有抗拒,陈庚望就此也便跟在她身后,有时也不收步子走在了前头,连床榻上也换了回来,她躺在外侧还是方便一些。
好在,她没有继续瘦下去。
日子一直到了四月份,宋浦生回了家,第二日就赶来了陈家沟,直到人真真切切的出现在她面前,宋慧娟才是真稳住了心。
第 110 章
进得四月, 天儿也热了起来,时人多穿了单褂子,尤是在田间低头除草的庄户人, 忙起来连一件单褂子也嫌闷热。
宋慧娟也为两个孩子换了单衣裳,连她也脱下了小袄, 有时午间实在热的厉害,但这一两个月老天又总是变化无常的,一会儿晒的人都躲在了树下乘凉, 也许下一刻便又下得一场雨来。
这样的天气是不大好的, 眼看着狂风大作,卷袭着已经渐渐泛黄的麦子却也无奈, 还好别的粮食已经成熟收过了,家中也还是有些存粮的。
陈家沟的南河里这时已经开满了一坑的荷叶, 大大小小, 相互映衬。
若是哪时天中突降了雨来, 那遍地跑的娃娃就敢仗着胆子去河里捞上几支荷叶来,顶在脑袋上优哉游哉的浪荡回家。
这时, 因着宋慧娟的身子愈发重了, 许多活儿做起来都很费力, 陈庚望便嘱咐两个孩子要多在家中帮着做事,两个孩子便不大跟着人出去耍玩, 乖觉坐在檐下乘着凉认字。
宋慧娟坐在堂屋的高椅子上时不时看看他们,手里穿针引线忙着为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
虽说日子不好过, 但宋慧娟还是为着这个腹中格外活跃的孩子省下了棉花新布, 为他的新生一件新衣也该是有的。
这几年宋慧娟和陈庚望是很少添衣的, 省下的布和棉花也是不少了,孩子们一天一个样儿, 连衣裳换得也比着大人要快,每每做衣时都要稍大一些,以盼着来年还能再穿。
如此这般,他们这个小院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难捱,至少于吃穿上大人紧一紧总是能顾得住孩子的。
天色还暖,只是风大,吹得木窗子叮铃作响,宋慧娟便起了身,院子里还挂着她才洗过的衣裳。
“娘!”
“娘!”
如今她一出门,两个看得极紧的孩子立即便抬起了头,跑到她身边问她,“娘要作甚?”
“这会儿风大,娘怕衣裳吹掉了,先收进屋去,”宋慧娟摸摸两个孩子的小手,热乎乎的却也没出汗,“去认字罢。”
又长了一岁的陈明守更知做哥哥的责任,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堂屋搬了个凳子来,“我取。”
虽说小明守比着同岁的孩子看着要高一些,可宋慧娟还是不会让他上手,“娘够得住,快把凳子搬回去。”
这几根绳子本就挂得不高,当年还是陈庚望顾着她的身量钉的钉子,她微微一抬手就能够得着。
陈明守被拒绝后,老老实实把凳子搬了回去,而后和他妹妹就守在了他娘身边,亲自跟在他娘身后跨了门槛进得屋去要教他娘认字。
宋慧娟在她这两个孩子跟前也是抽空识得了许多字,写是写不好的,但马马虎虎也算是认得了。
人一长大,事就多了,便很难坐下来专心做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宋慧娟本是要忙着做衣裳,可看着两个兴致勃勃的孩子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跟着他们一齐认认真真的认字了。
待宋浦生来瞧他大姐时,喊了两声才有人应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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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来开门迎他的是个男娃娃,打眼一看就晓得这是这家男主人的娃娃,他也不免感叹两父子是越来越像了。
“大舅舅!”陈明守还是认得他大舅舅的,宋浦生虽然不能年年都回来探亲,可三两年也是能回一次家的,喊着人就回过头往屋里跑去,“大舅舅回来了,娘,娘,大舅舅回来了……”
宋浦生看着那个小娃娃见了他高兴成这模样面上也露出了笑来,推着车子就进了院门。
宋慧娟只知他要在这个月回来,信里并没有写明是哪一天,她盼了二十三天了,如何也没想到他赶着小满到的家。
盼得太久,等人真站在面前,宋慧娟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宋浦生这时已走到了屋前,亲眼看得桌前他大姐双手撑着椅把迟迟站不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了他大姐手边,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扶起了她,而后才唤她一声,“大姐。”
宋慧娟眼眶通红,嘴角却带着笑,满心的话也只说出一句,“回来了?”
宋浦生看着瘦了许多的他大姐也只得点头,“回来了。”
由不得他们姐弟再叙情,两个孩子已经热热情情的唤起了宋浦生,“大舅舅,就你一个人来了吗?二舅舅和小舅舅哩?”
往日来他们这座小院子的多是宋浦为或是宋浦华,即使从前宋浦生来也有宋浦为或是宋浦华一起跟着,没想到今儿只宋浦生一个人来了。
宋浦生扶着他大姐坐下,才对着问他的小外甥说,“你那两个舅舅忙着活儿,”边说人边往外走,“瞧瞧,我带了好东西哩。”
两个孩子被好东西吸引了过去,这时宋慧娟才侧过头掏出身上的帕子拭去了眼中的泪。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宋浦生翻开他的包裹,掏出了两本手掌大小的蓝色物什递给了两个孩子,“这是给你俩买的字典,一人一本。”
字典这种物什在这时还是很稀罕的东西,许多庄户人家根本都不识得字典是个甚?更遑论哪家的娃娃上学还要特意买一本字典使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明守拿着那崭新的字典很无措,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小明安虽说识得字不比她哥哥少,可她也从没见过。
宋浦生早在家里寄回去的回信中得知了今年九月份他小外甥就要上学的消息,因此特意请人捎了两本新华字典,以此期盼着他们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新华字典,”宋浦生卸下他的布袋子,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往堂屋走,“来,大舅舅教你们。”
小明安面上安安静静捧着被塞在手里的字典跟着她哥哥进了屋,心里仿佛开了花儿一样。
宋浦生走到桌前,把布袋子放下一一掏出了里头的东西,“这几尺布料做几身新衣裳,这个大拨浪鼓给小外甥,有几袋种子给大哥,回头种自留地里试试。”
宋慧娟看着他的手不停,那布袋子左右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甚种子怎也带回来了?”
“有两袋菜种子,咱们这儿没有的,先种着试试,还有一袋子西瓜种,”宋浦生在外地见了新奇的粮食特意带回来打算在他们这儿种着试试。
“家里可留了?”宋慧娟把那几袋种子放在柜台上,见得他带的那么多的布料有些惊讶。
“留了,”宋浦生在家的确留了一些,不过他们几个男人哪用得了这样花的,这是特意给他大姐带回来的,转过头他就教起了两个孩子。
“你俩都认字了?”
“认了,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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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学了拼音?”
“没有,爹没教过哩。”
“没事,大舅舅教你们……”
宋浦生手把手教了好一会儿,可这也不是一会儿就能学会的,宋慧娟便让两个孩子去桌前趴着学去了,好容易教他们能说会儿话。
二人进了灶屋去说话,宋浦生点着柴,宋慧娟擀起了面来,往日他最爱吃她做的汤面。
上车饺子下车面。
“回来想做啥哩?”宋慧娟回过头问他。
“先种两年地折腾折腾,”宋浦生这次特意带了种子回来就是打算想想法子的。
“种地?”宋慧娟很是惊讶她听到的话,她从没想过她弟弟当了这么多年的兵一旦退了伍回了家来只能和从前一样继续埋头在田间地头苦干,那这几年的分离到底有什么意义?
“嗯,”宋浦生坚定的点了头,“我心里有法子,想先干两年。”
既是他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宋慧娟便不再犹疑,只最后问了一句,“爹知道吗?”
“我还没说,过两天罢,”宋浦生也明白他们心里的失落,但他更晓得他们不会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只有支持。
“也成,”宋慧娟转过身,撒了一把面,“晌午想吃啥菜?”
“啥菜都行,”宋浦生看着那一刀刀划开的面条,心里已经想到了,“就是得配一口酱豆子。”
“早做好了,”宋慧娟指了指案桌下面那满满的一缸,“打你去年寄信回来就想着做了,算着日子做的,也能吃了。”
宋慧娟自打知道他要回来的信儿就着手准备了,做了满满的两缸子,“等晚会儿回去把这一缸子带回去。”
宋浦生是无法拒绝他大姐做的酱豆子的,他们家没一个人能做出这个味道来,他想了几年了。
等他们这饭快好时,陈庚望终于推开了院门,一瞧那辆停在院子里的洋车子心里已有了数。
“浦生来了?”陈庚望低下头走进灶屋。
闻言,宋浦生立时站了起来,对着来人喊道,“大哥。”
男人之间,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姻亲关系,是要说一些车轱辘话的,但碍于他们之间相差的岁数过大,总会有一种大哥带着自己的兄弟的错觉。
宋慧娟总是这样看的,他们一家子见了陈庚望总是拘谨的,好在宋浦生见过了世面,站在陈庚望面前便没有觉得像从前那样很奇怪了。
一家子姻亲,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宋慧娟再没有拘着小明安和她一起坐在灶屋,有时年岁小也是个很好的理由。
第 111 章
因着陈庚望回到家时已是饭点, 这顿饭吃过陈庚望还和宋浦生说了会儿话,宋慧娟便趁着洒扫起了灶屋,又把前些日子她做的几件衣裳装了起来, 等会儿是要他带回去的。
等宋慧娟忙完这些才坐到堂屋歇上一歇,恍着脑袋听他们说了几句大事。
这男人家的大事她是从不掺和的, 手里拿着针线继续做起了小衣裳,时不时抬头看看趴在桌子上翻着字典的两个孩子。
等他们唠完大事,那高高挂在院门上头的太阳偏了一些, 日头也没那么晒了, 两个孩子早已撑不过去睡了过去,连宋慧娟坐得久了身上也有些困怠。
这时, 宋浦生才转过来走到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外头的天儿, “这会儿不晒了, 我可要回了。”
宋慧娟点点头, 起身进得东屋拿出了他来时带的那个布袋,“这几身衣裳带回去, 还有那缸子酱豆子装, 等会儿寻个竹篓子装里, 回去开了盖就能吃了。”
她一遍遍嘱咐时,陈庚望已找出了家中的竹篓子, 把那黑漆漆的小陶瓷缸子放了进去,且寻了一条绳子来。
“绑着稳还是背着稳?”宋慧娟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生怕一个不稳碰碎了。
陈庚望手上不停, 绳子在他手中来回在车座和竹篓子中穿过, “背着太高。”
宋浦生两手扶着竹篓子,见他说完后他大姐看了一眼便不再说了, 但面上毫无郁色,如此他才放下心来。
等陈庚望绑好,宋浦生推着车子出了门,这便要回家去了。
这次宋慧娟心里便不那么难受了,过不多时,地里的活忙完后她也能回去住上几天,大约到那时也要多带上一个小娃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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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了,回去罢,”宋浦生朝那扶着门框看他的他大姐说。
“我这就回,走罢,走罢,”宋慧娟对他摆了摆手,还不忘嘱咐道,“路上慢些骑。”
话是这样说,但人还是站在门边,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拐了弯彻底离去,连铃儿也听不到了。
这一次的离别是不同以往的,陈庚望看着身边的妇人再不似那满身的悲痛,便开口唤了人,“进去罢。”
说罢,率先提起步子离开,短短几步路,他却没有听见身后妇人的动静,回过头才看到那妇人还扶着门,脚下只微微走了一步便停滞不前了。
宋慧娟本是站的久了,再加上腹中的孩子月份大了,行动难免有些不便,脚下的步子也就慢了些,她便扶着门还是缓了一会儿。
她的头还未抬起,就见那双大脚又回到了她身边,一只手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臂,问她,“走不动了?”
宋慧娟摇了摇头,“站得久了,腿有点麻。”
“哪条?”
“右腿根上。”
宋慧娟试图抬抬腿,却还是使不出劲儿,紧接着便感受到一只大手按了上去,上下揉捏着,她低了头视线落到她那条被另一手紧紧握住的胳膊,继而落到那弯着腰的人身上。
“试试,”她久久盯着那脊背看的失了神,还未回过神来那张脸已然转了过来,两双眼睛直直的撞在了一起。
宋慧娟立即恢复正常,“好多了。”
看着那双下意识的垂了眼眸,陈庚望的眼也冷了下来,缓缓直起腰却没有松开那条细的他一只手就握的住的胳膊,只低垂了眉眼看得那还牢牢抓着门的妇人,淡淡说了句,“进去罢。”
胳膊被人抓在手里,宋慧娟动了一下,那手却是抓得更紧了,她便只得由着他在前头走,努力抬着步子跟着。
幸好,这时腿上也有了劲儿,她也能跟得上,他脚下跨的一步大的很,放在平日她也是跟不上的,且论此时了。
待二人走近屋内到了小床边,宋慧娟借着他的劲儿坐了下去,“去睡会儿罢。”
这话对谁说的不言而喻,人便离了去坐在那大床上,宋慧娟这厢仔细看了看两个睡着的孩子还算踏实,才终于能歇上一会儿。
这事过后,天儿愈发的热了,地里的庄稼也成熟待收了,抬眼望去,一片平原尽是黄。
越到此时,东边的小院越忙,因着宋慧娟也快到了日子,每日在外忙得分不出身的陈庚望唯有吃饭的那半个钟头才能回得来。
这时,宋慧娟还是能顾得住这一家子的洗衣做饭,手里也能拿着针线动上两针。
俗话说怀胎十月才得子,可过了十个月,腹中的孩子还没动静,宋慧娟摸着起伏分明的肚子还是忍了两天,能动弹还是好的,晚几天也不怕甚。
是夜,宋慧娟起夜正赶上陈庚望拍门,她应了一声忙去取下门闩,满身麦秸的陈庚望顶着竹帽子一步跨了进来,拿起她手里的门闩又放了上去。
宋慧娟便先一步走进灶屋,倒了热水,半掺着凉水,温热的正好。
这时,陈庚望已站在门边拍打着沾在身上的麦秸,身前的他随意拍打几下就扫掉了,身后的却看不清楚。
“近些,”宋慧娟一手扶着灶屋的小门,一手唤他,待人走到她面前便接过了他递来的毛巾,朝那背上擦拭了起来。
麦秸沾在身上一时很难打扫干净,借着毛巾能挥掉大部分,但总有些犄角旮旯的得人上手慢慢捡。
宋慧娟挥着毛巾拭去了大部分,至于那些一时半会扫不掉的便先搁置着,“洗洗手,先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着,放下手里的布巾便去端了饭来,陈庚望二话不说先快快吃起了饭,属实是饿的久了。
他这边吃着饭,宋慧娟便马不停蹄起出了锅中烧的热水,能教他吃过饭好好冲个凉,去去身上的暑气。
“可好了?”宋慧娟这时已经去屋内给他拿了换洗的衣裳,看得进屋的人便问他,“歇会儿洗洗身子再睡?”
“成,”陈庚望放下手中的水桶,坐在了椅子上闭着眼假寐。
过得好一会儿,宋慧娟打扫过灶屋,再进到屋内看到那个撑着手肘假寐的男人,满脸的憔悴,连下巴处也长出了胡茬,想来还是这几日太忙的缘故。
她放缓了脚步,堪堪走到他身边还未放下手中的煤油灯,明眼瞧着异常疲累的陈庚望便睁开了眼,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长年累月的活计使得那手上长满了茧子,摸着很是粗糙,两双手皆是如此。
陈庚望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连人一起带到了身旁的那张椅子上,待她坐下,另一只手又覆在了她那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摸了两下,问她,“怎地还不落地?”
“快了,”宋慧娟边说边侧过身放下了手中的煤油灯,“等麦子收完正好。”
闻言,陈庚望似乎也真的思虑了一番,松了气,“也成。”
说罢,那满身疲惫似乎消失了一般,又好好的坐了起来,松开了手,正经的洗漱去了。
看着那强撑着劲儿的高大的身影,宋慧娟也没有再动,坐在那张椅子上也闭着眼打起了瞌睡。
世道艰难,日子不好过,于谁而言都是如此。
陈庚望再次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那妇人还未上床,和他方才出去时候一样的坐着,只是头歪了。
他转身关了门,几个快步走到她身边,一把就将人抱进了怀里。
“洗好了?”走动几步,还未到床上,怀里的人就醒了,对自己的困怠有些抱怨,“衣裳还没洗哩。”
“明儿再洗,”他脚下的步子是不停的,把人稳稳放在了床沿边上,“先睡罢,累了一天了。”
他看着那妇人眨着带着血丝的眼睛解了盘扣,慢慢儿的褪了衣裳,便拉过床尾的小被子盖在了她身上,而后才吹熄了灯上了床去。
因着腹中的孩子月份大,宋慧娟便只能朝外侧着身子躺,只有这样身子才能尽量好受一些,便也不觉着那么累了。
只是这会儿又睡不着了,腹中的孩子又开始翻天倒地起来,生踹的她肚子疼,便是她想睡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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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动静陈庚望不是头一回见了,几个孩子中属这小子最是折腾,从来如此。
宋慧娟却不这样想,只要孩子本性不差,好动些更好,至少身子骨是个康健的。
这夫妇二人两人不仅仅是对这一个孩子观点不同,对其他的孩子也很难一致。
只不过,面上是瞧不出来的,宋慧娟是很少会当着孩子们的面儿驳他们的爹的,如今更是没有。
还好,再如何,腹中的孩子还是等陈庚望忙完了地里的庄稼才有了动静,也算是体谅他爹娘了。
这日早间,陈庚望才出门不久,宋慧娟便觉着一阵阵的疼痛了。
她忍着痛走到门边,唤了正在院子里耍的小明安来,“去外头叫你哥哥回来。”
小明安看了一眼她娘,没瞧出来什么,她娘还笑着对她摆手,“去罢。”
小明安点点头,脚下莫名的跑了起来,心里直打鼓。
这会儿子,陈明守刚出了门去自留地里看花生,人才到地头,还没剜出几个来,远远的就听见小明安唤他,“哥!哥……”
第 112 章
这一年的五月初一, 宋慧娟与陈庚望的第三个孩子赶在太阳落山前落了地。
当日小明安喊回了正在自留地忙的小明守,还未等两人进得屋内远远听见那忙不迭的声响时,宋慧娟早已经痛得站不住了, 生怕教他们瞧见她的痛楚来便只得死死抓住了身旁的床帐子。
看得朝着她一前一后跑过来的两个孩子,宋慧娟的努力控制着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对小明守招了招手,缓慢而温和地问他,“还记得崔婆婆家不?南河西头”
这崔婆婆是是他们陈家沟的接生员, 这几年身子骨还算硬朗, 也是做活的。
话还未说完,陈明守已经点了头, 他心里也大概是明白的,原是陈庚望早已叮嘱过的, 目光落在他娘那个高高的肚子上, “我知, 南河西头军儿奶奶。”
“对,你去请她来家里一趟可成?”宋慧娟摸了摸他紧紧蜷着的手, 掏出帕子拭去了沾染的泥土, 进来宽着他的心, “娘没事。”
陈明守由着他娘为他轻轻擦去了手上的泥,看着他娘额上冒出的汗儿便拿过了他娘手里的帕子, 一点一点擦了去,才坚定地对他娘说, “我这就去, 您等着我。”
这话说完, 见他娘对着他点了头,又拉过身旁安静的妹妹对她嘱咐, “你守着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小明安是头一回遇见这情形,心里不慌不怕是不可能的,即使她也是早被陈庚望嘱托过的,可这对于一个刚满五岁的小娃娃来说还是有些难的。
宋慧娟见她呆愣愣的,便对着大儿说,“娘没事,你去罢。”
陈明守也知这是耽误不得的,便把妹妹䧇璍
拉到了他娘身边,看了他们一眼才转身跑了出去。
“明安,娘的小明安,”如此唤了几次,小明安才主动伸了手去拉她娘的手,脸上的慌张无措教宋慧娟心疼的不行,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她往灶屋里去。
即使她那大儿子脚步不慢,可要等小脚的崔婆婆来也是要走上一会儿子的,这点时间也够她先去烧一锅热水了。
“别怕,”宋慧娟一手撑着腰一手拉住小明安走进了灶屋,指着她常坐那儿烤火的灶下问她,“坐那儿给娘烧锅成不?”
小明安这时心里已经不大慌了,乖乖的坐下等着她娘点着了火,往里填了树枝,又添了几瓢水。
待这锅水快烧好时,那接生的崔婆婆已经进得了门来,可身后却不见去请人的陈明守,宋慧娟忍不住往后探头,那崔婆婆见她直往后看,便笑了,“小子去地里寻庚望了,等会儿就回了。”
说着,人先是进得灶屋内,还未继续说,便瞧见了那灶下坐着添柴的小人儿,又是羡慕又是感慨,“真是大了,你这两个孩子养得好,会帮着家里做事了。”
宋慧娟得了她大儿的去处,心里已是松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得已经缓过来的小明安也笑了,“真是大了,这两个那时也是您来帮着来看的。”
“这个保你也平平安安的,”那崔婆婆看了眼她的肚子,上手摸了摸,问道,“这会儿可是好?”
“还成,就是一阵一阵的疼,”宋慧娟这时还能攒着劲儿,看到小明安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心里也放心不下。
那崔婆婆舀了水,手里捯饬着东西,“先去走走,等会儿进屋我瞧瞧。”
“诶,”宋慧娟应了声,她一动,那本还在灶前老老实实坐着的小明安便哒哒跑到了她身边,仰着头看她。
“娘就在院子,”宋慧娟擦了擦她的小脸,指着院子对她说。
即使她这样说,小明安还是不肯坐回去,宋慧娟便还是牵住了她的小手,带着她在这座院子里慢慢走了起来。
这时,那陈明守也终于在东地找到了他爹,满身的汗不觉,连气儿也不喘,一口气跑到了他爹身边,“家里请了崔婆婆了。”
这话一说,不仅仅是手上正拿着笔计粮食的陈庚望顿了一顿,连他身边的队长也抬起了头,“先回家去看看。”
“你先回,”陈庚望看了眼来报信的小子,继续转动手上的笔,“我等会儿再回。”
可陈明守却是不动,陈庚望的眼睛立时就扫再去看他,这时那两父子长得极为相似的面容就这样直愣愣的对上了。
谁人都不曾退让。
还是那队长开了口,“还是回去看看,这也没多少了。”
到底陈庚望放下了手中的本子,可那小子丢下自认为狠狠地一眼就先跑了回去,他娘还在家等着他哩。
这厢,宋慧娟已经上了床,自然不知他们两父子这样闹了气,一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就朝外问了一句,“明守回了?”
“娘,是我,”陈明守被崔婆婆拦着不能进去,便拉着了妹妹的手,丝毫不提他去请的人,“我和明安守着您。”
“好好带着妹妹,饿了就去柜子里拿馍馍,灶上添过水了,”宋慧娟临时嘱咐了一遍,又想到他们岁数还小,“等你爹回来再做也成。”
她是知道陈庚望没跟着她大儿一起回的,那脚步声她是能分辨的清楚的,心里却也不难过。
这世道妇人生孩子有甚者还比不得家中养的一只羊,一头猪来的重要。
她从来不是没经历过,而是早已经经历过一回了,心里对时下这些人的反应有了数。
不仅仅是男人,连同样身为妇人的长辈或是邻里,对妇人生产都是一样的漠视,好像这档子事就是熟来生巧一般。
或许,对于初次生产的妇人还会多有重视,可像她这样已经平平安安生过两个孩子的妇人,且已有了男娃娃的情况便不那么要紧了。
很多事情在最初无知的时候,不论如何心里都不会有什么奇怪,若是一旦见过比着身边的不同寻常的,就晓得好坏了,这下子就难办了。
上辈子宋慧娟也是这样无知了一辈子,哪里会像如今一样有了身子能在家里歇上一歇,又哪能坐满一个月的月子呢?
即使这月子里洗衣做饭多半还是要她自己动手,但没有恶婆婆赶着刚生产过的她上工已是求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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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此时这陈家沟便有妇人又要说那些闲话了,无外乎是说她宋慧娟是个好命的之类的,但说到底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有些事她早已经不在乎了,唯有这腹中时时提醒她的痛楚还让她竭力保持着清醒。
身上的痛不再是一阵一阵了,像南河里的水一样,一下子全部朝她涌了过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冰冷的水不知被太阳晒了多久竟然异常暖和,又或许是不知哪里来的光照到了身上。
她,有些贪恋这样的温暖。
很熟悉,很熟悉……
她想起来了,像小时被她娘抱在怀里晒暖的那时候,可她似乎很久没见过她娘了……
或许此时是在梦里,她睁开了眼,那个瘦弱的妇人出现在她面前,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娃娃哄,对她说,“你看,这个小子长得好,来,抱抱他,该饿了……”
这厢刚刚到家的陈庚望还没推门进去,就听见从那里头穿出来的乱糟糟的声音。
“小明守,快去叫你爹回来,快去!”
“喊他作甚?崔婆婆您说啥事,我去办!”
“哎呦呦,小子啊,这可不是你能办的,快去叫你爹回来,晚了可就来不及了,快去!”
“甚?我娘怎地了?”
“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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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抬手要推门的陈庚望听了这话,脑子嗡嗡作响,几步进得堂屋眼看着乱成了一团也不停步,推了那小门就跨了进去,看着那帐子里的人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连话也差点问不出来,“崔大娘,她……她怎的了?”
“你可回来了,”崔婆婆一听见动静就从帐子里露了面来,“这头开始我瞧了几遍都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咋个回事孩子就是不肯落地,慧娟瞧着也快不成了,你可得拿个主意啊!”
“甚?”陈庚望脚下踉跄一趔,原是那在堂屋的小子听见了这话横冲直撞了进来,“我娘咋了?咋了?”
“小子,不敢这时候添乱啊,”看着那就要跑过来拉开帐子的小子崔婆婆只得伸手去拦,生怕那里头的血再吓坏了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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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个年过六旬的小脚老太太哪里能拦得住使了蛮劲儿的壮小子,就在此时陈庚望一只大手拦了去,“出去!”
“我不,”那眼眶通红的小子真是大了胆,这样反他老子的话,挣扎几下不得法,一口就咬了上去。
陈庚望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拎出了门扔进了西屋,可此时炸了毛的陈明守还是要往出跑,到底被陈庚望关了门堵在了外面,撂下一句,“守着你妹妹。”
这时,小明安早已被这家里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斗争吓得呜呜咽咽的流泪了,连她娘也不叫她了。
陈明守才注意到蜷缩在小凳子上的小明安,流着泪把他妹妹抱在了怀里,学着他娘哄他时的法子,小手轻轻拍在他妹妹的背上,“明安别怕,哥哥保护你,咱们等娘……”
只是他眼中的那扇门也渐渐模糊起来,一低头,有什么落到了手上,他再想低头看个仔细,就瞧得那地上落了个大黑点。
一滴接着一滴……
“明安,别怕,娘好好的哩……”
第 113 章
年轻的母亲, 臂膀大的娃娃,他们在家中的院子里,而光晒满了脚下的土地, 不留一丝阴影。
她娘对她笑着招手,“这孩子多乖啊, 一点也不闹人……”
明明未曾喊过一声她的名字,可她就是知道她是在唤她,心灵感应似的走了过去。
年轻的母亲盯着怀里的娃娃看了好一会儿, 才摇着头却又略带安慰的自言自语, “这孩子嘴长得好,鼻子也直, 就是不是十成十的像你,倒比着那两个还好些……”
奇怪的梦让宋慧娟贪恋, 她微仰着头直盯着面前的姚氏看, 至于那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太久没见过她娘了,早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模样了。
她这样直愣愣盯着人看, 倒教姚氏觉察出来, 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到了她手上, 很是慈祥恋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回去罢, 带着娃娃回去罢……”
说罢,不等她唤她一声娘, 已经消失在了她眼前, 恍若一场梦。
或许, 该是一场梦。
这时,陈家这座东边小院早已人心惶惶, 陈明守在外抱着他妹妹等着他娘,眼睛不从那门上挪开一眼,而屋内的陈庚望故作镇定脚下却踏着漂浮的步子走到了那张大床边上,手上止不住的颤抖,一时无有气力拉开那层薄薄的帐子,看着垂落在帐子外的那细手腕,才发觉不知何时她竟瘦成这副样子。
原来,她跟着他的这几年已经不知不觉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并没有比着从前好上几分,似乎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陈庚望尽力控制着自己那颤抖的手,拉开了帐子,此时她仿佛一只刚从落水里出来的鱼儿,嘴巴微张,若有若无的□□,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头,苍白的脸上冒着虚汗,还有那令她如此痛苦的还仍然高高挺着的肚子。
这一刻,眼前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而他的喉咙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扼住了,喘不上一丝气儿。
或许,躺在床上的她也是如此罢。
他那只每夜放惯了在她腹上的手彻底失了力,再也无法像往日一样那么轻松随意的搭上去。
这时,身后的崔婆婆已是由不得他再犹豫,走到了他身边,“庚望,还是得你拿个主意,这……我才好……”
余下的话崔婆婆没有说出口,但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保大保小要下个决心的。
话是很难说出口的,心里更难下决心。
陈庚望看着躺在床上毫无意识却还在痛苦□□的妇人,他忍着心口撕裂一般的痛,握住了她的手下定了决心,“保大人,崔大娘。”
“诶,我这就……”
崔婆婆的话还未说完,被他捂在手心里的手指微动了一下,陈庚望立时摊开手去看,果真她又动了一下。
陈庚望忙倾过了身子紧紧挨着她,拿起旁边她的那张帕子为她拭去了额上的汗,极是轻和地问她,“你……你醒了?”
“嗯,”宋慧娟终于从那梦中醒了过来,她于梦中隐隐约约听得他要保大,拼尽力气醒来想告诉他留下她的孩子,没想到那不是梦,一睁眼就看见了他。
无需她动,宋慧娟就已经感受到她手上那股热乎乎的来源了,她展开了手试图去牵他的手,他也注意到了。
一个反握,两只手便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宋慧娟这时才是笑了,可她不知她那苍白的脸泛着他极少见的温和的笑只教他心惊。
不需宋慧娟出力,那只大手已经随着她放在了他惯日放的肚子上,他们感受着那活生生的孩子,宋慧娟虚虚说了一句,“保小。”
这两个字一出口,那只大手就要撂挑子挪开了去,宋慧娟就怕他会如此,早已拽住了他的一个指头,还是笑着对他重复,“保小。”
陈庚望听她还是这样说,那心中的怒气便要压不住了,对她瞪了眼,“保小?”
宋慧娟见他即使此刻生了怒气也还能压得住,心中也是知晓她是为难他了。
这几年她不是没见过他为这个家前前后后的操劳,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或许那时她被挡住了眼,而这辈子的他也的确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她晓得他是如何分了家,晓得他去南河钓的鲫鱼,晓得他跑去外面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工,自然也晓得他的心意……
可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如今还要这样为难他,三个孩子也只能跟着他过日子了,或许以后他也会再寻一个妇人,年纪轻些总比上辈子好些……
陈庚望眼看她的眼睛慢慢通红,那圆滚滚的泪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心上,可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还对他说出了更残忍的话。
“三个孩子以后也得你辛苦带着,教他们好好读书,日后你再寻个妇人也成,只别苦了他们仨……”
陈庚望不许她说这样的话,当即就拦了她的话,“你自己个儿好好活着带他们,谁家不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说完,头立刻便侧了过去,心里忍着酸对崔婆婆说,“您再看看,不管咋样您帮我保住他们娘俩,大的保不住小的我也不要。”
这后头的话明晃晃是对着她说的,可他不等她再说,便抽出了他的手,看着崔婆婆掀开帐子上前检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了,好了,这会儿好了,”崔婆婆带着惊喜露了面,“只要慧娟再使使劲儿,大小都能保得住。”
“可真?”陈庚望一个跨步走到她身边,大手一挥掀开了帐子。
“真!真!”崔婆婆直点头,又抬头去问产妇,“还有劲儿没?”
陈庚望随着崔婆婆一道看着她,见她眼中含泪点了头,紧紧攥着那发白的拳头,便不再克制也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崔婆婆也无心看他们夫妇二人,只喊着教她使力,宋慧娟再也顾不得什么,死死抓住了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哇的一声响起,宋慧娟与陈庚望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
忙了许久的崔婆婆一拉开帐子,这间屋子似乎才终于得见了天日,艳红的太阳垂在西边,露了半截,红光照进了屋内,屋内的娘俩也已经平安无事了。
只是临走前,她叫了陈庚望,“虽说这个娃娃好好生出来了,可这二年不敢再有娃娃了,咋也得停几年。”
陈庚望依着点了头,他也知这一回怕是难过,只他还是放心不下又问道,“这便没事了罢?”
“没事了,”崔婆婆又一次宽了他的心,“好好歇几个月就好了。”
两人边说边走,陈庚望把她送出小门,两个巴巴守在忙门口的孩子立刻便站了起来直冲了进去。
这一回,陈庚望没有再拦他们,拿出此刻躺在床上昏睡过去的妇人早已备好的鸡蛋递给了崔婆婆,又添了一张票子,“他们娘俩多亏您了,这鸡蛋您拿着,别嫌少,等明守他娘能下了地再去谢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的,”崔婆婆笑着接过那鸡蛋篮子,却不肯接过那张票子,“这是我该做的,这个就不把我当你大娘了不是?”
最后崔婆婆踏出这院门时,陈庚望还是没把这张票子送出手,只是这人情有朝一日还是要还的。
没有什么留给他思虑的时间,那小子已经从屋内冲了出来,哄着眼质问他,“我娘咋了?她咋了?”
他没有立即回他,拿着门闩关了门,才转过身看着那炸了毛一般的小子,一把抱起了跟在身后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小女娃,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看着和那妇人一样的眼睛说,“别去扰她,教她好好睡上一觉,醒过来就没事了。”
这话说完,陈庚望是抬脚就走,留下还在那原地炸毛的陈明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擦了眼泪跑进了屋去。
宋慧娟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被陈庚望抱在怀里看了一眼才放下心累得昏睡了过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小的娃娃放在她身边,连眼睛也没睁开,蜷缩着小小的拳头,呼呼大睡,毫不知正盯着他看的哥哥姐姐。
陈明守原是见过小明安的,只是那时他还小,现在早不记得她那时的样子了,对这个模样有些丑的弟弟还是生不出欢喜的。
至于小明安就更稀奇了,她还是头一回这样看她䧇璍
的弟弟,那小指头上长长的指甲真让人不敢相信。
他们俩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守着他们的娘,还有这个便宜弟弟。
陈庚望这时去了灶屋做了饭,没一个人出来搭把手,饭也做的简单。
一碗茶,一个窝窝头,还有一个那妇人平日都不忘的煮鸡蛋。
两个孩子也是饿得久了,一点不嫌他们的爹手艺差,拿在手里吃得干干净净。
这晚,陈庚望没再出了门去忙,陈明守和他妹妹挤在了那张小床上,巴巴的等着他们的娘醒。
只是陈庚望却无处可去了,点着灯坐在了椅子上,一同等着那妇人醒过来。
天黑透,外头的□□呱呱叫着,宋慧娟才终于撑开了眼,入目的便是那对面小床上的两个早已睡着的孩子,还有那旁边椅子上的男人。
看起来,他们等了很久了。
第 114 章
夏日本热, 时下又无那些散热的物什,唯有推开那扇小窗,进些凉风才能稍稍缓解。
宋慧娟亦是闷热难捱, 她遥遥去看那小窗,关的严严实实, 一丝缝都没透。大抵是因着月子里她还不能吹风,她偏过头看了眼在她身边哼哼唧唧快要醒来的小娃娃,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比着上辈子还是一样的, 只是她不知这一回如何会生出今日的事来, 上辈子是没有的。
她这个几个孩子,唯在小明守那时遭了罪, 初孕的妇人不懂事,缺乏经验, 孤零零的小姑娘在一个陌生的家庭中满怀期待却无法获得所谓的丈夫的撑腰, 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道的刁难尚且自顾不暇, 如何又能护好一个尚未成形的生命。
后来渐渐认清现实的小姑娘收起了满心欢喜,长出了一身的硬刺, 才好容易护住了她的孩子们。
而如今, 坐在那桌边的男人还是那一个, 不论他们夫妇二人到底如何,他还是为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也算是遮住了风风雨雨。
小娃娃哭声渐响,倒教那父子三人一同醒了来。
陈庚望睁了眼便瞧见那妇人已经醒了来, 他一个步子跨到床边, 丝毫不理那嗷嗷大哭着的小娃娃, 只问她,“饿不饿?”
宋慧娟微点了点头, 看着那人立时就出了屋去,只得自己伸手把刚出生的小娃娃抱进了怀里,眼也没睁就晓得找吃的了。
这时,那两个本还在揉着眼睛迷糊的孩子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争先抢后的跑到床边,紧紧挨着她。
“娘,你还困不困?”
“不困了,睡的可饱了。”
“渴不渴?”
“还真有点。”
“我倒,我给娘倒水。”
陈明守自觉跑到桌下,拎着暖瓶给他娘到了一缸子茶,两只手还不停的来回倒腾,只想快些凉了,好教他娘喝上。
那小明安还趴在床边,撑着小手贴了贴她娘的额头,软软和和的小脸蛋满是担心。
宋慧娟失笑,往日他们兄妹俩生了病她总要使手去探探额头,教小姑娘记住了,便也这样使着小手来对她。
她抬起手摸了摸小姑娘的手,笑着问她,“娘没事了,看过弟弟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看过了,”小明安只看了一眼那皱皱巴巴的小弟弟,很快又挪开了视线,犹犹豫豫对她娘说,“弟弟长得不好。”
不待宋慧娟教她,陈明守已经两手端着茶缸子走了来,边走边对他妹妹说,“不能这样说弟弟,他听见了该生气的。”
宋慧娟没有打断他,等他一脸严肃的说完,才解释起来,“小娃娃头开始都是这样的,你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连大小也差不多。”
“我也这样?”小明安还从不知道她婴儿时的事,对她娘说的话惊讶又怀疑,一时难以接受。
“是哩,”宋慧娟点头,随后结果小明守给她倒的茶,又说道,“连你哥哥也是,头开始都这样,慢慢长长就好了,以后他也会走,会跑,还会喊你们哥哥姐姐哩。”
她这样说过,小明安才重新试探着去看那连眼还没睁开的小人儿,陈明守倒不那么惊讶了,他只是知道以后他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
宋慧娟喝了两口,才发觉缸子里是连红糖也挖了几勺的,她抬了眼去看她的大儿,心中极为欣慰,“明守真是长大了,今儿带着妹妹可是累了?”
愈发有了作大哥样子的陈明守原听他娘夸自己,心里很是自豪骄傲的,可一旦提及今儿发生的事,听他娘关心起来心里又不免委屈起来,仅仅一瞬间连眼眶都红了。
不论多大的人,在外受了什么委屈不公都是能忍得住的,就怕家里头的爹娘百般关心,一旦露了口真是如何也忍不住的。
看着往日坚强的大儿红了眼,宋慧娟心里也是疼得厉害,可这时还不能直直坐着,只得对他招手,“来,教娘看看。”
陈明守还是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磨蹭着靠近了他娘,由着那双熟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慢慢拭去了溢出眼角的泪。
“是娘不好,吓着你了罢?以后娘再不会了。”
话才落地,刚才还故作坚强的陈明守彻底泄了洪,搂着他娘的胳膊埋头就哭了起来,他这一哭也勾起了小明安心中的恐慌,伸着手也拉着她娘哭了起来。
兄妹俩再懂事也还是个孩子,在他们的娘面前哭起来是不晓得掩盖的,可宋慧娟怀里那个正吃奶的小娃娃一点也不怯,还是安安生生的吃着奶。
原本宋慧娟还怕怀里这一个也跟着嚎起来,这下看样子还不用担心。
于是,她便暂且放下了这个只晓得吃奶的小娃娃,搂着这边的兄妹俩哄了起来。
今日发生的事,她不知道他们能真正明白多少,可曾经也经过这极为相似的一幕的她,那时心里的伤痛是一辈子也消除不了的。
甚至她不知道如何与今日相比,有些伤痛是无法进行对比的,痛都是一样的。
两个一点儿都不知收着的孩子,那震耳欲聋的哭声教在灶屋忙着做饭的陈庚望听了个完全,他坐在灶下忍着性子听,直到灶下的柴灭了那声音才渐渐小。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陈明守立刻从他娘的怀里抬起了头,极迅速的擦去了面上的泪,露出最坚强的一面来。
宋慧娟没有把他的动作忽略,却也没有当即指出,安慰了还在啜泣的小明安,才被陈庚望扶着半坐了起来。
一碗鸡蛋羹,素日她做给两个孩子吃的,却不知原本只会做鸡蛋茶的人何时会了这一手。
慢慢动着胳膊,饭还是能吃进口里的,只是被他们父子三人盯得厉害,喂谁都摇着头不肯吃。
这饭吃过,一个两个都熬不住了,宋慧娟还是看着两个孩子的恐惧,还是教他们睡在了对面的那张小床上,他们这时心里还是不安得很,无论如何劝都不肯去另一屋睡。
只是,这两张床睡满了人,那小娃娃霸占了另一半床,宋慧娟便看向了此时推了门进来的人,“你……那屋里还有被子,你瞧着……”
这样把人撵出去的话,且还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儿,教宋慧娟也磕巴了半天。
但无需她说完,陈庚望已经反手关了门,褪了衣裳就要掀开帐子往那大床上去。
宋慧娟忙摆手,“咋也得过了满月,这不好哩。”
所谓的不好是指妇人生产时的血污会影响男人的气运,带来不好的东西。
或许旁人信这毫无根据的说法,但陈庚望是不信的,以往他还迁就着她,这一次却是不肯的,蹬了鞋就上了床。
那妇人再如何说,已经上了床的人都不会再下去的,掀开薄被子就躺了进去。
他这一连贯的动作教宋慧娟来不及阻拦,等人这般躺下,她便知多说无益,索性闭了口,转头嘱咐起两个孩子来。
这一夜,小小的屋子终究塞满了一家五口。
夜里,刚出生的小娃娃闹的厉害,不是喂奶就是换尿布,本是宋慧娟一人跟着折腾也就罢了,这时就都被闹醒了来,大人倒还好,只是两个孩子困得不成样子。
宋慧娟看得不忍心,只得把人叫了来,好好的和他们打着商量,“去西屋好好睡一觉罢,娘这儿好好的,明儿醒了再来。”
这时,就小明守还能睁开眼,可听了他娘的话直摇头,嘟嘟囔囔的说,“我不走,我不走……”
见状,宋慧娟也说不动了,陈庚望干脆下了命令,“陈明守,抱着被子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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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还在迷糊的陈明守一听这话立刻就清醒了,二话不说又爬上了那张小床,还拉着小被子给他妹妹遮住了肚子。
陈庚望的性子哪里会许这小子这样顶撞,翻了身就要下去,只是胳膊被身旁那妇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就是摇头。
“别折腾了,”那妇人拉着他又躺了下去,“明儿你还得出去忙哩,赶紧多睡会儿罢。”
陈庚望看了一眼和泥的那妇人,还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宋慧娟心里无声叹气,他那脾气还是如此,想着白日的人,似乎这一天之内换了个人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夜里折腾是必然的,打明儿起需得想个法子不能再叫两个孩子跟着睡了,实在熬人。
第二日一早,陈庚望早早进了灶屋做饭,宋慧娟便趁机叫了她那大儿来,“娘这儿没事了,去帮着你爹烧烧火可成?”
陈明守心里不舒服,他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娘那天的话。
他想,他爹不是个好爹。
最终,陈明守还是没有说出来,在他娘期待的目光下走进了灶屋,拿起了一把麦秸秆,看似老老实实的塞了进去。
宋慧娟不知到底为何,两父子都不会对她说,可她深知这世道是绝不许小辈如此对长辈的,况且这是生养他的老子。
可她忽略了人与人不论何等亲近的血缘关系,说到底都是心换心的。
将心比心,天下哪一对父母孩子都是如此,只这世道的规矩太大,是无法容许子反父,妇反夫的。
从来只有一句父为子纲,夫为妇纲。
第 115 章
待一家子都吃过了饭, 陈庚望才终于离了去,这时便要去老宅送信了。
宋慧娟并三个孩子留在家中,月子里人是见不得风的, 是以这间屋子也紧关了门窗,虽然这草房子有些阴凉, 可耐不住不进一丝风。
她放下吃饱喝足的小娃娃,看得趴在桌子上认字的两兄妹,唤了一声“明守”。
听到她的声音, 小明安也跟着哥哥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还是她哥哥步子大,先她一步跑到她娘身边, 问道,“娘, 咋了?”
他们脚下快得很, 即使这地是泥土地可摔一下也不是好受的, 她只能这样一遍遍嘱咐,“慢些, 慢些。”
两个孩子走到她身边抬着小脑袋看她, 她便指了指床头那桌子上放的针线篮子, “可能把篮子拿过来?”
“能,”陈明守看过一眼立即点了头, 几步走了过去,一伸手就摸到了手里, 还不忘指着旁边放的布条回过头问他娘, “这布要用不?”
“要用, 等会再拿,篮子可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重, ”说着便把那布一起端了起来。
宋慧娟眼不离他,见他手还是稳的,便也放心不少,接过那针线篮子就问了他们,“娘给缝香包可好?”
“好,”小明安在她面前还是活跃一些的,“我要花儿,大的花儿。”
“娘知了,”宋慧娟去年端午时给她缝了狗儿,她瞧见别的女娃娃戴的花儿便回来朝她要花了,没想到小姑娘还记得的,她应下又扭过头去看小明守,“明守要个甚样子哩?”
陈明守直摇头,“我大了,不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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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看得他这样小大人儿懂事的模样,宋慧娟总是失笑,可心里又疼得厉害,还是问他,“娘给做个小猴王咋样?”
“您给明安和弟弟做就成,”陈明守还是不应。
见他还是这样,宋慧娟便抬了头,用那满是慈爱的目光看他,“不管你多大,都是娘的孩子,总还小着哩。”
这话轻松瓦解了陈明守那故作的坚强,他点了头,虽松了口却还是说,“您慢慢做,先做明安和弟弟的,我的不急,不能累着自己了。”
“娘知了,”宋慧娟的心都教他说软了,摸了摸他的小手,“快去认字罢,马上你也能去上学了,再去认认。”
提及他盼望了那么久的事,陈明守轻而易举被转移了视线,带着他妹妹就去认字了。
宋慧娟倚靠着床头,手里不闲,原是一天就能做完的活教她慢慢借着光做了两天,好歹还是能赶上端午当日佩戴的。
这日陈庚望一早去送了信,待到满了三天后张氏便带着陈如英提着一篮子鸡蛋和新炸的糖糕菜角并油条来了。
按着他们这里的风俗,端午时节收割了麦子,打了白面,又收了油菜籽,为了犒劳自己,家家户户是要做三炸的,这与后来端午要吃的粽子还是不大一样的,缺少水稻产出的大米更是实际原因。
早前宋慧娟原本就怕孩子赶到端午,便早几日已特意炸了满满当当的一篮子,是以这几日陈庚望做饭也省事很多,至少他和两个孩子烧上一锅豌豆粥,再热上几根油条,给两个孩子煮上一个鸡蛋便了事。
这时,宋慧娟堪堪喂过孩子,远远的就能听见陈如英的声音了,人还未进到院子来,已经热烈的喊起她的小侄子小侄女儿了,“明守!明安!”
无需宋慧娟言语,陈明守已然带着他妹妹跑了出去迎客,小辈对于来访的长辈总是如此的。
这是待客之道。
家中有人大门是不上门闩的,只微微阖上,来人稍稍一推便能推开,陈明守和他妹妹跑到门边时,提着篮子的陈如英才推开了门,身后是脚步更慢些的张氏。
“小姑!”
“奶奶!”
这时他们两兄妹还未从感知到张氏的偏心,对她仍是很亲切的,但这样的关系会在陈庚兴生下他的孩子后迎来转变,尤其是那时他们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和别人家的会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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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是不曾开口对两个孩子说过什么张氏的不好的,人是有心的,而心是能感知到的。是以,对现下他们这样亲亲和和的祖孙关系她是能容忍的。
看着孙子孙女欢欢喜喜的朝她跑过来,此刻张氏脸上的笑是真实的,亲亲热热的挽着她的两个孙辈走进了这座往日她不肯多来的院子,甚至进得了屋内。
倚靠在床上的宋慧娟看了看睁着眼睛的正无忧无虑的小儿,听着他们的声音愈来愈近,便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紧接着就瞧见从那门外迈进的一只小脚来,她便唤了一声,“娘。”
“这几日可还好?”张氏应过走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大儿媳一眼,目光便落在了里侧的小娃娃身上,拿出了一身整整齐齐的小衣裳并虎头鞋虎头帽放在了那桌上。
“好着哩,”宋慧娟对她的反应也是见惯了,至少这几个孩子她还是一样的对待,每每都是一身整齐的衣裳外加一篮子鸡蛋,她微微倾下身子抱了孩子递了过去,“这会儿才醒,您抱抱。”
张氏抱着睁着眼睛打量的小孙子还是很欢喜的,落一步跟上来的陈如英放下篮子,便对她大嫂说道,“听大哥说您前几日就做了,我是今儿才做的,”说着又对门外的侄子侄女喊道,“明守,明安,来尝尝小姑做的咋样?”
女大十八变。
刚满十九岁的陈如英有着和张氏一样的细细长长的眉毛,扎着两条大辫子,打眼一瞧就是活脱脱的年轻的张氏。
如今张氏已过五十,鬓间生出了几根白发,精神头却还是好的,前些日子陈庚兴这边相看好了人家,待到下半年便能迎了新媳妇,再过得一两年等陈如英出了门,他们作父母的担子便能卸下了,该是含饴弄孙了。
陈如英这样说,陈明守和小明安还是很给他们小姑面子的,吃了这个,还要那个,若不是陈如英阻拦,怕是要吃撑了不可,“可不能多吃了,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这般两兄妹才停了手,又趴在床边凑着热闹看了会儿终于没有睡觉的弟弟,也算得上其乐融融,至少表面如此。
恰在此时,孟春燕带着陈明茂和小芝华也推了院门,径直走了进来。
“大娘,大娘,”两个孩子是很亲宋慧娟的,跌跌撞撞的就跑进了屋内。
“二嫂也来了?”陈如英听见动静就走了过去,抱起小芝华问道。
“你二哥得了消息,这两个小的就非要来瞧小弟弟,好歹叫我哄了几天,是再不肯多等一会儿了,这才炸好菜角就缠着我来瞧小弟弟了,”孟春燕也带了一篮子鸡蛋,且同样因着即将到来的端午带了些三炸。
“那巧,我和娘刚来也带了些,就是明守和明安这会儿怕是吃不下了,”陈如英让出床边的位置,转身逗起了几个侄子侄女来。
“娘,”孟春燕顺势坐在了床边,看了眼张氏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又转过头瞧了瞧宋慧娟的气色,“大嫂这几天还是得歇歇,我瞧着脸儿都白了。”
“还成,歇了几天已经好多了,”宋慧娟看着困在这屋子的婆媳,庆幸还有这么些的小孩子能打打岔。
宋慧娟只能与妯娌小姑子说着闲话,几个孩子倒围着张氏开始讨论起这个最小的弟弟。
“小弟弟咋不起来和咱们一起玩儿?”小芝华还没见过比她还小的。
“他还小,等他以后长大了就能和你们一起玩儿了,”张氏很是慈祥的看着她身边的孙男娣女。
“对,他得一步一步来,明年他就会走路了,还能会叫你二姐姐了,那时候就能和咱们一块儿玩哩。”
“大哥咋知道?”小芝华歪着小脑袋满是疑惑。
“我是大哥,你们仨小时候我都见过的,”作为大哥的陈明守这时很是有大哥的那副样子,倒也是他这几个弟弟妹妹还小。
“小弟弟叫啥?”
这可把陈明守难住了,他还真不知道他家这个小弟弟叫啥呢?
于是,陈明守仰着脑袋去向他娘求助了,“娘,弟弟叫啥哩?”
这时,不仅仅是几个孩子,连孟春燕的目光也移到了宋慧娟身上,她也只能笑笑,她倒是知道,可现下陈庚望还没从老宅带回来老宋头起的名字便不能说,只转过头问了张氏,“娘,爹可给起了名儿了?”
张氏这才抬起头,“翻着家谱折腾了三天了,我来前还没说,想也快了。”
宋慧娟点了头,便只能对着孩子们说,“爷爷还没起,再过几天就有了。”
孩子们虽然不懂为什么小弟弟没有名字,但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回答,只先小弟弟这样喊着罢了。
陈明守和小明安是记在了心里的,等晚间陈庚望一进家门就被人问了,“爹,小弟弟叫啥?”
本在低头擦手的男人一怔,看了眼仰着脑袋问他的小明安,说了句,“明实。”
说罢,弯下腰抱起脚下的小人儿,父女俩就进了屋内。
第 116 章
陈庚望抱着小明安进了来, 那话说的声音不小,宋慧娟自然听得见,早几天晚几天她倒不急。
宋慧娟见他径直走过来, 便放下了手里的线,“去老宅了?”
“嗯, ”陈庚望把小明安放下,转过头看了眼床边的那针线篮子,视线移到那妇人身上又说了一遍, “名儿定了, 明实。”
宋慧娟点了点头,便就此打住, 提及了张氏和孟春燕来过的事来,“鸡蛋叫明守放去西屋了, 那些菜角甚的还放在桌上, 得你挂上去。”
为防老鼠偷吃粮食, 家中每每剩下的饭菜或者馒头之类的都要高高悬在房梁上。
陈庚望听罢,直接便走到了那桌边, 单手就举了上去, 毫不费力, 抬脚又去了灶屋。
虽说宋慧娟不曾叫陈明守炒菜,可煮汤热些馒头他还是能干的, 每每等陈庚望回家做饭是不现实的,他那边一忙起来哪有什么定点?
好在这做顿简单的饭是容易的, 添水烧柴都是不怕的, 只生火宋慧娟嘱咐了好几遍。
火同水一样, 没有大人看着她不敢轻易让他们下水,同样不敢让他们乱碰柴火。
陈明守却还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我会生火了,不然我给您点一根试试。”
其实,宋慧娟早前是教过他生火的,他也是能点着的,只身边没大人看着她还是放心不下。
陈明守拿着柴火在他娘面前演示了一番,最终还是进了灶屋做起了饭。
是以,等陈庚望回来时,锅中的汤已经快好了,只等他动手炒菜了。
这顿饭是他们父子做的,饭后洗刷的活儿便交给了已满七岁的陈明守,在陈庚望看来他早是个大孩子了,帮着爹娘做活也是应当的时候。
的确,这样的观点在时下是很正常的,六七岁的孩子帮着家里大人干干力所能及的活,若是再大一些就能下地挣工分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男娃娃尚且如此,更遑论女娃娃?
饭后,两个孩子洗过手脚便去了西间睡,那天宋慧娟好歹哄着说了,陈明守才乐意带着妹妹睡在了西屋,但那门不关的。
陈庚望处理好自己,洗了张温热的帕子递给那床上的妇人,“擦擦。”
这几个孩子陈庚望都是如此做的,宋慧娟早已习惯,接过帕子擦了脸又放到那只一直摊开放在她面前的手上。
那手接过,放在脸盆里洗了两遍,又递给了她。
擦了两遍,这才算完事。
看着那道端着盆出去的背影,宋慧娟有时会恍然,这样的事哪里会发生在他们夫妇二人身上?
梦一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待他再进来,吹熄了灯,两人才算是躺在床上歇下了。
赶着端午,打明儿是不上工的,能歇上几天,陈庚望便也没闭上眼立即睡了去。
两人中间隔了一臂宽,放着他们才出生几天的小儿,今儿才定了名儿,唤作明实。
这还是今儿办完事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陈庚兴,说是爹叫他回去一趟。
他当是生了何事,原来是定下了他那才生下几天的小儿的名儿来,因此特意叫他过去。
饭他是没留下吃的,家中还有妻儿等他,得了名字,与他爹娘言语一声便要离去,却教他娘喊住了,“别只顾得忙,自己个儿的身子你也得顾着。”
陈庚望对他娘没由头的话点了头,摆摆手就往家中赶。
有些事身旁的这个妇人不对他说,他不提,她也只当做他不知。
从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她明明是朝着他期待的样子做的,可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难道一直如此吗?
似乎是的,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是的。
实则不然,在他们刚结婚的那年,宋慧娟是抱着满心的期待与这个媒人口中稳当牢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的,也曾期待过两人心贴心的过活,后来有了身子时也曾期待过他们为人父母的欢喜。
记得那新婚时,两人在田间地头见了,教身旁的妇人调笑几句,她总是羞红了脸,却又忍不住悄悄去看他,可他只有一次次的冷脸相对,她暗暗告诉自己大男人哪里能忍受妇人这样当面调笑,他是太正经的缘故。
再后来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他还是那样,对孩子,对她,都是没什么笑模样的。
也或许是有的,不若她如何能一次次又生出希望,一次次为他生儿育女,竟也和他过了三十多年。
日子太长,心血总有熬尽的那一日,他的心从未靠近过她,她一腔热血终究是抵不过那冰做硬茬子的。
现如今,他给出的希望比上辈子多了,多了许多,那天他的一句“保大”还是教她心软了的。
自打一成家,妇人的一辈子是明晃晃教人栓了个结实,从前的宋慧娟如此,而如今的宋慧娟也是如此,能从这样的困境逃离出去的妇人该是有怎样的勇气啊?
夜间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宋慧娟觉轻,伸了胳膊拍了拍里头的男人,见他睁开了眼才说,“得去西屋关了窗,瞧瞧被子盖好了没。”
那男人打了个哈欠,起了身就去西屋关了窗,又掀开帐子给那两个浑然不觉的孩子盖上了被子。
“下大了,”陈庚望推开门瞧了瞧雨势,对着屋内的妇人说道,“冷不?再拿一床被子?”
披着衣裳的妇人摸了摸身上盖的被子,摇了头,“不冷。”
这便罢了,陈庚望踩着黑漆漆的夜上了床,继续睡了过去。
这一场雨下的大,又下的久,等到第二日天亮时还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吃过饭总也不见停。
雨下的大,大人小孩都被困在了家里,透过一扇小窗就能瞧得清楚,那一家子便都窝在了屋内,两个小孩趴在小床上叽叽喳喳,紧挨着的桌子上坐着家中的男主人,手上不停地捻着绳子,再往里边的大床上瞧,一个年轻的妇人正低头说着什么哄着怀里的小娃娃。
待到雨小了,孩子们便等不住了,教家中在脖子上挂了香囊,便纷纷跑出了家门。
宋慧娟听了会儿,确定雨停了,才叫停了那兄妹俩,“去老宅那看看爷爷奶奶,今儿端午,好好的玩儿一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既是他娘发了话,陈明守自然是听得,带着他妹妹就出了门。
按着他们这里的风俗,端午这天小娃娃们得给长辈说吉祥话儿,长辈便会给一个装了草药的香囊,一起娃娃的五彩绳上头,等一一见过长辈,脖子上基本上也就满了。
这香囊里塞得草药总归是那几样,但耐不住意头好,讲的是辟邪驱毒,长命百岁。
挨着她怀里的这个小儿还小,跟不得他哥哥姐姐去收香囊,宋慧娟早前也与他做了一个挂在脖子上。
他倒不老实,如何都不肯挂在脖子上,拽着坠在下面的绳就是不肯松手,宋慧娟试了两次,伸手一拿他就瘪了小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索性还是教他拿在手里玩了起来。
对这个小儿,宋慧娟是无奈得很,只这也看出他的性子来了,怕是比着从前丝毫不减,还是个硬脾气。
好歹,都是她的孩子。
宋慧娟这般想,面上对他也无奈失笑,可小儿不懂她的心思,见她笑也跟着一起乐。
她这几个孩子,最是乖觉听她话的属是明守,连明安也数不上,至于这个明实更排不上号了,不把家里掀了已是感天谢地了,剩下的那个便是待的娇一些了。
那还坐在桌边的男人忙完手里的活儿,抬了头去看那一直呵呵乐的那妇人,只有一个背影,她侧着身子逗弄着那小儿,不知是做了甚,教她笑得这样开怀。
她的笑只为孩子,为她的兄弟,甚至为了那不相干的人,她从未因着他笑过,倒因着他哭过,痛过……
这个小儿生得不轻,足以六斤六两,把她的精血都吸了个干净,吃了几天的鱼只便宜了他,还是得想法子给她补补。
过得半晌,空中放晴,渐渐出了太阳,两个孩子带着满脖子的香囊跑了回来。
“娘!”
“娘!”
一个接一个的喊娘,陈明守不和他妹妹抢,趴在了后面,等着他小妹妹说。
“娘,这个小花儿是二太太给的,还有这个小白狗儿,是三太太给的,还有还有……”
陈家的人属实不少,陈庚望上两辈上如今还健在的还有两位,便是小明安提起的这两位太太,晚一辈还有五家爷爷奶奶,且不论下头还有多少个叔叔婶婶了,教小明安扯着香囊说了小半天,陈明守只在一旁偶然补上一两句,临了还掏出一个来,“这个龙奶奶给弟弟做的。”
宋慧娟笑着接过,放在了小儿的手里,才问她大儿,“可替你弟弟说了吉祥话儿?”
“说了,”陈明守点头,他娘交代的他都记得的。
跑了一上午,脖子上的五彩绳是挂的满满当当却不能取下,还得挂一天,待到第二日就能取下了,等到下一场雨时扔到雨中,寓意大抵是冲走不好的东西,迎来好运气。
下一场雨来的也算快,端午七天后又迎来了雨,连绵不绝下了三天。
第 117 章
麦子收完, 紧接着地里又种下了玉米高粱,有些自留地边已种了花生,待这一茬事忙完, 近些时日便不需上工了。
地里的活儿一闲下来,天也渐渐热了起来, 宋慧娟也能下了地,便开了两指宽的窗透风,顺势坐下瞧着两个孩子认字。
待到再过一两个月陈明守就要去上学了, 她提前裁了块布给他做一身新衣, 还要缝个小书包。
他们娘几个在屋内忙着,屋外陈庚望烧了锅热水正忙着褪鸡毛。
老早间天还没亮时, 宋慧娟才哄睡下了小儿,陈庚望起了身背着竹篓子出了门。
过不得多时, 他再回来就拎出了一只鸡, 赶着早间做饭烧了热水便忙了起来。
宋慧娟仔细想了, 还是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只以为许是要来人。
简单的菜陈庚望是能做的, 可要炖鸡这活儿便做不了了, 等他褪了干净, 宋慧娟便从屋内走了出来。
“今儿来人?”说着宋慧娟就要踏出了屋,“我做罢。”
“不来, ”陈庚望抬了头就瞧见她那脚就要落了地,话立时就扔了过去, “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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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的脚还是落在了地面上, 她如何不知他的手艺, 还是挽了袖子,“不使多大劲儿。”
说着, 他端着盆慢慢走到了她身旁,两人一同进了灶屋。
等陈庚望剁完了鸡块收拾好菜,人坐在灶下生了火,宋慧娟才是接了手,一点冷水也没碰着。
虽说宋慧娟不晓得这顿饭是来的什么缘故,但两个孩子是眼巴巴的,这时下能肉不是那寻常平日能吃的,不是年节是吃不上的。
一只鸡,宋慧娟全倒进了锅里,足足炖了快一个小时,又趁机和了面贴了几张饼,烤的焦干的,吃着正好。
宋慧娟盛好放在案桌上,陈庚望带着两个孩子仔细洗了手才坐下。
一看到他和孩子们那碗里满得要溢出来的肉,又看得她那用饼挡住的碗心中就明了了。
二话不多,站起身就伸了胳膊捞住了她的碗,在那妇人的阻拦声中掀了锅盖拿起了勺。
“够了够了,”那妇人走到他身旁就要夺他手中的勺子,“多了吃不下。”
他还是没理会这个妇人,直到那碗被盛满才算是停了手。
两个孩子看着他们的爹娘拉扯不清,连面前的肉也顾不得了,都跑到了他们的娘身边。
宋慧娟觉察到身下的两个孩子便松了手对他们笑了笑,眼睁睁看着陈庚望盛满了肉,不容置疑。
“既是有,也不缺你的,”陈庚望将那碗重重放在这妇人面前。
“我知,”宋慧娟这时便不再多说,在他那冷得唬人的眼中拿起了筷子。
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看看,他们的爹还是那样冷的脸,但他们的娘开了口,“快吃,吃完锅里还有。”
这下,一家子才是好好的吃起了饭来。
这顿肉能吃两顿,宋慧娟饭量不大,那满满的一碗是吃不完的,两个孩子只一小碗便够了,剩下的晚上再擀了面条下进去还能做上一锅鸡汤面条。
一只鸡让他们吃了两顿,如何是不能过夜的,天儿越来越热,放不住东西。
原以为好容易打一顿牙祭,没想到过了十天左右,陈庚望又打了条鱼来,并几只麻虾。
如此这般养了一个多月,出了月子那妇人的䧇璍
脸上总是添了点肉,精神也好了很多。
进了六月,家家户户都开始晒起了被褥衣裳,这是老话儿讲的“六月六,人晒衣裳龙晒袍。”
一早吃过饭,宋慧娟便叫陈庚望多扯了两根绳,翻出了两个屋里的被褥都晒了出来,连冬天的厚袄也没逃过。
夏天的太阳足,那厚实的被子晒上一整天再收起来等到下半年用时也不潮。
这天下午,宋慧娟收好被褥,又烧了两大锅热水,便想趁着暖和给两个孩子好好洗个澡。
正赶上这些日子刚收了庄稼,那间小灶屋的麦秸秆是垛得紧紧实实的,连西边的墙根底下也垛了小山一样的高。
柴是不怕的,树枝虽说捡的少些,但剩下的这些还能撑过余下的日子进冬。
陈庚望坐在灶下烧着火,听着那妇人一遍遍催促着,“明安,莫玩了,来,娘给你梳梳头,等会打了结可难受了。”
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明安还在逗她弟弟玩儿,小明实醒的时间越来越多,总要人陪着玩儿,若是他们说起了话来把他自己个儿撂在一旁,他非要扯着嗓子假哭几声,那哭声简直震天响。
刚开始宋慧娟总要立即把他抱在怀里摸摸头哄上几句,次数多了,也就摸透了他的臭脾气,宋慧娟便不愿意惯这个坏家伙了。
可他那臭脾气还犟的很,要是宋慧娟真不伸手抱他,这个坏家伙还真能扯着嗓子哭,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这会儿宋慧娟急着给那两个大的洗澡,也不愿哄着他了,把人放进了那摇篮里在太阳底下晒晒暖。
可小明安还没认清她这个弟弟的坏,站在那儿就是不挪步,宋慧娟只得拿着凳子走了过去。
那坏家伙一见他娘走了过去,又咯咯的咧着小嘴笑起来,教宋慧娟也是哭笑不得,作势拧了他的小脸蛋,“坏家伙!”
这时还听不懂他娘话的这个坏家伙还是咯咯笑不停,小明安便指着这个弟弟对她娘说,“他真听不懂哩!”
宋慧娟笑道,“还早哩,明年就能听懂了。”
给小明安洗过澡,仔细擦干了头发,裹着被子就抱进了屋里,还是怕会着了凉感冒发烧。
这边才洗完一个,那边的水也快烧好了,让着妹妹的陈明守不用他娘一遍遍唠叨,自己就脱好了衣裳,还跑过头提醒他娘,“弟弟尿了!”
宋慧娟一个人忙得是分不过身,干脆给坏家伙换过尿布直接塞到西屋的小床上了。
有小明安守着,也还能放心,这边就加紧给她大儿洗了起来。
等给这两个孩子忙完,宋慧娟又折腾起了晚饭,是一点也不得闲。
待这饭吃过,那锅里又烧起了水,他们这两个大人也该洗洗了。
等两个孩子好好的睡了,宋慧娟才趁着夜色给自己稍微洗了洗,她也是熬了一个多月了,身上也难受。
陈庚望洗的利落,可等他洗完进了屋,那娘俩已经亲亲热热的楼在了一起,那坏家伙是一会儿也不肯从她那胳膊里出来,一挪胳膊就要哭,扰得人心烦意乱。
陈庚望吹熄了灯,看着那圆鼓鼓贴着那妇人的小脸,心里不大爽利,也不知这坏家伙的臭脾气是随了谁?
霸道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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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暑,紧接着就进了三伏天,好像那日头成天成宿的挂着,白天热,晚上也热,闹得人在屋里是如何睡不着了。
到了夜里,宋慧娟便和陈庚望抬了那张小床出来放在院子里,小床周围搭了一圈的蚊帐子,只得这样乘乘凉作罢。
满天的星星照的院子都是亮堂堂的,两兄妹趴在床上和他们那穿着小肚兜的弟弟闹上一会儿,他们的娘坐在床尾一边为他们摇着蒲扇,一边为他们哼唱着不知什么名儿的歌谣,而他们的爹此时不知在屋内点着灯忙些什么,总归是正事罢了。
“明实,看大哥!”
“明实,明实,看我!”
两兄妹对小弟弟要往谁那看是争论不休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管用。
他们这坏弟弟丝毫不听他们的指挥,完全的随心所欲,谁的面子也不卖。
因此,又一轮争论开始了……
孩子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催眠又令人安心的歌谣,宋慧娟不知哼唱了多久,三个孩子总算忍不住困倦眨了眨眼睡了过去。
她没有打扰这时还忙着的陈庚望,先把那坏家伙抱到了床里侧,又把他的哥哥姐姐先后抱进了屋内,她还是能抱得动的。
夜里一降温,身上还是能觉出冷的,是以她不敢放松半分,不论哪个孩子冻个好歹出来都是她承受不起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底夏天还是热,稍稍推开窗户透进来些风,有一层蚊帐子稍稍挡一些,肚子上再盖上一个小被子,夜里看得勤些总不会有事。
这些日子也是够宋慧娟忙的,先是生下那小儿在家里足足待了一个月,便没赶上麦收时候回一趟大宋庄,她便想着等后秋天凉快一些再回去也不晚,那时候坏家伙也能跟着回去见见他的姥爷和舅舅们了。
她人是没回去一趟,却也听陈庚望提了宋浦生几句,他折腾的那些庄稼这一茬收成还算不错,也算是在大队露了个面儿。
对这样的大事宋慧娟是不大操心的,实在是操心也不知往哪个地方使劲儿,便只能尽力做些她能做的。
实际上,她心里还是记挂着宋浦生的成家大事哩,连比宋浦为都小一岁的陈庚兴都看好了人家,她也就着急了起来。
要真是这样随着他自己的心意再让他拖上几年,只怕到时候他们有心成家也怕是无力了,黄花菜早凉透了。
因着记挂着这事,宋慧娟又盼望着早日忙完手头的事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大宋庄。
可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总也忙不完的……
第 118 章
这一等, 就等到了后秋,眼看着日子进了八月,离陈明守上学的日子越来越近。
宋慧娟已经提前为他做了身新衣裳, 又缝了蓝布书包,只差识字用的纸笔了。
早几日宋慧娟便琢磨过了, 那纸笔她是分不出清楚的,只能托着陈庚望哪日上乡里办事顺道买些回来。
这天夜里乘过凉把两个孩子抱回屋后,她便对枕边的男人开了口, “这几天要是去乡里, 打供销社给明守带几支笔,再捎几个本子罢?”
宋慧娟等了会儿没听见反应, 自己便睁开了眼支起了身子去瞧那躺在床上假寐的男人,见他那两条胳膊还枕在脑后便晓得人还醒着, 她的话自然是能听了进去的。
见状, 宋慧娟便又躺了回去, 轻轻摇起了蒲扇,那身旁的男人感受着轻轻的风儿打在身上, 对那妇人的话算是应了。
不出两日, 陈庚望便带回了两支笔, 两个新本子,看似随意地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
宋慧娟那时正忙着在灶屋里做饭, 几个孩子也都在灶屋坐着,陈明守烧着锅, 身旁坐着他妹妹, 那个他娘口中的坏家伙弟弟被绑在了他娘背上, 却一点儿还不老实,吱吱呀呀的挥舞着小拳头。
单等了吃过饭,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宋慧娟抱着坏家伙进屋换尿布时一回头才发现那桌上放着长长的铅笔,下面压着崭新的本子。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那不算光滑的本子,似乎感受到了一种令她想要沉入其中的力量,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
此刻窗边恰好立了一道人影,陈庚望停下了步子,将这一幕深深地撞进了眼中。
他从未在她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即使是被她放在心尖上的孩子父母兄弟也从未引出过她这般的神色。
那半张脸被掩盖在漆黑的夜里,可那眼眸里的光亮的惊人,流露出来一种渴望,她的小心翼翼又无不在显露着她的羡慕。
那是一种她对读书人的羡慕,这样的羡慕与渴望不仅仅存在于同龄人之间,甚至就这样隐藏在父母对孩子无言的爱护中,更是千百年来这千千万万的底层苦力都曾期盼过的。
似乎在这一刻,陈庚望才意识到原来她也是向往那些能读书识字的人的,原来他眼中孩子们教她识字不是胡闹着玩儿,那对她而言是不同的。
直至她口中的那坏家伙不满他娘忽视了他,两条乱动的小腿提醒她敛了心神,重新露出那温和的笑容又恢复成一个母亲的样子。
愈发靠近的脚步声也提醒着窗外的人,故作平常走进了茅房。
人刚打里头往出走,就听到那妇人问两个孩子,“你爹可出门了?”
“没——”
话没说完,陈庚望就踏出了脚,露了面。
“有事?”
“没。”
这样短的两句话干巴巴的结束,男人仍旧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那方才还抬着头的妇人已经俯下了身子,一条胳膊护着在床上玩闹的孩子,另一手轻轻摇起了蒲扇。
虽说入了秋,可夜里还是热的很,人在院子里躺了会儿,等凉气一上来也就进了屋。
安顿好孩子们,宋慧娟边拉帐子边问道,“那铅笔本子咋个卖的哩?”
这话一问出口,那刚躺到床上闭了眼的男人就皱着眉头睁开了眼,“甚?”
听出那不耐的语气,坐在床沿边上的宋慧娟还是没有回过头,手上不停,“可贵不贵?以后用的地方多了,还得接着攒钱哩。”
“哼!”听了她这话,那原本生了薄怒的男人看着背对着他的妇人静了心,“他要是个读书识字的料子,砸锅卖铁我也供他,你不要操心钱的事,我这个做老子的总亏不了他的。”
他这话宋慧娟是相信的,可她还要为下头这个孩子提前准备的,等到后年的这个时间小明安也该背着小书包入学去了。
很多事儿上女娃娃是比男娃娃少的,世道如此,她不是别人,瞒不过自己的心,只能用尽自己的气力为她多出一份力。
第二日早间吃过饭上工前,宋慧娟叫住了要跟着她一起去地里的陈明守,拿出了陈庚望昨日带回来的纸币,“来,把这放书包里去。”
陈明守还有点傻,看着他娘递到他面前的那大大的本子反应了好一会儿,人都跳了起来,“是本子!”
到底人还是小,藏不住心里的欢喜,接过那新铅笔新本子人真是欢喜过了头,不断向他娘求证,“是本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怪他高兴成这样,眼巴巴的盼了一年,宋浦生来时送了字典,算是打开求知的大门了,虽然陈庚望断断续续教了近一年,可都没有拿过纸笔真正写过,每每都是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
年关那时宋慧娟原是想着好歹为他们俩兄妹买根笔买张纸练练,可她那懂事的大儿对着她摇了头,“等上了学娘再给我买就成,现在我写的还不好哩。”
于是,那一回便没有买成,就这样等到了现在。
好在,有时等待是有希望的,不是那兜头而来的冷水。
看着他终于像个正常岁数大的孩子毫不隐藏的欢喜了好一会儿,又特意跑到西屋拿出了宋慧娟为他做的书包,小心翼翼的把铅笔本子放了进去,宋慧娟也忍不住的替他高兴。
“今儿还去不去地里了?”宋慧娟看着她那大儿磨磨蹭蹭问了一句。
“去!”陈明守回答的响亮有力。
“快去叫明安回来,”宋慧娟边说边绑着腰间的背带,“拿好铲子,别冲着人了。”
“知了,”陈明守远远的应了一声,又唤起他妹妹来,“明安,明安,走了,快回来!”
自打坏家伙满了三个月,宋慧娟又开始重新上了工,这是他们每日去上工前总要问上一遍的,陈庚望忙起来早早便出了门,是不等他们娘几个的,时下有哪家的大老爷们儿带着孩子去上工的。
于是这便交给身为妇人的宋慧娟就带着了,三个孩子跟着她去上工也不算闹,这两个大的也能看看爱折腾人的坏家伙,哭了闹了也知伸把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守的兴奋在外人面前还能掩得住,在家里是一点儿也不藏,倒教小明安生生吃了一大罐子的醋。
这天夜里吃过饭,宋慧娟手上还刷着锅,就听到身后那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下一瞬,腿就被人牢牢抱住了,小姑娘家软嗲嗲的仰着头撒了娇,“娘,我也要上学。”
“咋了?”宋慧娟低了头去瞧小姑娘,面上还好,没受欺负。
“没甚,”小姑娘教她问低了头,还知道回避,却还是硬着头皮强调,“我也要上学!”
“娘知哩,”宋慧娟干脆放下了手里的碗,就着身上的罩布擦了擦手,把小姑娘拉到了灶下的矮凳子上坐下。
“还记不记得哥哥去年等了一年?”宋慧娟拉着她的小手和她认认真真说起来,“娘的小明安今年周岁几岁了啊?”
“六岁了!”
“这是虚岁,人家学校看的是周岁,等到今年过年才六岁哩。”
“那我还得多长时间能上学哩?”
小孩子对时间没有清晰的概念,宋慧娟只得掰着手指头给她看,“等小明安再收上两回压岁钱,就能和哥哥一齐去上学了。”
“我才不和他一起哩!”
“不和哥哥一齐?”宋慧娟看着闹脾气的小姑娘大概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姑娘还是梗着脖子,“他不好,我不和他一齐。”
“哥哥欺负你了?”宋慧娟低着头去问她,“娘替你打回来成不成?”
“不能打人,”小姑娘一听她娘要动手立刻就伸着小手拉住了她娘的衣裳,见她娘直看她又撅着小嘴来回扭动着身子,“娘说的。”
这会儿子,连她对对那还听不懂话的坏家伙说的话也搬出来了,宋慧娟心里就晓得不是甚大事了。
“那怎么好?”宋慧娟把来回扭动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你给娘说说,娘叫哥哥来给你赔礼道歉可成?”
这回小姑娘可算是开了口,“哥哥上学就有新书包,娘还给哥哥做了新衣裳,还买了新本子,我都没有……”
说着说着就委屈的落了泪,再也说不出声只顾得哭,那两只小手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宋慧娟的衣裳。
这一刻,宋慧娟的心仿佛也被她抓在了手里,心揪得厉害。
即使她已经拼劲力气保护着她,可还是逃不过残酷的现实,尽管她自认为从未偏待过两个孩子,可面对小姑娘的哭诉,她心中那个“明年你也会有的”的答案却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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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泪流满面,无力的把小姑娘抱进了怀里,如同对她三个月大的小弟弟一般,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好教她在她的怀里好好哭一场,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这世道逼得人喘不过气来,人这一辈子先是为人子女,后是作人父母,不知能活过多少的日子里数不清的苦头,一颗心不知要剜成多少瓣儿才算了事。
第 119 章
小姑娘的哭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 陈明守一听见声儿立即就从床上爬了下来,可跑进屋里一看,连他娘也无声落了满脸的泪。
陈明守很少见他娘哭成这样, 心里慌得厉害,却还是轻手轻脚走到了他娘的身边, 默默伸出了小手。
看着骤然放大在眼前的小手,感受着那小手的轻柔,一下一下的为她拭着面上的泪, 宋慧娟的嘴角下意识的扯出笑来, 一边用袖子抹去了面上的泪,一边安慰着撞见了她的孩子, “灶灰迷了眼,真是酸的很哩。”
这样的说法很是蹩脚, 可却又是最能随口而出的, 事实上大多数当事人并不指望这样的借口能掩盖背后真实的原因, 只是为了随意转过话题。
“咋了?”宋慧娟恢复成正常模样,把她大儿也拉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明实可是闹人了?”
“没, ”陈明守到底还是个孩子, 还不能像大人一样迅速地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对他娘刚才的话还是存了疑, 心底的直觉却没使他再问出口,转而看起了此刻也止住了哭声的他妹妹, “明安。”
教他这样一唤, 那小明安的头埋得更深了, 搂着她娘的手也更用力了。
陈明守见他妹妹不肯理他也并不放弃,干脆搬着小凳子就坐到了小明安那边, 凑近了去歪着脑袋问她,“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大哥说,我帮你报仇!”
“哼!”小姑娘还带着哭腔,却仍然不肯露出面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时,宋慧娟却被怀里的小姑娘逗笑了,她一笑出声来倒惹得她那大儿更是一脸的不解的看向了她,宋慧娟便乐得轻轻拍了一下怀里的那不停扭动的小屁股。
可小明安还是只扭动着身子不出声,他们两兄妹很少这样闹别扭,陈明守这会儿大约也明白是自己惹了他妹妹。
于是,又好声好气的低着脑袋赔礼道歉,“可是我害得明安伤心了?大哥跟你赔礼可成?”
这厢还正说着,那本还埋在宋慧娟怀里的小脑袋就转了过来,眼看着她大哥诚诚恳恳的道歉心里又不大好受,主动伸了小手去拉他,“那……等你上了学回来还得教我,不能不带我。”
早被老老实实拉住了手的陈明守,一听她这样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疑惑地问她,“我咋不会带你哩?我是你大哥,干啥都会带着你。”
“真的?”本来还在犹豫的小姑娘直接直起了身子。
“当然是真的,”陈明守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惹着了他妹妹,可还是对她伸出了小手指。
两兄妹默契的拉了小手齐声喊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便算是和好了。
小姑娘从她的怀里挣扎着爬了下来,看着两兄妹牵着小手乐乐呵呵的出了屋,宋慧娟面上为他们此时的欢乐笑着,内里还是教小姑娘的话记在了心里。
也许她问出口的话是无意识的,可于宋慧娟而言是很重要的,随着孩子的长大,他们会对自己眼中的世界产生疑惑,遭受不公时会痛苦挣扎。
她作为他们的娘,人生的大多时候无力为他们抵抗风雨,唯有在他们还小时尽尽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着从院子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两个孩子间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宋慧娟也暂时敛了心神,双手撑着膝盖站起了身,继续收拾着灶台。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开学前一晚,一家人吃过饭没有同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乘凉。
宋慧娟手里抱着坏家伙叫来了陈明守,又与他检查起明儿开学要带的物什。
“本子,铅笔都放书包里了?”
“放了。”
“那就成,”宋慧娟这样说着,还是不放心,猛然又想起来最重要的学费,便放下怀里的坏家伙要站起了身来。
可坏家伙刚一被他娘放到床上,就嚎着嗓子喊了起来,是一刻也不许人离开。
宋慧娟本就心乱,教他这样一喊,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就把人扔给了正坐在院子里乘凉的男人。
人一扔下,二话不说,不等人反应过来转头就进了屋去忙。
等接手的人低头一看怀里正被小明安逗得傻呵呵笑的坏家伙,自己个儿也没有忍住,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坏家伙很会蹬鼻子上脸,面前两人都配合着他笑了,使出浑身的劲儿挥舞着手脚,似乎要大展手脚一般。
一时不备,对面坐着的小姑娘就被人蹬了一脚,虽是不重,却还是痛呼了一声。
“真是坏家伙,”陈庚望一点也不惯他,巴掌一下子就拍上了那露在外面的小屁股。
他倒也不觉得痛,只以为他老子还在和他逗乐,咯咯笑得更大声了。
小明安揉了揉自己的腿,捏着小手就摁住了他的小鼻子,指着小猪一般的弟弟对她爹说,“对,娘没说错他,他就是个坏家伙!”
那坏家伙还是听不懂话,伸着两条藕节一般肥的小胳膊就要抓他姐姐的头绳。
“坏家伙!不能扯头绳……”
“爹,您把他抱住哩……”
“我不和你玩了……”
院子里接二连三响起的声音都是小明安在和她那三个月大的弟弟斗智斗勇,时不时掺杂着他们的爹的笑声。
屋内,宋慧娟拿出了两块五毛的现钱交给了她大儿,很是郑重认真的对他嘱咐,“这是你的学费,明儿去了学校别先跑着玩,先去交给老师。”
陈明守虽小,但很早就意识到钱对于他们这个家庭的重要,因此对放在面前的一大笔钱不敢伸手,“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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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看出他的犹豫,拉他到了身边,“咋?”
“我怕放不好,把钱弄丢了,”陈明守说出自己的担忧,继而马上看向了他娘。
“没事,”宋慧娟拍了拍他的手,“娘知道你是最妥帖的,明儿头一回叫你爹送你去可成?”
“钱给爹拿着罢,”陈明守还是有些怕。
“你爹只能把你送到门口,进了学校还得你自己个儿交给老师,提前给你娘放心。”
宋慧娟知道她这个大儿,或许是这近一年窝在家里认字不大往外跑了的缘故,现下瞧着胆子有些小,不如从前在外头时身上隐隐显出的那股子陈庚望当家做主的劲头儿了,但身上的那股子稳重妥当还是一如既往的。
至少,在这方面宋慧娟还是不担心的。
见他娘如此说,陈明守便不再犹豫,接过了于他而言还是一大笔的巨款,郑重放在了书包里。
这一夜,怀揣着即将迎来新生活的陈明守睡得很是踏实,倒是他娘去瞧了几次,一夜也没睡上。
早间太阳一露头,宋慧娟便睁开了眼,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自己,把正呼呼睡得坏家伙塞到被她翻来覆去同样一夜没睡好的男人怀里,对他那不善的脸色也是见惯了,毫不在意。
“我去做饭,烙几个饼,再煮点杂豆粥可成?”那妇人看似在问他,可实际上眼皮都没朝他抬一抬。
男人还是臭着脸应了一声,“成!”
宋慧娟本也不是真的要他给出什么答案,见他好歹应付了一声,便忙推开了门去忙。
昨夜提前和好的面,泡好的豆子,饭是做的很快的。
这边时候差不多,不待宋慧娟去喊,两兄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舀了水使着帕子擦起了脸。
这时,陈庚望早已抱着坏家伙坐在灶下了,宋慧娟用猪油烙了饼,一块一块切开,热腾腾的冒着气儿。
吃上一口香酥酥的饼,再喝上一口稠稠的杂豆粥,又香又美。
连宋慧娟怀里的坏家伙也跟着馋坏了,伸着小胳膊啊啊呜呜地就要够他娘手里的饼,惹得他姐姐饭都顾不吃就故意晃着手里香喷喷的饼馋他。
陈庚望吃的大口,速度不慢,连陈明守也是如此。
饭一吃完,擦过了嘴,陈庚望便发了话,“拿东西去。”
说这话时,陈庚望刚放下碗,头都没抬,可哪里又不知是对着哪个说的这话?
陈明守反应很快,腾地就跑进了屋,背着书包又跑了进来,等着他老子擦手。
这时,本还在吃饭的宋慧娟和小明安不约而同的都放下了筷子。
宋慧娟抱着坏家伙出了灶屋,仔仔细细拉着陈明守又嘱咐了一遍,直教陈庚望也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
站在门边的小明安此刻更羡慕她大哥了,可到底羡慕什么她一个五岁的小姑娘还是说不清楚的。
“该走了,”直到陈庚望发了话,宋慧娟才止住了话,眼看着她的大儿跟在他老子身后踏出了院门。
远远地瞧着,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是何其相像,说到底他们终究还是父子。
宋慧娟的脚随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也踏出了院门,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跟随着他走了好一会儿。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直到身旁也跟了出来的小明安拽住了她的衣裳,“娘,大哥几点下学啊?”
“差不多地里下了工,他们也该回来吃饭了。”
“那我去接他,可成?”
“成,和娘回去把粥喝了……”
第 120 章
陈庚望看着与他极像的大儿一脚迈进了学校的门, 刚转过身就听得有人唤他。
待人走近一看,竟是个多年不见的故人。
那厢宋慧娟收拾过灶屋,便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地里上工。
这时已入了秋, 地里的庄稼也慢慢被染黄,眼瞅着过不得半月就能填进家家户户的粮缸了, 人人都充满了干劲儿。
宋慧娟心里还记挂着头一回去学校的大儿,上辈子他头一回去学校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大清了,是以此刻她心里也更牵挂。
好容易等到哨声响起, 宋慧娟抱着呼呼大睡的坏家伙, 就朝着家里赶去。
小明安已经跑到她前头去了,说是要迎迎她大哥。
人才刚走到村口直通过的大路上, 就听到他们两兄妹很响亮的声音了。
“哥!哥!”小姑娘一遍遍地喊着,手上也使足了劲儿挥舞着。
一听到熟悉的喊声, 正背着小书包走的陈明守立刻就朝他妹妹跑了起来, “明安!”
边跑还便回过头, 对着身后的同学摆手,“我先回家了, 到了点咱们在大槐树下碰面。”
“知了, 知了。”
这些同行的男娃们多是陈家沟这个村的, 也有同一大队的,家中的长辈也多是相互熟识的。
小明安终于等来了她大哥, 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学校好玩不?”
“好玩,今儿还见了新来的先生……”
“新来的先生?他凶不凶?”
“不凶, 新来的先生是个女先生……”
“女先生?我还没见过女先生哩, 我也想上学哩!”
“没事, 等你过了七岁也能上学了,到时候我带着你……”
两兄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遇见了刚从小路拐出来的宋慧娟。
“娘!”陈明守很是开心,迫不及待要和他娘再说一遍,分享他的见识。
宋慧娟没有阻止,她对于还能这样肆意表达出来自己的欣喜是很乐见的,至少此时他们还能一齐感受着欢乐。
有孩子的地方,动静总是不小的。
从路上说到家里,小孩子是一点都觉不出累,宋慧娟手上揉着面,安静听着坐在灶下烧火的两兄妹说起今天新来的女先生是如何的不同于他们这里的妇人。
可能又是新来的知青,除了知青没人会乐意来这穷乡僻壤的。
宋慧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学校上辈子有没有这么个年轻的女先生,那时她还在老宅里为着那么多人的口粮忙的晕头转向,对这事是一点儿印象也没。
想不起来,便暂时搁置脑后了,还是眼下的这顿饭更要紧些。
掀开锅盖,趁着滚开的热水下了擀好的面条,这边腾出手来切上一把豆角,等面条煮好后再用热水焯一遍豆角,拌上一个流油的咸鸭蛋,这面就成了。
两个孩子吃的不多,半碗面条,一个咸鸭蛋足以,宋慧娟吃得不算少,也足有一碗面条,但比着他们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娘仨吃的也就刚够他一个人的量。
今天人回来的正好,面条刚从锅里盛出来就进了门,陈庚望吃了半颗小明安剩下的咸鸭蛋,就着前三四个月前刚出的新蒜吃得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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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最后吃完,宋慧娟才起了身收拾,眼看着两个孩子的话是说不停了,她才喊了句,“快上床去睡会儿,下半晌还得忙哩。”
声音见小。
等她进了屋去看,才发现两兄妹大热天的捂着脑袋还说个不停。
“还不睡?”宋慧娟走上前拉开了盖在头上的小被子,“下午上学睡着了咋办?先生要打手板哩。”
陈明守还从没经历过被先生当众打手板这样丢人的事,被他娘一说躁动的小心脏立刻就被熄了火,小明安也晓得打手板是不好的,两兄妹彻底偃旗息鼓了。
宋慧娟看他们闭了眼渐渐睡去,又仔细为他们拉好被子才出了去。
到了点忙喊醒了该去上学的陈明守,瞧着他满脸的兴奋往出跑着,宋慧娟这时又一次清晰的意识到孩子终究是要长大飞出去的,要脱离出她这个做娘的臂膀下的。
而她这个乡间的妇人是没什么本事的,无法跟随着他们走得更远,只能在这座小院里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哪一日回来时还有一张床躺,一顿饭吃。
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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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日子照常过,三个孩子一日比一日大,只有每日陈明守下了学教小明安时才是更快活一些。
但刚跑着去学校的陈明守没跑几天,就得了一个小假,又因着过几日就要赶上了中秋,宋慧娟便想着这一天带着孩子们回一趟大宋庄。
这天半晌吃过饭,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时,宋慧娟从她大儿口中听了后天的小假,便问了正在檐下捯饬渔网的陈庚望。
“正好后天明守歇假,我想着正好带他去一趟大宋庄,可成?”
站在檐下的男人背对着他们,问了一句,“后天?上够六天了?”
陈庚望口中要上够六天是学校的要求,学生们每上够六天就能歇一天小假,这事宋慧娟也是知道的。
“够了,”本来还在教他妹妹的陈明守一听他爹问,立刻就抬了头回答。
“后天?”那站在檐下的男人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大儿的回答,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又转过身来对低头为孩子们摇着蒲扇的妇人说得,“后天大队忙着,我抽不出身来。”
“也没甚大事,”那妇人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却还继续说道,“明守也大了,走慢些明安也能跟着,不妨事。”
“还是再换一天,”陈庚望看着她那风轻云淡的样子差点就要忘了中秋的大事,“东西不是还没收拾哩?”
于他们这里,中秋算是一个仅次于年初二的年节了,这样看是一件大事。
中秋前几日,出嫁的闺女是要带着丈夫孩子一同回娘家的,还要特意带上些东西孝敬父母。
因此,作为女婿的陈庚望还是要求换一天,可他这样一说大多就是拍板定下了,陈明守就不大乐意了,他好容易去一趟姥爷家,要是依着他爹的话只怕不到年关他怕是都去不得了。
接收到她大儿的恳求,宋慧娟只微摇了摇头,转而对看着她的男人说,“东西好备,明儿早间我早些去去供销社买块月饼,半晌午就能回来炸点油条,一天咋也够。”
即使这妇人把事儿说的这般详细,陈庚望还是没有松口。
宋慧娟只得继续说道,“队里的事忙,爹也不会怪罪,或是你忙完事去接孩子也成。”
“我送你们去,忙完再去接,”陈庚望终于拍了板。
对于这样的结果,陈明守还是很乐意的,宋慧娟也能接受。
事既然这样定了,宋慧娟便也开始着手忙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亮饭还没吃,陈庚望便去了供销社,宋慧娟被他留下来守着家里。
几个孩子还都正睡着,宋慧娟便趁机忙活起来,待他们都醒了,饭已是做好了。
因着那些东西陈庚望也不是头一回买,心里早有了数,在供销社很快就买了齐全,抬脚便往家里赶。
来回刚好一个钟头多一点,进到家门还有时间吃了饭,也不耽误大队里的事。
大头一忙完,剩下的小事就交给了宋慧娟捯饬。
陈明守坐在灶下添了柴看着火,宋慧娟倒了油便开始炸油条,还给这两个孩子又炸了萝卜丸子,红薯丸子,难免要解解馋的。
“娘,你吃,可甜了!”小明安更欢喜红壤的丸子,甜滋滋的。
宋慧娟手上还正忙着收尾,但还是侧过了头教她拿着小丸子塞进了嘴里,嚼过后问她,“明安欢喜不?”
“欢喜,欢喜,”小明安一手给自己吃,一手来来回回喂她娘和她大哥,也是忙得转不开身。
“欢喜就成,”宋慧娟笑了,一年到头没多少能尽心吃的,一个红薯丸子,一根油条对这时候的孩子已经算是很多的吃食了。
“明守,锅不烧了”宋慧娟看着被小明安塞了一嘴红薯丸子的明守便开了口,“去尝尝娘炸的萝卜丸子咋样?”
“诶,”陈明守这才解脱出来,终于换了个咸口的萝卜丸子。
炸这几样东西,虽然瞧着简单,但也是很费事的,先和了面,又切了萝卜条和红薯,一一挤了水分,再加上面粉揉捏,都是费工夫的活儿。
因此,他们娘仨就这样忙了一上午,才终于赶在陈庚望回来吃饭时收了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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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宋慧娟的两只手已经折腾了一上午,可还是又继续揉起了面,要做一顿面条。
虽然刚新鲜出炉的丸子油条也是吃食,却充其量只能充当一顿早饭或是晚饭,而中午的这一顿饭是无论如何都应付不得的,尤其是对陈庚望这样的壮劳力,少一顿都不成。
他们娘仨倒吃不下多少了,两个孩子边炸边吃,这会儿早不饿了,宋慧娟便做了他们俩的份儿。
配上东边那自留地种的应季的茄子豆角,撒上一把荆芥叶,再滴上一滴香油,这碗面条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