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这一年的新年是陈家这个草泥院子头一年缺了人, 可却无人因此感到伤感,只因着再过几天陈明守就要带着女娃娃回来了,年前一家人都忙着准备年货, 甚至连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宋慧娟也想着得着手准备了。
有鱼有肉,包顿饺子, 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了小年。
陈明安想着带明实明宁再去街上看看,吃过晚饭烧水时便问明实,“明儿吃了饭咱去街上看看罢?”
“成, ”陈明实点头, 移开锅排,把木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里。
等陈明宁端着盆进来打水时便问, “二哥说明儿上街?”
“对,”陈明安给她舀水, “回来两天还没上街哩, 明儿咱去看看有卖啥哩, 回来也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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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陈明宁哪儿会不愿意上街, “正好明儿南边程路口街上有集会, 那儿该摆戏台子了, 正好叫娘也去。”
“好,”陈明安把装了大半热水的木盆端给她, “慢些走,看着脚下。”
“诶, ”陈明宁端着盆进了里屋, 还未将盆放到她爹脚下, 便问她娘,“大姐说明儿带我跟二哥去程路口赶集哩, 娘也去。”
宋慧娟未言语,陈明宁放下盆就跑出去了。
宋慧娟放下手里的针线,这才抬头问坐在长桌前看报纸的陈庚望,“回头明守带人家女娃娃回来,是备着点礼儿还是给压岁钱哩?”
这是他们夫妇一体要给人家女娃娃的,宋慧娟还是得问问陈庚望的意思。
陈庚望放下手里的报纸,“压岁钱少不了,东西你看着买,回头等他们走给拎走。”
有了这句话,宋慧娟心里便有数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收拾好灶屋,便喊住了要出门的她爹,“爹,我去街上看看,您还缺啥不缺?”
陈庚望摆摆手,就跨出了院门,跟几个人站在路口说话。
坐在门檐下收拾方桌的宋慧娟倒朝她招手,“过了年明守不是带人家女娃娃来吗?我想着得给人家准备点儿见面礼,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都时兴啥,你上街瞧着有啥合适的,给人家女娃娃买点。”
“您不去?”陈明安解下腰上系着的围裙,走到她娘面前。
“你们去就成,”宋慧娟起身进了里屋,从那长桌上的抽屉里拿了张票子,转身就要给她。
“我都工作了,您还给我钱干啥?”陈明安不肯要她娘的钱。
“那是你自己挣得,这是我跟你爹给人家女娃娃买东西的,”宋慧娟塞到她侧边的口袋里,“你去街上看着买,家里啥也不缺,带着明实明宁看看买点——”
“大姐,娘,”陈明宁换好衣裳堂屋却没人了,掀开帘子就跑进来,“再不去,程路口的戏台子就要开始了,娘,快点!”
“娘不去了,你跟着你大姐别乱跑——”宋慧娟被她这小闺女扯住了胳膊,连明安也劝,“您留家里也没事,再说您不去我咋给人挑?”
“您要是不去我就让大姐给我买好些零嘴,回来了您可不许说我,”陈明宁可是有法子的很。
她这话说出了口,宋慧娟便只得跟着出了门,明实骑着那辆洋车子带着明宁前头走,他们娘俩关了门才跟上去。
一出门,南边路口边上站的那些人就注意到了他们娘俩,尤其是已经长成大闺女的陈明安,更是大人们要问起来的对象。
远远的瞧见,便有人问,“明安回来了?”
陈明安点点头,“大爷这会儿忙完家里的事了?”
陈庚强笑道,“家里有啥事?明安在北原工作跟咱这儿不一样罢?”
“大姐!娘!”停在不远处的陈明宁回过头催促站在原地不动的俩人。
“也没啥,”陈明安笑笑,朝前头等不及的明宁摆手。
“去街上?”陈庚强看看前头那个等急了的小姑娘。
宋慧娟便说,“明安回来两天了,想着带他俩去街上看看。”
“那快去罢,”陈庚强便不再多说,“南边听说又摆了戏台子,明坤他娘才去,你也去听听。”
这两年,几个孩子都离了家,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家里的事不那么多了,农闲时宋慧娟便有了空闲,时常跟杨春丽几个相熟的妇人带着家里的小孙子小孙女一起赶赶集,听听戏。
“成,你们在这儿说会话,我先过去,”宋慧娟说罢,带着明安就往前走了。
至于一直站在一旁的陈庚望,便看着他们娘几个渐渐向南而去。
临到年关,又赶着集会,不到程路口,小路两旁就摆满了摊子,买衣裳的,买锅碗瓢盆的,还有买瓜子和糖的,连竹子杆的大扫把也有,一条街上,摆的满满当当。
这时,陈明实就没办法继续骑着洋车子走了,陈明宁下来,牵着她大姐的手,缓缓跟在她娘身后,看着两边摆出来的那些小玩意儿也移不开眼。
走在前头的宋慧娟一扭头,就看见明安正跟人家店家付钱哩,明宁头上戴了俩红花样子,等这小姐俩又走到她面前,宋慧娟就说,“家里你二舅舅回来给你带了多少?”
陈明宁嘟着小嘴,也不说话。
陈明安摸了摸她的脑袋,“再戴两年就戴不了了,娘就别说她了,等会儿我也不给她买了。”
说着,朝明宁眨了眨眼。
宋慧娟不是没看见这姐俩的眉眼官司,大过年的说一句也便了事,陈明安瞧着又买了些瓜子炒货,但凡她娘要多问上两句,她便答道,“再过几天大哥可带新媳妇回来哩,家里不备着点咋成?”
这话说罢,宋慧娟便松了口,她对外头的世界不大了解,顶多是照着他们这陈家沟的老礼儿备些东西过个年,可省城里过年不一定和他们这儿的风俗相同,备多些总比少了好。
一条街还没走大半,身后推着洋车子跟着的陈明实就挂满了两边的车把,宋慧娟这时才注意到,无论如何也不许明安再买了。
“给人家女娃娃的见面礼还没买,”宋慧娟点了点明宁的脑袋,“这些得花不少钱。”
“知了,”陈明宁看着她二哥的车把子也低了头,终于松开了她大姐的胳膊。
宋慧娟看着满满当当的一条街,怎么也想不出来给人家女娃娃买个啥,陈明安这时便指着前头红红绿绿的线说道,“您给买点这些线,给她绣个帕子成不?”
“绣个帕子?”宋慧娟看着那些细线有些拿不定主意,几个孩子小的时间她还拿着绣绷给绣点花样子,大多也主要是俩闺女做衣裳的时候绣上几针,可这几年拿针也是缝缝补补的活儿,少做那些细致活了,“还时兴吗?”
“咋不时兴?”陈明安挽着她娘往前走,“城里好些人都不用这些了,要是想用还得特意去店里买,这都是手艺活儿,去买可不便宜哩。”
“那成,”宋慧娟跟着明安走了进去,选了几样线,又买了几捆毛线,总共用不了几个钱。
买完线,陈明安又挽着她娘还要往前走,“再去看看。”
明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宋慧娟也应着她继续往前走,身后那俩小的就一直跟着,左看看又看看,宋慧娟时不时看看那俩小的,便也继续往前走。
陈明安带着人就进了成衣店,满墙的柜子,挂满了衣裳,陈明安指着那件浅灰色的羊毛衫说,“老板,把这件羊毛衫拿下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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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转头给陈庚望看衣裳的宋慧娟也抬眼看到了,明安把衣裳接过来摸了摸,“给爹买这件咋样?”
宋慧娟也上手摸了摸,“摸着料子还成。”
陈明安当即就问,“老板,这件羊毛衫多少钱?”
“一百七十九,”那老板翻了翻价签,干脆利落地说道。
宋慧娟一听价钱就摆手,但陈明安不想放下,便开始讨价还价,“北原那边的羊毛衫也才是这个价,咱们这儿小地方哪儿开得起这个价?”
“这可不是我随意定的价,”那老板自然不愿意轻易让价,“这是打上海那边进的货,咋回便宜哩?”
宋慧娟不肯让她买,这件羊毛衫都顶她半个月的工资了,“你前两天回来不是给他打北原买的有,衣裳买那么多也穿不了。”
“也不缺这一件,”陈明安还要跟人家再杀价,就被她娘拉住了,“别再花钱了。”
陈明安没扭住她娘,被拉了出去,几人才终于走到了那个高高的戏台子,找了个空地儿,“您坐这儿听会儿戏,我带明实也去看看。”
宋慧娟拉住她,特意嘱咐她,“可不许胡买了。”
陈明安点头,带着明实明宁往出走,挤出了人群。
听完两场戏,仨孩子才推着洋车子赶回来,喊回宋慧娟,一家人才往家里走。
等宋慧娟收拾东西时,才看见明安瞒着她买的两件衣裳,转过头就问在屋里摆弄的明宁,“这衣裳你大姐买的多少钱?”
“我,”陈明宁嘟嘟囔囔,撂下一句话就跑走了,“我也不知道,你问大姐罢。”
宋慧娟叹了口气,这两身衣裳就得她一个月的工资了,何况她回来时给还给明实明宁带的那些东西,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多了,留给她自己的就少了。
宋慧娟没再去问,只是想着等她离家前要再给她贴点钱。
收拾好这座院子,才赶着年前选了个花样子,坐在门檐下,瞧着从天空缓缓飘落而下的雪花,宋慧娟又重新拿起了绣绷和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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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大年三十的炮声,宋慧娟把灰色的那件给陈庚望放在了箱子上,还有她的一件浅紫色的。
炮声阵阵,迎着新年,陈家的这座院子也一扫往日的清冷,热热闹闹的守了岁。
第 202 章
大年三十天上落了雪花儿, 飘飘洋洋的连下了三天,南河的水面上结了冰,几个胆大的小娃娃跑在上面追逐打闹, 不知是谁家的小娃娃落了水,教家里的大人逮着好一顿打, 那小娃娃哭过一场却还往上头跑。
好容易停了雪,头顶的太阳露了面儿,大人小孩都跑出了屋, 小娃娃们找着一片空地,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打雪仗,谁也不让谁, 大人们先是使着铁锹铲去比着毛窝子还厚的雪,再拿着那竹子杆做的大扫把扫去自家门前的雪, 留出一片干净的地儿。
被大人堆在墙边的雪成全了小娃娃们堆雪人的想法, 大大小小, 各式各样的,年关的陈家沟格外的热闹, 给这几年出去不少年轻人的陈家沟不知重添了多少欢乐。
地面上已被扫净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逐渐化成了水, 水和地面上的泥土粘合, 人但凡走上两步,鞋底上就会沾上厚厚的一层泥, 有些小娃娃走不稳当,连脚上的毛窝子都会不慎沾掉, 光着一只脚就喊, “娘, 我的鞋掉了……”
陈家从年前盼到年后,赶着大年初五一早, 宋慧娟就早早起来收拾东西了,连着明宁也早早起来等着见她大嫂了。
一家人等着盼着眼见那太阳落了山,宋慧娟看着坐在堂屋又冷了脸的陈庚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站起身要够挂在房梁上的馍筐子。
陈庚望看着那妇人走到中间,伸直了胳膊往上够,探了两次仍没取下,便朝他看过来,对他摆手,“等会儿吃馍馍哩。”
陈庚望冷哼一声,放下手中已经冷了的茶缸子,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一伸手就取了下来,交到还跟他耍心眼的妇人手上。
宋慧娟接过来,挎在胳膊上,对他一笑,“真是人到了岁数个头也缩了,从前一伸手就能取下来,这几天没够总觉着又摸不着了。”
听闻此话的陈庚望立刻斜眼瞪这无知妇人,抬起脚就往前走,宋慧娟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再往里一伸,就挎住了那条胳膊。
前面的那双步子也慢了慢,等人一起跟了上来,俩人一先一后进了灶屋。
宋慧娟往锅里刚添了水,坐在灶下的陈庚望正拿着火柴点火,便听陈明宁远远的喊,“娘,大哥回来了……”
宋慧娟拿着手里的水瓢就出了门,屋内的陈庚望倒不紧不慢,点着手里的柴火塞进灶里才缓缓出了屋。
翻过年虚岁已经二十八的陈明守终于带新媳妇回来了,这不仅是陈家这座小院子的好消息,更是连陈家老宅和陈庚良陈庚兴都关注着的大消息,他们陈家的长子长孙的人生大事终于有了苗头。
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陈明守一手拎着皮箱,一手握着身旁姑娘的手走向了他的家乡,他要把以后陪他过一辈子的人带到他爹娘面前,了了二老的心愿。
“大哥!”在外面跟人正堆雪人的陈明宁刚站起身,一眼就看到了转过路口正跟人说话的她大哥。
“这是我小妹,你喊明宁就成,”陈明守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向身旁的俞咏秋介绍道。
“这是大嫂?”陈明宁跑到她大哥身边,眨着眼直看她大哥身边站着的穿着棕色大衣的女同志。
“这么叫也没错,”陈明守笑着看向身边的人红了脸,不大好意思,便又改口,“未来大嫂,还是先叫咏秋姐。”
“咏秋姐,”陈明宁看着冲她笑的未来大嫂,喊了声,就忙往院子里跑。
是以,一家人这才纷纷赶了出来,刚从堂屋出来的陈明安看见她娘手上还拿着水瓢就快步走出了院门,拦也来不及,便与明实一齐跟在她爹身后走了出去。
陈明守一眼就看见了他娘他爹,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都跑了出来,陈明守牵着有些紧张的咏秋一起走向他的家人。
“大哥,”陈明安几步走上前,陈明实也跟了上去,接过他大哥手里的皮箱,陈明安看向旁边的女孩,“我拎着罢。”
俞咏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陈明守,陈明守冲她只是一笑,俞咏秋便说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陈明安接过,先是提着往屋里走,顺道拿走了她娘手里的水瓢。
陈明守带着咏秋走到他爹娘面前,望着他娘看着他满眼的喜意,他看了看身边的咏秋,“娘,这就是我年前跟您说的咏秋。”
“大娘,”俞咏秋立刻喊道,也没忽视站在这妇人身旁的高高大大的中年男人,有些腼腆的喊了一声,“大爷。”
“来了,”宋慧娟不是头一回接待儿媳妇,可这辈子与上辈子是不一样的,看着面前这个文文气气的姑娘,宋慧娟也不免放轻了声音,摸了摸小姑娘的手,“昨儿才停了雪,日头看着大,可冷的厉害。”
俞咏秋仍是去看身旁的陈明守,见他对自己眨眼睛,想起火车上他对自己说起他最好的母亲,便鼓了鼓胆子,也握了上去。
宋慧娟倒是一怔,对这个姑娘笑了笑,拉着人往院子里走,“路上走得慢吗?先进屋喝口茶歇歇,也烤着火暖暖身子。”
陈明守转而牵着小明宁,听她问自己,眼睛却是没从前面的那娘俩身上离开。
进了堂屋,陈明安已经把家里还没用过的煤炉子点着了,倒好了几缸子茶,“咏秋姐,喝点茶暖暖身子。”
“诶,”俞咏秋接过茶缸子,被安置到了一个铺着毛线软垫子的椅子上。
“咏秋,想吃啥?正好大娘正准备做饭哩,不知道你们那惯吃点啥?”宋慧娟接过明守给她倒的茶,却无心喝一口。
“我啥都行,”头一次来人家,俞咏秋也说不出什么来。
“明守哩?”宋慧娟也明白这小姑娘脸皮儿薄,便拍了拍跟明宁说话的明守,问道,“咏秋平时有啥忌讳没有?你得赶紧说,别瞒我。”
陈明守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端端正正端着茶缸子的人,如实跟他娘说,“她不好吃重口,清淡的就成。”
“成,”宋慧娟点头,又转过头问小姑娘,“等会儿炖鱼吃成不?你大爷前几天刚打的鱼,才炸好,还有炸的鸡块——”
“您别忙,随便做点儿就成,”俞咏秋浅笑着点点头。
“我知,这些你们别操心,明安跟咏秋多说说话儿,你们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去,”宋慧娟放下手里茶缸子站了起来,从柜子里端出炸好的鸡鱼,正要往出走,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陈庚望,看了他一眼。
陈庚望就站起了身,俩人一起进了灶屋。
陈庚望一走,几个孩子便在堂屋坐着讨论的天南地北,年轻人的身上独有的热情和朝气让这座院子重新焕发了生机。
陈庚望像往常一样坐到灶下烧锅,宋慧娟围着灶台和案桌来回打转,等锅里的菜烧好,宋慧娟喊一声,陈明安和陈明实就走了进来。
“娘,”陈明安等着端菜,趁机和她娘说上两句话,“瞧着还行哩,大哥眼光不错。”
宋慧娟这时抬起头对着她笑了笑,“瞧着就文气,就是觉着小。”
“您看出来了?”陈明安眨眼,立刻说道,“真比大哥小,比我还小三岁,头开始我还以为是长得年轻,看着岁数小哩。”
“小三岁?也怪不得了,”宋慧娟头一次知道人家姑娘的岁数,去年她这大儿可是就给了那么一句话,别的什么都没说,也不怪陈庚望等了几个月人就等不住了。
说不了两句话,陈明安端着菜就出了灶屋。
一碗河虾,一碗炸鱼块,一碗炸鸡块,还有白馒头和油条,又炒了一碗干菜,调了一碗自己做的猪皮冻,每人又盛了一碗红薯汤。
一家人围着方桌坐的整整齐齐,陈庚望坐在上首,宋慧娟解了围裙坐在他身旁,紧挨着的便是俞咏秋,手边挨着她的是陈明守,陈明宁挨着她大姐和二哥坐。
“快吃,”宋慧娟给小姑娘夹了一块鱼肉,“我说别等我了,这会儿都有点凉了。”
“不等您咋成哩?”陈明安给她娘夹了块鸡块,“今儿都是您忙着哩,咏秋和大哥都让等着您哩。”
“成,”宋慧娟脸上溢出了笑,给她这几个孩子都夹了一块肉,“快吃。”
饭间,说说笑笑,几个年轻人说着话,并不顾得上吃多少,宋慧娟来回轮着给他们夹菜,陈庚望看了半天,摸了摸旁边的汤,说,“汤快凉了。”
宋慧娟那手碰了碰,才端起来喝起了汤,却也时时注意着几个孩子。
等夜里忙完,宋慧娟把早已经收拾的西屋给这远道而来的姑娘腾了出来,连床上铺用的被子也是秋天新做的,这几天明安和明宁还得跟着她睡,这姐俩没什么不愿意的,高高兴兴的抱着被子就跑了进来,把他们老子的被褥直接就放在了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上。
而一直坐在长桌前的陈庚望就那么看着这俩闺女又一次霸占了他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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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明宁放好自己的被子就趴到她爹腿上说,“爹,您要不起西头跟大哥二哥去睡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才不去哩,”陈明安一下子就给出了答案。
陈明宁不解,“为啥啊?”
“你问爹,”陈明安不说,背过身就下了床帐子。
陈明宁便晃着他爹要一个答案,“爹,为啥啊?”
陈庚望哪里会回答,起身撂下一句话就出了门,“赶紧收拾睡觉!”
没一会儿,在院子里的陈庚望就听见那屋子里传出他们娘仨的笑声,冷哼一声,不知那妇人是怎么教导的,俩闺女一点儿都没人家女娃娃的秀气。
第 203 章
第二天一早, 陈家的院门前便围了许多个小娃娃来,昨儿陈明守带着人回来时,天还未黑, 陈家沟多少人都看见陈庚望那个二十七八还没成家的大儿子终于带回了个小姑娘,一夜过去, 满大队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看着门外时不时探进来的小脑袋,俞咏秋有些不知所措,陈明守倒坦然, 抓了两把糖起身走过去, “明宁,给大家分分。”
陈明宁接过, 门边的这些小娃娃们或多或少都分到了,这其中论辈分还有喊她作小姑姑的, 陈明宁自然担起长辈的架子, “咱去外边玩儿。”
站在路口同人讲话的陈庚望自然也少不得身旁的人都要来打听一两句, 满面笑意,不知说起什么来, 惹得那笑声更是毫不掩饰, 与往日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连坐在灶屋烧火的陈明安都听得一清二楚,不免跟她娘说道, “爹真是盼得急了。”
站在灶前不停搅着锅的宋慧娟也只是轻轻一笑,对她这大闺女的说法不置可否。
陈明守带着人回来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老宅那边, 更不提陈庚良和陈庚兴那两边了, 还有那些平日里跟宋慧娟一起听戏的人, 哪个不想来瞧瞧陈庚望家里以后的大儿媳妇?
果不其然,才刚吃完早饭, 宋慧娟灶屋还没收拾好,就听见外头孟春燕的声音了,“嫂子,在家不?”
宋慧娟还没放下手里的碗筷,坐在堂屋的陈明守和俞咏秋已经入了孟春燕的眼,“呀?明守回来了?”
“昨儿刚回来,二婶进屋坐,这是明茂底下的培青?”看了看身旁坐着的人,陈明守起身朝他二婶走去,笑着向俞咏秋介绍道,“这是二婶。”
“二婶,”俞咏秋又紧张起来,有些拘谨。
“这就是?长得真俊,”孟春燕怀里抱着个两岁的小娃娃,指给他看,“这是你大爷哩,去年回来还给你压岁钱哩,旁边的这个是你大娘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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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两岁的小娃娃能记住什么,看着朝他伸手的人就扭着身子往他奶奶怀里转。
“不记得了,”孟春燕拍了拍小家伙,“怕啥哩?今年你大爷也得给你娶大娘哩,来年就生小弟弟哩!”
听见这些话的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出来拦人,“咋这么早就来了?”
“这还早?”孟春燕扭过头,对面前站的人儿说,“你们该忙还忙,我来找你娘说说话儿。”
“成,”陈明守见人跟着他娘进了灶屋,才带着已经握着拳头缓解紧张的俞咏秋重新坐下来,“他们就是好奇我带回来的姑娘是个啥样子?你别怕,那些话也别放在心上。”
“嗯,”俞咏秋能理解他们的热情与好奇,更惊叹于那些奇怪的话。
进了灶屋,孟春燕便再也忍不住了,急忙问起来,“那姑娘瞧着还小哩?”
“比明守小三岁,”宋慧娟继续手上的动作,“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今年成家哩?”
“都带回来了咋还会不愿意哩?”孟春燕随意拉个凳子坐下,“咱明守又不差,在省城工作,又是个贴心的,说几句话都是笑眯眯的。”
宋慧娟整理着洗刷好的碗筷,摇了摇头,“我是怕人家女娃娃的爹娘嫌早。”
“这还早?”孟春燕低声道,“明守今年得有二十七了罢?”
“翻了年这都二十八了,”宋慧娟擦擦手,盖上锅盖。
“那这女娃娃也不小哩,二十五了,还说啥哩?”孟春燕继续说道,“早些成家大哥也不愁了。”
“唉,”宋慧娟摇摇头,把她怀里的小培青抱到怀里,“也不知道等到啥时候哩?”
妯娌俩说了会儿话,门外又有人问道,“明守他娘,在家不?”
“在哩,”宋慧娟抱着小培青出了灶屋,见来人是杨春丽,便把人直接要带进灶屋,坐在堂屋的陈明守却道,“大娘来了?进屋坐坐喝点茶罢。”
于是,几人便进了堂屋坐下,陈明守给几位长辈倒了茶,又给几个小娃娃拿了糖吃,才坐在俞咏秋身旁。
“这就是?”杨春丽来回打量着坐在旁边的女娃娃,“只听说你带姑娘回来了,没想到长得这么俊,咱这一个大队也找不来。”
两句话说的俞咏秋红了脸低了头,陈明守笑道,“也不枉我爹等了这么久,不然今年可不让我进家门哩。”
几人笑作一团,宋慧娟也忍不住笑,斥他道,“这孩子!”
“我看明守这话说的不假,依着大哥的性子明守要是不带回来指不定今年真把明守撵出去了,”孟春燕极是认可的点点头。
“可别吓着咏秋了,”宋慧娟打打圆场,“带着咏秋出去走走,上街也成,干坐在家里头也冷的很。”
“成,”陈明守站起身,“大娘,二婶,那我先咏秋出去逛逛。”
“去罢,去罢,”杨春丽和孟春燕纷纷点头,等瞧着人出了门,才跟宋慧娟说道,“真不错!是不是也是大学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的目光从远处已经离去的两人身上收回来,点点头,“是不是大学生都不要紧,只要他们小两口以后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比啥都强。”
“这是实话,”杨春丽点头,“再说这咋跟咱们那时候一样?他们都离得远,以后也不定跟着老的住,说到底只要他们小两口过得好就不成了?”
“对,只要人家俩看对眼了,咱当老的就算省事了,”孟春燕也不免感慨道。
已经荣升为婆婆的俩人拉着宋慧娟说起这些婆媳间的事儿来一时是打不住嘴的,“咱也不做那恶婆婆,成心刁难人家姑娘作甚?”
“说的不就是这个理儿?”孟春燕提起来那些污糟事就生气,“咱当老的还是得一碗水端平,像那偏心的就成闹了。”
这话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宋慧娟只劝她,“那些事不是都过去了,眼看着这一个个都成家了,连培青都长这么大了,再说啥不也是没有用,只耽误自己过日子。”
“不是我非跟她过不去,”孟春燕还是忿忿,“就这前几天我还听培运他娘说哩,那边把老三喊过去就单给他一个人塞钱哩,大哥跟庚良年年给她的钱都叫她贴给老三了,老三就一个儿,以后这花钱的地方能比着咱吗?”
“唉,”宋慧娟劝不了,只能由着她说,有时话出来心里就好受了,总不至于一直闷在心里头难受。
至于陈庚望年年给老宅那边塞的钱她从没问过,这辈子她是知道,可上辈子她跟陈庚望过了大半辈子,也没听他主动跟她提起过一句,临到底还是孟春燕捅给她的。
陈庚良回回往那边拿钱的事,孟春燕都是一清二楚,她不是那肯吃亏的主儿,自然要问个清楚,原以为这事几个妯娌都知道,若不是偶然知道老宅把这钱塞给了陈庚兴,或许宋慧娟会一辈子都被瞒在里头。
这样的事,宋慧娟仍是装聋作哑的。事实上这辈子陈庚望也从没给她提过一句,太多这样的事连家里几个孩子知道的都比她多,只有她一个被瞒在了鼓里。谁家白事喜事添的钱,甚至头些年鲁氏的那两场白事,陈庚望又在其中到底添了多少钱,宋慧娟也从没问过一句。
等陈庚望踏进院门时几人才堪堪停下,这些话对着男人们是不好讲的,也只有几个闲来无事的妇人聚在一起能抱怨几句,他们的世道是不许他们这些个媳妇说长辈的不是,这叫说三道四,不敬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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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会儿陈庚望回来了,但杨春丽跟孟春燕俩人也没起身离去,反倒问起了明守的事儿,“这回可是了了愿了,就等来年抱大孙子了。”
提起这件事,陈庚望脸上的笑如何也掩不住,但仍旧说道,“日子还没定下,等开了春儿得去人家娘家问问。”
“那也不远了,”杨春丽笑着对宋慧娟说,“再等两年就能抱着孙子一块儿去听戏了,也不眼馋我们了。”
宋慧娟想想那场景也满足的笑出来,但她还没说话,对面坐着的陈庚望便道,“孩子他们自己带,三五月回来一趟看看就成。”
这话不像是一直盼着陈明守成家的陈庚望能说出来的话,说到底盼着陈明守不就是为了下一辈,那隔代亲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哪有谁家的爷爷奶奶不稀罕自己家的孙男娣女哩?
“那也真是,”孟春燕却接了上去,“回头人家小两口在城里过日子,那咋会把孙子扔到咱这山沟沟哩?”
“前儿我还听明康他娘说哩,那城里的日子好是好,就是不是咱这儿的人能过的,”杨春丽也想起了被儿子接到城里去照顾孙子的老姐妹,不免对那些地方又产生恐惧,“赶明儿指定你们这老两口也得跟着明守去城里了。”
打陈庚望说的那些话就被惊到的宋慧娟这会儿也缓过劲儿来了,上辈子她这几个孩子都是在她身边过活的,那些个孙子孙女上学前自然也是跟着她的,可这回她许是真得跟着明守他们去城里照顾孙子孙女了。
“那就送回来,”陈庚望也知道庚江老两口去城里照顾孙子的事,年关人回来了,没少听老两口抱怨在那边的不适,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那咋成?”宋慧娟回过神来,“咱要是不去,不是为难孩子?”
即便在城里待着再不适应,仔细想想为了他们的孩子,为了他们的下一代,没有哪个父母不能坚持的?
陈庚江老两口如此,往后宋慧娟也是如此,只要她这个几个孩子喊一声娘,什么难就都算不上难了。
第 204 章
早间还未送走杨春丽和孟春燕, 陈家的这座小院子里又来了几个本家的妇人,话里话外都是来打探陈明守带回来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听旁人说的到底不如自己亲眼瞧见的。
只这一天, 不知有多少人接二连三的人踏进了这座院子,不论那相不相干的。
第二天一早, 宋慧娟刚收拾好出了里屋,就见她那从茅房出来的大儿对她说道,“娘, 早上别做我跟咏秋的饭了。”
正挽着袖子的宋慧娟闻言便停下了动作, 抬头问他,“咋了?你俩上街?”
“不是, ”陈明守洗了洗手,“等会儿我带咏秋去老宅那边。”
按着老礼儿是要带人过去看看的, 宋慧娟并不反对, “等吃了饭再去也来得及, 跟那边说了没?”
“应该说了,”陈明守并不确定, 但他爹既然要他带着人去了, 应该是沟通过的, “爹昨儿交代的。”
宋慧娟点点头,洗了手进了灶屋。
这种事既然是陈庚望交代的, 这种时候过去,老宅那边自然明白是什么个意思, 头一回见面, 长辈该给的压岁钱是少不了的。
何况, 那钱也不需他们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陈庚望定是提前给过的, 今儿去一场不过是走过过场罢了。
陈明守给宋慧娟打下手烧烧锅,到底还是吃过饭才带着俞咏秋去了老宅。
宋慧娟坐在门檐下晒着太阳,心里却不大安生,陈明安瞧了出来,一边团着毛线一边问,“娘,给您打个毛衣成不?”
宋慧娟收回望着院门的目光,摇了摇头,“这颜色花俏的很,你这个年纪穿着才合适。”
“这有啥合适不合适的?”陈明安不赞同她娘这样的老思想,“只要穿着高兴,穿啥都成。”
陈明安这样的说法宋慧娟想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可就是自己觉着不大对,却也不会跟她的孩子计较什么。
宋慧娟觉着不安生不是没有道理,果真不等晌午俩人就进了家门,就看见俞咏秋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连身旁跟着的陈明守脸色也不大好。
挨着人家姑娘家的面儿,宋慧娟没问那边老宅上的事,只说,“晌午咏秋想吃啥?大娘给做。”
“啥都成,”情绪还很低落的俞咏秋扯了一个虚虚的笑,转身进了屋,“大娘,我想先歇会儿。”
“去,好好歇歇,等会儿吃饭再叫你,”宋慧娟瞧着人低着脑袋进了屋,才看向一旁站着的她那大儿。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宋慧娟切着菜便问,“那边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坐在灶下往灶里塞树叶的陈明守这时才露出眼中的怒火,对着他娘却也只掩在心底,“那边说我跟咏秋的属相不合。”
正在切菜的宋慧娟顿了顿,明白他说的是张氏,她放下手里的刀缓缓说道,“属相合不合有啥紧要的?合了也不是就能把日子过好的,不合也不是就过不好日子。”
属相相合能如何?属相不合又能如何?
她和陈庚望属相倒合,一辈子在外人眼里大抵也是和和睦睦的,可内里到底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说到底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与外人无关,与这属相更无干。
打人刚领回来知道咏秋比明守小了三岁,宋慧娟就知道了俩人属相不合的事儿了,但她并不在意这些,这俩人之间的情意她都看在眼里,至于陈庚望也不是个傻的,他既没开口拦,宋慧娟更是没什么理由让这属相之说就坏了他们小俩口的人生大事。
一家人都心知肚明,却也从没因着属相的事儿闹气,旁人即使知道了这属相的事儿也不多平白多嘴说些什么,更何况陈庚望盼了那么些日子,这回人带了回来已然也是同意的,就更不会来触霉头了,也只有张氏能仗着长辈的身份说几句。
说到此事,宋慧娟便对着她这儿子明白说道,“打明安说咏秋比你小三岁我就知道了,你爹自然也瞒不过去,他一句话也没说,这就不算啥事,只要你们俩往后和和美美的,有啥打紧的,去跟咏秋好好说,别因着这事闹得不和气了。”
其中的意味陈明守自然明白,说到底只要他爹点了头就没什么茬子了,老宅那边的话算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主。
“去跟咏秋好好说说,”宋慧娟把人撵起来,“好容易来一趟。”
“知了,”陈明守原本也憋了一肚子气儿,就是敬着那长辈的身份不好说什么,也怕那边往后话里话外数落他娘的不是。
宋慧娟准备好菜,还没下锅,陈庚望就推了院门走了进来,坐到灶下看着火儿,身上的那股仍是带着那股意气。
对于刚才发生的那场事,宋慧娟没主动提起,只要明守那边能给人家女娃娃哄好就成,往后这小两口也不是要在陈家沟这个山沟沟里过活,也听不到那些糟心话,无非是说几句传到她耳朵里来。
至于那些糟心话没必要再给陈庚望说一遍,她是能料得到陈庚望的反应的,无非是沉默以对,他这样的人是说不出什么对那边一句不是的话来的。
等饭菜上了桌,人都坐上,即使人家女娃娃再掩饰,可氛围到底还是变了,宋慧娟夹了一个鸡腿给她,“这是新炖的老母鸡,放的枸杞虫草,你尝尝。”
“诶,谢谢大娘,”俞咏秋笑笑,听了陈明守刚才的那些话,她原本只当是他安慰自己说的,可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人待自己仍旧如初,心里的不适才真正缓解了不少。
“咏秋姐还没进门,娘就开始偏心了,”陈明宁扒着她大姐就控诉。
“娘咋偏心了?”正夹起另一个鸡腿的宋慧娟看她这小闺女。
“娘就是偏心,以前鸡腿都是先夹给我,”陈明宁撅着嘴巴满脸的不情愿。
“那娘这个鸡腿也别给她了,”陈明安立刻端了碗过去,“反正明宁正嫌娘偏心哩。”
“给你就给你,”陈明宁嘴硬,“我才不稀罕哩!”
“不给咱明宁今儿爹还不愿意哩,”陈明安把她娘放进来的鸡腿夹给了明宁,“好好吃罢,今儿可不许跟我抢被子了。”
“我才没有!”
……
有陈明宁这个小的闹人,方桌的氛围终于算是热闹了些,但陈庚望怎么看不出来,面上还是如常,等宋慧娟进了里屋才听人问她,“那边是咋了?”
宋慧娟默默勾起床帐子,先是沉默一会儿,便见那双鞋走到了床边一并坐了下来,人就那么看着她,宋慧娟才说道,“明守不是带着咏秋去老宅了,说起了属相的事。”
就这样一句话,不用宋慧娟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属相的事儿,又是什么人讲的这话,又是怎么个经过,陈庚望自然就明白了。
宋慧娟也无需等陈庚望说出什么法子来,只他坐在那儿一句话不说她就知道,他这个人一辈子都是如此,讲不出半句那边的不是,可他那心里不是不知道是非对错的,只是他对那边的人是不讲究这些的。
这些东西宋慧娟明白,她这几个孩子也同样明白,可才来他们没几天的咏秋是不明白的,即使明白,人家女娃娃也没有什么道理平白听这些糟心话的,而他们不过是碍着陈庚望罢了。
出了这么一茬子事,想着俩人也待不了几天了,宋慧娟让明守明安几个孩子都跟着出去跑了跑,到底也出去散散心,没得教人家女娃娃欢天喜地的来,愁眉苦脸的走。
对这属相的事儿,陈庚望再没说过什么,俩人都见了长辈,便得紧着时间定日子下礼了。
俩人临走前,陈庚望跟陈明守要了人家那边的地址,等他们这次回去给女方那边去了信儿,这边就等着准备东西下礼定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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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平常宋慧娟晒得红薯干和干菜给收拾了一小袋子,还有陈庚望给人家爹娘带的礼儿,满满当当收拾了大半箱子,比着来时多带了俩袋子,好在有陈明守提着。
没过十五俩人就走了,陈明安倒是留下过了十五,娘仨热热闹闹去看了场灯会。
一条街上的小摊小贩,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这时的灯笼还都是那手艺人自己用纸糊的,形状样式倒不少,价钱却也不贵,几毛钱就能买一个。
凑着热闹,宋慧娟许这俩闺女都挑一个,一年也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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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宁挑一个就成了,”陈明安都二十多了,早过了对这些小玩意儿的稀罕的年纪了。
“大姐不挑?”陈明宁嘴里嚼着糖葫芦,一手拿着她挑的小金鱼纸灯笼,“那我再挑一个!”
“不用!”陈明安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指着前头出现的几个舞狮,“再不去就看不见了。”
说着,拉着人就往前走,宋慧娟忙付了钱一起跟了上去。
十五是新年最后一天的热闹了,人们都跑出了门,重新聚起来,看过舞狮往前走还有打铁花,挑花篮也有,这个活动不似要人专业去学,只要乐声一响起来,人就不自觉的跟着跳了起,陈明安带着陈明宁一起跟在队伍后头学人家,一回头宋慧娟不见了。
等人挤了出来,又朝着南头的戏台子挨着看一遍,才寻见站在一棵树下也跟着人看戏的人。
第 205 章
过了正月十五, 陈明安坐了火车去了北原,陈明实也南下去了广夏,连最小的陈明宁也离开了家, 这座大大的院子里又剩下了他们老俩口,但这时俩人却忙得分不出精神了。
陈明守的事得抬上日子了, 两边孩子都见了双方父母,都没什么意见,这事就算是能订下来了。
紧接着, 便要下礼儿, 过了十五陈庚望就找了他们这当地的先生给看了个日子,二月初三, 宜合婚订婚,是个大好的日子。
这边日子一订好, 陈庚望当天就骑着洋车子去了乡里给陈明守打了份电报, 要他带着人再回来一趟, 还要再请媒人在中间做做礼
儿。
没两天,离家还不到一月的陈明守又赶了回来。
当天, 陈庚望就带着陈明守满门院走了一遍, 这是要请本院的人一起去练集乡得见见人家女娃娃那边的长辈, 连那些礼儿也都得备好。
宋慧娟在灶屋里忙着做菜,请人来给她这大儿办喜事, 堂屋摆了一桌,都是陈庚望的那些叔伯兄弟们, 论着辈分儿陈明守都是要换上一声大爷小叔的。
陈明守也成了大人, 端着酒杯挨个敬了一遍, 算是尽一尽他这后辈的心,也算是把人生大事都托给这些叔伯长辈了。
坐在灶屋终于闲下来能吃口饭的宋慧娟眼看着头顶的天都黑透, 方桌上的人还没放下酒杯,好在提早了几天,要是明儿去办事只要就要耽误了。
又过了小半个钟头,人才陆陆续续放下了手里拿着的酒杯,那酒量好的还能站起身知道往家里走,陈明守把这些个叔伯长辈送出院门,回过身来要扶着那酒量不好的留下来歇上一夜,可人晃晃悠悠站起了身却直摆手,“明守啊,找,找婆娘,可得,睁大了眼。”
话未说完一股恶心劲儿就上了头,弯下腰就吐了一地,陈明守忙着倒了水,人缓了半天又继续说道,“老话儿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咱大老爷们也得小心,那些个净唬人,婆娘可不敢要那厉,厉害的。”
陈明守听得想笑,他这个没比他长几岁的小叔叔成家成的早,也是个老来子,家里待得娇惯,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可却娶了个厉害的婆娘,被管得严严实实的,平日晚回家一会儿都不成,何况今儿还喝成这个样子。
陈明守把人扶到椅子上重新坐下来,“庚信叔,等会儿我去跟婶子说一声,您就在这儿好好睡一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陈庚信闭着眼也下意识地摇头,“不成,我得回去。”
即使刚刚那样跟他的晚辈语重心长的传授过经验之谈,这会儿陈庚信也撑着椅子背儿站了起来,在灶屋收拾的宋慧娟听见动静便走了出来,对她大儿嘱咐道,“还是送你庚信叔回去,跟你婶子好好说说。”
到底不能因着陈明守的事又让俩人闹一场,宋慧娟看着晕晕乎乎的人被陈明守扶着跨出了门槛,才又进了灶屋继续打扫。
舀出来的刷锅水拌着麦麸子草料倒进食槽里,宋慧娟才洗了洗手进了屋,那酒气是漫在空气中的,宋慧娟皱着鼻子点了灯,进了里屋,瞧见歪倒在床上的陈庚望。
放下灯,宋慧娟脱下了那双脚上的鞋,还没解开那身前的盘扣,便听到明守关门的声音,宋慧娟提着灯起身走了出去,问道,“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陈明守打了水随意洗了两下脸。
“你婶子说啥没?”宋慧娟提着暖瓶给他倒了点儿热水。
“没说啥,我跟婶子说了说,”陈明守站在一旁,等着他娘倒好水。
“那就成,”宋慧娟重新盖上木塞,“洗洗脸,等会儿也赶紧去睡会儿。”
“爹咋样了?”陈明守把布巾泡进热水里,热乎乎的布巾贴在脸上舒服极了。
“瞧着喝的不多,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觉,”宋慧娟不用他再操心,摆摆手提着暖瓶就先进了屋。
陈明守听见人进了屋,映着面前他娘放下的灯加快了动作。
宋慧娟进了屋再没点灯,更没拉开头顶的那个大灯泡,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摸着也把那几个盘扣解开了,刚开春儿不久,身上的衣裳还穿得厚实,只解开盘扣还不成,要把衣裳从那身上脱下来是费劲儿的,更何况这么大的人也不是小娃娃,随手一翻就能把衣裳褪下来。
宋慧娟解开盘扣,就拍了拍躺在床上的人,轻声说道,“衣裳脱了再睡。”
说完这句话,宋慧娟再拉起胳膊,人也就配合了,三两下就把里头的毛衣秋衣给脱了下来,身下的裤子毛裤更好脱了,两手使着劲儿拽着往下拉就成。
等衣裳解好,他那床被子拉过来往上一盖,宋慧娟紧着浸着湿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仔仔细细给擦了擦手,把胳膊也塞进去,这才算了事。
盆端出去,里头的水倒了,宋慧娟这才有时间给自己洗漱。
这时头顶的天儿已经不知黑了多久了,宋慧娟难得觉着身上犯困,忙了一整天都没觉着累,这会儿人一闲下来反倒有些撑不住了。
宋慧娟又走到院门前看了看门闩,确认上好了门,这才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堂屋,依旧是上了门闩,掀开帘子进里屋。
等她坐到桌前倒了口茶刚放凉还没喝,就听见身后她以为已经睡着的人问她,“咋还不睡?”
“这就睡了,喝茶不喝?”宋慧娟撑着劲儿眨了眨眼问。
“还有?”床上连眼也没睁开的陈庚望只问。
“有,”宋慧娟把手里刚能喝的茶就端了过去,瞧着人撑着胳膊坐起来,才把茶缸子递过去,“还不多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俩人平常连喝的这一口茶也不一样,不仅是温度不同,陈庚望喝白水多,有时会往里扔一块两块的冰糖,但宋慧娟不是如此,她都是捏几片晒干的野菊花,又或者从地里摘来晒干的药草,不拘什么,喝进嘴里总是泛着一股子苦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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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庚望喝了两口,才把手里的茶缸子递过去,随意拉过一床被子倚靠在身后。
宋慧娟端在手里,在这黑夜里也没忽视身旁男人透过来的目光,喝了一口,才又放到桌子上,起身走向里头的大床。
放下床帐子,解了衣裳,宋慧娟刚要进里侧,坐在外侧的男人就往里动了动,拍了拍身下沉沉的木床,示意道,“就睡这罢。”
宋慧娟刚抬起的腿就往下放了放,侧着身子坐到了床上,身上就被盖了床温热的被子,却带着熏人的酒气。
宋慧娟还是又倾着身子把里头的被子拉了下来盖在身上,那带着酒气的被子她一闻见就要皱眉头,便从里又推了回去,掖在了男人身下。
“快些睡罢,”宋慧娟无视从头顶望过来的目光阖上了眼睛。
而还倚靠着被子坐着的陈庚望却抬起了胳膊,抽着鼻子闻了闻,才终于躺了下去。
这边商量好,陈庚望就开始要准备礼儿了,一早就带着陈明守去了北关,县里的东西总比乡里要好些,这是时下他们这些庄户人家能跑到最好的地方了。
这一趟只是要买过几天要去人家女娃娃那边要带的东西,旁的都还不算,烟酒是少不了的,连糕点苹果这些时兴的也得备着,一头囫囵猪原本也是要的,但碍着两家离得有些远,也送不过去,陈庚望便给折成了现钱。
这也是问过陈明守的意见的,要是人家那边不愿意,需要这一头囫囵猪撑面子,陈庚望自然还得另想法子。
跑了大半天,等这爷俩赶回来,都是半下午了,宋慧娟一问,爷俩也没在外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就这么空着肚子回来了。
还好早上和的面还在面盆里放着,那边陈庚望烧着锅,宋慧娟这边就拿起了擀面杖,十多分钟,两碗热乎乎的汤面条就端在了手里。
东西备齐,日子订好,人也都打了招呼,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近,陈家这些个叔伯兄弟们都为家里这个晚辈鼓着劲儿把人送去了练集乡。
按着老礼儿,这一天男方带着门院里主事的人是去女方家求亲的,自然连要一起跟着去的这些长辈也是脸面儿,人人都穿上了板正的中山装,连陈明守也穿上了俞咏秋特意给他挑的那身西装,宋慧娟头一次走过了家门前的那个路口,亲眼看着人上了汽车。
陈家这一个门院的妇人也都聚在了陈家,一个两个都是好话儿,“我们家这口子这回也是办大事了,穿得也有模有样的,算是不给咱明守丢人,人家女娃娃那边见了不知道多长脸哩!”
“那可不是?谁家见过这么好的女婿,又有学问又能干,何况咱明守还是个孝心人儿……”
站在一旁听旁人讲不完的宋慧娟时不时笑笑,她只盼着下午带回来的是好消息,今年最好是能定下日子,把这场事抓紧些办了。
有些事,宋慧娟等了这么久,心里还是开始着急了。
第 206 章
当天去, 当天回。
不出所料,人家女娃娃那边已经定好了日子,腊月廿二。
定在了小年头一天, 俩孩子也都能赶得回来,得了信儿, 陈庚望和宋慧娟就开始逐一操办起来,虽说还有十来个月,可方方面面都是得一条一条做的。
这头一件大事, 就是面前的这座茅草房子, 打从分家那年算,已经给他们一家人遮了二十八年的风雨, 连这顶上的茅草垛少说也换了有十来回了。
每隔几年赶着夏天收了麦子,割下来的麦秸秆总要留下来用的, 晒晒洗洗, 一根根挑好, 再用绳子一把把捆好,一层层串在一起, 不忙上两三天是换不成的。
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 房顶上的茅草垛也撑不过几年, 若是偷了懒,一旦赶上那雨水多的时候, 哗啦啦的水就从头顶上滴答着落了下来,只是落在地上也还好说, 可人睡的床又怎么能逃得过?
一旦房顶上漏了雨, 不拘是白天还是夜里, 那盆即使放满了屋子还不够,滴滴答答的, 潮湿的屋子,出门连绵的雨,总教人提不起精神,多半还要因此闹上一次。
陈家这座小院子从前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这辈子还好,陈庚望换的勤些,一两年赶着开了春儿化了雪,总要爬上梯子上去看看。
上辈子倒是发生过一次,地里的麦子收过,每家都要按规定交粮食,陈庚望挨家挨户忙着收粮,不止是这时他脱不开身,似乎他这个庄户人就没个农闲的时候,更不用说把心放在家里了。
夏秋之际雨水多,且来势凶猛,多是阵雨,每每一到这时候那南河西河的水都要涨上不少,有时能把那其间的小路都给淹没了,几家河连在一起,汪洋一片。
天还是晴亮亮的,可眨眼间就落下了倾盆大雨,正坐在里屋织布的宋慧娟眼看着打头顶落下来的雨就滴在了面前还没织成的布上。
宋慧娟伸手一摸,下意识地站出门找盆找桶,但凡能接水,都是能拿来用的。
原本躺在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陈明实被他那被雨水惊醒的小妹妹闹醒了,不满五岁的陈明实还抱不动他这还不满三岁的小妹妹,只得两手拽着床梆子,两条小腿往下一点点儿的够地面。
等人爬下床找到正仰着头找漏雨的宋慧娟时,刚爬下来的陈明实身上已经沾了湿哒哒的泥土,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娘,妹妹醒了,”陈明实沾着泥的小手去抓他娘的衣裳。
宋慧娟听见也得先放下桶,低头看见腿边脏成泥猴子一样的人儿,本就被这雨绕得晕头转向的人又被压了一层,心里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宋慧娟只能强撑着先进了里屋,抱起在床上哭闹的小明宁换了身干衣裳,也顾不得照看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明实,里屋连能坐的一片干净儿也没有,宋慧娟便站在大床边上放下了床帐子,背过身子给怀里的小明宁喂奶。
忙完的陈庚望这时赶了回来,还没进门就看见他那正蹲在院门檐下踩水的小儿,当即喝道,“下着雨玩啥哩?身上淋湿了也不知道进屋。”
说着,一手就把人拎了起来。
可陈明实哪里肯乖乖被人像只小鸡仔一样拎着,甩开了胳膊腿就胡乱蹬,没走几步,他就重获了自由。
陈庚望把人松开了,却是怒目盯着他,吓得陈明实就往屋里跑找救兵,一边跑一边大喊,“娘!娘!”
还在大床里喂小明宁的宋慧娟还未答应,腿上就多了只泥猴子,仰着小脑袋巴巴的望着她,“娘只抱明宁,也不管我,爹——”
话未说完,陈庚望就走了进来,看着满屋子放的七零八乱的木桶,脚下沾着湿乎乎的泥,还有那透过床帐子隐隐约约的人影儿,陈庚望半个身子露在床帐子外头的人一把拎了出来,“出去玩儿去。”
宋慧娟听见身后的声音往里侧了侧身子,望着里头那湿了一大片的墙面,轻轻拍着怀里眨巴着眼睛的小明宁,一句话也未说。
哄好这个小的,宋慧娟把人背在身上,才喊来了站在门檐下踩水的陈明实,“洗洗手,娘给换了衣裳好好坐着,再弄脏了可就得光屁股了。”
“知了,知了,”三两岁的小娃娃又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何况还是陈明实这个小滑头,嘴里答应着手还往外伸。
陈庚望忙着倒已经满了的盆,却也听得见看得清那狼狈的妇人正抓着那皮实小子给他换衣裳。
下了小半天的雨,宋慧娟做完饭天就晴了,又赶紧扯了绳子晒晒被水浸湿的被褥,可一下午的时间哪能晒得干?
到了夜里,那几床潮乎乎的被子被宋慧娟重新卷着放在了一边,从那樟木箱子里又抱出了仅剩的两床,四个孩子三个都在家,一张木床就有些挤,连被子横盖着也是护头不护脚。
好在那时还是夏天,凑合着一夜也就过去了。
等过了几天晴天,房顶上的麦垛子晒干,陈庚望才踩着重新铺了一层不大好的麦秸秆顶着用一用,堆在床上那几床潮被子也终于晒干了。
等到来年夏天,不需宋慧娟说什么,地里割下来的麦秸秆就被陈庚望放在架子车上运回了家,挨着一根根理了晒了好几天,那已经用了三年的麦垛子终于被陈庚望换了下来。
同样的事也就这么一次,打那往后,那几间茅草房子再没漏过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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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辈子,头顶漏雨的事儿却是一次也没有。
下了礼儿,陈明守便又赶回南定去工作了,陈庚望开始找人忙着盖几间青砖瓦房,父子俩大抵是商量好的,宋慧娟做好这间灶屋里的事便是不给人添乱了。
过了二十多年,哪家再盖房子也不用自己坐在那南河边守着窑烧上几天几夜了,只要找着个靠谱的人,人家手里头就有人,直接就能给联系上砖厂,用不了几天,几个装满青砖的大车就冒着一股黑烟送了过来。
几间房子说倒也就一瞬间的事儿,陈庚望找了相熟的人,人家专门是给盖房子的,手艺也漂亮,一二十个高壮的汉子光着膀子也不嫌冷,铆足了劲儿往前推。
说话间,那屹立了二十多年的墙轰然倒下,沉沉的声音落地,直接砸出了一波土雾飘扬在空中,一上午的时间,陈家的这座院子就原地变成了一堆废墟。
有锅有面,宋慧娟点着火儿就能做出一顿饭来,做活的这些日子他们家不需日日管饭,但这头一天开工和最后一天完工是少不了的,若是只本家兄弟来搭把手就能做成的事儿,那还是要管饭的。
摊子支得大了,宋慧娟一个人还是难免忙不过来,打一早上推了墙给支了口锅,宋慧娟就开始忙活了,孟春燕也带着小孙子过来帮忙,好歹是人忙完就能吃上饭了。
屋子推倒了,桌子就随意摆在了院子的空地上,二十来个大男人,硬是坐了三桌才挤下,酒菜备的都有,但人家领头人却有不许喝酒的道理,怕喝了酒给主家闹了事。
下午吃过饭歇不多久,领头人就带着兄弟们继续埋头干活,该打扫的一点儿不含糊,做的活利利朗朗,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个讲究的。
这人还是陈庚强给推荐的,他们家给俩儿子成家盖的新房子都是找的这人,那房子盖得板板正正的,关庙乡这一带一传十十传百的,是有名的人。
工钱也属实不低,五千块钱,三间房另带一间灶屋,一个堂屋,用的全都是青砖大瓦,连脚下的这一层地面陈庚望也使人铺了砖,忙活个把月,才能成事。
夜间做活的人散去,孟春燕抱着小培青又赶了来,“去喊你大奶奶哩。”
小培青松开他奶奶的手,先是瞧见了那坐在用透明袋搭出来的小棚子旁的他大爷爷,迈着小腿儿就往里走,“大爷爷,大爷爷……”
对于这隔了一辈儿的人,陈庚望难得慈祥许多,支起胳膊瞧着跑过来的小娃娃,伸手就把人捞了起来,“吃饭了没?”
“吃了,”小培青稳稳坐在他大爷爷怀里没两秒钟又闹着要下来,指着旁边的棚子问,“那是啥?”
“这啊,”陈庚望抱着人掉了个头,望着面前的棚子给他说道,“是大爷爷跟大奶奶睡觉的地方。”
“咋不睡屋里?”小培青仰着脑袋问。
“屋子不是推了?”陈庚望指着面前的空地给他看。
“哦,”小培青想了想,“那大爷爷跟我回家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庚望仰头大笑起来。
站在对面的孟春燕看着宋慧娟刷着锅碗,便也劝道,“这咋睡人哩?收拾好了去后头对付对付。”
“不去了,”宋慧娟舀着水又洗一遍,“都收拾好了,这又不是啥冷天,被子也都有,夜里不热就成了。”
“还是不成,这咋睡?”孟春燕眼见那盆里没了水,当即站到手把前压住了水井。
“这还不好?”宋慧娟站起身捶了捶腰,“床也挪进去了,被子铺的好好哩,也就你大哥盖,我最怕热,在屋里睡也得开着窗,不然就热得睡不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春燕等盆里漫了水,才停下手,“都是男人家怕热,你咋怕这么厉害?”
“真不知道,这几年是越来越热了,”宋慧娟重新蹲下身子,拿起碗筷又是一遍。
不远处的陈庚望听见那妇人无心说出的话,收住了脸上的笑,眸中重新恢复成往日的镇静,却又搅着一股凌厉的风云。
第 207 章
新房赶在地里的庄稼活忙起来前收了工, 青砖瓦房取代了几十年的茅草泥房,进到屋内脚下铺的是一层青砖,墙面也刷了白, 屋内的家具倒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套,黑红的木实桌椅放在其中略显端肃, 东西两屋连带着院门灶屋的门都是寻人新做的一整套,西屋的桌椅板凳与那张大床也是新做的,上面都特意雕刻的花样, 还带着陈家沟这个地方独有的风俗。
大事忙完, 转头就扑在了地里的庄稼活儿上,北地今年特意腾出来要种棉花, 正好赶着房子盖好,那边地里的活儿也不耽误。西地和东地浇过水不多时, 地里的小麦就垂下了脑袋, 陈庚望和宋慧娟带着放了伏假回来的陈明宁推着架子车下了地。
晨间的露水还没落下, 陈家沟这些个庄户人家就都赶着还未露出面儿的太阳下了地,弯着身子两脚站在土地里割上三两个小时, 等太阳晒在了背上, 许多人就推着架子车沿着中间的一条小路蜿蜿蜒蜒的走了出去, 更多的却是家中留下的女娃娃做好饭,再提着篮子来地里送饭, 这样的法子还是能省下许多时间的。
早间,宋慧娟没喊陈明宁起来一起跟着过来, 这会儿陈明宁已经和路上遇见的几个女娃娃一起提着饭篮子走了过来。
“娘, 爹, ”陈明宁走到个树下阴凉的地头,放下篮子就挥手喊人, “吃饭哩!”
已经往回返的宋慧娟直起身子看了看头顶晒人的太阳,望着站在地头的小闺女,还有那在她身前的陈庚望,放下手中的镰刀便跟了上去。
“先擦擦汗,”陈明宁递了挂在架子车旁边的布巾给她爹,又掏出自己的浅紫色小帕子为她娘擦去额角的汗珠,“不是说先叫我哩?”
宋慧娟由着她这个已经与她一样高的小闺女仔仔细细的贴在她身前为她擦汗,听着她的诘问面上却也带着笑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在学校起得就早,也不差你这一会儿,来了还得回去做饭,净是路上来回耽误时间了,熬得豆子汤?”
说着话,宋慧娟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接过明宁递过来的馒头,只掰了半个,“你在家吃了没?”
“还没哩,”陈明宁接过她娘手里的那半块馒头,把篮子里的汤端给她爹娘,又端出了那一碗她娘刚教的丝瓜炒鸡蛋,才歪着她娘坐了下来,有些小炫耀,“今天没炒糊。”
“正好,”宋慧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没打击她这小闺女的积极性。
坐在两人对面的陈庚望先是喝了口汤润过嗓子,才在他那老来女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没说话,却也是点了点头。
陈明宁看见立刻就高兴了,伸手自己就夹了一筷子,刚放在嘴里小脸儿就皱在了一起,“咸!”
“不打紧,”宋慧娟抬了抬拿着馒头的右手,“吃点馒头垫垫就成了,下回再放盐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
“知了,”陈明宁忙喝了一大口汤解了嘴里的齁人的咸味。
望着割了小半的麦茬子,宋慧娟慢慢吃了手里的半块馒头就端起了面前的汤碗,陈明宁却又掀开布巾,从篮子里拿了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直接伸到了她娘面前,“娘。”
宋慧娟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半块馒头摇了摇头,“吃不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哩?”陈明宁的手随即转到她爹面前。
陈庚望接过拿在了手里,却是又伸出去递给身旁端起了汤碗的妇人,“这点儿也吃不下了?”
宋慧娟还是摆了手,“喝完汤就饱了,要是吃不下先放篮子里。”
陈庚望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那半块馒头还是被他拿在了手里,他哪里是吃不下,只是瞧着这些时日减了饭食的妇人也吃得艰难。
地里的活儿一忙起来就没个停闲的时候,等到夜里陈庚望便留在了地里守着,东地那几亩花生还不是时候,北地那几亩去年种的棉花,也还得等些日子才能收的。
给陈庚望送过饭,宋慧娟便带着陈明宁回了家,院子里堆着的麦子也得晒晒水分,等这几亩小麦收好也差不多能收拾起来拉去卖了。
夜里,这新起的房子里就剩下了这娘俩,陈明宁不用缠着,就跟她娘一起睡在了东屋的那张大床上,西屋那边得腾出来给她大哥大嫂留着了,等年关她大姐回来也要来这屋睡了,她爹就得挤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了。
这几亩地的麦子割好,余下的晾晒,打麦,都是紧接着的活儿,等陈明宁重新背着书包去学校时,地里的下一茬玉米还没种下。
忙过夏天这些时日,人真是闲下来已到十月里,赶着八月十五和十月一,宋慧娟回了两趟大宋庄,那边早在陈明守回来下礼前就知道了消息,日子一定下来陈庚望就去了信儿,连宋浦为那边也给去了电报。
余下的时间,宋慧娟就忙着操办家里的角角落落了,北地那几亩地的棉花正好赶着收下来,理好理清,给小俩口做的新被子就能用上。
赶着腊月,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个月,这时候给新人做被子都是家里相近的婶子大娘来来家里帮忙做的,打今年开春儿就培的苗儿,忙到了十月一宋慧娟才腾出手来拿着收好的棉花做被子。
那棉花一收下来,几块地紧挨着的人就都知道了,孟春燕路过看见就问,“这回收的可不少?准备给明守做几床喜被哩?”
“我想着凑个整儿,给做十床成不?”提着袋子正摘棉花的宋慧娟停下动作。
“做的不少,”孟春燕牵着小培青从地头往里走去,“人家娘家那边做几床哩?”
宋慧娟摇摇头,“这事你大哥也没问,明守那边也没说,我想着多做几床总是好点儿,咏秋那边做几床都成。”
“那也是,咱也不要求人家带几床被子,”孟春燕松开闹着要往前继续跑的小培青,“做得多了孩子们也不一定用,也不是咱们那时候几床被子都紧巴巴的凑不齐了。”
“回头等明守回来了,留几床在家,其他的得送到南定哩,”宋慧娟仔仔细细说起她的打算,“我想着做六床厚实的,冬天能用,剩下再做四床薄的,留着夏天用,总是有个替换。”
“也成,”孟春燕一起摘着棉花,“咱这边做的就不少了,人家打扮闺女也才做十二床哩,那边就是往少了说也得备六床,咋算也够盖了,人家俩年轻轻的,都是挤一个被窝哩,哪像咱这老东西了?”
“是,”宋慧娟见她年纪越大说话越这样不严实,说着也摇着头笑了起来,“总不会少了几床被子。”
“真是烦得我头疼,”孟春燕提起来就数落不停,“这底下明荣还没完成任务哩,他也不知道咋想哩,成天吸烟,一天都断不下,一到夜里咳嗽起来得要人命。”
这话说的是陈庚良,打前几年碰了烟就没再放下,自打年前送走芝华,人就更松了劲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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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知道那烟一旦沾上是不好戒的,“家里就剩明荣一个了,身上担子轻了,你也别闹,只劝劝好好保重身子,等再过几年明荣也成了家那还得抱孙子哩。”
孟春燕听完嘴撇得更厉害了,“那大哥可都不抽烟,几十年了,也没见大哥抽过。”
宋慧娟笑笑,“家里这几个孩子都还没成家哩,再等几年许是人一闲了,说不定也抽上了。”
这话宋慧娟说的真假半参,上辈子几个孩子成了家陈庚望也没说重新拿起烟杆子,后来到底也拿起来了,许是过了几年她走罢,大约便是那时候了。
那些时日,她总是混混沌沌的,什么日子也记不清明了。
他们妯娌俩说了会儿话,看着陈庚望抱着小培青走了过来,这话头也就此打住了。
“等收好我就去给明守套被子去,”孟春燕重新牵起要回家的小培青,“到时候咱培青也去,沾沾你大爷的喜气儿。”
“那正好,”宋慧娟往下压了压袋子里的棉花,“我还说回头忙完了去请你哩。”
“请啥哩?”孟春燕摆手,“回头叫春丽嫂子,再叫俩三不就成了?明守他大舅妈不是也得来?”
“咱这儿的说法不是得请办完事的?”宋慧娟问道,“她那边俩孩子都还没成家哩,都上着学哩。”
“那也好说,”孟春燕开始盘算起来,“咱这老规矩都说要那有儿有女的,都成了家的,前头明丰他娘,西头的明华他娘,就咱这一个院门的,一抓一大把,三五天就能给你做完。”
“那成,”宋慧娟心里有了数,找的这个妇人大多都是一个院门的,家里的男人也跟陈庚望共事,咋也错不了多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这边忙完棉花,又去街上选了几床面料子回来,一早就挨着门去请了人,偌大的院子铺开了透明的塑料布,八个妇人分作两组,晒好弹好的棉花,软乎乎的铺在地上,大红色绣着龙凤的面料盖在上头,妇人们拿起针线就开始做活。
这面料也有讲究,面上的是宋慧娟特意去街上选的,有红有绿,这是他们这儿的老规矩,男人盖红,妇人盖绿,那贴身的料子是宋慧娟一梭一梭用那台织布架子织出来的。
除了这被褥,还有给新人买的新用具,连牙缸子暖瓶这些小物什都得准备齐全,那西屋里的桩桩件件都是新准备的,原本连衣裳也得备下,但陈明守那时走的急,咏秋的尺寸也没留下。
宋慧娟想,得让陈庚望去个电报仔细再问问。
第 208 章
陈庚望头天打了电报, 隔天下午陈明守的电报就被送回来了,上面简简单单只有八个字:爹娘无忧,儿已备齐。
宋慧娟听陈庚望读过, 便再不操心那几身衣裳的事了,许是俩孩子在外头买的有, 也幸好她还没去买料子,不然这就浪费了。
陈庚望折好纸,见那妇人拿着针线的手一放下就没再抬起来, 站起身便催促道, “熄了灯罢。”
宋慧娟抬头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床边,放下手里的针线, 收了针线篮子,回过身瞧了瞧并不能看到什么外头的天儿, 才起身走到了床边低头吹了灯。
解了衣裳, 坐到了床上, 宋慧娟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下, 闭着眼眯了会儿却还是睁开了眼, 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子, 摸着身上的被子一遍遍摩挲着上头绣的花样子。
里侧的陈庚望知道这妇人打这个夏天起睡得就不安生了,每日夜里总得醒上两回, 一醒就是大半天的睡不下,白天做的活儿不曾减少, 人夜里却不犯困。
原他也没觉察出来, 夏天天儿热, 人吃得少也是正常,过了夏这些时日吃得比着以往也不算少, 可就是夜里起夜时教他碰着了几回,人总是没睡下的。
宋慧娟感受到手上的压力,停住了动作,偏过头去看里头的人,“还没睡?”
陈庚望没有应声,摸着手里有些凉的手,握着就放了被子里头,说道,“还是放里头罢。”
宋慧娟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被窝里,等他拉过俩人身上的那床被子便道,“睡罢。”
“明儿得去趟乡里,”陈庚望也盯着头顶的床帐子淡淡说道。
宋慧娟听罢,只问,“晌午不回来?”
“还没定下来,”陈庚望又说,“明儿早起不用做饭,你也跟着去。”
宋慧娟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去乡里办事,反倒要她也去,宋慧娟有些拿不准,便问,“谁家办喜事哩?”
其实这么问也不对,谁家办个喜事男女也是只去一个,哪有夫妻俩都去的?若是他那边的一起共事的伙计,他拿着钱去添个礼吃顿饭便成,又或是是哪家亲戚有结婚生娃娃办满月酒的,那也多是宋慧娟去添礼,至于白事从始至终也只有男人操办男人来往的。
“不是那些事,”陈庚望不愿多说,翻了个身彻底背过身去,还是那一句,“明儿别做饭。”
陈庚望不想多说,宋慧娟便也不再多问,阖上了眼缓缓睡去。
果不其然,等到夜里陈庚望起夜时,看着身旁的妇人熟练地弯着腿侧过身,他便知道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人走到堂屋,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一点十五。
陈庚望取下门闩去了茅房,回到里屋时那妇人却又已然睡着了,停在床边的陈庚望把露在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怔怔看着面前妇人愈发显瘦的侧脸,沿着下巴往上就挂着那么一点儿肉,似乎她那耳边垂下的头发也有了白。
陈庚望缓缓探出手摸上了她那张最是不会对他展着笑的面颊,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可摸起来还是光滑的,往日瞧着却觉不出来,比着她那双粗粝的手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拂过耳边的那一缕被她忘编起来的头发,似乎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光滑柔顺了,偶然触碰到自己的手指,陈庚望猛然发觉,也许是他的手这些年更粗粝的缘故。
四点多,身旁的妇人轻手轻脚下了床,陈庚望望着打窗前经过的那道黑影,两手交叠放在脑后,一心闭着眼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堂屋的门咯吱一声,便听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那妇人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下来,至此直到天明人也再睡不下了,陈庚望闭着眼却也听得清楚。
等外头的光透进屋内,身旁的人窸窸窣窣的穿起衣裳,陈庚望才睁开眼坐了起来,一人在床下,一人在床上,先后掀开帘子出了门。
等陈庚望从茅房出来,妇人已经洗漱好坐在了屋内,提起地上的暖瓶就要倒水,陈庚望忙出声拦下,“别喝水了。”
还没取下木塞的宋慧娟闻言一怔,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暖瓶便看向站在石台子旁的男人,心里猛地打了鼓,缓缓放下手里的暖瓶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了下来。
刚倒好水擦了脸的陈庚望见那妇人端肃了脸,人也沉沉,随手扔下布巾,还是走了过去。
“我想着,夜里睡不好还是得找先生瞧瞧,”陈庚望头一回没坐在方桌的另一边,而是就近坐在了妇人的手边,“总得教先生瞧瞧安了心。”
陈庚望瞒了两天,虽说也知道想真把她瞒过去是不可能,可还是没想到赶在临走前说了出来,他犹豫斟酌了几天,临到头说出来的也就这
么干巴巴的两句话。
听他说完,宋慧娟心里便有了数,取下桌上的暖瓶,问他,“给你倒一缸子?”
“不喝,”陈庚望摇了摇头,看着已然恢复如常的妇人,才站起了身从棚子下推出了那辆洋车子。
宋慧娟起身跟着出了门,返身关上门,一前一后往村口走去。
过了陈家沟,陈庚望停下了洋车子,扶住车把,跟在后头的宋慧娟握住车座子轻轻一踮坐了上去,对前头的人说,“好了。”
身下的轮子随着晨间的雾气一起卷席着向前,乡间的土路上被架子车撵出了车辙印,骑在上头难免坑坑洼洼,不知隔了多少年,宋慧娟又坐上了陈庚望骑的洋车子。
打有了这几个孩子,宋慧娟的日子就是陈家沟的那座小院子,多是每年八月十五或是年关回几趟大宋庄,最多是去北关买些料子,那也都是带着孩子们,如此便就要推着架子车来去。
仔细想来,也就是这几年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了,连最小的陈明宁也才一星期回来一趟,有时赶不到年节便是陈庚望骑着洋车子带着宋慧娟去,有时赶着陈明宁回来,便是带着她回去一趟,也是陈庚望推着架子车带着陈明宁,宋慧娟跟在后头。
一直骑到前方的雾气散开,陈庚望才停在了乡卫生院前头,宋慧娟抬头望着那几个大字,她多少年都没来过这个地方了,院里院外并没有多少人,曾经院子内种的那棵石榴树此时还在,枝杈垂败,孤零零的一棵。@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停好车,重新走到那妇人身旁,她抬头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仿佛失了神一般,陈庚望褪下她做的棉布手套,紧紧握住了她吹了一路已经冰凉的手,“进去看看。”
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宋慧娟那颗被冻住的心缓缓恢复了跳动,脚上无知无觉的跟上了身边的人,直到看到那醒目的绿色,宋慧娟才眨了眨眼,其中满是迷茫,她怎么跟着就来了这儿?
“先生我找徐秉辰打听的,虽说是个年轻人,可人家家里前几代都是中医,他也是才学了西医来的,”陈庚望要把他知道的那些都说给坐在他身旁的妇人听,不知到底是在安谁的心?
可身旁的妇人似乎并没听进去,陈庚望侧过了身子又说,“你坐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人家先生。”
说罢,陈庚望便要起身,可手上却带出了一股力,他低头一瞧,这妇人不知何时反客为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出现了和他那老来女缠着他故意露出来的神情一模一样,是依恋的,是他总会因此溃败的眼睛。
陈庚望弯了身子,拍了拍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明白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把他要去的地方指给她看,与她轻声说,“我就去那儿,问问人家先生就回来——”
可看着她望着自己的这双眼睛,陈庚望嘴里的话再没说完,把人一起拉了起来,夹着她的胳膊一起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头隐隐约约有些说话声,陈庚望敲了两下,里头便有人说道,“请进。”
陈庚望牵着人推开了门,正对着门坐着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对面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同志,对着站在一旁四十多岁的男同志说道,“先带着老人家去做了这几个,等会儿做完了取了单子再来,我给看看结果。”
“成,麻烦您了,”那许是儿子陪着家里的老父亲来的,搀起拄着拐杖的老人出了门。
避让在一旁的陈庚望才牵着宋慧娟坐在了刚才的那张长凳子上,便同先生说起来,“打过了夏夜里就睡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大夫打断了,“大哥,教大嫂自己说说,身上有没有啥不爽利的?”
一直握着陈庚望手的宋慧娟看了看他,见他点了头,才跟面前的先生说起来,“没有啥,就是夜里睡不下,就是睡了也得醒几回。”
大夫点了点头,写在手边的纸上,又问,“除了这些哩?平常吃饭哩?”
“吃饭,”宋慧娟想了想,看着陈庚望犹豫半天,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庚望却是立刻补充道,“这一个夏天都吃得少,往常都吃一个馍馍,这个夏天干着活儿也就吃半个,这入了冬瞧着又好些了。”
大夫又问对面的人,“吃了饭身上难受不难受?”
宋慧娟摸了摸自己此时空荡荡的肚子,拂在胸口上,“有时候夜里多吃两口馍馍,就觉着心口堵得慌,总觉着好像噎住了。”
大夫放下笔,抬头问,“吃多了肚子难受不?”
“有点涨,”宋慧娟的手又落在肚子上,“有时候喝上一碗凉茶就好了。”
大夫随即又重新写了张单子,“先去对面抽个血,抽了血再去做个B超,等结果出来了拿过来我瞧瞧。”
“成,麻烦先生了,”陈庚望站起身,拉着身旁的妇人就往出走。
临出门前,大夫又问,“早起来没吃饭没喝水罢?”
“没,没,”陈庚望忙答道。
大夫点点头,“那就成,先去抽了血,等检查做完就能吃饭了。”
“成,麻烦了,”陈庚望摆摆手,牵着身旁的妇人走向了对面。
站在一旁排队等待的陈庚望一直注视着前面的动静,手上却一直来回摩挲着妇人有些湿热的手心,问出了他没问过几次的话,“饿不饿?”
宋慧娟缓缓摇了头,一句话都没说。
“下一个!”
陈庚望牵着人走了过去,扶着人坐到面前的凳子上,便听里头坐着的人说道,“袖子挽上去。”
“那个,”陈庚望弯着身子抬起了她那条左边的胳膊,三两下挽了上去,放在了桌面上,放在腿上的右手仍被他紧紧握住。
对面的小护士看见面前侧过脸的人温柔的安慰道,“大娘,这就是一管血,抽了啥事都没。”
“嗯,”宋慧娟点点头,却还是没抬起头看过去。
身旁站着的陈庚望微微侧过了身,伸出了右手挡在她眼前,自己的目光却停在了那被红色的血逐渐填满的小小管子上。
小护士松开绷带,一拔下针,贴上胶带,便道,“好了!按一会儿不出血就能放下了。”
这时,陈庚望才面对窗口站好身子,一手按住了那个看不出来的小点儿,扶着人坐在了对面的长凳子上,按了一会儿才松开手,问,“疼不疼了?”
“不疼,”宋慧娟摇头,看着他手里的单子问,“还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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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先坐着等会儿,我去问问去哪儿做,”陈庚望拍了拍她的手,见她比着方才好些,才快步走到对面。
第 209 章
“沿着前头走到头, 最里面的那俩房间都能做。”
陈庚望朝人摆手谢过后,一回头,就看见那妇人正转着头看着自己, 他忙拿着单子往回走,走到她身边, 看着她还按着的地方,坐在她身边边撕胶带边问,“流不流血了?”
没等她回复, 自己先看了看, 确认不再流血,放开袖子, 与她拉好衣裳,道, “你再等会儿, 我去把单子交了。”
可他人刚起身还没走两步, 又拐回来牵起了她,对她说, “人瞧着不多, 咱去那边坐着等。”
俩人走到最里面的房间, 中间放了两排长凳子,陈庚望拉着人寻了个空位儿坐下来, 才把手里的单子递了进去。
坐在长凳子上的人往后一靠就能松下身子,可紧绷着的心也是放不下的, 那总是湿热的手心无疑是最好的证明。
等了好一会儿, 里头才喊了人, “宋慧娟!”
倚着墙的陈庚望听见这名字立刻拉着人站了起来,却没进得去, 里头的先生说,“病人进来就行,家属在外等着。”
这样的话加剧了宋慧娟紧张,陈庚望同样如此,可他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我就在这儿等着,有啥你叫我。”
宋慧娟还是一个人走进了那间满眼白的屋子,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满目的白色,感受着冰冷的机器在身上来回挪动,听着一道声音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直到那年轻的声音说,“好了。”
宋慧娟还未坐起来,手上就被塞了几张纸,那道声音继续说,“擦擦。”
宋慧娟坐起来,擦了两下,按捺下心里不停打着的鼓,看着不停在纸上写的年轻姑娘问道,“先生,厉害不厉害?”
“没啥事,”那女先生抬头说罢,把单子交到了宋慧娟手里,便继续喊出了下一个名字。
宋慧娟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被陈庚望扶着坐在了刚才坐过的长凳子上,看着面前呆坐的妇人,陈庚望握住了她的手,她在里头的时间太长,等得他心焦,可他没想到人出来了便是这副模样,他刚起身要进去问清楚,手上就被人拉住了,只听她望着他说,“先生说没啥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这么说的?”陈庚望皱着眉头道,看着她的神情他有些迟疑。
宋慧娟点点头,把手里的单子给他,“先生给的单子。”
“成,等取了血单子咱叫先生再看看,”陈庚望拿着单子却看不明白,这不是他一个常年埋头在地里的庄户人能看得懂的。
俩人坐在刚才抽血对面的长凳子又等了小半个钟头,才听见里面的人喊,“宋慧娟,关俊设,沈春力,杨秀娥,血单子出来了。”
名字喊完,就有几个人纷纷从这长凳子上起身走去,陈庚望拿着两张单子又回了最开始来的那间屋子,他对跟着的妇人说,“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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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宋慧娟不肯,陈庚望拦不下她,两人一起坐在了刚才坐过的那张长凳子上,等着面前的先生看完单子给他们一个结果。
“没啥事,就是有点贫血,”大夫仔细看了看两张单子,给下了结论。
庄户人家没听过这样的词语,陈庚望如临大敌,“贫血?”
“这不是啥大事,”大夫忙笑了,安抚道,“妇人每个月来月事总会有几天贫血,吃不下东西大抵是人到了岁数,夜里睡不下的就不要多操心了,忙完地里的活儿也出去走走,人总在家里是要闷出病的。”
这样的话说完,陈庚望心里悬挂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身旁的宋慧娟也终于松了口气,来时还脸色沉沉的两人,离开时身上便松快了许多。
陈庚望推着洋车子没往来时的路上走,反倒继续向街上走,身后的宋慧娟跟着便说,“我先回去哩。”
“咋了?”陈庚望停下步子,回过身看她。
“没啥事,该回去了,”宋慧娟没什么要买的,也就不想再往里走了。
陈庚望却说,“去街上选块料子。”
宋慧娟不明所以,便听他继续说道,“大的小的都备好了?”
这么一问,宋慧娟才想起来,今年过年还得给老宋头再做一身新衣裳,这事年年都有的,宋浦为和宋浦华年年带回来的都有衣裳,可老宋头穿不惯那些,一个人也是做,宋慧娟腾出手了就给做上几身,原本是要做两身的,正好赶着明守成家,老宋头嫌浪费,不许她做那么多。
人老了,衣裳也就穿不得那么多了,等人离了世,那些剩下的衣裳都得扔了的,老人时常觉得浪费,便不许孩子们买那么多,老宋头的想法也是如此。
平常宋慧娟做的不多,夏天就那么几身,也用不了多少布料,每年过冬也就那么一身,就是这样,老宋头还是嫌多,谷正芬年年也给做,宋浦为和宋浦华过年时带了几次,不得老宋头欢喜,宋慧娟便也不许他们再花冤枉钱了。
陈庚望拿捏住了这妇人的心思,一句话就让人跟着进了店。
可宋慧娟往周遭一看,哪是什么布料店,分明是卖饭的地方,可眼看着人停了洋车子就往里走,宋慧娟再不好拦他,紧接着就听那人点道,“两碗粥,四个素包子。”
说罢,人便朝她招手。
宋慧娟抬脚走了进去,刚坐在了他对面,两碗粥就被人端了上来,宋慧娟取了个勺子搅了两下,可对面的人却舀了两勺糖才没停手。
宋慧娟这就看了过去,“明安嘱咐过,少吃糖,吃多了要生病。”
这下陈庚望才停住了手,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心里暗道,两勺倒也还好。
不知他那心思的宋慧娟喝完了粥,只吃下了一个包子,剩下三个陈庚望都塞进了肚子里,他的饭量倒还是一如往年。
吃过饭,陈庚望付了钱,俩人才终于到了陈庚望提起的那布料店,宋慧娟选了块深蓝的料子,几个孩子的衣裳她已经不怎么上手做了,即使做也都是贴身的小物件,至于她和陈庚望就更不用买了,家里的那些衣裳都穿不完,明安明守买的,还有浦为和浦华送回来的,一辈子也穿不完的衣裳。
陈庚望虽然终于放下了心,可这件事到底还是给陈庚望敲了个钟,那先生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她日日操心,不是牵挂着这个,就是顾念着那个,身子又怎么不瘦?
索性是忙完了陈明守的事,也就等着腊月里人回来了,地里的庄稼也不需时时看着了,人也能闲下来了。
早间,两人吃了饭,陈庚望出了门忙会儿,等到十来点推门进来,瞧见人正拿着针线又开始做活了,陈庚望倒了缸子茶,对着那头也没抬的妇人说,“不是还有个把月?”
“闲着也没事,”宋慧娟抬起头看了眼,又低头继续做,老宋头的衣裳已经做好了,这是给陈庚望做的,开了春儿能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儿姚路口有集会,”陈庚望喝了口茶,“别只坐在家里,跟着老二家里也出去走走。”
“知了,”宋慧娟听了只先应下来,手上的活儿没停。
可第二天一早,还没从灶屋里出来的宋慧娟就被孟春燕喊住了,“嫂子,收拾好没?”
宋慧娟不明所以,从灶屋里走出来,见她抱着小培青,便道,“进屋坐会儿,都吃过了?我还没收拾好哩。”
“这不急,晌午回来再收拾也赶得及,”孟春燕着急,“赶紧走,去晚了可找不着好地儿了。”
“去哪儿?”宋慧娟才反应过来。
“姚路口啊,”孟春燕摆手催促,“不是大哥说你喊我哩,赶紧,晌午回来再收拾。”
说着话,拉着人就要走。
宋慧娟明白了昨儿陈庚望那些话的意思了,可也来不及说什么,只道,“你先头里走,我这——”
“跟着去罢,”陈庚望从茅房出来,“去晚了找不着地儿。”
听戏是要抢个好地方的,是以孟春燕才会这般着急,宋慧娟便不再多说,解开身上的围裙搭在绳上,对孟春燕说,“我去搬个小凳子。”
说罢,忙进了里屋,从长桌前的抽屉里拿了几块钱,这才搬起底下的小凳子走了出去。
陈庚望见人跟着孟春燕不知说些什么,两人急匆匆快步往南走去,看着怀里的被忘下的小培青,陈庚望关上了门。
方方正正的戏台子,面对着一片空地,不多时这空地上陆陆续续就坐满了人,人声鼎沸,可等那锣敲起来,底下又即刻安静下来,众人都默契的闭上了嘴,抬着头往前面的戏台子看。
宋慧娟和孟春燕这次来得早,早早就先选好了个好地儿,可人一坐下,第二场戏还没开场,跟过来的陈庚望和小培青就找了过来。
小培青脆生生的嗓子一喊,“奶!”
孟春燕这才想起来,自己把孙子给忘了,回头看见跑过来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心有余悸,“咋来的?”
“大爷爷送我来的,”小培青回过头却没找见人,宋慧娟也没看见,安慰了孟春燕一会儿,戏就开场了。
独特的的唱腔,传承的故事,戏台上的人咿咿吖吖,一曲唱罢,戏台下的娃娃们又闹闹喳喳起来,不远处的小摊小贩仍旧扯着嗓子叫卖着,却丝毫没有影响戏台下听戏的人们。
这听戏唱戏原是老玩意儿,年轻人都时兴看电影,谁家的小子成家请一台电影,这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要跑过去看的,从前能请得起戏台子的人都是那最有钱的人家了。
陈家这年关的大事还没定下来,到底是请戏台子还是请放电影,还没拿下个主张来,连新娘子坐的花轿也还没定下来,要真等到腊月里只怕就晚了。
第 210 章
赶在年关成家的人不在少数, 大好的日子都得特意去请先生来算的,这附近的人家都是如此,于是便有许多人家的好日子要撞在一起, 到那时再去请人,宋慧娟怕就晚了。
夜里收拾好灶屋, 宋慧娟坐在灶下烧水,等伺弄好牲畜的陈庚望拎着盆进来,才问, “啥时候订轿子哩?”䧇璍
轿子是指办喜事去迎新娘子的那台花轿, 这时陈家沟这附近的风俗还是请几个人人抬轿子的,跟二十年前骑着洋车子去迎人又是不一样的。
“明守订的轿车, ”陈庚望淡淡说着,随手放下盆, 坐在案桌前的那张凳子上, “咱这儿离练集远, 轿车跑的也快。”
“订好了就成,”宋慧娟这才知道原来这爷俩已经商量好定下了, 开轿车去迎人在他们这儿属实少见的很, 八月里她跟陈庚望回大宋庄时宋浦生便提起了同村浦时底下的那根独苗苗成家也是找的轿车, 当时只想着是听了一句,她并不知晓原来明守订的也是轿车, 大抵衣裳也是要照浦生说的啥新样式了。
等水烧开,宋慧娟使着瓢舀了一暖瓶的水, 剩下的水分作两个盆, 先洗手洗脸, 再烫会儿脚。
一盏煤油灯放在灶台上,隐隐照出一团火光, 新起的房子间间都扯了电线,都挂上了大灯泡,可就他们两个的时候,用的还是那盏老煤油灯。
宋慧娟倒了水,跟在陈庚望身后,踏着前头照明的路走进了里屋,放开被子,两人就上了床,自打从乡卫生院回来宋慧娟夜里就再没摸过针线,陈庚望手上的报纸也搁下了。
灭了灯,被床帐子围起来的这一片空间都是黑的,宋慧娟躺在床上仍旧是睡不下,里侧的陈庚望同样清醒。
宋慧娟不知躺了多久,还是没有困意,便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里侧的陈庚望立刻便问道,“咋了?”
宋慧娟披着衣裳的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他瞧不见的苦笑,“睡不下。”
自打从乡卫生院回来,陈庚望就不许她摸针线了,可才给老宋头买回来的料子一直放着不做算怎么回事,陈庚望便只能许她白日做,夜里便不许再做,宋慧娟也明白他的心思,哪里不会答应,可到了夜里,人躺在床上睡不着就难熬得紧。
见那妇人倚靠着墙睡不下,陈庚望当即也跟着坐了起来,披着小袄下了床,摸着洋火,轻轻一划,小小的火焰就燃着了那根煤油芯,一手拿着放在长桌上的那张报纸,一手端着亮起的煤油灯走到了床边,却没拖鞋进去,只道,“进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见状,忙捂着身上的被子往里挪了挪,让出了个位子,等人坐上来,又展开了身上的被子盖在他的腿上,却不知道他拿着报纸是要作甚,直到人映着面前的灯光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坚持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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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会儿就成,”见男人抬头看她,宋慧娟也只笑着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被子都盖在他身上,自觉挪了进去,把俩人身上最上头的那床被子掖紧,才对他道,“我躺会儿。”
说罢,人就避开了照亮这张床的煤油灯,拉上了背后的被子。
被留在身后的陈庚望也看不进去了,看着背过身去的妇人,转头手中的报纸一探就放到了长桌上,连同手里的煤油灯也一并吹灭,这间屋子再次恢复成方才黑漆漆的模样,格外寂静。
猛然清闲下来的两人都不好过,宋慧娟夜里醒的次数更多了,一醒就是个把小时,闭着眼却睡不下,白天做活儿人也不犯困,身子倒还好,也觉不出累。
只是一进了夜里,人就清醒的很,一点儿也睡不下,即便睡下了夜里也总得醒上几次。
陈庚望没从乡里的卫生院寻出个解决的法子,又去了许大夫那儿,拿了几贴药回来,宋慧娟一问,他只道,“熬了先吃几天。”
没过几天,陈庚望又重新提了药回来,宋慧娟觉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喝在嘴里是一样的苦。
宋慧娟原本已经定下来的心又被他这接二连三的药吃得难受起来,夜里醒来的次数并没有因此而有所缓解,折腾了两个来月,面对陈庚望再提回来的药宋慧娟便不肯接了,她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人老了觉就少。”
这话听得陈庚望一怔,他仔细想了半天,却没搜寻出任何有关于此的记忆,上辈子他忙着陈家沟的这些事分不出身,这妇人也忙着给俩儿子带孩子,俩人一个睡在里屋,另一个睡在堂屋的小圆木床上,夜里到底是如何,他早没印象了。
事实上,上辈子宋慧娟并没有这毛病,也许真是人老了,又或者是人闲下来了,这是宋慧娟给他的答案,也是给自己的。
去了乡里的卫生院,陈庚望也跑了五六个先生,宋慧娟这俩月喝的药比着前半辈子喝的都多,没一个见效的,何况这些个先生也都说不出个道道来,宋慧娟索性就搁下了。
何况,又临着陈明守的好日子,宋慧娟不愿意这几间屋子里都是冲鼻子的苦味儿,到时等人回来了难免会问起来,何必惹得几个孩子在外头还不放心,连陈明宁宋慧娟也没说,只道是调理调理身子,可也嘱咐她不许给几个大的讲,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老话儿,“娘就是调理调理,跟他们说了回头又得折腾,娘也不好喝药,又苦又涩的,还让他们操心,净是事了。”
陈明宁听了直点头,“知了,知了。”
等陈明守腊月里回来,家里连药渣子都寻不见了,只是一眼还能看出来宋慧娟比着二月里走时又瘦了,陈明守晚间挑水事便问,“这些日子您歇着,我回来了您就别操心了。”
站在灶台前添水的宋慧娟听见她这比闺女还贴心的大儿便笑了,“操啥心哩?外头你爹都请好人了,我也就请你二婶他们来给你和咏秋做几床被子,早就忙完了,成天坐着闲的难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您就跟二婶出去也听听戏,在家里也没个滋味儿,”陈明守更明白这种人猛然闲下来的难受,必须得找点事儿做消磨消磨时光。
“去了,”宋慧娟把装满水的暖瓶交到他手里,“姚路口,关庙乡,还有新站,唱啥戏你二婶都叫着我哩。”
“那就成,”陈明守把盆放到灶台上,“等几天雪化了我去看看姥爷去。”
“也成,”宋慧娟点点头,陈明守是赶着漫天的大雪回来的,此刻院内的雪已经能盖住脚上的毛窝子了,因着这场雪,陈明宁这个星期也没回得来。
陈明守一回来,宋慧娟就更不用操心了,也果真,夜里宋慧娟虽然也醒,可熬不上那么久了,也就一会儿人就能睡下。
三五天,地上堆着的雪才渐渐消融,可一掺进泥土里,脚下的路就不好走了,非要等到泥土再次变得僵硬,路上的人才渐渐从屋里钻了出来,又聚集在了南边的那片空地上。
陈明宁放了小假,从学校跑了回来,便也央求着宋慧娟要跟着她大哥去大宋庄,“我好长时间都没去了,今年中秋和十月一都没带我,再不去姥爷就该想我了。”
这样的话也就陈明宁能说得出口,宋慧娟本来被她缠得有些烦,听见这话又忍不住笑,伸着指头点了点她,“去了可得赶紧回来。”
“我知,”陈明宁见她娘松了口,一松胳膊就要去寻她大哥,可生生被人拽住了手,“娘,你不是答应我了?”
“是答应你了,”宋慧娟见她直皱眉头,摇头,把箱子里的那身早已做好的衣裳包起来递给她,“把这身衣裳给你姥爷带过去,这是新做的,教他穿上试试。”
“成,”陈明宁临走前又问一遍,“我真走了?没事了罢?”
站在灶屋前的宋慧娟直摆手,“去罢,啥事都没了。”
如此,陈明宁才坐上的她大哥推着的洋车子,兄妹俩径直出了村口,往前走到头拐进了关庙乡。
上半年过了年,老宋头跟着宋浦为去了趟广海,住了三个月就住不下去了,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宋浦为拗不过,只得把人送了回来。
宋浦华知道后,没过两天又回来把人接去了南定,在那边也没住几天,这个夏天都没过完就赶着八月十五回来了。
八月十五,宋慧娟知道消息过去看他,老宋头正坐在门口和一堆老头乘凉,摇着蒲扇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进了院宋慧娟才问,“老三那儿住的咋了?”
当初从宋浦为那闹着要回来,只说是身上潮气大,痒的人睡不着,等回来宋慧娟一问,才说了实话,在那边吃不惯也住不惯,二儿媳妇还是个小姑娘,脾性也直,住在一起不方便。
但老三家里的脾性是稳重不少,这一点宋慧娟是清楚的,因此她才会这么问。
“老三那儿是好,成天连个院子都没有,就那两间房,走过来走过去,”老宋头当着他闺女的面儿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我坐的难受。”
听老爹说完,宋慧娟也明白了,“老二跟老三总想盼着你跟着去享享福,你是一点儿也不习惯,这一回就跟我回去罢?”
老宋头听了便摇头,“我有胳膊有腿,人也不是不能动弹了,我哪儿也不去。”
不仅是宋浦为和宋浦华失败了,宋慧娟也没把人请走,只得隔上个把月就来瞧瞧,平日里还是多让宋浦生来看看,年纪越来越大,身边总得有个人守着。
当初在南定那几个月,陈明守隔上一个星期就要过去看一趟,打老宋头从那儿回来后,这还是头一次过去,因此特意拐到了街上买些糕点。
第 211 章
陈明守今年比着往年回来的早了小个把月, 大事这父子俩早都安排妥当了,屋里的小物什也早早备好了,宋慧娟便也没什么操心的, 只等着盼着好日子早些来。
陈明安也因着这事早回了一星期,陈明实倒还不用请假, 学校里一放了假就赶了回来,还是个中学生的陈明宁也是如此,这座小院子里又热闹了起来。
宋慧娟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明宁喊闹的声音并不觉着聒噪, 捡起锅里热气腾腾的馍馍又盛汤, 进来的陈明安看见后端了汤放到案桌上,朝外喊一声, “吃饭了。”
朝外一喊,这间灶屋就挤满了人, 新起的灶屋并没有特意扩大空间, 还是在原本的位置上起的墙, 整体的构造还是一样,只在烟囱靠墙处留了几个像样的通风口, 看着还过得去。
“大哥, 咱请不请放电影的?”陈明宁坐在长凳子上侧过头问。
陈明守笑着摇头, “你想看啥电影?”
“红河谷,”陈明宁立刻叭叭说起来, “上回玉容她二哥成家就请人放的这个,还没看完咱娘就非得叫我回来, 后头好些都没看完哩。”
陈明守听她说完, 点头应了她, “那好说,回头我带你去北关看。”
“真的?”陈明宁被这个消息砸得就要跳起来, 可下一秒她就扭了头看向了坐在灶下的她娘,见她娘只埋头吃饭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立刻又缩回脑袋放低了声说,“那不能告诉娘,不然指定不许我去了。”
“没事,”陈明守露出笑来安抚她,“回头我跟娘说。”
陈明宁直点头,有她大哥说情,她娘总不会驳了的。现在她娘也就只管自己了,大哥大姐还有她二哥办什么事,但凡自己拿了主意,她娘便很少说什么。
至于她爹,更不见她娘说什么了,也就只有她一个做什么事儿,成天还要找她娘,只有她娘点了头,她人才能跑得出去,连她爹点头也没用,眼看着都要跟她娘一个战营了。
坐在灶下的宋慧娟又哪里听不到,案桌离灶台只隔了几步远,眼看着过了晌午就得迎人来了,她便不分心了。
照陈家沟的老礼儿,成家头一天过了晌午,本家的人就都会先来提前看看情况帮帮主家的忙,小娃娃们也都跑来凑个热闹。
陈明宁带着这些个小娃娃玩闹时帮着做些活,随手递个小物什,一个两个满院子的跑,陈明安跟在宋慧娟身边在灶屋里帮衬着做饭,晚间的这一顿饭是少不了的。
酒桌饭菜是特意请的人来陈家院子里操办,桌椅板凳是提前一晚来陈家先摆上,陈明守带着陈明实照看着这些来往的人,因着陈庚望往日结交的人多,十里八村共事的人也不少,又赶着年关,年轻人也都赶回家来等着过年,因此陈庚望早算好了,至少摆四十五桌,院子里无论如是也放不下的,剩下的那十几桌就得放对面的空地上。
至于陈庚望,正和来帮忙的几个叔伯兄弟们仔细交代明儿的安排,跟着轿车一起去人家女娃娃家的人也要提前安排好,哪一个扛礼单,哪一个带礼钱,方方面面,连那已经备下的烟酒都得有人看顾着,这些个都是要本家的兄弟们帮忙做的。
正在灶屋切菜的宋慧娟打眼看了下站在院子里的男人们,心里多少有了数,还好准备的馒头酒菜让人先送来了些,不然只她置办的这些怕是不够。
孟春燕洗好锅,立刻准备下一道菜,打眼一看没瞧见鱼,便问,“明安,鱼哩?”
“三婶还没刮好哩,”陈明安忙跑到了井边,看了看曹桂琴手上的鱼,也蹲下身子拿出了剪刀,一下一下刮下了满地的鱼鳞,又朝门檐下喊一声,“明宁,来压水。”
流动的陈明宁立刻就跑了过去,身后还跟着几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吵吵闹闹一大串。
“凉菜都备好了,”宋慧娟敛好案桌上的菜,拿起盆里的两整鸡,手起刀落,这两只整鸡三五下就被剁成了散块儿,舀上两瓢水一洗,白花花的鸡肉就放在了灶台上,“先炒鸡罢。”
“她做活是真慢,”孟春燕嘟囔了句,铲了点油甩在锅里,油一热扔下手边的葱蒜,炒出香味,一盆鸡就倒进了锅里。
“芝华几月生哩?”宋慧娟继续切着菜,转而问道。
“得二月底了,”孟春燕迅速翻炒着锅里的鸡块,提起芝华的家事也是唠叨不停,“她那婆婆也是个偏心的,千挑万选也没想着偏大的不偏小的。”
陈芝华嫁的就是小儿子,孟春燕吃了男人不是小儿子的亏,千般挑万般选给找了个家中的小儿,可就是没想到这小儿不受家里爹娘的欢喜,家中的大小事是一点儿也不帮着做,只道是分了家各过各的。
这样的说法可把孟春燕气得要去找她理论,可被陈庚良拦了下来,再怎么说也无非是嫁出去的闺女了,娘家如何还能插得了手,何况这只是婆媳间的矛盾,一旦拿到台面上来就是撕破脸皮了。
好在陈芝华也不是个泥捏的软性子,跑回来一趟从孟春燕手里得了主意,新媳妇就有了经验,面上仍旧和和气气的,米面主动往那边送,可内里却捏着家里那个吐苦水,只道,“我来你家半年从没见过大嫂给爹娘送过米面,你十天半月就往过送我拦过一回吗?可娘背地里却跟婶子说你就是个泥性子,看完彦生可没想着给咱看孩子。”
这样的话陈芝华说了几次,头开始这黄建伟并不相信新来这个家的陈芝华,可等他真有了孩子便发现他那爹娘并没有一点欢喜,还一味地惦记着他打的米面,与贤惠的枕边人相比之下,心里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就明亮了。
打那以后,分家就不是一句场面话了,陈芝华和黄建伟便在他们的小院子里过起了自己想小日子。
这次赶着陈明守的好日子,陈芝华明儿也要回来的。
“那些都不要紧,”宋慧娟宽慰她,“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芝华和建伟两人过得和气,比啥都强。”
“也就是那小子脑子还清楚,”孟春燕舀了点水儿倒进锅里,“他要是也跟他那爹娘一样,我芝华咋也不跟他过。”
“就是这个理儿,”宋慧娟看着跟在陈明安身后一起走来的陈红云,便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红云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娘,”红云把手里的两条鱼递给宋慧娟。
“去玩会儿罢,”宋慧娟接过,连同陈明安手里的鱼一起放在案桌上,“带着红云去南边看看,叫你三婶去堂屋歇歇,这儿没啥忙了,等会儿咱就吃饭。”
“成,”陈明安取下绳上搭着的布巾递给陈红云,“擦擦手。”
姐妹俩擦了手才跑出了灶屋,宋慧娟等孟春燕盛出鸡肉,听着外头响起的锣声,把人拉了起来,“鱼我烧,你也歇歇,忙了大半天了,外头是不是唱戏了,你去听会儿。”
“我还想着大哥得请放电影哩,”孟春燕说罢,也走了出去。
倒不是孟春燕这样想,宋慧娟原本也是这样猜想的,这几年放电影的时兴起来,哪户人家有点门头,办喜事大多都是请的放电影,请戏台子的也有,只是多是给老人办白事了。
门外的唢呐伴着锣鼓声声响,在灶屋忙活的宋慧娟也听得响亮,连院子里那些个男人们的声音都掩在了其中,时不时传进耳中的咿咿呀呀,是宋慧娟这些日子的唯一消磨。
等饭菜做好,外头的天儿也见了黑,宋慧娟喊来明守和明实支了几张桌子,才把备好的饭菜一道道端了过去,本家的人再加上这十来个唱戏的,紧紧凑凑摆了四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安领着小培青带着几个兄弟姐妹们也凑了一小桌,宋慧娟让陈明守去老宅请了老陈头和张氏来,老陈头坐在男人们那边的主桌上,张氏便安置在了那个小桌上,孟春燕不肯去,宋慧娟便劝曹桂琴,“你好歹也过去坐下,几个孩子也不吃多少,忙了这么久了。”
有孟春燕的地方曹桂琴轻易不去,有曹桂琴和张氏的地方孟春燕更是不进半步,妯娌两个连面上的工夫也懒得做,总是冷冰冰的,但张氏的脸上却是瞧不出什么的,只是微微笑着。
宋慧娟无意掺和这些,但总不好在她儿子的好日子上闹出事来,这她是不许的,好歹和了稀泥过去便罢。
“娘,”陈明宁吃完饭,便从桌上跑了来,“我跟花莲去前头,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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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跑远了,”宋慧娟正低头刷着满盆的碗,“等会儿还放炮哩。”
“成,我一会儿就回来,”陈明宁又拐回去喊人,“花莲,快走了!”
“来了,”陈花莲最后喝了口汤,放下勺子就往出跑。
俩小姑娘牵着小手跑出了院子,陈明安端着一小盆碗放到井边,对还蹲在井边使着凉水刷碗的她娘说,“您去听会儿戏去。”
“还得一会儿唱哩,”宋慧娟直起身子缓了缓,双手又继续拿着碗筷刷洗起来。
“您也不知道烧热水?您先别洗了,我去烧点热水再洗,不然等这两天忙完,非得生冻疮不成,”陈明安知道劝不动她娘,便拉着人起身进了灶屋,舀上几瓢水,点着柴火,烧了好大一锅。
男人们酒足饭饱,等着家中的妇人收拾碗筷,互相推让着几根烟,这不仅是陈家沟独有的,是不知道多少个村落里都有的景象,虽是冬日的夜里,可一眼便能瞧得清楚那些缭绕的烟雾。
第 212 章
这台戏, 宋慧娟并没有得了闲坐下听片刻。
赶着夜里八九点,聚在陈家这座院子里的人才渐渐散去,陈明守站在陈庚望身旁将人一一送到门边, 看着南边的戏台子过了九点便收了戏服罢了场,守在空地上的人也因此而离去。
坐在灶屋烧水的宋慧娟使陈明安喊回来跑出去的陈明宁, 等那扇院门哐当一声合上,喧嚣了大半天的院子骤然冷清下来,一点儿声音都格外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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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去刷牙, ”宋慧娟看见独自跑进来的陈明宁便问, “你大姐哩?不是去喊你了?”
“去里屋了,”陈明宁又跑回去拿了自己的牙刷, 舀了点儿热水掺着凉水,站在门外的石台子旁开始刷牙。
没一会儿, 陈明宁就端着盆进了灶屋, 随手放下盆, 挨着她娘坐在灶下,把手凑在了亮着火光的灶, “还没好?”
“好了, ”宋慧娟拨了拨灶里的树枝子, “剩下这点烧开,起暖瓶里明儿喝。”
“成, ”陈明安又起身,进了堂屋提着两个暖瓶进来, 掀开锅盖开始舀水。
这时, 陈明宁也刷好牙了, 站在灶台边等着暖瓶装满,自觉提了暖瓶往出走, 撞上从草棚子下走过来的陈明实,举起手来的暖瓶喊道,“二哥,这个放你那罢?”
“成,”陈明实接过,转身又进了屋。
从堂屋出来的陈明宁端着她娘的牙缸子进了灶屋,往里添了水,递给仍坐在灶下的宋慧娟,“娘也去刷牙去。”
宋慧娟接过来,起身走出屋,看见一并站在石台子旁端着牙缸子的陈庚望,漱了口,挤上牙膏洗漱起来。
陈明宁打小就养成了刷牙的习惯,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可陈庚望时常在家里应酬办事,难免有喝酒的时候,前几年人小也不知道喝酒算个啥,可这两年许是人长大了,碰着陈庚望喝了酒晕乎乎的就上了床,第二天准要扒着她爹说道几句。
小姑娘长大了,不仅开始注意自己的这些形象问题了,连家里的人她也一并都监管着,尤其是她爹,这些天要和她爹娘睡在一间屋子里,陈明宁更是捞着人开始检查了。
等陈庚望刷完牙,又被陈明宁拉进了灶屋,“洗了脸再回去。”
陈庚望便倚靠着椅子背儿,等他那老来女端了盆来,温热的布巾擦拭在他的脸上,那只小手故意作怪,才缓缓睁开了眼,“咋?伺候你爹还不情愿?”
“就不情愿,”陈明宁使了好大的劲儿揉搓着她爹的脸,“您身上净是酒味儿,还有烟味儿,等会儿屋子里都是味儿,娘闻见又该难受了。”
陈庚望瞧着院子里的妇人,接过那布巾,自己拿着擦了起来。
陈明宁便趁机悄悄抬头给她大姐眨眼,这原是他们姐妹俩的小心思,回来的路上她大姐就嘱咐她了,今儿这一顿饭,吃得院里院外都是烟酒味儿,若不是里屋那两扇早先被陈明安拉上,这会儿也逃不过去。
等几人收拾好都进了屋,宋慧娟又提着灯去了西头,陈明实已经上了床,见还没上床的陈明守便指着床尾的箱子道,“衣裳都放这儿了,明儿别忘了。”
“忘不了,您也快回去睡,”陈明守擦了擦脚,端着水一起往出走。
宋慧娟提着灯站在门边等他倒了水回来,又道,“回去早点睡。”
“知了,”陈明守等人进了屋,自己才转身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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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睡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见妇人手里提着灯放在了自己面前,又拿起了手边的报纸,已经爬上大床的陈明宁瞧见就道,“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挨着她的陈明安便问,“咋了?”
“爹不许娘夜里点灯做活儿,自己就能点灯看报,”陈明宁撅着小嘴叭叭说,“还不许我看小人书,他自己就能看。”
陈明安笑倒,对面连眼皮儿都没抬的陈庚望反倒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页,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把陈明宁气得要跳脚了。
坐在床边的宋慧娟把人拦下,点了下她的脑袋,问她,“还不睡?”
陈明宁不愿意了,翻过身撂下狠话,“以后我不帮你说话了,你再急我也不帮你了。”
这话陈明安听得莫名其妙,她凑过去挤在那个被窝里,“跟大姐说说,我看看是不是娘没理?”
陈明宁立刻翻回身来,讲起了事情的缘由,“之前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有回我放小假回来,夜里娘要给二哥缝手套,爹就不许,把灯都吹灭了,还是我帮的娘,不然娘那天指定做不了。”
“爹为啥不许娘做?”陈明安一句就问到了关键所在。
“因为娘喝了药,爹说不许她——”话未说完,陈明宁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自己把答应好的她娘的秘密一下子都秃噜出来了。
说出去的话如同那泼在地上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陈明安猛然坐了起来,这下子她才知道她娘说的那些什么无事的话是欺瞒了他们的,陈明安看向对面放下报纸的她爹,还有带着心虚的笑朝她转过身来的她娘,他们此时还想糊弄过去。
“咋回事?”陈明安并不给他们有丝毫逃避的机会,尤其是她娘。
“明宁也是瞎说,她啥也不知道,”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理了理床尾的被子,才捡着说了起来,“夏天天儿一热就睡不好,夜里醒几回,你爹不放心,吃了几包药就好了,又不是啥大事,教她看见了,就怕她说了你几个不放心,这不是还好好的。”
“真没事?”陈明安拉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能有啥事?”宋慧娟起身走到床头,“赶紧睡,明儿还得早起哩。”
陈明安往里挪了挪,给她娘让出位置,但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心里反倒压了块石头,偏着头看向了坐在床边正低头解衣裳的她娘,那背是似乎已经佝偻了的。
这边已经放下床帐子的大床不似外头明亮,黑暗笼罩了大半,陈明安抓住了她娘的胳膊,还像小时一般搂着,可坚硬的骨头抵着她的手肘,似乎又无声地在提醒些什么。
陈明安的不安被宋慧娟轻易觉察到,这是她的孩子,她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她的一丁点变化呢?
宋慧娟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等待着夜幕将人罩住,如那些日子一样期待着太阳的升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面仍亮着灯的小圆木床上,报纸被随意放在枕边,旁边的人似乎也已经闭上了眼。
待太阳还未从升到空中,陈家的这座院子又热闹了起来,男人们昨夜已经挂好满院子的红灯笼,此刻引着火点燃里面的红烛,一闪一闪的橘红的光照在半黑的院子里,院外震耳的鞭炮声响起,吵闹的小娃娃们瞬间安静下来,那胆小些的伸着小手捂紧了自己的耳朵,还有那胆大的男娃娃直往前凑。
宋慧娟和孟春燕在灶屋里忙着做饭,时间紧张,熬上一大锅咸汤,热的两篮子馒头,又煮了几十个鸡蛋,等他们这边做好饭,外头的那些个男人们也忙完了活,盛好的汤一个一大碗,由着陈明安帮衬着端了出去。
“天儿冷,喝口汤暖暖身子,”宋慧娟把盆里的鸡蛋递给陈明安,提着篮子的白面馒头率先走出灶屋,将东西放到了方桌上,拿起馒头一个个都递了过去,“馒头还热乎着,先拿着吃,鸡蛋也才煮好,等会儿吃完了进屋去拿,外头冷,放一会儿就凉了。”
“嫂子别忙了,”陈庚望那本家的兄弟接过馒头,却没接下鸡蛋,“别管我们几个了,叫那几个小的吃完了才赶紧去忙哩。”
“成,”宋慧娟点点头,这才提着篮子去了那些个年轻人的桌上,看着他们一个个狼吞虎咽似的,便问道,“够不够?锅里还有哩。”
“够,”陈明茂端着冒着热气儿的汤碗捂手,“您跟明安去吃饭罢,不够就去灶屋了。”
“那成,都别见外,吃完了锅里都还有,”宋慧娟见他们都吃上了饭才回了灶屋。
饭还没吃完,外头又骚乱起来,陈明实把人请进到院内,几步走到陈庚望身边,“开轿车的人来了。”
陈庚望同一桌上的几个男人都站了起来,两方几步走近,握住了手,“来这么早,吃饭没?”
“吃了,”那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就等咱这边收拾好,跟着新郎去迎新娘子哩。”
站在一旁的陈庚强拍了拍旁边的陈明守,“这就是咱今儿的新郎。”
“见过一回,”为首的人先是伸出了手,两人握罢,看着桌上的饭食,又道,“先吃饭,这会儿时间还早。”
“也坐下歇歇,先喝口茶,”陈庚望把人请进堂屋,守在灶屋的陈明安见状跟了上去,提着暖瓶给人倒了热茶。
车一来,时间就不早了,饭桌上的人便纷纷加快了进度,宋慧娟顾不得先收拾碗筷,便被陈明安喊了出去,“娘,先出来,大哥他们该走了。”
宋慧娟使着腰上的围裙随意擦了两下,忙出了屋,陈明安把她娘忙拉进了里屋,“围裙解了,先换上这个褂子,人家还等着录像哩。”
宋慧娟虽然不明白录像又是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地听她大闺女的话,解下了身上的围裙,换下身上的臃肿的小袄,穿上了得体的衣裳,连脑后的圆髻也被陈明安拉着重新挽了一个,胸前给别上了一朵红花。
“凳子不搬出来了,”扛着一个大机器的年轻人指挥着旁边的人把凳子放回原位,“咱就坐这儿开始,大爷大娘给明守说点啥鼓鼓劲儿。”
看着面前已然同陈庚望一般高的孩子,坐在方桌左侧的宋慧娟在这一刻也莫名紧张起来,她转头看向右侧的陈庚望,他只缓缓说,“路上慢些。”
“知了,”陈明守点了点头,随即跪下对着上首的爹娘磕了个头,才站起身来。
宋慧娟跟在陈庚望身后把人送出院门,临走前拍了拍他膝上方才沾上的土,看着他坐上那辆红色的轿车,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吵闹声也渐行渐远。
直到轿车驶出了视线,宋慧娟才进了屋,换下身上这件明安特意给她买的新衣裳,重新穿上厚实的小袄,又进了灶屋打扫起来。
这座院子这一整天都是缺不了人的,安静不过几分钟,返回来的人又聚在了院内,陈明安在门口未曾发现她娘,进到灶屋一看,人果然在。
第 213 章
新郎去迎了新娘子, 陈家仍旧热闹着,不仅是陈家老陈头和张氏这几方的亲戚,这十里八乡与陈庚望共事的伙计们也纷至沓来。
宋慧娟还没收拾好灶屋, 远远地便听明宁喊道,“娘, 大舅二舅,还有小舅舅都来了。”
闻言,宋慧娟忙放下手里的碗筷擦了手便往出走, 出门便见站在门外说话的陈庚望就把人迎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陈庚良也是认识宋浦生兄弟几个的,一同把人往堂屋请, “浦为倒是好几年没见了。”
陈明宁跑到灶屋门边,扯着她娘也要跟上去, “姥爷咋没来?”
宋慧娟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人进了堂屋便一脚又拐回了灶屋, 嘱咐明宁道,“去看看暖瓶里还有茶没有了?”
陈明宁见她娘避重就轻, 便也不再问了, 转头跑进了堂屋。
对明宁提出的疑惑, 宋慧娟不是不能回答,只能那回答怕是并不能真正解了她心中的困惑, 无非是一句规矩罢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着规矩,外甥成家作舅舅的能来, 再往上一辈儿的人是不便来的, 连家中的妇人娃娃也是很少来的, 等到年关时带着新媳妇去拜个年便罢,而舅舅便足以代表一家中那个女性的娘家人。
这是规矩。
“没茶了, ”陈明宁提着暖瓶进来。
宋慧娟弯着腰还在刷最后一遍,连头也没抬,“先放案桌上,去看看你二哥那屋的暖瓶里还有没有了。”
“知了,”陈明宁悄悄对身边的人眨了眨眼,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刷完锅,里头的刷锅水是不浪费的,宋慧娟把洗好的碗筷放在灶台边上,低头便要拿放在地上的盆,但那盆突然被一只手抬起来放到了灶台上,宋慧娟抬头看清来人,便忍不住笑了。
“大姐,”宋浦华左手里还捏着串山里红,跟他这身上穿的板正的衣裳看着极是不符。
“啥时候回来的?”宋慧娟接过那盆,拿着瓢往里舀水,上次明守过去时他和宋浦为都还没回来。
“前儿,”宋浦华仍是拿着那串山里红站在他大姐身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显恒没回来?”宋慧娟擦擦手,又往锅里添了大半锅的水。
“都回来了,”站在旁边的宋浦华随即便把手里的那串山里红放在碗里,打开洋火盒拿出一根火柴,点着了手里的枯树叶塞进了灶里。
“咋不带着一块来?”宋慧娟指指他身后的小凳子,拉过身后的凳子也一并坐下。
“带他来还得操心,”宋浦华低头瞧着灶里的火儿,时不时塞进两根树枝子,“他一来,菲菲也得闹着,二哥干脆一个都不许来了。”
菲菲是宋浦为和罗美琼底下的,俩人也就这么一个孩子,又是两边最小的一个,难免待得娇些,显恒是宋浦华和王希媛儿子,俩人也只要了这么一个,都是按着上头的规定来的。
“等过了年,我想着还把爹带到城里住,”宋浦华想了许久,南边的气候跟他们这儿不一样,他爹难免会住的不习惯,这次他们单位刚给换了新房子,三间房正好够住,也不用委屈他爹跟显恒挤了。
“别叫他去了,”宋慧娟听了便摇头,“我问过了,那城里他都不认识人,出门也找不着人说说话,教他在家里,有你大哥见天能过去看看,明宁在乡里一星期才回来一趟,我抽着空十天半月就能回去看看,就不教他去城里了。”
宋慧娟见他还是犹豫,便问道,“老二也这么想?”
宋浦华低头看着手里的树枝子,不敢看他大姐的眼睛,“我跟二哥都是这么想哩,就是那边潮气大,我想着不教他跟二哥走了,跟我去几天。”
“问他了没有?”宋慧娟直起身子,对他们俩的打算心里有了数。
“还没哩,”宋浦华仍是低着头。
“跟你大哥商量没?”宋慧娟移开目光,转而远远望着对面的墙。
“没有,”宋浦华的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
“你要是跟老二商量好了,就找老大问问罢,”宋慧娟说完,起身端住了盆便走了灶屋。
宋慧娟知道他们兄弟俩的意思,老宋头不能只跟着老大一个人,虽说老宋头这几年身子骨还行,还是自己一个人住,可到底人慢慢上了岁数,身边得时常有人。
可要是照老宋头的意思他是不愿意跟着跑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儿的,宋慧娟也不想他不自在,虽说他一个人过日子,可到底还是如他自己的意的。这事儿若是依着宋慧娟,她还是想看他自己的意思,但如今要给他养老的儿子们有了打算,她便也是拦不住的。
本是大好的日子,宋慧娟心里又压了块石头。
“娘?”陈明宁提着暖瓶跑进了灶屋,只看见坐在灶下烧锅的宋浦华,却没见她娘,便问道,“小舅舅,我娘哩?”
宋浦华被他这小外甥女叫回了神,但他还没说话,便见他大姐又回来了。
“这瓶也没茶了?”宋慧娟看见站在门边提着暖瓶的明宁,便停下步子站在石台子边上洗了洗手。
“就剩一点儿了,”陈明宁晃了晃手里的暖瓶。
“剩下那点儿倒盆里,”宋慧娟取下绳上的布巾擦着手。
陈明宁依言拔下木塞,把那点还冒着热气儿的水倒进了盆里,转头进屋放到案桌上,拿起碗里的山里红咬下一颗,又伸到她小舅舅面前,“这儿没人了。”
宋浦华这个小舅舅是最爱哄着几个孩子玩儿的,在大人长辈面前还装装样子,在这几个小鬼头面前却是没一点儿威严的。
宋浦华抬起头看了看还站在门外的人,还举着山里红的陈明宁顺着视线看去,善解人意的劝道,“我娘不吃,她嫌酸牙。”
宋浦华挤出了个笑,凑上前咬下了一颗,任由嘴里的果酸盖住心底的涩酸,他知道他大姐是不愿意他们这样做的。
陈明安安顿好跨进门槛的亲戚,忙去找人,一出门便见她娘正站在灶屋门外,忙喊道,“娘,桂兰姨来了。”
宋慧娟敛了心绪,回过头便道,“知了。”
“小姑奶奶也来了,”陈明安几步走到灶屋门前,跟宋慧娟说了几句屋里的人,等她娘一走,她一个侧身便看到了里屋坐着的人,“小舅舅在这儿哩。”
“小舅舅和我烧水哩,”陈明宁坐在宋浦华身边,伸出手里剩下的最后一颗山里红,“最后一个了。”
陈明安眼也不眨,凑过去,一口咬掉,嘟嘟囔囔,“哪儿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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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舅给我带的,”陈明宁把手上光秃秃的木棍一下塞进了灶里,随即极是满足的拍了拍自己的小手。
宋浦华见他大外甥女朝他看过来,立刻便道,“下次小舅舅也给明安带,过几天就给你补上。”
“那还差不多,”陈明安点点头,才收了自己的小眼神。
那边宋慧娟忙着招待满屋子的妇人们,多是陈庚望这边的亲戚们,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宋慧娟扫了一遍院子,趁机拉下来送暖瓶的明宁,悄声道,“去叫你大姐看看,老宅那边咋还没来哩?”
陈明宁点点头,忙跑了出去找她大姐。
陈明安得了消息,立刻出了院子,便见站在路口同人说话的陈红云,打眼一扫,没瞧见人,几步走过去,问道,“咱爷咱奶哩?”
“咱爷不是来了?”陈红云转着头没瞧见人,继而指了指西南方向,“咱奶还在家哩。”
陈明安顺着视线也没瞧见老陈头,点了点头,抬起步子便跑去了老宅。
等宋慧娟瞧见人时,墙上挂着的表已经指到了十,坐在一旁抱着小培青的孟春燕率先瞧见了人,朝她皮笑肉不笑的勾了勾嘴角。
宋慧娟这才腾出闲来,把身下的座位让给姗姗来迟的张氏,“小姑,您先跟明守他奶说会儿话,我去瞧瞧外头。”
“成,成,”陈庚望的这位小姑连连点头,“快去忙罢。”
宋慧娟走出院门,瞧见外头的戏台子又支了起来,才返身往回走,没走几步,便被陈明安拉住了,“咋还没换衣裳哩?等会儿人都该回来了。”
“忙完了,”宋慧娟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的小袄才想起来。
陈明安拉着她娘便进了里屋,从箱子里翻出去年给她买的那件浅紫色的羊毛衫递过去,“换这件,给你买了也不穿,留着给谁哩?”
宋慧娟不搭话,难得听她这大闺女的话,老老实实换上了没穿过几次的羊毛衫,外头穿的也是今年才买的暗红色的厚褂子,连裤子也是新料子,脚上也换了双新鞋。
陈明安看着她娘耳目一新,看了半天又把人拉下来,“头发松了。”
说罢,拔下那根不知有了多少年头的木簪子,使着梳子从上至下梳了几遍,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根崭新的檀木簪,一下子就插了上去。
感受着头发的松紧,簪子的穿插,眼前的簪子还放在桌上,宋慧娟便抬手摸了上去,“啥时候买哩?”
“早买了,”陈明安不直面回答,转过头又仔细看了看,“等会儿。”
说罢,抬脚便跑了出去。
等人再进来,宋慧娟便见她手里拿着一管金色的东西,两只手来回拧了那么两下,从这管金色的壳子里逐渐露出一个大红色像蜡烛般的来。
“抿着嘴,”陈明安拿着手里的东西靠近。
宋慧娟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往后躲,“这是啥?”
“好东西,”陈明安也不多说,伸着手便凑过去。
第 214 章
宋慧娟被她大闺女按住了手, 再躲不过去,陈明安伸着手里的东西便要抹上去,劝道, “这是口红,抹了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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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才抹这些哩, ”宋慧娟虽不明白口红是啥,可还是下意识的摇头,“娘都老了, 抹了这教人瞧见说闲话哩。”
“那有啥?”陈明安仍旧伸着手, “再说我就涂一点儿,谁能看出来?”
“这么红的色儿, ”宋慧娟看着面前的红艳艳的东西,还是摇头, “你赶紧给自己收拾收拾, 我就这样儿就成了。”
“不成, ”陈明安大有涂不上不罢休的架势。
宋慧娟终究还是没躲过去,被她大闺女拉着涂了个啥红艳艳的口红。
“这多好看, ”陈明安松开手, 极是满意的来回打量着被她抹上口红且穿戴一新的她娘。
宋慧娟被她这个大闺女看得心慌, 挡开她拿起桌上的镜子,对着一看就要伸手抹了去。
陈明安当即拉住了那抬起来的胳膊, “不能擦。”
“干啥哩?”扯过帘子的陈明宁见她娘和她大姐拉拉扯扯,便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明宁, 你来看看, ”陈明安转头就把人叫了过来, “你看看娘这样好不好看?”
陈明宁伸着小脑袋凑了上来,抓着她大姐的胳膊一起拉下了她娘的手, 看着面前的人,陈明宁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咋了?”陈明安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回过神的陈明宁连连点头,“就像,就像电视上的人儿。”
宋慧娟被她这小闺女的话逗得忍不住笑,陈明安见了便趁机说,“就得这样才好看哩,明宁说是不是?”
“是,”陈明宁立刻转过头拉住她大姐,“我也要抹。”
“成,”陈明安弯着腰便要抹,但立刻又抬起头对她娘说,“可不许擦了。”
宋慧娟见她还盯着,便只得点了头,转身还是掏出帕子捏着角给蹭了蹭。
“娘!”陈明安刚给明宁抹好,一抬头就撞见了。
宋慧娟回过身摆了摆手便要走,被两步赶上来的陈明安拉住,“都蹭花了。”
宋慧娟扯不过,叹了口气,抚着身上的衣裳对她道,“穿这么好的衣裳就成了,这东西太艳,你们年轻人多抹点。”
“那我给您擦干净了,”陈明安把人拉到桌前,按到椅子上,使着小拇指来回抹了几下。
宋慧娟等她松开手,掀开帘子忙走了出去。
“大姐,”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陈明宁看得清楚,那颜色根本没擦掉,只是瞧着比方才淡了点儿。
陈明安忙侧头对着她竖着指头嘘了声,“别说。”
陈明宁也不出声了,转着眼珠子点了头。
等宋慧娟出了门,还未与人说几句话,屋内的人听见外头响起的唢呐声便纷纷站起身出了屋子,正站在门外蹲着身子给小培青擦脸的孟春燕听见外头的动静,也忙抱着人站起来,“快,新娘子可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罢,还没往前走,身上抱着的小培青就拍了拍她,往后指着,“大奶奶。”
孟春燕回头便瞧见了穿戴一新仿若个新媳妇的宋慧娟,她脚步一转走了过去,盯着人挤眼睛,“咋?人家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咋瞧着你这不像是迎了媳妇的,自己倒打扮成了新媳妇儿了?”
宋慧娟被她一调侃,也笑出来,伸手便要接过她怀里的小培青,“那也赶不上你年轻。”
“你可别抱了,”孟春燕拉着也伸手的小培青,“教你大奶奶去给你迎大娘哩,奶抱着你,咱也去看看新娘子哩!”
说罢,宋慧娟同孟春燕便朝着门口走了过去,跟着后头出来的陈明安牵着陈明宁也跟了上去。
满陈家沟的人,老老少少,听见唢呐声都跑了出来,挤在一条小路上,倒也自觉,人挤人的往后退,让出的路仅够那辆扎着红花的红色小轿车缓缓开到路口。
宋慧娟站在院门边,远远瞧着她那身着一身浅灰色西装的儿子推开门下了车,满面春风的与身旁的人点头摆手,不知不觉走到另一侧,拉开了那门。
那个曾见过一次的姑娘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露出了面儿,明安曾说过一次,他们这新时代的年轻人都时兴穿西装婚纱成家。
或许,这身裙子就是明安说起的婚纱了,瞧着就是与他们这穿褂子成家的真是不一样。
“这就是新娘子,真好看!”
“新娘子,新娘子……”
成群的小娃娃们一路追着新娘子跑,可新娘子挽着身旁他们熟悉的人,好像不大好意思看他们,一看人就笑,他们也笑,就是一不小心露出了自己的缺牙下巴。
“快进屋,”陈明安拉住了跟着跑的小娃娃们,让一对新人手挽手跨进门槛,进了院子。
孟春燕拍了拍身旁的宋慧娟,“还不进去,可等着受头哩。”
宋慧娟这才回过神来,朝她笑笑,忙跟上前面陈庚望的步子进了堂屋。
待这一屋子的人坐定,屋里屋外挤的水泄不通,那陈庚望请来的主事的陈庚强朝两旁摆了摆手,等人渐渐静下来,他看了看坐在首位的陈庚望,才喊道,“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携手跪在地上那绣着大红喜字的软垫子上,缓缓朝外磕了三个头。
继而,等人转回身来,陈庚强又喊道,“二拜高堂。”
这一拜,仅是对着坐在上首的陈庚望与宋慧娟,两旁坐着的老陈头张氏与宋浦生三个都是受不得的。
宋慧娟看着跪拜在她面前的俩孩子,眼眶忍不住泛红,他们打今儿起真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
“夫妻对拜。”
这时,多少个年轻人就开始嚎着起了哄,“亲一个,亲一个……”
这样的话搁在十年前是怎么也听不到的,这几年不知打哪儿就这么传了起来。
陈明守听着周围的喊叫声,看了看面前红了脸的小姑娘,握着她的手无言问询。
俞咏秋自然无法忽视身边的声音,她鼓起勇气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人,又立刻垂下眼睛。
陈明守忍住心底的欢喜,伸出胳膊,把人揽进了怀里,不自觉的靠近了她的红脸颊。
“哇!”
众人虽然没有看见他们期盼的,可见俩人靠近对方只贴了贴脸颊,也足以让人惊呼一声。
正是好奇心旺盛的陈明宁被她大姐捂住了眼睛,也只透过缝隙看见她大哥闹出了个大花脸,一转头见她娘也侧着脸,转而看向了左侧的她爹。
只见她爹弯了眼睛也不看她大哥大嫂,却是偏着头也看她娘,陈明宁笑眯眯咧开了小嘴,跟着她大姐跑进了西屋。
“大嫂,你先歇歇,”陈明安倒了缸子茶递过去,“等会儿还得受头哩。”
俞咏秋接过,红扑扑的小脸蛋还没褪下色,两手捧着喝了两口,又吃了几口小姑子给她递过来的糖果子垫了垫肚子。
外头的宋慧娟瞧着明安明宁进了屋,这边招呼着人撤了软垫子,腾出地方来,才朝站在门边等着的明宁点了头。
俞咏秋再度出来,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了事的,家中这么多亲戚,一个头接着一个头的拜,等闹完这一场少说也要个把钟头。
这时,主事的便换了个年轻人,陈明茂挨个介绍,“这是咱爷咱奶。”
俞咏秋跟着陈明守一弯腰,一低头,再喊上一声,那礼钱便放在了俩人面前的长桌上。
如此反复,家中来来往往多少亲戚,碰上那些个爱起哄凑热闹的,一个人得认上十来分钟。
宋慧娟眼看着时间越拖越晚,便侧过了头,静静看着手边的男人。
一直端坐在上首的陈庚望往前看着对面的新人,余光却还是立刻注意到了身旁的妇人,便直接侧过头问道,“咋了?”
宋慧娟见他一动,身旁的张氏也看了过来,她面上便端起了笑,“时候不早了,再晚会儿还得开席哩。”
她说完,陈庚望便又坐直了身子,朝站在门外的陈明实点点头,便见他凑过去跟陈明茂不知说了什么,接下来便快了许多。
“成,亲戚今儿都认了一遍了,”陈明茂向众人摆手,“咱赶紧也入席,等会儿我大哥大嫂再给咱长辈们敬酒,也好再认认脸。”
这话说完,受头这一项算是了事,陈明安带着俞咏秋进了西屋,陈明宁听她娘的嘱咐,端了一碗汤面也跟了进去,“大嫂,娘说你早上赶得早指定没来得及吃饭,先吃点面条垫垫肚子,娘正给你下饺子哩,等会儿就好。”
俞咏秋刚接过来,还未吃上一口,便听她这个小姑子道,“娘咋回事?二婶不是说饺子得吃生的?”
“娘说那就是个样式,”陈明宁忙解释道,“娘说等会儿就是上头放俩生的,底下的都是熟的,包的是大嫂爱吃的素饺子。”
“这样就好,”俞咏秋忙说,“其实我吃了这碗面就差不多了。”
“没事,多了总比少了好,”陈明安见她不在意那些虚讲究,心里也为她娘松了口气。
里边安顿下来,外边的饭菜也一道道端上了桌,陈明宁顾不得跑过去吃,只来回跑在灶屋里和西屋了。
等俞咏秋那边吃上了东西,陈明宁才跟着她娘坐在灶屋也吃了碗饺子,“我去想吃。”
陈明宁不想吃饺子,端着碗望着外头被一道道菜堆满的桌子她就吃不下。
“那去给你大姐送过去,等会儿去跟你二婶坐那儿吃,”宋慧娟指着外头孟春燕那桌。
“成,”得了允准的陈明宁端着碗就跑进了里屋。
宋慧娟端着碗还没坐下,透过窗户瞧着明实还没坐下吃饭,便走出屋,朝他摆了摆手。
陈明实原本还没注意到她娘,被明丰一拍,抬头就瞧见了他娘,陈明实点点头,对明丰说,“我不跟你挤了,你们先吃,我过去凑两口。”
说完,人抬起脚就钻进了灶屋,“娘做的啥?”
“下的饺子,吃不吃?”宋慧娟把装着饺子的碗里推给他,“下的素饺子,你尝尝。”
陈明实拉开凳子随意一坐,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扔进嘴里,嚼了几下,嘴里才腾出来空,“等过几天再做点,煮了煎饺子成不?”
“成,”站在灶台前捞出最后一个饺子,宋慧娟端着坐在了他旁边。
“等会儿大哥敬了酒就没啥事了吧?”陈明实时刻注意着外头的情况,说着猛然问,“大哥吃了没?”
“吃了,明宁都送过了,”宋慧娟点头,“你爹不是跟你大舅坐一起哩?”
“对,”陈明实抬起头指给他娘看,“那不是?二舅跟小舅也在。”
宋慧娟看着那一桌高举着酒杯来回推换的男人们,不免得叹气,“别是又喝醉了,回去你二舅妈得闹气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就二舅妈能管住他了,”陈明实觉着好笑,他这个二舅舅从前没发现,如今倒是越来越能看出来了,那么大的老板就爱喝点小酒,也不是啥大毛病,可就能让他二舅妈给管得严严实实的。
“明实!”陈明安从里屋出来,忙进来寻人,打断了他,“去跟着大哥敬酒去。”
“诶,”陈明实咽下嘴里的饺子,忙起身跟了上去。
那边陈明守已经带着俞咏秋从里屋走了出来,陈明实端着酒跟在后头,这头一桌先敬舅舅,这也是有说法的。
老话儿讲,天上雷公,地上舅公。
几人走到跟前,陈明守先是开口介绍,“这是咱仨舅,大舅,二舅,小舅。”
说罢,端起酒瓶给他三个舅舅满上,转身端起自己的酒盅就喝了个空,俞咏秋听了陈明安的话,只是喝一口做做样子。
宋浦生几个也一口喝完,站起身拍着陈明守的肩膀说,“一眨眼你都成家了,那时候大姐抱着你回去,也就跟胳膊那么大点儿,你这几个舅舅见了都不敢抱,现在瞧着真是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也了了你爹的心事了,俩老人就等着抱你的孙子了。”
陈明守听得眼睛泛红,说不出什么场面话,直点头,“大舅放心,明守长大了,再不教家里跟着操心了。”
“有你这一句话就成,”宋浦生拍了怕他的肩膀,又看向身后跟着的陈明实,对他也说道,“往后你爹娘就指着你们弟兄俩了。”
陈明实立刻端着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盅,敬他大舅,“明实都知道,大舅放心。”
说完,举起酒盅一饮而尽。
这头一桌就敬了大半天,接下来有陈庚望弟兄仨再加上陈庚强这个主事的带着,院里院外敬了五十桌才罢。
第 215 章
这五十桌轮着敬完一轮酒, 时候便不早了,已经有人渐渐离了桌。
宋慧娟招呼好这些做饭的师傅们,才腾出身从灶屋旁搭好的棚子下走出来, 见有人起了身,便招手过去, “可吃好了?”
“吃好了,吃好了,”这妇人便是嫁到前头的姚氏娘家哥哥的小闺女, 名叫桂兰, 打她前些年嫁到这同一个公社里,两家的走动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都没吃完, 俊生不是没来,给他带些回去, ”宋慧娟看着桌上剩下的鱼肉, 便要回身去找东西来, “我去给你找个盆。”
“不端了,不端了, ”姚桂兰连连摆手, “我瞧着明守娶得这个媳妇可是好哩, 往后慧娟姐你就该享福了。”
“享啥福?”宋慧娟笑笑,“只要他们小俩口过得好就成。”
“过两年明安跟明实一成家, 就剩下个小明宁,”姚桂兰说起来满是艳羡, “庚望哥又能做事, 往后咋还不享福?”
“这俩都是没谱的事儿, ”宋慧娟看着也招呼着陈家亲戚的陈明安,心里还是欣慰的。
“明安也不在外头寻一个家?”姚桂兰也看着那个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明安, 对她这个岁数还没个着落有些惊讶,“那我回头给她在那边也看看。”
宋慧娟一听,便忙把人拦下,“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我也没来得及问她,回头我问了再给你信儿。”
“那也成,”姚桂兰对她这软性子表姐的反应也不甚在意,这么多年没见她拿过什么主意。
两人寒暄几句,姚桂兰便与相熟的人一起离开了陈家,不出半个钟头,饭桌上的人就陆陆续续起了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送走外来的亲戚,余下的便是相近些的。
宋浦为已经喝醉了,他这个会开车的一喝醉,倒连着宋浦生和宋浦华也走不了了,只得坐下来等着人睡醒。
陈明守留在院子里陪这两个舅舅说话,俞咏秋被陈明安带进里屋换了件暖和的衣裳,那婚纱里头便是特意穿了件毛衣,也扛不住这冬日的一股风。
陈明实跟着宋慧娟招呼着做饭的师傅们收拾家伙什,这五十桌上多出来的那么些饭菜是扔不了的,这两天本家来帮忙的,一家一盆。
这时候饭菜都是稀罕的,何况还是平日难得一见的鸡鸭鱼肉,谁家也不会拒绝这样一大盆,一家子吃也能吃两天了。
陈明实端着盆一家一家的送,陈明宁也跑来给她娘打下手,那外头的戏台子还没收拾,今儿还得再唱上一晚。
谁家办喜事也只唱头一晚,宋慧娟不清楚陈庚望咋跟人打的商量,瞧着人吃了饭没多久,又咿咿呀呀唱了起来,使明实过去一问,才知道今儿这一晚唱完人才走。
看着还在送人的陈庚望,宋慧娟也没去问,手上的活儿也得忙上个把钟头。
等宋浦为睡醒,睡前还热热闹闹的院子已经空寂一片了。
“明实?”看见从窗边走过的人,宋浦为晃着还有些晕乎的脑袋走出了门。
“二舅,”陈明实放下手里的盆,忙扶住了满脸红的他二舅舅,又朝后喊道,“娘,二舅醒了。”
正端着碗往灶屋走的宋慧娟听见声音,把手里的碗往石台子上一放,擦着手就走了过来,“多大的人了?喝酒心里就没个数?教美琼知道了还得闹气。”
“唉!”宋浦为一听这样又唠叨的话就捂住了头,“不跟她说就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宋慧娟接过明宁递过来的茶缸子给他,“一脸的红,美琼一看还不知道咋回事?多大的人了,也不叫人省点心。”
“我往后再不喝了还不成?”宋浦为看着䧇璍
旁边看笑话的小外甥和小外甥女只得求饶,“大姐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回头我这个二舅还咋当?”
“你也知道?”宋慧娟被他拉着坐下,见他这般,也就不再唠叨他了。
“娘就爱唠叨二舅,”陈明宁便开始幸灾乐祸,“二舅不听话,回头二舅妈知道了也得说你。”
“你看,”宋浦为指着这个小鬼机灵的外甥女就给他大姐告状,“连明宁也知道了。”
“可娘平常也不唠叨大舅舅和小舅舅哩,”陈明宁背着小手装大人,“只唠叨二舅舅是有原因的。”
“啥原因?”宋浦为一听就来了精神。
“二舅舅一喝酒二舅妈就跟娘告状,回头二舅妈又得给娘告状了,”陈明宁嘻嘻哈哈说着就笑了起来,连坐着的宋慧娟也笑瞪了她这个小闺女一眼,“就你知道的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可不是!”陈明宁撅着小嘴,像只骄傲的大公鸡,“我还知道个人,他喝醉了娘也唠叨。”
“谁?”难得有了难兄难弟,宋浦为来了兴致。
闻言,陈明宁立刻伸着小指头就指了过去,“那不是!”
宋浦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竟是他大哥,他眼睁睁看着回头朝他们看过来的人,却不好跟他这个小外甥女一样拆他这个大哥的台子。
“明宁!”宋慧娟瞧着小姑娘越说越没谱,便冷了脸。
“娘就是这样,”陈明宁一转身逃到她二舅舅身后,拉着他的胳膊跟他悄声说,“我不敢说了,再说娘就该说我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人就七拐八绕的跑进了西屋。
宋慧娟不知道什么时候让她撞见了,仔细想想,这么多年她也就因为喝酒的事说过陈庚望一次。
事都早了。
那一年明宁还没上学,人还小着,陈庚望出去跟人喝了酒,到底是因着什么事喝的酒她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那还是个夏天。
宋慧娟晌午做了饭,哄了俩孩子都上了床也没等回来陈庚望,饭就给他放在了锅里。
正是热天儿,宋慧娟送走上学的小明实,这边还迷迷糊糊给小明宁摇着蒲扇,听见有人敲院门,她忙趿拉鞋就跑去开了门。
门一拉开,是已经有些醉的陈庚望,人扶着门框,站也还算稳,但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醉了的。
宋慧娟上前要扶他,陈庚望不愿意,拂开她的手自己就跨进了门槛。
被人拒绝的宋慧娟也不生气,由着他自己折腾,自己关上门上了门闩才往回走。
她这边端着盆还没进屋,就听见小明宁咯咯咯的笑声,她只当是父女俩玩儿,也没放在心上。
可等她进了屋,看见被抛得脱离了怀里的小明宁正在头顶冲她笑,宋慧娟脑子里嗡的一声就被吓住了。
“你干甚哩?”宋慧娟眼睁睁看着孩子就那么直挺挺的往下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步上前把人推开了,高高举着双手把人接在了怀里,她的一颗心才稳当当落了地儿。
可几岁的小明宁哪里知道她娘心里的恐慌不安,还拍着小手咯咯笑,只当还在跟她玩儿。
而被妇人使足了劲儿一下子推倒在床上的陈庚望这下子也彻底清醒过来了,他看着抱着孩子满是不安的妇人,心里的怒火终是压了再压。
“你喝酒我一句话都没有,可你咋能还敢这么抱着她哩?这么高,一个不小心摔着了都是个事儿,她还这么小,有个事儿教我咋过?”
身前的妇人连头也没回,只紧紧贴着那个还冲他笑的老来女,嘴里的话一句接一句,陈庚望听着耳朵里,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儿。
手上的劲儿一松,整个人就躺在了床上,两眼一闭,听着那妇人唠唠叨叨。
等宋慧娟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过身,一眼瞧见躺在床上打着鼾声的男人,心里的唠叨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儿了,说了也只当听不见……”
也就那么一次,宋慧娟不知道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就记住了。
打那以后,陈庚望再喝醉好歹没再做过这样让她心惊胆战的事了,她也就由着他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哪家的男人还不喝酒了?这个岁数的男人要是不抽烟又不喝酒,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等宋浦为清醒了,几人才开着车回了大宋庄,陈家这些亲戚们也都散了,陈庚望给做饭的师傅们结了账,陈家这座被塞满桌子的院子才终于空了出来。
忙完这些,眼看着天儿又黑了。
宋慧娟没再做饭,只把剩下的这些饭菜热一热,还有没下的饺子,一人均半碗。
吃了饭,陈明安趁着天黑喊了俞咏秋,“嫂子,去听戏不听?”
“听一会儿也成,”俞咏秋穿着大红的新衣裳出了门,跟着她这两个小姑子藏在夜色里听了会儿。
也果真只听了一会儿,人就撑不住了。
瞧着人被她大哥带走,陈明安转头找人,“明宁,娘哩?”
“在家罢?”陈明宁也没看见人。
陈明安便起身进了院子,看见还坐在灶下烧水的她娘,两步上前把人拉了起来,“您咋还在这儿烧水哩?”
“暖瓶里都没茶了,”宋慧娟指着灶台上这几个空瓶道,“起了茶等会儿还得烫烫脚。”
“别折腾了,大哥可带着人进屋了,”陈明安指了指黑乎乎那扇窗户。
还没灭火的宋慧娟便被陈明安拉着出了门,“再不听就没有了。”
第 216 章
陈明守成了家, 宋慧娟和陈庚望心里的石头就落了地。
一早,宋慧娟还没从床上起来,就听见灶屋里叮铃哐当, 她披着衣裳拉开床帐子下了床,走到窗边, 拉开窗帘子往外一看,那石台子旁站着的正是昨日才嫁到他们家的咏秋。
宋慧娟忙回身穿好了衣裳,蹬上鞋就打开了门, “你咋起这么早?这么冷的天儿, 回去躺着歇歇。”
“我醒了也没事,”俞咏秋腼腆的笑了笑。
宋慧娟几步走到门边, 往里一看,她那大儿正坐在灶下拿着树叶子点火, “你也不拦着咏秋, 这么冷的天儿起来折腾啥哩?”
被冤枉的陈明守把手里点着的树叶往灶里一塞, 就道,“我拦不住, 她非得说头一天得给您和爹做饭。”
“咱家又不讲究这些, 谁做不是都一样?昨儿累了一天了, 再回去歇歇,”宋慧娟听罢便要把人撵回屋去, 她也是忙忘了,这会儿听明守一说才想起这道老规矩。
“我特意问了明守的, ”俞咏秋不为所动, 笑着对这个心善的婆婆说, “明守说您爱吃素,爹没啥忌口, 菜都洗好了,就教我做一回罢,往后我跟明守也不常在家。”
“您就别拦了,”陈明守起身走到争执不休的两个妇人身旁,“她再不济我也能帮着做,就算是我们俩尽尽心意。”
宋慧娟再拦不住,便嘱咐道,“那你可看着点儿,咏秋瞧着打打下手就成了。”
“知了,知了,”陈明守摆手,“您再去歇会儿。”
宋慧娟不知道她这大儿媳妇手艺咋样,也怕她没做过活儿,只是这会儿瞧着人像模像样的才放了心。
进了东屋,宋慧娟便拿起梳子通了通发,挽着圆髻叫大床上的俩闺女,“快起了,等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
“娘又说这话,”陈明宁揉着眼睛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谁在灶屋哩?”陈明安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你嫂子,”宋慧娟拉开另一侧的床帐子,瞧着还趴在床上赖床的明宁,顺着被子就摸出了她的衣裳,放到她手边,“快起来了。”
陈明宁撅着小嘴巴爬了起来,穿上毛衣,往外一探头,就嚷起来了,“爹都没起。”
早被这娘几个闹醒的陈庚望听着他那老来女的抱怨,抬着胳膊往头下一枕,便没有动作了。
“快起来!”陈明宁穿好衣裳,跳下床就跑来折腾她爹,“再不起就教娘唠叨你!”
“起,起,”陈庚望被她晃得要散了架,终于睁开了眼,“这就起。”
宋慧娟倒了水,又见她那小闺女跑进了西头,“二哥,快起床!”
瞧着站在那门口敲门的人,宋慧娟不免摇头,她这性子还是家里待得太娇了,往后没人护着要吃苦头的。
俞咏秋做了顿饭,荤素都有,摆满了一桌子,连碗里盛的粥也和往日宋慧娟做的不同,说是莲子百合粥。
吃完饭,也不让宋慧娟上手,陈明安帮着打水洗了几遍。
看着时间,宋慧娟进来唤人,“明守带着咏秋去认认门。”
成了家的新人需得认认本家的人,昨儿那一顿酒席认的多是男人们,家里的妇人孩子互相牵扯着,也是得认认的。
“成,”陈明守等咏秋擦了手,解下围裙,带着她出了院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慧娟等他们出了门,又开始和面,剁馅,再不炸油条丸子备些年货,时间就赶不及了。
这一年,陈家添了新媳妇,是件大喜事。
新年头一天,宋慧娟和陈庚望分作两批,明守明实跟着陈庚望先走一步,宋慧娟收拾好灶屋,领着俩闺女和这个新媳妇又挨着认了认家,碰上孟春燕带着明茂家里的一起去了老宅。
打鲁氏去了,尤其是这几年,几家挨个拜完年,便自觉去老宅那边聚一聚了,几个孩子们都长大了,成了家,底下也有了小辈儿,剩下的老陈头和张氏也渐渐成了在家中等着别人来拜的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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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陈庚望弟兄几个给二老磕了头,底下这几个孙辈的便由陈明守领着再拜一遍,再往下也就小培青一个独苗苗,早被教好的吉祥话说几句,便被老陈头抱在怀里给了一张票子。
饭还是回各家吃的,回去的路上几个孩子先散了,倒剩下宋慧娟和孟春燕一路走回去。
“年年都是那一块钱,”孟春燕低声抱怨。
“这不比明茂他们好了,”宋慧娟明白她话里有话,可明知道人就那样,也没必要生气,“咱也不指着这些,只教自己的本分尽了就成,回头当着明茂家里也别说这话。”
“她也是个心大的,”孟春燕这个媳妇娶得好,一说话就爱笑,不像她这个媳妇文气,教人看着心里也宽泛些。
“这就够好了,”宋慧娟安慰她,“等咱老了也不是那计较的,能和声和气的端碗饭,不看脸色就好了。”
“我给她带着孩子还不成?”孟春燕明知她说的是实话,嘴里还是不饶人,“也不知道这个是男娃女娃哩?”
“男娃女娃都没啥,”宋慧娟笑道,“有了培青了,有个女娃也是好事,咱也不操那么多心了,年轻人自己都有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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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缘了,”孟春燕听罢也叹了气,“我是一个接一个的带,瞧不着盼头了。”
“孙男娣女多了还不好,”宋慧娟还是羡慕她膝下时常有个娃娃跟她亲亲热热的,“我也等着咏秋啥时候愿意要个孩子哩……”
大年初一只认了陈家本院的亲戚,等大年初二陈明守便要跟着俞咏秋回娘家了。
临走前,陈庚望提了几瓶好酒,宋慧娟炸好的油条丸子也装了些,还有陈明守网的两条红鱼,且不论那些早已备下的老礼儿。
俩人骑着洋车子就出了村口,宋慧娟也不急着赶着这一天回大宋庄了,怎么也得等这俩人回来了再去,好歹教老宋头见见面儿。
练集乡离陈家沟有二十多里地,骑洋车子也得个把小时,这已经是最快的了。
若是搁在十年前,谁家的闺女也不会嫁这么远,回一趟娘家得走大半天,更何况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娘家。
陈明守早起去得早,天刚亮就带着俞咏秋出了门,晚间也是赶着天儿进的家。
初三这天,宋慧娟才回了大宋庄。
陈明实骑着洋车子带着明宁跑在最前头,陈明守推着架子车,拉了一车的礼儿,宋慧娟左手边是陈明安,右手边是俞咏秋,娘仨说着话儿往前走,最后面的陈庚望步子更显悠闲。
骑着洋车子的陈明实带着陈明宁老早就赶到了大宋庄,带着菲菲和显恒玩疯了。
等宋慧娟走到村口,远远就看见了站在路口等她的那老老少少,她便跟身旁的俞咏秋说,“那就是明守他姥爷了。”
跟着一旁的俞咏秋顺着视线看过去,只瞧见了个坐在太阳底下晒暖儿的老人,身边趴着讲话的便是明宁,旁边还另有两个十来岁的孩子正追逐打闹,那或许就是陈明守提起过的他二舅舅和三舅舅家的孩子了。
“那个女娃是菲菲,你二舅家的,”宋慧娟又继续只指给她看,“被追着的是叫显恒,是你三舅家的,你大舅家是一对儿姐弟,也不知道来没有?”
说话间,几人越走越近,被追着的宋显恒撇过一眼,立刻调转脚步,伸着手就跑过去,大喊,“大姑救我啊!”
宋慧娟脸上的笑意打看见他们就没落下来过,她也伸出了手接住朝她跑过来的孩子,“可是跑不动了?跟菲菲闹啥哩?”
落后一步的宋菲菲立刻停住了脚边,站在原地不动了,撅着嘴巴抱怨,“大姑都不抱我了!他是哥哥,我才是妹妹!”
“大姑这就抱你,”宋慧娟牵着显恒的手走过去,张开胳膊抱住了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菲菲长高了,马上撵上大姑了。”
“哼!再过一年我就能比某些人还高了,”宋菲菲斜着眼瞟站在她对面的人。
“谁说的?”宋显恒背着小手走过去,伸出手比划在两人头上,“哥哥就是哥哥,再说你见过哪个女生比男生长得还高?”
一句话又激怒了小姑娘,宋菲菲被气得跳脚,瞪着眼就伸出手要抓人,“宋显恒!你是个臭哥哥!”
宋慧娟见俩人跑进了院子,才走到老宋头身边,对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的老宋头说,“爹,明守带着外甥媳妇来了。”
老宋头看向还跟明安没走过来的那个年轻的女娃娃,压不住的嘴角,对他身边的闺女说,“在老三那儿,明守带着人去瞧过我,是个好的。”
宋慧娟不知道还有这回事,但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俩人拖了几年总算成了家,总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俞咏秋跟着陈明安走到门边时,老宋头已经被宋慧娟扶了起来,见人走到了身边,老宋头笑道,“可是盼着你进门了,我忍了半年都没跟你娘你爹说哩。”
俞咏秋知道是陈明守碍着她特意交代过的,可这会儿还是被说得红了脸,只叫了声,“姥爷。”
老宋头听得心花怒放,直点头,“进屋,进屋。”
陈明安一步到位扶住人,“姥爷见了嫂子就看不见我了?”
“咋看不见哩,姥爷还等着吃你的糖果子哩!”
陈明安一听这话就捂耳朵,“姥爷净说这话,我不跟你说了,我叫菲菲来……”
院子里正忙着收拾的宋浦华听见声音,忙走了出来,“咋都不进屋说话?”
“那不是等我大哥跟我爹哩?”陈明安一探头,指着才走到路口的俩人。
闻言,宋浦华忙走了过去。
第 217 章
迎了陈庚望, 一行人才热热闹闹的进了院子,此时那绕着院子跑的便是宋菲菲了,她赢了一次, 正在躲身后追她的宋显恒,宋菲菲见她大姑她爷爷都进了来, 便张着胳膊跑了过去,“大姑,救我!”
眼看着人就要撞上还没回过身的宋慧娟, 刚从后门进来的宋浦为见了, 当即便快步上去瞪着眼把人拉下,“玩闹也没个分寸?撞着人还得了?”
宋慧娟一见他瞪眼, 立刻就跟上去护住人,“别吵她, 不是没撞着, 这不是还好好的?”
平日在家里宋浦为平日便是最严肃的一个, 宋菲菲往日还能噘着嘴犟几句,今儿也不知怎么了, 听她大姑这样维护她, 眼睛立刻就红了, 泛着晶莹的泪光,便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你说她作甚?”宋慧娟忙掏了帕子给搂着她的小姑娘擦泪儿, 还不忘腾出手来拍她这个兄弟,“我菲菲心里有数, 才不会撞人哩!”
连一旁被陈明安扶着的老宋头也瞪了两眼他那儿子, 正要拉着小孙女进屋在后院听见动静的罗美琼也在此时赶了来, 看着眼前的一幕,也不搭理宋浦为, 反倒跟她这个女儿一样,几步过去,拉住她大姑姐的手,也噘了嘴巴,“今儿可算找着人做主了!”
宋浦为任由他大姐拍他,任由他爹瞪他,可一见罗美琼又要闹他大姐,便斥道,“你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胡说啥?”
“我还没说哩!”罗美琼指着人就开始告状,“大姐,你看,他就是这样大男子,不许我说一句,喝酒吸烟样样都不落。”
“走,咱进屋慢慢说,”宋慧娟看了眼她那头疼的兄弟,把人拉进了屋。
宋浦为再待不下去了,院子里站着的这几个孩子都不是那几岁的小娃娃了,他也是要面子的。
何况,前几天才刚提溜出来被孩子们笑话过的。
屋内的宋慧娟听着她这弟媳妇细数她那兄弟桩桩件件的不是,可也只是笑着劝慰她,她这么小的岁数,家里本就待得娇,跟着她这个实心眼的兄弟,咋也得闹别扭,更何况谁家两口子过日子碗不碰勺的?
也好在,她这个弟媳妇说了也就过了,事儿不往心里去,过一会儿又热热乎乎的,两人说起来又好了。
“你该说他就说他,”宋慧娟等她说完,才劝,“他不听你就回来了跟我说,我教训他。”
“对,”罗美琼点头,“我跟爹说了就没用,他连爹的也不听,就跟您说才成。”
“那成,”宋慧娟接下这个重担,“我等会儿就去说他教他跟你认错,以后再不许喝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一旁歪进她爷爷怀里的宋菲菲一听她大姑要去教训她爸爸,立刻坐直了身子,“还有,不许他动不动就吵我了!”
“成,成,”宋慧娟哄劝着这母女俩,“大姑这就去。”
说罢,宋慧娟起身去寻了正在后院砍柴的宋浦为,“歇歇,砍这么多,一时半会儿用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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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浦为放下手里的斧头,进屋搬了俩凳子放在太阳底下,姐弟俩这才有时间坐下说说话。
宋慧娟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瞧他擦了汗,才笑着说,“我说话你别嫌烦。”
“你咋也跟我说这?”宋浦为一听他大姐这样说,擦汗的手立刻停下了。
“你手底下管的人多了,旁人的人也不少,听得多了,见得也多了,”宋慧娟落在对面墙边的那棵枯树上的目光移开,静静的落在他身上,“话也听得不少了,这耳朵就容易生茧子,不论咋说美琼到底还是为你好,她年岁又小,脾气也娇,你还是得多包容点儿。”
“我,我知道,”宋浦为对他大姐的话还是听的,“她那性子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成,”对他们的家事宋慧娟点到为止,说多了也无用,日子还是俩口子自己过出来的。
但她心里还有件事儿,宋慧娟抬了眼问他,“你俩的想法我听老三说了,问爹了没有?跟老大商量了没有?”
还是这两句话,宋慧娟又问了一遍宋浦为。
“问了,大哥都成,跟着谁他都没二话,就是爹他不愿意去,”宋浦为如实回答,打那天回来的路上他就问了大哥的意见,宋浦生还是看他爹的意思。
“那就别教他去了,”宋慧娟听着仅一墙之隔的热闹,“他去了也不适应,在家里有老大见天儿都能过来看看,明守这忙完了,隔十来天我也能回来看看,就不教他跟着你俩跑远了。”
“成,”宋浦为点头,起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摊开放到他大姐手里,又继续说道,“这是我跟老三凑的钱,你跟大哥拿着。”
“家里有吃有喝,他用不着,”宋慧娟不要,“再说了我来也不给他带啥好东西,就是那点吃的,再多了给他做两身衣裳,那能花啥钱?”
“总不能教你跟大哥又出力又出钱,”宋浦为不许他大姐这样,“何况明守明实这两年正是用钱的时候,明宁还上着学,你手里头有了总比没有强。”
宋慧娟不接,“明守办事都是他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我跟你大哥一分钱都没拿,明实上学也是自己平常做的话,他自己能顾住自己,也就剩下个明宁,她这么大点儿能花多少?”
“你不拿我跟老三心里都过不去,”宋浦为仍是要给她,“大哥那份给他了,就是你不花,留着给爹攒着也没啥。”
宋慧娟干脆放到地上,“他手里不是没有?你跟老三年年给的他都花不完,你就不说了,老三在外边吃穿哪样不要钱?何苦还给他凑钱哩?”
“这钱我没让老三掏多少,”宋浦为如实说了,好解他大姐心里的担忧,“这钱老三再不济也掏得出来,谁的日子都比你好过。”
宋慧娟听了便笑出了声,宋浦为立刻便皱了眉头,他这话说得伤人心,可他大姐只笑,过了会儿说,“是,盼了这么久,日子总算是好过了。”
“大姐,”宋浦为为自己的话而愧疚,他低下了头,“我,我混蛋!”
宋慧娟把他抬起来的手拦下,“你说的是实话,可大姐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们弟兄仨把日子过好了,大姐比啥都欢喜。”
“大姐,”宋浦为看着她大姐的这双手,历尽沧桑,巴掌大的时候就带着他们割猪草,为他们洗衣做饭,如今仍是为了他们,一双手又担起了赡养老人的担子。
宋慧娟听见明宁喊她,便被他扶着站起了身,对他道,“回去歇歇。”
说罢,朝着那扇小门走了去。
留在原地的宋浦为看着他大姐的身影,不知何时那脚下的步子似乎有了些迟疑,再不似年轻时候朗利矫健了,那耳后的头发也生出了白色,在太阳底下晃得他眼睛酸疼。
原来,今年他大姐已经四十八了。
等宋慧娟进屋,便瞧见三个弟媳妇都来了,正在灶屋里忙着做饭,连罗美琼也围上了围裙,见她进来,忙指给她看,“我煲的玉米红萝卜猪骨汤,等会儿尝尝看,浦为最喜欢和这道汤了。”
这会儿人又好了,宋慧娟笑着暗道,问站在灶台边忙的谷正芬,“畹兰跟显维哩?没来吗?”
“都来了,”谷正芬添了点儿水,“许是跟菲菲他们出去了。”
宋慧娟见坐在灶下烧锅的王希媛动作生疏,便道,“我来,等会儿瞧着锅得灭了。”
“是,”谷正芬笑道,“希媛这回可有进步了,一年比一年强。”
“嫂子跟大姐就笑话我,”王希媛没起身,“大姐再教教我,我总记不住。”
“大姑,大姑,”几个孩子跑了来,宋菲菲首当其冲,“大姑,快去坐罢,我们也给大姑拜年。”
“咋还讲究这了?”宋慧娟被人拉出了屋,还不明所以。
跟在后头的陈明宁顿了顿,才说,“她非问我大哥跟大嫂咋受头的?”
宋慧娟这便明了了,拉着小姑娘给她说,“咱不讲究那些,那是成家的新人才做的礼儿。”
“还有,”宋菲菲把她这几天见识的都讲给她大姑,“明宁姐说大哥二哥拜年也磕头,跟爸爸大伯他们一样给爷爷磕头,我跟显恒也给大姑磕头。”
“你们才多大?”宋慧娟拉着人坐下,从口袋里摸出她早准备好的票子,一人一张,“不用磕头大姑也给压岁钱,就是别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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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宋菲菲接过,揣进口袋里,人还是拉住了旁边的宋显恒,两人一对视,就朝着坐在椅子上的人跪了下去。
宋慧娟一惊,忙起身扶人,可俩孩子就是不起来,门外的那几个大的见了,也纷纷跑进来,一股脑都跪了下来。
这动静惊动了外头的大人们,几人瞧见,笑着走过来,宋浦生也不拦,倒对身旁的陈庚望说,“大哥也得坐下。”
宋慧娟见他还嫌事儿不够大,便佯怒道,“多大了,还跟着孩子们添乱。”
“这有啥添乱的,”屋子里的三个弟媳妇也走了出来,谷正芬劝道,“浦生他们给爹磕头了,让他们几个小辈儿给您磕个头有啥?也是应该的。”
“对,菲菲做的对,”尤其是罗美琼,她更是直接夸了起来。
一来二去,宋慧娟便拦不住了。
连她那几个孩子也跟着凑热闹,一起跪在了她面前,给她磕了三个头。
一旁坐着的老宋头都看着眼里,并不曾出声阻拦。
他这个闺女,值这几个头。
第 218 章
事明了了, 宋慧娟便没再问老宋头。
过了初五,孩子们就要走了,宋慧娟初三从大宋庄一回来就忙着给他们收拾东西, 秋天晒得红薯干,夏天炸的干菜, 还有炸好的鸡鱼,给他们都得带上点儿,连已经咏秋爱吃的油条, 宋慧娟也没忘记, 她想着,等会儿还得再和点面炸些给他们带走。
眼看着天都黑了, 宋慧娟还在屋里忙活,陈明守便进了灶屋, 和了面糊糊, 洗了一大把菜叶子。
“娘, 做啥哩?”陈明宁从外头便看见那烟囱里冒出的滚滚白烟,就跑了回来。
闻言, 刚从里屋出来的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 问她, “瞧瞧是不是你大哥在里头做饭哩?”
陈明宁蹦蹦跳跳,趴在窗户上一看, 抬头就道,“是大哥。”
说罢, 人就也跑进了灶屋, “大哥, 我给你烧锅罢?”
“成,”正搅拌着面糊糊的陈明守回头, “明儿带你去看电影成不?”
“真的啊?”陈明宁都忘记这茬事了。
“真的,”陈明守笑笑,“带着你大姐还有你二哥,咱都去。”
“成,我这就去告诉大姐去,”陈明宁手里的树叶还没塞进灶里,人就兴高采烈跑了出去。
饭间,陈明守把这事给宋慧娟说了,宋慧娟听罢,没有反对,只道,“那地方想着人不少,别摸迷了路,明宁可别乱跑。”
“知了,知了,”陈明宁直点头,“大哥认识路,跑不丢。”
第二天一早,几个孩子连饭都没吃,就跑了出去,家里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宋慧娟炒了小半碗白菜,煮了两碗汤。
陈庚望吃过饭出了门,宋慧娟这边就开始着手炸些丸子油条,剁好馅,和面和在一起,等锅里的油,一个个小丸子就从手里挤了出去,一边挤,一边炸。
丸子炸了两篮子,宋慧娟便把切好的长条两两按在一起,捏着两头缓缓拽开,原本指头大小的剂子就变成了筷子长的油条,往油锅里一放,没一会儿就变了色。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了道声音,“大姐在家不在?”
宋慧娟这边腾不出手,便朝外喊道,“门一推就开了。”
说罢,便听得那院门咯吱一声,院子里就有了道脚步声,紧接着便听到人问,“大姐,正忙哩?”
宋慧娟听到声音,便回过了身来,“这不是后儿明守跟明安都得走,闲着也是闲着,我想着给他们炸点儿,带回去慢慢吃。”
“这都炸好了?”姚桂兰看到案桌上放着正控油的两个篮子。
“你尝尝,”宋慧娟使着筷子夹起锅里的几根油条放在篮子里,指着旁边装着丸子的篮子道,“才炸好,这会儿吃正好。”
姚桂兰便捏了俩,嚼了几下,“正好,你做这儿是不是有啥诀窍哩?咋吃着跟我做的不一个样?”
“有啥诀窍?还是老法子和的面,就是这馅掺了葱,”宋慧娟哪里没有听出来她今儿这话里的意思,心里大抵猜到她今儿来这一趟定是有事了。
“就是不一样,”姚桂兰摇了摇头,继续吹捧道,“那就真是你这手艺好,不是啥诀窍的事儿。”
“你坐着瞧就知道了,”宋慧娟说话的工夫也没忘记锅里还热着的油,手上拽着剂子往两边拉,看着长度差不多就下了锅。
姚桂兰等了会儿,终于等不住了,便问,“孩子都不在家?”
宋慧娟也不隐瞒,“明守带着去县里看电影了。”
姚桂兰继续问道,“大哥也不在?”
“吃了饭就出去了,”宋慧娟手上继续忙着,“还不定啥时候回来哩?”
姚桂兰直接问出了口,“大哥去哪儿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我还真没问,”宋慧娟听她这样问,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你有事?要紧不要紧?”
“还成,”姚桂兰也有些坐不下了,“得等大哥回来——”
话未说完,那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宋慧娟还未抬起头,便听姚桂兰已经站起了身喊道,“大哥回来了?”
“你来了?”陈庚望瞧见走到他面前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余光看着站在窗边的妇人,便要抬着步子离开,好给他们姐俩腾出地儿。
“诶,”姚桂兰等了多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可她见人这就要离开,立刻说道,“我来是找您哩。”
“找我?”陈庚望这回就直接把目光转向了那屋里的妇人,往日她那边的亲戚鲜少来找他办事,就是真办啥事也都是她从中间来回递话。
这会儿瞧着那不露面儿的妇人,陈庚望只得先把人请进了堂屋,倒了茶,陈庚望便等着面前的人开口。
姚桂兰端着茶缸子,一口也没喝,就道出了她此初来这儿的缘由,“前几天明守成家我来了一回,见着明安了,长得真是好,咱这一个公社也寻不出一个来。”
她一开口,陈庚望便明白了她专等着自己回来的缘故,也明白了那妇人不肯露面的缘由。
“我这可遇见一个好小伙儿,”姚桂兰看了看还是笑模样的陈庚望,继续说道,“家里就弟兄俩,他是老大,爹娘也年轻,人也是正式工,长得也好,个头跟明实差不多。”
人越说越有劲儿,姚桂兰恨不得当场把人拉过来给陈庚望看,“我瞧着跟咱明安配的很,俩大眼双眼皮,脸儿长得也好。”
陈庚望等她说完,也没等来那窝在灶屋里的妇人,他笑着问,“是哪一家哩?”
姚桂兰立即应他,“就我那个大队的队长,他家的老大。”
陈庚望想了想,问,“宏军不是?”
“诶,就是他家的大小子,跟明安一样大,属相也合,”姚桂兰就知道她一说陈庚望就能知道。
陈庚望哪里不知道,他们都是一起共过事的,“七五年修河堤,我带着人去过他那拉土,那时候也见过他家大小子一面儿,就是早了。”
“早也没啥?”姚桂兰继续说道,“我听慧娟姐说后儿明安就走哩,咱要不教俩孩子见见面儿,大哥你只要应了,我这回去就能叫人来,你亲自见见。”
“也成,”陈庚望也是知道胡宏军的为人,便点了头。
时下,这媒人介绍不提家里老子的名儿是不成的,旁人不知道那小子,可多少还能打听打听老子,知道了老子的为人,心里对儿子也就差不离有了数。
是以,姚桂兰一说这胡宏军的名儿,见陈庚望提起来,心里就大抵能拿住了。
“那成,”姚桂兰当即便站起了身,满脸笑意止不住,“我这就回去给他们信儿,教俩孩子明儿见见。”
陈庚望点头,把人送出了门,路过灶屋时,那屋里的妇人才走了出来,“这就走?留下吃了饭再走罢?”
“不了,不了,”姚桂兰摆摆手,急着往回赶,“赶明儿我再来。”
这句话宋慧娟原䧇璍
以为是和她留人吃饭一样的客气话,可她没料到竟是真的。
等人出了院子,陈庚望见那妇人头也不回就提着篮子又开始忙,便也未与她说。
直到那几个孩子下午赶回来,吃了晚间的饭,陈明安端着盆送到那屋里,才听坐在小圆木床上的她爹对她说,“今儿你桂兰姨来了。”
陈明安闻言便抬头看向了坐在对面分线的她娘,见她娘并没什么反应,陈明安把手里的木盆放在她爹脚边,随意坐在她爹身边,顺嘴便问,“咋了?”
却没料到听她爹说,“给你来说亲哩。”
“啥?”陈明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反问。
“给你说亲,”陈庚望的目光从手里的报纸移开,手往桌上一搭,脚放进了盆里便仔细说起来,“跟咱一个公社的,是你桂兰姨她一个大队的,人家大队队长底下的大小子,跟你一年的人,明儿你桂兰姨把人带过来看看。”
陈明安等着她爹说完,皱着眉头便说,“我不想见。”
“这咋不见?”陈庚望一听她这话,便是不解。
陈明安暗叹了口气,还是好声好气的跟她爹说,“我没成家的打算,见人家作甚哩?”
“你没成家的打算?”陈庚望听见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成家作甚?”陈明安一点儿也不掩饰她的想法了,“成家能作甚?我不想成家。”
“你不想成家?”陈庚望原本还在盆里的脚不再动了,“你看看全中国哪个女子到了岁数不成家?就咱这一个公社的,哪家的女子不成家?”
“那咋了?”陈明安一听她爹这句话,就知道跟他是说不通了,“人家成家我就得成家?人家作甚我都作甚?我还不是我自己了?我自己的事儿咋还得看人家了?”
“咱这儿就没有不成家的女子,”陈庚望要强硬拍板儿,把脚从盆里抬出来,“你不成家往后住哪?还跟你娘挤一张床不成?”
“咋了?”陈明安也气急了,那犟脾气又上来了,说出口的话就直接而暴烈,“你不愿意让我住了?”
“我!你收拾东西该走就走,”陈庚望直接站了起来,手一抬一落,桌子一响,西屋的陈明守和俞咏秋也听见了,连灶屋看火儿的陈明实陈明宁也惊动了。
一直坐在那大床上的宋慧娟打陈庚望开口才知道今儿姚桂兰来这儿一趟是为的什么,眼看着父女俩要闹起来,宋慧娟忙趿拉着鞋下了床,按下了被气得站起来的陈庚望。
陈庚望瞪了这妇人一眼,便不愿意看她,只道,“你教的好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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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头就转到了对面。
可陈明安一听这话,直接就拉开了她娘拉住她的手,“我娘咋了?她操劳了一辈子还落不下你一句好?就只看她,我也不愿意成家,成家作甚哩?”
这句话彻底把陈庚望气住了,他伸出了手,指向他这个闺女,“你!你不成家别进我的门!”
陈庚望撂下这句话,湿脚趿拉着就往出走,碰上那妇人拦他的胳膊,一下子就拍了下去,扯开帘子出了屋,彻底忽视了那站在门边的几个小的。
这边宋慧娟没拦下陈庚望,叹了口气,拉住她这个犟脾气的大闺女坐下,不知从何劝她。
这时,陈明宁先跑了进来,问,“大姐咋了?”
陈明安摇摇头,“没事,去把暖瓶里起了水,赶紧上床睡觉。”
陈明宁见状,知道再问不出来什么,只好掀开帘
子走了出去,对着盯着她看的大哥大嫂,还有那灶屋里等着她消息的二哥也只能摇头,“大姐不说。”
陈明安不说,陈庚望那边更问不出来,几个人站在灶屋里干着急。
宋慧娟拉住她这个大闺女的手,不知从何劝她,她早不是那个三五岁的小娃娃了,她见识的多了,心里头自己有了主意,不是事事都得人看着守着寸步不离的岁数了。
“你说的这话是早想好了罢?”宋慧娟想了再想,最后只问出这么一句。
“想好了,”陈明安抬起头,看着她娘的眼睛坚定点头,跟她娘毫不保留,“人一辈子太短了,我不想困在这些家长里短婆媳矛盾里头,我也不想为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生儿育女,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儿浪费时间,我就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儿,好歹不算白活一回。”
“想好了就成,”宋慧娟静静地听着她的倾诉,这一刻她知道她这个大闺女是真的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也真的选择了一条新路,而且听着还不错。
只那一句不算白活一回,宋慧娟就不愿意逼着她再走一遍自己的老路,她过了两辈子也没找出一条能救自己的路来,何必再堵了孩子的路?
“娘,你不怪我?”陈明安虽然知道她娘是更容易被说动的,可她还得对她娘这么轻易的一句话说得反而不安心了。
“这有啥怪你的?”宋慧娟笑了,拍了拍的她的手,“你按着自己的心意活,自己过得欢喜了,总比成了家俩人成天生气强。”
“我就知道娘最心疼我,”陈明安也露出了笑,把头歪在她娘肩膀上。
“去上床睡,”宋慧娟由着她搂了一会儿,她不是不能理解明安的想法,人这一辈子太短了。
可作为她的父母,宋慧娟其实心里还是有她不成家的忧虑的,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等她自己理好了思绪,才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起来,“我去收拾收拾。”
这无非是她的借口,陈明安同样明白,但她还是松开了她娘的胳膊。
陈明安知道,她娘这是去给她说话去了。
宋慧娟出了门,见灶屋还亮着灯,便推开了门,瞧见几个孩子都聚在一起,便道,“咋不回屋?啥事也没有,明安那脾气也不让人,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睡,别折腾了。”
这话虽然并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可还是教几人松了口气,陈明守把暖瓶交给明实,“回去睡罢。”
又嘱咐明宁,“跑了一天了,快回去。”
等人都回了屋,留在最后的陈明守才问,“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知道这一回不像是他娘说的这样风平浪静,明安有些话他是听见了的,自然也能轻易猜到他爹听见那些话的反应。
天没塌已经算好了的。
“你桂兰姨给说了个亲,明安不愿意见,”宋慧娟坐在了案桌前的凳子上,这时她的乏力疲倦才显露出来。
“明安不愿意就没办法,”陈明守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明安坚持的想法不大会为他爹让步,“强扭的瓜不甜。”
宋慧娟闭着眼点了点头,她或许知道,真正让陈庚望愤而出走的不是明安那几句不愿意成家的话,或许是她置喙了他们长辈的事儿。
第 219 章
等几个孩子都进了屋, 宋慧娟才撑着疲惫的身子出了灶屋,瞧着那大开着的院门,宋慧娟带上灶屋的门便走了过去。
跨过门槛, 瞧见站在那路口同人说话的陈庚望,宋慧娟没走上前去, 略等了会儿,才转身回了里屋。
一直在里屋等着的陈明安见她娘自己一个人进了来,就知道她爹是不肯让步的。
“先睡罢, ”宋慧娟对坐在床边还等着她的明安说, 也是对里头的明宁说。
陈明安坐在床上仔细想了想,才对她娘说, “我明儿走。”
“也不差一天了,”宋慧娟劝道, “好歹破了五再走。”
“明儿人来了我不愿意见, 他肯定怪我, ”陈明安摇头,拿定了主意, 掀开被子就下了床要收拾东西。
“等会儿我就去跟他说咱不见, ”宋慧娟也跟着起身拦她这个大闺女, 可她这个有主意的大闺女只苦笑着对她说,“他的脾气我还不知道?您劝不动。”
宋慧娟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也知道拦不住她了,往床尾一坐, 低着头有些丧气, “你们几个, 一年到头也就回来十来天,我还能等几年……”
话中的不舍和失落一下子击中了正拉着箱子往里放衣裳的陈明安, 却也落到了窗边那要进茅房的陈庚望耳里。
“我,”陈明安顿时便接不上话了。
“走罢,走罢,”宋慧娟长叹一口气,抬起头,对她这个闺女挤出了一抹笑,“长大了就得往出走,留这儿有啥出息哩?”
可宋慧娟不知道她的笑落在陈明安眼里是多让她心痛,陈明安原本最是坚定的那颗心此时犹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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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慧娟见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便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帮她折起了衣裳,笑着轻声对她说,“娘就是说句胡话,买好的票咋办哩?明儿去了能不能买着票?”
“能,”陈明安见她娘恢复如常,才点头,可她心里好像还是不一样了,似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何时悄悄裂了条缝。
宋慧娟把手里的衣裳折好规规整整的放进箱子里,又起身走到了长桌前,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沓钱,分作三份,其中一份使布巾包了起来,“这你拿着。”
“我不要,”陈明安继续低头收拾着,“我又不是没有工作,你自己还没有哩,我不要。”
“在外头花钱的地儿多,娘在家吃的喝的都有,啥都不花钱,这也不是只给你自己,你和明守明实一人一份,”宋慧娟把布巾放进她的箱子里,不等她再拒绝,便去了堂屋,取下篮子里今儿刚炸好的油条丸子,给她倒了两碗,包在报纸里,又找了个袋子给她带了些鸡鱼装起来。
陈明安合上箱子,把那个布巾重新放进了抽屉里,掀开帘子,瞧见她娘还在忙,便走了过去,注意到她手里给她又塞了一包的吃食,便道,“带的太多了,回头吃不完该坏了。”
宋慧娟还是继续往里面塞,“带的不多,回头路上饿了吃,几天的车哩,饿了就吃点。”
陈明安知道她拦不住,便也不再拦了,看着她娘为她忙东忙西,陈明安心里又想起了她刚才说的话,心中的不舍骤然升了上来,顶进了眼眶里。
“娘,别收拾了,”陈明安见她装满了一个包袱还不停,便把人拉住了,搂着她的腰闭着眼缓缓说,“我想睡觉了。”
“走,”宋慧娟低头看着埋在她怀里的小姑娘,放下手里的袋子,牵住了她的手,“先回去睡觉。”
陈明安上了床也没松开她娘的胳膊,这会儿人并不困,那不过是句拉她娘住手的谎话,陈明安望着头顶的床帐子问她娘,“娘,你想我成家不成?”
同样还没闭眼的宋慧娟感受着握着她的那只手,顿了顿,才回答她,“成不成都不要紧,只要你过得欢喜就好。”
“那你不担心我以后没人给我养老?”陈明安的目光从头顶的床帐子上移下来,定定的看着她娘。
“说实话,有点担心,”宋慧娟还是收住了自己的心,说出口的话也轻轻的,好似这并不是件压在她心里的大事。
“那你咋还愿意听我哩?”陈明安这会儿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明明知道的道理却还要她娘亲口说给她她。
“那是娘自己心里想的,”宋慧娟拉了拉仨人身上的被子,“你往后咋过得听你自己的,娘帮不了你一辈子,也不能都给你拿主意,再说等你老了娘都没有了,到时候也就不操心了。”
陈明安知道她娘是避重就轻,可听到她说出的话自己竟也想象不出来,有朝一日她娘真的不在她身边了,到那时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宋慧娟听见外头院门被人合上的声音,还像她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背,“睡罢,明儿还得起早哩。”
闻言,陈明安也就不再追问了,她自然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等陈庚望推门进来,宋慧娟便坐起身勾起了床帐子看着男人走到床边,自顾自的解开衣裳,拉开被子便躺了上去。
宋慧娟瞧着那被子底下侧过身去的陈庚望,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了会儿,才取下了床帐子,也躺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陈明安感受到身边她娘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醒了,也跟着坐了起来。
“再睡会儿,时间还早哩,”宋慧娟正挽着头发,从镜子里瞧见了坐起来开始穿衣裳的明安。
“不早了,我也不困了,”陈明安刚勾起床帐子,就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窗边的那张小圆木床,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被子还软塌塌的放在上头。
宋慧娟便没再拦,转而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收拾好了,”陈明安穿上鞋子下了床,还没起身便被里头的明宁拽住了。
陈明宁迷迷糊糊的,人还没睡醒,“大姐,你等会儿就走啊?”
“嗯,”陈明安点点头,转过身看着她,“我走了你在家多跟娘说说话,再过几天人都走了,家里也就剩你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明宁点头,她虽然不知道大姐跟爹到底怎么了,可看着床边的那个箱子,她知道这回的事儿应该不小。
陈明安交代了她几句,起身便出了屋。
宋慧娟进了灶屋开始忙着做饭,她一早就没看见陈庚望,看了看那棚子地下的工具,才知道人大抵是下了地。
陈明安洗漱好,回身撞见后头的明实,随手往后一撤,腾出地方来,问他,“等会儿有事没?”
陈明实洗了洗脸,取下布巾擦好,才道,“没事,咋了?”
“要是没事把我送到汽车站罢,”陈明宁指着放在门后的箱子,“娘收拾的东西多。”
陈明实顺着视线看过点了头,“成。”
他同样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他也没再问,只是站在院子里愣了会儿。
宋慧娟这边灭了火,便朝外喊道,“吃饭了。”
几个孩子陆陆续续走了来,端起碗筷往堂屋走,宋慧娟叫住明宁,“去喊你爹回来吃饭。”
陈明宁点头,跑出了院子。
宋慧娟最后端着馍筐子进了堂屋,一眼看见那西屋门边放的箱子,便问对面的明守,“咋?今儿你跟咏秋也走?”
陈明守点点头,“一块儿走罢,也省的明实来回跑了。”
这话说罢,刚坐下的宋慧娟便停住了手,缓了会儿,才挤出了点儿僵硬的笑点了点头,把馍筐子往中间一推,对他们说,“吃罢。”
话音刚落,陈明宁就跑进了院子,瘪着嘴巴,“爹去哪儿了?找不到他。”
“我去找,”陈明守站起身,“你回来吃饭。”
但宋慧娟把人拦下了,“我去找,你们赶紧吃,吃了教明实送你们过去,别晚了。”
说罢,拉开椅子,便急急忙忙出了院子去寻人。
屋内的众人看着人出了院子,也都拿不起筷子,陈明宁看着屋里沉重的氛围,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安静的坐着。
“吃饭罢,”陈明守拿起一个馒头,发了话,先夹起了一筷子鸡蛋,桌前的众人也缓缓拿起了筷子。
那边宋慧娟出了院子便往西地去,这个点儿的路上没什么人,地里的麦苗才长了一掌高,绿油油的蒜苗还算高些,但总也掩不住地里穿着深蓝色衣裳的陈庚望。
宋慧娟站在路口,一眼就能看得见。
这时,宋慧娟的步子就慢了下来,他们那块地靠西些,离脚下的路还有百十米远,宋慧娟走到陈庚良那块地时,拿着铲子正低头除草的陈庚望抬头看见了她,那停顿的动作被宋慧娟也看在了眼里。
看着又低了头继续除草的陈庚望,宋慧娟脚下的步子没停,走到地头,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他身边,那低头除草的男人还是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宋慧娟便掏出了身上的䧇璍
帕子递了过去,“擦擦汗,回去吃饭了。”
可那男人还是低着头自顾自的忙着,也不伸手接,宋慧娟便又上前走了一步,手里拿着帕子就擦了上去,男人这会儿才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宋慧娟给他擦着汗轻声说,“明守说他俩口子也走哩。”
这句话又把陈庚望点着了,他眼一瞪,手里的铲子往地上一扔,“走,都走,都走了干净。”
宋慧娟明白他这是生了孩子们的气,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铲子,只能劝他道,“走就走罢,今年原就回来得早,他们也忙,在家闲着也没啥事儿。”
这话不仅是在劝陈庚望,也是在劝她自己。
宋慧娟等着陈庚望站起了身,接过她手里的铲子,抬起了步子。
从始至终,宋慧娟没提一句明安的事儿,但她明白陈庚望是知道的,他们这个大闺女也不是肯轻易让步的性子,陈庚望想让她见见面的打算是泡了汤。
何况,陈庚望还在气头上说出了撵她走的话,他们这个大闺女更不会留下了。
宋慧娟留不下她的闺女,也劝不动前头这个拗脾气的男人。
或许,真是她大闺女说的那样,像她这样的妇人,成了家也没甚好的。
等俩人进了家,几个孩子已经吃过了饭,陈明宁顶着她大姐的目光,只得上前说,“饭留锅里了,我去端出来。”
宋慧娟还没开口,从草棚子里走过来的陈庚望洗着手,只道,“就放案桌上。”
说罢,等着妇人舀了水浇在手上,擦了手,抬脚低头进了灶屋。
留在原地的宋慧娟对站在堂屋的几个孩子摆手,“赶紧收拾了,明实去骑着洋车子了没?”
“去了,”陈明安这会儿才开口,带着明宁去了西头。
“咏秋收拾好了没?”宋慧娟三两下洗了手,走过去,“东西可别忘了。”
“都收拾好了,”俞咏秋昨夜头一回见识了这个家里爆炸的情景,看着此时还是冰冻一般的这个家,还有那独自在灶屋里的公爹,她只是觉得无处安身。
“那就成,”宋慧娟进了里屋,一拉开抽屉,看见那个布巾,只停了会儿神,又拿起来旁边的那几张她留下的票子,走了出去,把钱交给了她这个新进家门的儿媳妇,“这钱你拿着,你们在外头家里也帮不上忙,只当是平常买点东西。”
俞咏秋下意识的摇头,“我跟明守都有工作,月月都开工资。”
“那是你们的,这是我跟你爹的,”宋慧娟还是坚持把钱给他们。
俞咏秋这才看了陈明守一眼,伸手把钱接了过来,对她的婆婆笑了笑,“谢谢娘。”
“去再看看,”宋慧娟又进了里屋,把那个布巾塞在她昨夜给收拾的包袱里,连同箱子一起提了出去,“明安的东西等会儿也别忘了。”
“知了,”陈明安牵着明宁进来,把东西交给明实绑在车座子上。
眼看着几个孩子收拾了东西,一人拎着一个箱子走出了院子,宋慧娟还是嘱咐道,“东西可看住了。”
“知了,知了,您回去罢,”陈明安最后回了头,朝她娘摆了手,硬着心转过头朝前看。
宋慧娟又一次看着她这几个孩子消失在她的眼前,看着他们的身影一点点的变小。
从这一刻起,宋慧娟又挨着日子数着盼着过年了,也只有过年他们才能回来。
“娘,”陈明宁把人喊了回来,她指指站在灶屋门边的她爹给她娘看,“该去吃饭了。”
宋慧娟看着避开她的男人,这才抬起脚重新进了院子里,端出锅里的饭,看在空荡荡的院子,食不知味。
碗里的粥没有喝完,宋慧娟便不再吃馒头了,把稠的吃完,剩下的稀汤寡水倒进了盆里,连同刷锅水一起倒进了食槽里。
事儿一忙完,人闲了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宋慧娟看着这座空荡荡的院子,唯有抬头看见坐在她身边写字的明宁,心里也还算有点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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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陈明实回来,陈庚望就出了门,宋慧娟没问,只是看着人一抬手关上了门。
这一天,陈家的这座院子没再来人,宋慧娟不知道陈庚望怎么跟那边说的,人没来,但这一回损了陈庚望的面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等入了夜,宋慧娟收拾好灶屋,看着陈明实把手里的馍筐子挂上去,才想起来她忘了给明守两口子带油条和丸子了,宋慧娟不免拍了下自己这健忘的脑袋。
陈明实见了,问,“咋了?”
“昨儿特意炸的油条丸子,想着等人走给带上哩,还是忙忘了,”宋慧娟摇了摇头,“记性也不好了。”
“不是啥大事,嫂子想吃也不难,大哥自己就会做,”陈明实安慰道,“娘快进屋歇着罢。”
宋慧娟就是这会儿后悔也来不及了,人都上了车了,不知道走到哪儿了。
她还没起身,就听得身后冷哼一声,“你倒是操心!”
宋慧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陈庚望,她把手里的灯递给明实,朝他摆摆手,“回去歇着罢。”
再不把明实撵走,宋慧娟不知道这身后的男人还会说出什么话来。
她等明实提着灯进了屋,才回过身,见男人一点儿眼神也未留给她,抬起脚便进了里屋。
宋慧娟叹了口气,看着外头的月牙儿盯了会儿,才掀开帘子跟了上去,陈庚望还是半躺在那张小圆木床上,手里拿着报纸,但长桌边上的那张椅子上坐的人换成了明宁。
破了五,地里的活儿就能慢慢开始上手了,该除草除草,该翻地翻地,也有的人家已经开始浇水了。
没两天,陈庚望和陈明实去乡里拉了几袋子化肥,爷俩成天下地,开始一趟一趟的施肥,宋慧娟便在自留地里伺弄那些菜苗子,到了季节,家里的菜都指着这块地了。
第 220 章
过了十五, 该走的都走了,这座新起的院子里只剩下了陈庚望和宋慧娟俩人,除了下地干活, 宋慧娟便是隔上十来天去一趟大宋庄看看老宋头,给他捯饬捯饬被褥衣裳, 这时家里便只剩下个陈庚望,晌午的饭早起做好给他留下便不用操心了。
至于明宁,她一个星期才回来一趟, 十几岁的小姑娘也不缠着她了, 正加劲儿忙着今年夏天的考试,别的再没其他了。
宋慧娟的日子似乎终于清闲了些。
一月里, 陈芝华生了个大胖小子,紧接着三月底, 明茂家里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闺女, 孟春燕那边忙得腾不出手来, 小培青打早起一睁开眼就跑了来,到了晌午孟春燕来喊人也不走。
半下午, 地里的活儿忙完, 宋慧娟坐在院子里瞧着这满院子跑着追小狗的小培青, 觉得这一刻竟也闲了下来。
孟春燕推门进来,看见她悠哉悠哉的做着活儿, 也不免羡慕起她此刻的清闲,“你这日子才好哩。”
“好啥?”宋慧娟停下手里的活儿, 抬头, 看着人要带小培青回去, 便道,“你还回去照顾小孙女儿去, 教培青留这儿吃饭,等入了夜了我再给你送回去。”
“你还着急?”孟春燕松开小培青,也拉着凳弋㦊
子坐了下来,“快了今年明守就得给你带个小娃娃回来,就是慢也就是明年的事儿了。”
“我瞧着咏秋还小,这两年不一定要孩子哩,”宋慧娟看着那个小人儿,摇了摇头。
“还小?”孟春燕不大赞同,“跟芝华一样大,再不要明守都多大了?”
“这事我能说啥哩?”宋慧娟笑她,“他俩愿意要我就带,不愿意我也不能说啥,这年轻人跟咱那时候不一样了。”
孟春燕听罢,也只能摇头,“谁摊上你这个婆婆可是好命了,芝华那婆婆是个啥人?我这辈子命不好,芝华也是。”
“说这些作甚哩?我瞧着芝华不是也过得和和美美的,”宋慧娟教她往那好处看,“人家男人可知道心疼芝华哩,这孩子生下来了,洗尿布做饭哪样还不好?能做的都做了,说到底这一辈子又不是跟婆婆过,还是这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最好。”
“我芝华拼了命给他生下个儿子,他要是对芝华不好,我可不饶他,”孟春燕说起来人立刻便强硬了起来。
女本为弱,为母则刚,这是他们当了娘的妇人天生的。
“就这才是最好的,”宋慧娟点头,都说芝华嫁的这家事多,可在宋慧娟看来她和孟春燕是一样的好命,家里的男人不仅撑得住头顶上的天,家里那妇人的活儿也愿意伸手,方方面面都考虑的周全。
“还是你这儿最好了,”孟春燕羡慕的很,看着院子爬高上低的小孙子又分不开身,忙赶着去拦人,“别跟你大奶奶这儿捣蛋了!跟奶回家。”
“我不回,”说着,人往下一跳,不等孟春燕走到身边,人就绕到了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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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岁的小娃娃正是贪玩,跑起来快得很,他们这些妇人轻易抓不到。
正巧,小培青刚要伸手拉门,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他一抬头,看见人是他大爷爷,立刻张开了胳膊,“大爷爷!”
这一声叫的陈庚望心花怒放,乐呵呵的把人抱了起来,看见对面走过来的庚良家里,只道,“今儿培青还留这儿,吃了饭再走。”
陈培青抬着小下巴点头,“对,我跟大爷爷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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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里的料子,宋慧娟起身也走过来,挽着袖子也道,“教培青留这儿罢,你该忙还忙。”
小的不愿意走,大的也不放人,孟春燕只得空着手走了,“那成,可不许闹你大爷爷大奶奶。”
“知了,知了,”陈培青晃了两下小手,立刻跟他大爷爷玩儿起来。
“晌午做香椿炒鸡蛋成不?”宋慧娟洗了手,从灶屋里拿了盆便问坐在那门檐下的一大一小。
陈培青一听,立刻从他大爷爷腿上跳下来,“我也摘!”
说着,人就跟着宋慧娟身后跑到了井边种的那几棵香椿树下了。
香椿树打他们分家那年种的,眼看着就这么过了三十年,一年比一年多,也不用人费工夫去伺弄,有点水,有点土,它自己就能串。
现如今,陈家井边这一片墙都长满了。
前几年孟春燕移了两棵走,现在他们那院子边上也长满了,到了春天绿油油的叶子摘下一把,跑在水里洗个干净,拌着鸡蛋一炒,吃在嘴里最香了。
陈培青高处够不着,低处的叶子长势又不好,他站着干着急,回头看见门边的小凳子,迈开小腿儿就去搬凳子去了。
宋慧娟瞧着人吭哧吭哧搬着凳子过来,便停了手里的活儿,笑着唤他,“别搬凳子了,来,大奶奶抱着你摘。”
陈培青一听,立刻松开了这沉重的凳子,还没跑出去,双脚就离了地,他扭着身子一看,“大爷爷!”
“走,大爷爷抱着你去,”陈庚望把人抱到了井边,看着怀里的小娃娃伸着小胳膊够了香椿芽儿,一片一片的往那妇人端着的盆里放。
宋慧娟看着盆里的香椿芽儿越来越多,把人叫住了,“这就够了,再摘咱仨人就吃不了。”
陈培青放下手里最后一片香椿,便停住了手,从他大爷爷怀里下来洗了手,又跟着他大爷爷坐在灶下给他大奶奶烧锅。
一碗香椿炒鸡蛋,三碗红薯干汤,陈培青坐在他奶奶身边,接过他大奶奶给掰的半块白面馒头,一口下去咬掉好大一块。
宋慧娟见他吃得香,便露着笑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吃慢点,别噎着了。”
陈培青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就跟他大奶奶说,“明儿还想吃。”
“成,”宋慧娟这才拿起筷子,把那半块馒头拿在了手里。
吃完饭,陈培青又跑去院子里追着小狗玩儿,过了会儿,陈庚望看了看堂屋挂着的表,把人叫住,“走,大爷爷送你回家。”
“成,”陈培青抱起他的小狗崽,哒哒哒走进灶屋,喊道,“大奶奶,我先走了,我明儿再来。”
宋慧娟正忙着打扫灶屋,听见他的声音才回过头,“成,明儿大奶奶还做着你的饭,路上慢点。”
“知了,知了,”陈培青摆摆手,抱着小狗崽跟上了前面他大爷爷的步子。
宋慧娟这边刚收拾好,把水舀在锅里,坐在灶下点着了火,便听着院门被人上了门闩,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近,又愈来愈远。
等锅里的水烧开,宋慧娟进了堂屋,提着俩暖瓶灌满了水,又拿了盆打水,站在灶屋门边喊一声,宋慧娟瞧着里屋的人出来的工夫,便捯饬好了自己。
就他们俩人,那盆宋慧娟便没再端进里屋,俩人坐在灶屋里的柴火垛边上,先后把脚伸了进去。
等灭了灯,宋慧娟端着盆,水往外一倒,陈庚望带上门,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里屋。
孩子们走了,原本还不够睡的房间都空了下来,窗边的小圆木床也空了下来,宋慧娟勾起床帐子,站在长桌前拔下簪子,散开了坠在脑后的头发。
明安明宁不在家,她是连镜子也不立起来的,手上拿着梳子,凭着自己这么些年的直觉疏通,再编成一股辫子,垂在脑后,夜里睡时随意放在一侧便是。
坐在旁边的陈庚望又拿起了刚才放下的报纸,映着桌边的煤油灯,看着手里的报纸,只是落在上头影影绰绰的黑影儿让他看不真切那些小字儿。
陈庚望便抬起了头,看着偏着头编辫子的妇人,一眼便触及她鬓边的那落在其中的白丝。
宋慧娟理好了头发,还没走到床尾拿起箱子上的针线篮子,原本坐着看报的陈庚望便坐起了身,手里的报纸一叠,放在桌上,端着煤油灯就往床边走,淡淡的说,“睡罢。”
年关这些时日,宋慧娟忙得顾不过来,没再拿起针线,也就这些日子,孩子们都走了,宋慧娟人闲了下来,白天才能摸着针线做些活儿。
一旦入了夜,她还是摸不住,身旁的男人总是适时的熄了灯。
宋慧娟也不会再去摸出洋火盒点着煤油灯,若是要拉头顶的白炽灯,宋慧娟就更不舍得了。
脚步一转,宋慧娟定了定神儿,才映着那盏煤油灯照出来的光亮走到了床头,这会儿床尾也坐了个人,手里端着的灯被放在了床头。
宋慧娟坐下,褪了鞋袜,等他上了床,才凑过去轻轻吹熄了灯,继而解了身上的衣裳进了被窝里。
躺在床上是一回事儿,能不能睡得下又是另一回事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庚望想起她那鬓边的白发,枕在头下的胳膊忽然怎么放都不对了,抽出来放回去,心里就是觉着不大舒坦。
外侧还没睡下的宋慧娟听得他带出来的动静,没睁眼,只是随意问了句,“咋了?”
“没事,”陈庚望便不再动弹了,忍着心里的不适把胳膊重新放在了头下。
他不说,宋慧娟便不再问了。
外头的天空还不似屋内黑,漫天的星星都泛着光,连那一弯月牙儿也有光辉,哪处坑坑洼洼的地儿积了水,都照得一清二楚。
等到第二日天亮,陈庚望起了床,扛着锄头照常下地,身后的宋慧娟提着篮子一并跟着。
到了饭点,宋慧娟便提着满篮子的青草往回走,路上经过自留地再摘下几根黄瓜或是茄子豆角,这些都是他们应季常吃的菜。
陈家这座院子里,日子依旧,如此反复。
直到十月一,宋慧娟刚从大宋庄回来,便听见孟春燕牵着小培青来了。
“大奶奶,大爷来信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