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乌灼持续不断的注视中,郁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连眼前的人都变得模糊。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郁汀回过神,勉强推了乌灼一下:“你的电话。”
理所当然的没推动,乌灼看着胸前搭着的手,郁汀的手指细长,在日光下肤色莹白,落下一点淡而浅的阴影。
他转过身,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郁汀趁机远离了这个人,挪到了地毯的边缘。
空调开着,还是那么热,郁汀抬起手,努力扇了扇,企图用制造出来的微风降低高温。
乌灼不怎么认真地听电话,很认真地偏头看着郁汀。
郁汀又往后推了推,坐在了木质地板上。
冷的,很凉爽,很适合降温。
郁汀索性整个人都挪出去了。
乌灼又笑了。
不知为何,郁汀认为此时此刻的乌灼就像危险的漩涡,一旦靠近,理智就会被搅得七零八散。
电话听到一半,乌灼半垂着眼,语调有些冷淡,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知道。”
如果不是一直和乌灼待在一起,可能分辨不出他的神情有什么变化。郁汀相信乌灼的确是喜欢打游戏了,因为他现在看起来与刚才截然不同。
而乌灼很少表现出明显的高兴或讨厌。
郁汀有点好奇,如果没有离开,还靠在乌灼身边,是不是能听到电话里讲了什么。
但偷听别人谈话是很可耻的,郁汀的道德只掉线了一秒钟,又迅速回归大脑。
乌灼挂断了电话,他说:“监护人那边有点事。”
在极少数几次提及家庭中,郁汀知道了乌灼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抚养他长大的是监护人。
这个话题很危险,郁汀怕触痛乌灼,一直也不怎么敢提。
乌灼说:“得去外地一趟,可能没办法及时回你的消息。”
郁汀想到上次乌灼消失一整天。
他皱起眉,产生了不恰当的联想,又不是上学,干什么会忙到连消息都没空回,难道直接与世隔绝了吗?
某些时候,郁汀觉得乌灼不太像普通的高中生,有神秘的过往,特别的任务,想想又好笑起来,自己又不是小学生了,还做这么离谱的梦。
乌灼笑了笑,似乎看出了郁汀的担忧:“帮他干点活。不会违法,不会进局子。”
他这么说了,郁汀勉为其难地信了。
乌灼朝郁汀伸出手,想拉他起来。
郁汀拍掉他的手掌:“我就爱坐这。”
气势不能输。
乌灼拧了下眉,弯下腰,捞起郁汀——真的是捞,乌灼好像没费一点劲,就把郁汀搂在怀里,又迅速放下,一气呵成,半点停顿都没有。
郁汀:“!”
这个人比游戏里的丧尸还可怕……至少丧尸只能隔着屏幕吓他几秒钟,但乌灼真的能控制现实中的自己。
但是他又不是和游戏里一样的菜。
郁汀瞪着乌灼,要和这个人好好理论,而且腿长在他身上,乌灼还能限制他待在什么地方不成?
乌灼停在沙发边,对他说:“游戏没打完,下次再一起玩。可以吗?”
郁汀的斗志忽然偃旗息鼓了,歪着头,看着乌灼,好一会儿,小声说:“好。”
*
去往通道所在地前,乌灼先去开了个会,白铁森下达了这次的任务目标。他一直在研究污染源中污染物分布状况的规律,以及其与锚点间的关系。在污染源中的位置是否决定了污染物的能力,或者对应了它们能来到地球的位置,如果能搞清楚这些,将对污染物的防治工作有重大突破。
乌灼提前换上了制服,简短的会议结束后,他将完成一小部分的锦城锚点分布地点交给白铁森。
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高冯作为行动组的负责人,正好有任务要出,所以来到了白铁森的办公室。
他将任务内容看了一遍,放回了桌上,对白铁森说:“所长,你不知道吗,乌灼最近和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走得很近。”
白铁森正在翻阅乌灼提交的报告,将每一个锚点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企图从中找到规律。搜索一整个城市所有的锚点,这是防治所难以做到的事,因为有些藏得太隐蔽了,只有乌灼能一个不漏的找出来。
或许这次能有什么新发现。
高冯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白铁森满脑门疑惑,这件事防治所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他不是聋子,也不是被架空的吉祥物,还能不知道吗?
他随意地点了下头:“嗯,怎么了?”
他不仅知道乌灼交了个新朋友,还能猜到那个新朋友估计就住在锦城,所以乌灼才忽然想要清理一个城市的所有锚点。
想到这里,白铁森有了新的疑惑,既然乌灼没打算瞒着自己,直到这样一份锚点分布图可能会对防治所的研究有用,为什么那天问的时候没有回答。
高冯对白铁森这样的态度隐隐不满,他意志觉得白铁森太过放纵乌灼,甚至就因为有乌灼的支持,白铁森才得到了所长的位置。两人之间的牵连太深,但白铁森的工作做得很好,在他的领导下,近几年来前线工作人员的死亡率大大降低,为了一起战斗的兄弟,他也没办法对白铁森提出异议。但乌灼是不同的。
他加重语气,近乎威胁:“你不觉得危险吗?他忽然想要接近人类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他伤害了普通人,会折损防治所……”
白铁森又一次被高冯说烦了,高冯在工作上很负责,悍不畏死,竭力保护每一个人,但在乌灼的事上充满偏见。他打断高冯的话:“乌灼天天待在防治所,难道我们不是人?”
高冯的表情一僵,他用笑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他会伤害一个普通少年。”
白铁森推了推眼镜,他的白大衣颜色纯粹,与办公室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他说:“算了吧。你和我都知道,他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一个人。”
如果乌灼想要伤害一个人,杀死一个人,那太容易了,不会比吹开一片树叶更难。虽然不知道当年监管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白铁森也能猜出个大概,乌灼绝对是用了什么不在记录当中的能力,让高冯不得不放弃监管。但是恐惧、痛恨、厌恶,还是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高冯没有说话,眉头间的皱痕像是被风剑霜刀刻上去的一般,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乌灼。
白铁森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一个固执的人,开玩笑似的说:“我可不想当校园故事里的反派,结局估计会很惨。”
乌灼连续大半个月在夜晚出门,无偿加班,清理那个高中生所在城市的锚点,估计是不想他身边发生任何污染物事故。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非常枯燥乏味,全程需要精神高度集中,像是在沙漠中寻找一粒沙粒。乌灼其实挺烦做这类任务的。
啧,这就是青少年之间的友谊吗,真的够简单也够感人的。白铁森没多想,赞美了一下纯洁的友谊。
他还从未看到乌灼如此在意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的眼镜闪了下光,警告高冯:“而且你最好也别去当。如果你去打扰那个高中生,乌灼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毕竟一般高中生走的是升级流路线,直到最后才会战胜大魔王,反派还可能嚣张一段时间。但乌灼从九岁回到地球时,就已经是无人可挡的终极形态了。他被防治所约束是出自他本身的意愿。
他不想与人类之间的相处变成和污染物那样相互厮杀的关系。乌灼曾经这么告诉白铁森,同时也接受了实验室的检查与研究。
可以说这样的想法的确可以被称为人类了。
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不再作为人类的场面。
*
乌灼不在的上午,郁汀七点起床,读了一个小时英语,开始写化学练习册,看起来一如往常。
很渴,郁汀去接了杯水,讲义的最后一道选择题很麻烦,算错了两次,笔芯是坏了吗,忽然很难写。
郁汀眨了几下眼,换了支笔,重新读了一遍题目,又没理解意思。这是今天的第三次。
他心不在焉,走神的理由很多。
乌灼在的时候,或许知道他今天会来,郁汀没留神书桌另一半的归属。但是乌灼今天不在,也不会来,郁汀才察觉到差别。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意,有时候会不自觉停下笔,看向旁边。
书桌太大了,房间也过于空旷。
有一瞬间,郁汀甚至计划要不要去地下室搬一个大型模型填满房间的空缺。
但他很明白,房间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乌灼。
有点糟糕。郁汀丢下笔,他知道自己又有了新的习惯,他习惯乌灼在自己身边了。
明明还不到十四天,乌灼已经成为了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习惯养成的太快,随之而来的情绪也横冲直撞,冲昏了郁汀名为理智的防线。
一旦乌灼不在身边,郁汀就出现了强烈的戒断反应。
一个人出门不是不想,打篮球输了没太大问题,去不了机场可以下一次和父亲见面,脚踝不小心扭伤会痊愈,圣代买一支更便宜,恐怖游戏也可以选单人模式。
自从认识以后,乌灼的痕迹好像无处不在,他不是这个暑假里很多琐碎小事的唯一选择。
可是,可是有乌灼的存在,郁汀没有考虑过别的选项,他只想选乌灼。
是他对乌灼产生了过分强烈的依赖。
朋友之间这样的依赖……是不正常的吧。郁汀的思绪一团糟,胡思乱想着。
暑假快要结束了,乌灼的学校在离他四站远的地方,他们不可能成为同桌。
今天会变成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天都会像这样。他会不能适应吗?他会走神吗?他会……一直在想乌灼吗?
郁汀趴在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间,发了十分钟呆。
太烦了,郁汀把空调的温度打低,难得逃避,跑去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天近黄昏,睡醒前想的事记忆犹新。
……完全没用。
郁汀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乌灼还是没有消息。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无意识敲击了很多下,一不小心发了出去。
[wwwwwwwwww乌灼]
本来是很普通的话,现在也奇怪起来了。撤回也很心虚,好像发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反复下定决心和后悔,犹豫了半天,终于尝试撤回时,已经超过时间了。
郁汀看着手机,很想砸了,但于事无补,只好把自己砸到床上,自暴自弃地说:[你回来了吗?]
乌灼的回复在半夜,他说:[今天中午回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手机震了一下,乌灼已经到了,就像过去的一个多星期,闲到无聊的暑假,会来他家写作业。
郁汀下了楼,打开门,有点别扭地避开了乌灼的视线,将小熊拖鞋放到了地上。
几秒钟后,郁汀听到乌灼说:“对不起。”
他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道歉。
但话还没问出口,乌灼好像明白了缘由,对他解释:“昨天没回你的消息。”
郁汀很轻的“啊”了一声,本能地想偏过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还是没看乌灼,声音放得很低:“不是有事吗?又不是你的错。”
乌灼低头看着郁汀,仔细观察他的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右手按住了郁汀扶在门框上的手指,片刻的沉默后,他问:“郁汀,那你为什么不想看到我?”
夏日的热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郁汀像是被淹没其中,他的心脏一颤,完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