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白昼渐长。
酉时初刻，天刚擦黑，远方天地交接之处，还晕着橘红柔光。而此时的汴京长街上，各家店铺的灯笼招牌已然纷纷亮了起来。
百味楼的小院中也点了灯。
唐九站在灯光下，手中执着一个蓝色小本，面对八位排排站好的学徒，一个个对正他们的名字，念一个名字看一眼人，做得相当认真。
唐锦翊从楼上跑下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忽然想到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师傅，所言所行务必不能毛毛躁躁，否则镇不住场子！不由放慢脚下动作，顺了把头发，拂了拂衣袖，看着哪哪都没毛病了，才踱下剩下的两台木阶。
“对上号了么？”
停在唐九身后，看了眼他手中的本子，顺手接了过来。
“嗯。”唐九乖顺点头，伸着手，从第一位开始介绍，“远丰、楚青，二位是太学的学生，想学甜食糕点；贺老六、白知秋、赵铁、大宽，四位都有自己的摊铺，想学咸鲜小食；梦章、柳大福二位是想为了自家孩童吃得好，才想来学做甜品。”
唐锦翊一一看过，算是认了人。
原来那俊俏小书生叫楚青，那见解独到的大伯叫白知秋......
“主人，还有什么事要交待么？没有的话，就带他们去厨房吧。刚才进去了都没来得及说上话，你就跑了......”
唐九在他眼前挥舞着手掌，“主人，你听到我说话了么？主人？”
纤白的手和宽大的衣袖就在唐锦翊跟前晃，但他的眼睛就跟定住了一样，一直朝着学徒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大袖子都挪不开你的眼？
唐九叹了一声，没了法子。只好直接站到唐锦翊对面，踮起脚尖，脸对脸道：“主人，看够了么？”
小巧的鼻尖碰触到下巴，唐锦翊眼神一转，回过神。
故意向前一凑，那小鼻子像触了电，慌里慌张地躲开了。
唐锦翊抄着手笑笑，“看够了。”
“那、那大家跟我进厨房。”
唐九飞快地窜进厨房。
招呼学徒的手带着那只宽大衣袖“噗啦”一声隐没在厨房的黑暗中，随后，两点火苗在暗中闪了两闪，暗暗的厨房逐渐透出跳动的光亮来。
唐锦翊走在最后，看着那个忙不停的身影，突然有种自己养的崽子长大了的感觉，嘴角高高扬起，怎么都下不来......
勤工俭学的学徒需要干些厨房活，从一进门，唐九就给他们安排好了。
楚青陪他一起烧火，贺老六和面，大宽另生小灶烧水。其余学徒暂时不需要干什么，可以帮着打打下手。
唐锦翊说：“今日宜食冷，正好可以教你们两个菜品，一个是凉拌着吃的，一个是简单的奶油糕点。”
“第一日就能学到这么多！实在是太好了。”
学徒纷纷叫好，谁家老师傅不刁难人不挖苦人还不干重活，一上来就教学生两道菜呢？！！！是我们的师傅啊！大家面露喜色，都觉得自己赚了。
二十三两学费花得值！！
“先说这道凉拌小食，既能当菜吃也能当主食吃，将来你们自己做的话还能翻出不少花样，对于想开小食摊的人来说再好不过。”
唐锦翊说着说着挽起袖子，找了个铜盆擦干净，顺手又舀了几勺小米放进去。
“师傅要煮粥？”
白知秋问。
黄澄澄的上好小米，除了煮粥，他想不出其他用途。
唐锦翊摇摇头：“不是煮粥，是要做一种米皮。我们今日要学的菜叫做‘三色拌米皮’，做好之后再拌上秘制料汁就能吃了。”
他边做边讲：“一般的米皮可以用大米做，可以用小米做，也可以用面粉做，但口感最好最香醇的是小米，且小米做出来的米皮不糟不烂十分有嚼劲，所以咱们就学小米米皮。”
唐锦翊把淘洗好的小米泡好，盖上铜盆盖子。
“小米的要用清水浸泡一个时辰，至米粒一碰即烂方能使用。趁着这个时间，咱们可以先把料调好。”
“这样简单？”
白知秋又问。
“别看听着简单，想要做好还得费些功夫咧！”
唐锦翊让大宽裁了几张油纸铺在案板上，随后，把罐子里的辣椒碎挖了几大勺进去。
“你们几个都过来吧。”
唐锦翊招招手，连烧火干活的也唤了过来。
“这是辣椒碎，百味楼独家特制产品，是我们凉拌酱汁儿的灵魂调味料。现在我把它们分成八分，你们每人一份，按照我说的做。”
说话间，唐九已经把碗准备好了，每人发了一个，最后一个给了唐锦翊。
“一碗拌凉皮需要半头大蒜、一勺精盐、三勺陈醋。”
唐锦翊边说边做。
学徒们按照他的做法，先把大蒜拍扁去皮，捣成蒜泥之后加上两勺白开水，小勺子在水中轻轻搅拌几下，就得到了一份酸辣咸鲜的大蒜汁儿。
“接下来，要调制麻酱。”
“师傅，我们已经调了大蒜汁，现在又要调麻酱，难道是要做两种口味吗？”
“不是两种口味，是要把这些调合到一起。”
唐锦翊说着，从麻酱罐中挖了两大勺芝麻酱，又从另外的罐子中挖了一勺花生酱。
学徒们不再说话，而是按着他的说法，把两种酱加入碗中，随后，又调入一小勺酱油，一小勺糖，和一小勺蜂蜜。
加入麻酱后的料汁浓稠黏腻根本没办法使用，需要继续加入少许清水，搅拌成均匀光滑、用筷子能提起小尖尖的细腻状态。
搅拌是个力气活，需要一只手按着碗，另一只手快速不停地划圈圈，今日在外跑了一天，唐锦翊很快就累了，胳膊上像绑了铅一样，又沉又重，酱还没搅好，汗就从额角流下来了。
唐九捏着袖子为他擦去汗水，接了筷子说道：“我来吧。”
唐锦翊喘了口气，直起身的时候后腰又传来一阵酸胀，他默默捂着腰部，把搅拌麻酱的活儿给了唐九。
“主人若是腰痛就去坐着，你说我做，他们也就跟着学会了。”
藏了半天，唐九还是看出来了。
唐锦翊老脸一红，平日就是再忙也没这样累过，不免想到是由昨夜激烈运动造成。
可是……我年纪轻轻，怎么能虚了？！
唐锦翊慢慢坐下，直直盯着唐九的后背，想从他身上发现点累痛的痕迹。然而，盯了半天，就只看到他身形灵动，手脚麻利，一点儿都看不出受了累……
“主人放心，我现在浑身都充满力量。你若觉得腰酸背痛用不上力，我陪你去找刘文大夫。”
唐九难道长了后眼？怎么连我想什么他都知道！唐锦翊干巴巴地笑笑，不理他的茬，对其他人问道：“都调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