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以后,白闻赋将单子上的东西陆续找来了。有好几种款式的纽扣、驼绒,甚至给了叶芸一个精巧的针线盒。最让叶芸意外的是,白闻赋找来的布料是素底纹样附有兰花的织锦缎。
其实她在写单子的时候,列了几种布料备选,因为不确定白闻赋打算做多贵的衣裳送人,她不好替他做决定,只能让他自己定夺。
织锦缎是前些日子叶芸在浴室听见其他女人议论的,说李燕身上穿了一件,光亮的面料看着就高级。叶芸对布料、款式敏感,也就将那些话听在耳里,大约知晓这种料子现在很受追捧,当然,价格也不会便宜。
未曾想白闻赋在这几款布料里偏偏找来了织锦缎,叶芸摸着平整细腻的料子,猜测那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应该很得大哥珍视才对。
于是两个多月没缝过东西的叶芸,又能够借故拾起针线,这一忙活就忘了时间。
佟明芳见叶芸一整天都窝在房里,天黑了都不知道出来吃饭,实在蹊跷,就跑去敲她房门。
叶芸打开门,佟明芳看见一床的针线,还铺着那么高级的料子,扯起嗓子问她:“你不吃饭捣鼓什么东西,给谁做的?”
叶芸还未出声,白闻赋推了房门出来:“我让她做的。”
佟明芳诧异地转过视线:“这是女人用的料子,你做了干什么?”
“送人。”
白闻赋走到桌前盛饭,佟明芳讶然,跟上前询问:“老大,你和哪家姑娘好上了?”
叶芸也走到桌边,心不在焉地拿筷子,眼神却瞥向白闻赋。
只听得白闻赋语气淡然地说:“没和谁好。”
佟明芳当即提高嗓门:“没好你还白白送人家这么贵的料子?”
她脸上一副心疼的模样,深怕儿子被人当作冤大头。
白闻赋端着碗,没个正行地回:“不送人家怎么跟我好?”
他三言两语绕得佟明芳哑口无言,甚至觉得好
像是这么个理。老大腿脚不好,没有稳定工作,可不得主动点。
对于白闻赋要送女人衣裳这件事,佟明芳后来想想,心里是高兴的。那年是她背着白闻赋说的亲事,两个儿子中,老大从小就有自己的想法,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唯独说亲这事她替他做了决定,她想让老大早点成家,安定下来。
结果后来闹成那样,还被对方上门退婚,佟明芳始终耿耿于怀。
这两年老大早出晚归,寡言少语,活得像个出家人,佟明芳都不指望他能再找了。如今听说他有看中的姑娘,佟明芳自然乐见其成。小儿不在了,没了指望,大儿子如果愿意讨个媳妇,也能是桩喜事。
连带着,近来佟明芳对叶芸都宽容了些,她关在房间做衣裳,或偶尔出门说是要买点东西,佟明芳也不疑有他。
白闻赋给叶芸找的这件事,让她的生活不再陷入泥沼,惶惶度日。手头上有了忙活的事,人又充实起来。
有天吕萍休息,在走廊瞧见佟明芳出了门,便跑上楼去找叶芸玩。叶芸替她开门把她领进房间,吕萍见到这块纹样如此好看的织锦缎,爱不释手地问叶芸:“你这是给谁做的?”
“不清楚。”
吕萍诧异地说:“不清楚?怎么会不清楚给谁做的?”
叶芸抿了抿唇,而后凑过身子悄悄告诉吕萍:“其实是大哥找我帮忙的。”
吕萍眼眸微微转动,看向叶芸:“闻斌大哥有女人了?”
叶芸耸了耸肩:“听那意思应该是送给心仪的姑娘吧。”
吕萍望着她茫然的神情,拿起柔滑的料子在脸颊上抚了抚:“闻斌大哥那种人,你说哪个姑娘能让他放在心上?”
叶芸眨了下眼:“他是哪种人?”
吕萍放下布料,轻笑一声:“你不觉得他挺目中无人的吗?”
叶芸拢起秀气的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觉的白闻赋目中无人,或许第一次在水房碰见他时,叶芸对他的印象的确有些害怕,可接触久了,她能感觉出来白闻赋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拒人千里。
他会在第一次见她用冷水洗脸冻着后,买了脸盆给她。会在旁人以为闻斌给她买洗头膏时,出手替她解了围。会在她烫伤时,将烫伤膏交到闻斌手里。
而这些,当初她和闻斌朝夕相处,闻斌都没有发觉的事情却被白闻赋看在眼里,他又怎么会是目中无人。
也许是白日里想得太多,晚上叶芸失眠了。她联想到了这件衣裳的女主人,大哥这么看重她,要是日后能将她娶回家,定会把她宠上天吧。
有些事情想了个开头,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白闻赋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弟媳尚且能够顾及关照,如果是自己的女人,他应该会整日带着她去好玩的地方,买最好的东西给她,夜里,搂着她睡在隔壁,将所有的温柔与疯狂都给她......
想到这里,叶芸脸颊发烫,心脏没来由地胡乱跳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与之而来的是,她在这个家该怎么办,恐怕到时候她的日子会更加水深火热。
接下来叶芸除了做衣裳,便隔三差五跑去供销社,找马建良打听家里有没有来信。
终于在临近元旦的日子她收到了回信。拿到信的那一刻,叶芸双手都在发抖,她连声跟马建良道谢,马建良让她赶紧回去看看家里说什么了。
叶芸没等到回家,她跑去一处无人的巷子,颤抖地打开信封。这是她离开家的第九个月,九个月才等来这一封将她和家人联系在一起的书信,她激动得眼眶都湿了。
打开纸张,里面的内容却仅有只言片语。叶母不识字,给她回信势必要找人代笔。不知道是不是没转述清楚,还是代笔人没写清楚,信中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说收到她的信了,让她好好的之类的。
几行小字,叶芸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依然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她寄过去的内容里很明确地询问了家里的看法,希望他们能告诉她现在这个情况,接下来该怎么办。可她期盼了一个月的回复却寥寥几笔,毫无重点。
所有寄托顷刻被浇灭,一股凉意从叶芸的心脏弥漫开来,日头正盛,刺眼的光线照得她睁不开双眼。叶芸紧紧攥着信纸,人好似被遗弃在深海,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波涛,身体不停下沉,看不到尽头,也靠不了岸,湿润的眼眶彻底泛红。
她就这样缓了好久,才将信纸重新叠好放进口袋,浑浑噩噩地走出巷子。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叶芸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就如她此时的心情,浮浮沉沉,没有归宿。
她的目光毫不聚焦地滑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定格在街角那个宽阔而结实的背影上。她认出那个人是白闻赋,他在一家店铺前和几人正说着话,在叶芸看见他的时候,他灭了烟侧过头来。叶芸赶忙转过身胡乱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挂着晾衣绳,衣服在头顶飘扬,她的脚步匆匆加快。
她没敢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时,她才回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她便放慢了脚步,鞋底磨过青石砖,思绪纷扰,愁绪万千。
没多久就走到了巷子尽头,叶芸无意识地向左拐去,面前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眸,白闻赋靠在墙上,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芸呼吸停滞,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直起身子落下视线:“怎么哭了?”
叶芸慌忙撇开头:“没有。”
颤抖的睫毛,眼里柔润的水汽,衬得小脸透白而脆弱。
白闻赋拧起眉,问她:“没哭看见我躲什么?谁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告诉我。”
叶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坏情绪咽进肚里,故作轻松地说:“真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白闻赋眼神疑虑地打量着她:“喝酒。”
未料叶芸问他:“去哪可以喝?”
白闻赋低下头,额前短而硬的碎发张扬地立着,他唇边划过无奈的笑意:“跟我走。”
叶芸没想到再一次来舞厅不是来跳舞,而是跟着白闻赋来喝酒的。她见他买了两张座位票,价格几乎是门票的十倍,她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白闻赋跟工作人员要完酒,叶芸便小声而忐忑地说:“我以为是买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喝。”
白闻赋靠在椅背上,告诉她:“喝酒当然要讲究气氛。”
酒上来后,白闻赋接过酒瓶为叶芸倒上,问她:“喝过吗?”
“没有,第一次。”
于是他只为她倒了半杯。
叶芸闻了闻杯中酒,味道冲鼻子。她拿起酒杯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喝酒?”
舞厅音乐声太大,隔着桌子白闻赋没听清,他偏了下头:“说什么?坐过来说。”
叶芸将椅子挪到他边上:“我说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喝酒?”
女人喝酒总归会被人说三道四,住他们楼上的方姨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喝两口,附近人没少说她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不正经,叶芸也听佟明芳这么说过她。在叶芸看来,白闻赋应该也不会赞同女人喝酒的,可是他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白闻赋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碰了下她的杯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去尝试,不要活在别人眼中。”
叶芸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白闻赋喝酒豪爽,眉头不皱一杯酒已然下肚。
他放下酒杯,对她说:“不过要看跟谁喝,如果是旁人带你喝酒,我不建议你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