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对路二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他信任崇拜了大半辈子的大哥,居然背地里做出如此丧良心的事。
这些年他们一家日子过成这样他竟也瞧的下去。
一夜之间,路二的精气神好似塌了一半。
姜氏一边切笋一边道:“我早叫他离老大一家子远些,他非不听,一空下来就跑去给老大帮忙,累个半死也落不着一句好,现在好了,我看他难受不?”
嘴上这么说,其实姜氏心里也是不忍心的,她叹了口气,掀开锅盖盛了满满一碗杂粮饭,吩咐道:“元元,给你爹送过去。”
路元踮起脚接着,然后认真道:“娘,要是爹不吃咋办?”
这几日路二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也不肯吃。
“还是我去吧。”路景接过那碗饭。
从穿过来到现在,这还是路景第一次踏进主屋,这间的面积也没比他和路元那间大多少,而且因为放的东西多,显得更加拥挤。
听见开门声,路二下意识转过脸来。
才短短几日,他头上的白发就多出了好些,整张脸干瘦憔悴的可怕,眼神里满是灰心和无助,叫人不忍多看。
路景默默叹了口气。
“爹,吃饭了。”
路二定了定神,“拿走吧,爹不想吃。”
路景直接走过去,把碗放在了床板上,轻声开口:“爹,我想把元元送去读书。”
路二愣了一下,“什么?”
路景重复了一遍。
“哦,读书。”路二下意识道:“可是读书很费银子,咱家供不起。”
“爹,你知道吗,光宗一直和元元说他是个笨孩子。”
路二茫然地看了眼路景,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换了个话题。
“爹,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被人这样说,说你笨,说你哪哪儿都不如大哥,说你将来定没出息。”
路二瞳孔急剧收缩,胸腔的起伏也瞬间变快,两只手下意识攥的紧紧的。
显然被路景戳中了痛处。
“都,都是一些玩笑话,做不得真的。”
“真的是这样吗?”路景无奈道:“爹,你觉得咱家元元笨吗?”
“当然不,元元机灵得很。”路二急道。
“是啊,我也觉得他很机灵,可是如果大家都告诉他,他很笨,他不如光宗,一年两年十年,日日都这么说,你觉得他还会机灵下去吗?”
路景紧接着又道:“爹,你自己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路二双眼圆睁,如遭雷劈一般。
他突然想起自他小时候起,就有无数的人叫他对他哥恭顺些,因为将来分家以后他肯定需要他哥的帮衬。
所谓的帮衬还是没影儿的事,但他已莫名其妙地欠了他哥一大笔。
不光家里的活都是他干,还要出去做工供他大哥读书。
后来大了以后这些习惯也没改过,他大哥有什么事喊一声,他哪怕丢下自己家里的活儿都会去帮忙。
可如今仔细想想,他大哥帮衬了他什么呢?
把光宗穿破的衣裳给元元穿吗?还是在娘去了以后自己昧下四十两银子?
路二捂住脸,瘦削的肩背深深地弯下去。
路景见状便默默地出去了。
*
丐帮的效率还是很高的,才几日过去,路景这儿便多了好些因好奇而来的客人,这些客人在尝过路景的钵钵鸡和酸辣鸡爪后,基本都成了回头客。
路景每日的工作量急剧攀升,连路元都开始学着给鸡脚剔骨了。
姜氏和路二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去茶园里做工,而是留在家里给路景帮忙。
姜氏手脚麻利,有她在路景就轻松多了。
这日午间,路景三人照旧守在自家摊位前。
自从客流量大了以后,路景怕吵到屠户一家,便在旁边另支了一个摊位,自己置办了凉棚。
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着跑过摊位,笑嘻嘻地喊着路景家的口号。
姜氏乐不可支,“亏得你能想出这么个玩意儿。”
可实在太洗脑了,连路二都听说了,昨儿还问她。
现在做事情的时候嘴巴里时不时就冒出一句,都不用过脑子。
路景也笑,他上辈子的经历可算是让这里的人也体验过一回了。
“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路景露出个笑来,“来买钵钵鸡吗?”
关胜点点头,“要一份酸辣鸡脚,我自己吃,再来两串笋片。”
这几日他来过好几回,每回都是自己买一份吃食,再加两串笋片。
路景好奇道:“笋片是给你家夫子吗?”
“不是。”关胜摇头,“我家夫子平日里吃食讲究,极少吃外头的东西。”
“哦。”
“景哥儿别多想,我不是说你做的东西不好。”
路景笑着摇头,“无妨,读书人一般都口味清淡嘛。”
“确实如此。”
简单的闲聊结束,路景手里的吃食也打包好了。
关胜低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就是你头一回打的那个结,能不能再给我打一回。”
他家殿下好像挺喜欢那个结的样子。
路景二话不说,拆开重新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多谢。”关胜愉悦离去。
走到街市末尾,他便熟门熟路地寻了个无人的巷子,然后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房顶。
“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一听这声儿,关肃就知道某人又去买了,他双手抱胸,对着虚空没好气道:“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嘴巴封了。”
话音刚落,一道灵巧的身影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的面前,紧接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就迎面砸了过来,那力道大的简直像在攻击敌人。
关肃轻松接过,低头往里看了一眼,震惊道:“又是两串笋?”
关胜一边美滋滋地吃着自己的酸辣鸡脚,一边道:“有本事你自己去买呀。”
关肃:“……”
他要是真去买了,这人还不得笑话死他。
鼻尖闻着酸辣鸡脚的香味,脑子里回味着上回的销魂滋味儿,关肃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给我吃一只。”
关胜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关肃板着脸,“我可以花银子买。”
关胜大笑,“忍不住了吧哈哈哈。”
关肃:“……”
要是前几日,他早就转头走了,可忍了几回下来,他已经到极限了。
不夸张地说,昨夜他梦里都是鸡脚的味道。
于是他忍辱负重道:“你开个价,爽快些。”
关胜比了一根手指。
抱着对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关肃试探道:“一文?”
“一两。”
关肃:“……”
果然。
关胜得意道:“钵~钵~鸡,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关肃:“闭嘴。”
关胜:“一文两串的钵~钵~鸡。”
关肃:“……”
他扭头就走。
结果迈进书房的门槛后,他一张嘴就来了一句,“钵~钵~鸡……”
秦川朝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关肃:“……”
他默默骂了一句脏话。
秦川淡声道:“信呢?”
关肃定了定神才肃着脸走过去。
秦川一目十行地看完信,沉思片刻,道:“传信给蔡乐贤,叫他三日后去永极门敲登闻鼓。”
关肃瞬间明白了信的内容,想必高祁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不想割舍罗承平这个心腹,殿下干脆推他一把。
可以想见,这登闻鼓一敲,京城得热闹成什么样子。
“国库空虚至此,蔡乐贤这个户部尚书手里不知压着多少急需解决的账目,我听说他帖子早就写好了,每日里贴身放着,就等着殿下的指令呢。”
秦川这个太子一向以不争不抢出名,可事实上,如今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有好些都是他的人。
之所以故意被“放逐”离京城破远的双集镇来,也是为了方便行事。
“宋高朗那头如何了?”
“回殿下,宋先生已经成功入了安王府,一切顺利。”
秦川嗯了一声,“这回同高祁的第一仗,就让秦荣去打吧。”
关肃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既然秦荣忙起来了,秦茂也别闲着,沧霞河那边工程都停一个月了,给工部递个信,叫他去解决。”
沧霞河工程之所以停工,也是因为工程款迟迟不到账,秦川简单的两句话,就把秦荣秦茂这两个斗的乌鸡眼似的兄弟拧成了一股绳,叫他们齐心协力对付高祁这个首辅。
其实秦茂和高祁关系一向不错,私下里高祁似乎还暗示过支持他,但沧霞河工程毕竟不同于别的,当初发起就是因着秦茂生母贤妃娘娘挂念家乡父老穷困,想把家乡的特产运送到京城来贩售。
而且当初沧霞河工程还是秦茂和父皇请的旨,那会儿大家可都夸他孝顺呢。
可以说,秦茂根本没得选,不去也得去。
关肃眼底的笑意更深,他家殿下最喜欢的就是让敌人左右为难。
若是敌人按照殿下的安排乖乖上钩还好,若是不,那后头还有的是计策在等着他。
有的时候关肃都想跑去和那些人说,别挣扎了,挣扎只会更惨。
说完公事,秦川拿起桌上精巧的竹扇随意扇了几下,“招学生的事可都安排好了?”
关肃迅速回神,“都妥了,就在明日辰时初。”
他一边说一边把怀里拟好的章程呈上去。
秦川接过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今年再找几个武学上有天赋的吧,也不能一味地只看文。”
“是。”
见秦川没有别的吩咐了,关肃便请示道:“殿下,上月府试落榜的几个孩子今日又来了,说还想跟着殿下读书,他们的爹娘在学堂外头跪了许久。”
秦川皱眉,“明日要是还来,好生把他们劝走就是。”
他办学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吸纳人才,若是连一个简单的府试都考不过,那后头自然也很难走到庙堂之上去。
虽说这里头肯定也有例外,但秦川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去调.教。
大梁国不缺有天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