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空中,秦时又是背后对着下方,视野受限不说,连匕首也得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免得刺激了怪鸟,将他从高处扔下,猝不及防之下伤到自己。
之前秦时站在低处打量位于高处的宫殿,只觉得宫墙连绵,颇有几分“凤阁龙楼连霄汉”之感。
但此刻他身在高处,距离宫殿群落越来越近,才发现除了最外头的一道宫墙修得结实些,破败的速度相对而言较慢,远远看着还有一个花架子,宫墙之内的房屋殿宇都已经破败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大鸟抓着秦时从一片花园上方掠过。秦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花园中树木枯败,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亭台楼阁也都像是遭遇了大力破坏,有些地方还露出光秃秃的柱子——不像是自然风化所致,更像是遭受了一场剧烈的龙卷风。
秦时怀疑造成这种破坏效果的就是此刻抓着他的这只怪鸟。不过什么样的对手能跟它打成这个样子,一时间还真不好猜。
花园另一端是一座大约三层楼高的塔楼。这是秦时一路看过来,见到的保存最为完整的建筑了——虽然窗户都已经不见了,但至少屋顶还在。
怪鸟速度不减,径直朝着窗洞一头扎了过去。
秦时估算了一下怪鸟飞入窗口时的高度,十分自觉且艰难的把两条腿往上抬了抬,免得在窗台上撞断了。但他这般猛然一使力,却把怪鸟吓了一跳。它呱的一声大叫,抬手将秦时抛了出去。
秦时摔在地上,收势不住,叽里咕噜往前滚了两圈,头晕眼花地被旁边伸出来的两只手给按住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贺知年。
秦时头晕眼花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两只粗壮的鸟爪,表皮覆盖着微黄的角质层,粗细几乎要赶上小孩子的手腕了。爪尖的指甲乌黑油亮,尖端如匕首一般锋利,爪子张开的时候大小接近成年人的手掌。
秦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忽然有些庆幸这只怪鸟半路上没搭理他,若是拿这样锋利的爪尖给他来一下子,他大概半条命要没了。
怪鸟迈着有些急切的步子从秦时面前走过,直奔塔楼中央的一堆干草而去。它用尖嘴将干草扒拉扒拉,扒拉出一个满意的形状,然后站在草窝前面开始掏兜——拿尖嘴在育儿袋里掏来掏去,像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秦时看的一头雾水,正想往旁边窜一窜,好看清楚这只怪鸟到底在掏什么。没想到他刚一动,手臂就被人按住了。秦时讶然回头,就见贺知年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没有血色,连嘴唇也是苍白的。然而浓眉之下一双眼睛却如寒星一般灼灼有神。
秦时怀疑自己回光返照,产生幻觉了……这真是贺知年?
下一秒,一只牛皮水囊就举到了他的嘴边。
一股清冽的水汽扑面而来……秦时开始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因为理智告诉他,水这种东西它本质是无色无味的。
但这个时候,见鬼的谁还会去考虑理智呢?
秦时双手捧住水囊,大口大口地往下咽,简直恨不得自己能瞬间缩小,好让他顺着水囊的开口钻进去打个滚儿才好。
他,他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啊,魂儿都飘起来了。
贺知年艰难的从他嘴边抢下了水囊,随手塞给一旁的摇光。他一手扶着秦时一手在他背后顺了两下,轻声说:“等下再喝……缓一缓。”
秦时靠在他肩上,狼狈地喘着粗气。他感觉自己喝下去的不是水,而是什么仙药,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眨眼之间舒展开来,舒服得要唱歌。
头脑都清明了几分。
他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别发出声音,”贺知年紧贴着他的耳朵,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免得引来它的注意。”
秦时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他喘气的声音简直像拉风箱一样,怪鸟一定能听见……听见不要紧,别连累了贺知年和摇光。
秦时转头打量身后的人,发现除了这两位之外,竟然还有十多个同伴,只不过他们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秦时简直惊喜,他这是稀里糊涂的就跟自己的同伴们汇合了?!
他用目光询问贺知年:怎么回事?!
贺知年抬眸,扫一眼不远处正从自己的育儿袋里往外掏东西的怪鸟:它干的。
秦时,“……”
“沐夜呢?”
贺知年摇摇头,神色平静,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担忧。怪鸟的袭击来得太过突然,队伍中乱成一团,他也是被叼进了塔楼之后才发现摇光也在这里的。
秦时没有再问,他们现在处境不妙,要想找其他同伴,必须要先从这里逃出去才行。
怪鸟也终于把藏在育儿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是一个大小与鹅蛋相仿,但是形状更圆润,颜色也更加莹白的蛋。
秦时觉得,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儿真相的边儿:这怪鸟是要承担起孵蛋的重任了。之所以拼命抓人,是为了给自己囤积储备粮。
而这个塔楼,就是它给选定的巢穴。
塔楼的大小在二三十平方,四面有窗,只不过窗户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人多高的窗洞。一侧的角落里有一道窄窄的楼梯盘旋向下。楼梯上堆积着沙土和乱七八糟的树枝干草,像是很久没有人清理过了。
怪鸟在塔楼的中央位置堆了厚厚的一层干草。毫无疑问,它打算在这里孵蛋了。
贺知年待秦时冷静了些许之后,又喂他喝了点儿水。
秦时不敢发出声音,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了,“哪来的?”
贺知年指了指脚下。
秦时猜测他指的是塔楼的楼下有可以取水的地方。他扫过那些昏迷的人,用目光询问他们昏迷的原因。
贺知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翻了个白眼。
秦时莞尔。这大约就是指这些人被怪鸟摔下来的时候碰到了头的意思吧。
旁边的摇光,“……”
摇光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位一来一往的交流,心里颇有种不可思议之感。就这样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怪鸟用自己的尖嘴小心翼翼的把那只白蛋推到了草窝的中间,然后……继续掏兜,又从里面掏出了两只蛋,一只鸡蛋大小,另一只要更小一些,都是灰色的外皮上遍布着深灰色的斑斑点点。
秦时觉得这看上去有些像大号的鹌鹑蛋。这就有些奇怪了,这鸟还能生出型号不同的蛋吗?还是生着生着储备的能量不够了,所以生下来的蛋一个比一个小?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却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但眼里却仿佛有一些了然。
秦时满心疑惑,用目光急切的询问。
贺知年想了想,拉过他的手,在掌心里开始写字。
秦时顺着他的笔画感应,然后很囧的发现这人写的好像是笔画挺复杂的两个字,他压根就不认识。
两人面面相觑,贺知年脸上也浮现出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来。
摇光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心里嘀咕一句:哦豁,交流不下去了……
贺知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姑获。
秦时茫然,片刻后眉头一跳,反应过来贺知年说的是这怪鸟的名字。原来它竟是传说中的姑获鸟。
姑获鸟,传说中长了九个头的大妖。《本草纲目》里说它是由死去的产妇的执念幻化而成,经常抱着婴儿在夜里行走,又被人称为夜行游女。
《玄中记》中记载它“喜取人子养为己子”,家里有小孩子的,如果夜间有衣服挂在外面,姑获鸟会在上面滴上血滴做标记,将孩子偷走。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姑获鸟会将孩子的魂魄取走。在荆州一带,它也被人称为“鬼鸟”。
秦时之前在第六组培训的时候,给他们上历史概论的老师也曾讲到姑获鸟。在镇妖司的档案之中,有关姑获鸟的最近一次记录是在明末。
荆水附近的村庄闹妖,接二连三的丢孩子。还有人亲眼目睹有怪鸟在村庄上方盘旋。当地官府上报镇妖司,镇妖司集中了荆南一带的六名缉妖师,将罪犯抓捕归案。丢失的孩子也都找了回来。
至于这些孩子是不是被吞噬了魂魄,记录上没有提。秦时自己比较倾向于没有。毕竟这么大的一个案子,如果有这方面的情况,镇妖司肯定会记录下来的。
不过同族的妖怪也是有着各自的喜好的,荆水河畔闹事的妖怪没有吞噬魂魄,不代表其他的姑获鸟不会这么干。而且大家听说过的姑获鸟是人类的精魂所化,所以喜欢找人类的幼崽下手。
谁能想到它还会偷其他鸟类的蛋呢。
姑获鸟终于将这三只型号不同的蛋扒拉到了合适的位置,然后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似的,心满意足地趴上去。
这确实是在孵蛋吧?!
秦时猜测这一只姑获鸟修炼的程度还较浅,智慧程度不高,较多的保留了禽类的本能,所以才会对孵蛋抱有这么大的热情。但令他感到头疼的就是,哪怕它还没有修炼到“妖”的程度,它的战斗力依然是毋庸置疑的。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这人能认出姑获鸟,说不定也知道怎么对付它。
贺知年也正盯着姑获鸟。他疑惑的是,姑获鸟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荒僻的地方筑巢,它喜欢的应该是更靠近玉门关一带,树木较为繁茂的环境。
而且这一只姑获鸟的年龄并不大,甚至有可能刚刚成年。
贺知年猜测它还在幼年期的时候,就因为某种原因跟自己的族群失散了。年幼的姑获鸟各项能力尚未激发,对很多猛兽来说,都是容易得到的食物——这一只姑获鸟很有可能是一边躲避敌人,一边慌不择路地跑到这里来的。
贺知年的思路忍不住发散了一下,开始思索在这大漠之中,都有哪些猛兽有可能会成为姑获鸟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