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数了一下,被姑获鸟带回来的人一共有十六人,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看来刚成年的姑获鸟喜欢肉质筋道的储备粮。
储备粮都是姑获鸟一趟一趟抓回来的。贺知年当时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所以当仁不让成了姑获鸟的第一个猎物。他在被姑获鸟扔进巢穴里的时候,很不巧,脑袋撞在了窗框上,把自己给撞晕了。
等他恢复神智的时候,姑获鸟不知飞去了哪里,身边却多了两个昏迷的同伴。贺知年掐醒了摇光,两个人楼上楼下跑了一圈,找到了姑获鸟平时喝水的地方。
就在他们找水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姑获鸟就抓回来不少同伴。
秦时扫一眼闭着眼专心致志孵蛋的姑获鸟,凑过去跟贺知年咬耳朵,“其他人呢?”
贺知年摇摇头。他是第一个被抓上塔楼来的,接下来就忙着找水了,其他人的下落,他还真没顾上找。
秦时提了一句被姑获鸟扔下来的人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其实从姑获鸟此刻的状态来看,他们也能猜到它这会儿肯定是已经吃饱了。
还有留在半路上的库尔拜老爹那些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了。秦时觉得还是考虑一下更现实的问题比较合适。比如姑获鸟的习性、弱点之类的。
太阳滑向西方,大漠中有些刺眼的光线开始变得柔和。从高处望出去,西边的天空仿佛燃烧起来似的,漫开了一片绚烂的金红色。
如果不是自己的处境太糟糕,秦时真想赞一句: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
秦时用目光询问贺知年:要怎么办?继续等吗?等到什么时候?
贺知年摇摇头,目光中带着安抚之意。
秦时觉得他似乎有什么打算,只是不方便说给他听。他留意了一下躺在贺知年身后的摇光,见这小子哪怕作为储备粮躺在姑获鸟的眼皮底下,也依然是一副极淡定的派头。他甚至还微微侧过身,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睡姿。
秦时有些羡慕他们之间那种沉厚的默契。如果他也跟自己的战友在一起,想来也不会时刻都紧绷着神经,生怕喘一口大气都有可能会丢掉性命。
正在孵蛋的姑获鸟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秦时的脑袋不由自主的向后仰了一下,似乎潜意识里想要跟这怪鸟拉开距离。他的脑袋靠在了贺知年的肩头。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贺知年的呼吸仍然十分平稳。微弱的气流从秦时的耳边拂过,竟然让秦时紧张起来的心绪微妙的缓和下来。
姑获鸟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略有些不安的从草窝里站了起来。它围着草窝来回溜达了两圈,开始手忙脚乱的想要把草窝里的鸟蛋装回身上的育儿袋。
但鸟蛋本来就是挺娇弱的东西,它自己用鸟嘴去推动的时候也不敢使劲,一来二去,鸟蛋在草窝上滚来滚去,它自己却急得够呛,嘴里发出不耐烦的咕咕的叫声。
秦时也看的着急,恨不能走过去帮它装一装才好。
就在这时,他心里那根弦像是被什么危险的气息触动了似的,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他警觉的倾听周围的动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姑获鸟也明显的烦躁起来,它咕咕叫着,不死心地用爪子去拨拉离它最近的那颗灰皮鸟蛋。但育儿袋长在它的腹部,鸟爪就算能抓住鸟蛋,也很难自如的往育儿袋里装东西。试来试去,鸟蛋啪叽摔在了草窝的外面,蛋壳表面裂开了一条细缝。
姑获鸟呆了一下,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秦时都忍不住跟着心跳了一下。紧接着,大难临头的预感却如凉水一般冷森森的顺着尾椎骨爬了上来。
姑获鸟最终放弃了草窝里的鸟蛋,颇狼狈地三步两步窜到了窗口,头也不会地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秦时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视线拔高,他正好看到那颗莹白的大蛋在草窝里晃动了两下——这是要被孵出来了?!
贺知年和摇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昏倒在地的同伴一个一个扶了起来。姑获鸟回来之前,这些人也都喂过水了,有的人没能醒来是因为力竭,也有人是因为受了伤,失血过多。摇光挨个检查,发现有两个同伴已经在昏迷中死去了。
秦时感应到危险的气息迫近,弯腰将靴筒里的匕首取出,紧紧握在手中。他望向楼梯口的方向,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个时候,草窝里的白蛋又晃了两下,叽里咕噜的顺着草窝滚了出来,晃晃悠悠地一路滚向楼梯口的方向。
秦时眼皮直跳,条件反射一般快走了两步,伸手将白蛋捞在手中。他尚未直起腰,眼角余光就瞥见楼梯口的方向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秦时没看清楚,只觉得一个篮球顺着楼梯飘了上来。但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一个篮球,确切的说是一个飘在半空中的、晃晃悠悠的黑色脑袋。
秦时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生物,脖子细细的好像一根胶皮软管,顶端飘着的大脑袋奇形怪状,有的地方瘪下去,有的地方鼓起来,导致五官看上去都有些扭曲变形。
但两只眼睛一个嘴巴,这些基本的器官都还是有的。不但都有,而且那一对仿佛受了惊似的圆眼睛此时此刻正叽里咕噜到处乱转,一会儿看看姑获鸟逃走的方向,一会儿看看塔楼角落里的这些人,打量的目光里透着一股子垂涎欲滴的味道。
这个奇形怪状的大脑袋还会时不时的调转方向,它一转,脑袋下面那个细得诡异的长脖子也跟着转动,简直就是一个漏了气的气球。而且好巧不巧,这东西在楼梯口的上方转了半个圈之后,酷似人脸的那一面恰好冲向了秦时。
秦时的视线直勾勾的跟它对上了,一时间汗毛直竖。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贺知年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把手搭在秦时的肩膀上,想把他往后拽。但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崩溃的尖叫。
贺知年被这突然响起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的做出反应,一把将秦时拽了过来,护在自己身后。
那个从楼下飘上来的大脑袋似乎也被这一声尖叫吓到,怔愣片刻,嗖的一下缩了回去,动作快得好像有人在楼下用力拽它似的。
秦时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时,发现缩在窗下的一个中年人又软趴趴地倒了回去——这是刚从昏迷中醒来,又被吓晕了。
秦时转头问贺知年,“这东西……”
他怀疑这东西会不会是收录于晋代奇谭异闻录《搜神记》中的飞头蛮。
这种少数部落的人白天与正常人毫无区别,到了深夜,脑袋就会从脖子那里断开,自己到处乱飘。这种妖怪专在夜晚行动,天亮之后,脑袋就会飞回去,重新跟身体合二为一。
但在秦时看来,飞头蛮既然白天的时候看上去与正常人没区别,没理由到了半夜脑袋就会变形——他们刚才看到的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脑袋。
所以他怀疑眼前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飞头蛮?或者是飞头蛮的一个变种?
贺知年两道英挺的浓眉皱了起来,眼里流露出警觉的神色,“在路上的时候,库尔拜老爹给我讲过,说昌马城里有一种怪物,是冤死的亡魂所幻化。它贪恋生气,不舍得离开故乡,所以日夜盘旋在昌马城的废墟之上。”
秦时目瞪口呆,“亡,亡魂?!”
他虽然见过妖,但妖怪的存在可以用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体来解释。可是亡魂什么的,会不会太唯心了?!
贺知年说:“这种东西,当地人叫它‘飞头怪’。这东西只是贪恋生气,并不会真正伤人,不必害怕。我担心的是它们会引来其他的东西。”
“什么东西?”
秦时心里有些抓狂,有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什么飞头怪,姑获鸟,在他自己的时代,压根就没人见过,第六组的档案里记载的都很少,而且大部分记载还是记录者从别处听来的。
只知道一个名字,连习性都是后人的猜测……这种仗要怎么打?!
贺知年扫了一眼窗下又晕过去的同伴,毫无同情心的觉得他晕过去的时机刚刚好。再不晕,他就要过去把他敲晕了。
在飞头怪到处飘的地方,这般大喊大叫是极其危险的,会引来更多的飞头怪。
很多妖怪都知道飞头怪对活人的生气感应敏锐,会遵循本能寻找活人的踪迹。因此对于妖怪们来说,这种小怪物就好像是食堂的指示灯。
他们刚进昌马城,对这里的情况还一无所知,根本猜不到会有什么样的妖怪跟在飞头怪的身后来找饭吃。
贺知年和摇光默契十足的对视一眼,摇光悄悄走到窗边朝外打量。贺知年则冲着秦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缓缓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近两步,似乎在倾听楼下传来的动静。
秦时想跟上去的时候,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抓着那颗大白蛋。在他的注视下,大白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在跟他打招呼?
他怎么觉得,这小东西正在偷偷摸摸的观察他?
之前它从草窝里滚下来的时候一副急着逃命的架势,等秦时抓住它了,它又变得老实了,一动不动的,好像在暗暗分析自己的处境。似乎姑获鸟匆匆忙忙逃走的举动刺激了它,让它感应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秦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从一颗蛋上分析出这么复杂的信息,但他就是觉得这小东西是有那么一点儿聪明劲儿的……
有点儿像他的团子。
团子刚刚出生的那一段时间也是这样,总是自以为隐蔽的偷偷摸摸观察他。直到确定了自己的处境安全,才开始变得大模大样起来,时不时还需要他哄一哄。
秦时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怎么有种……要多养一个孩子的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