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深知面对一群饥饿的野兽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它们会失去理智,忘记自己忌惮的东西,满脑子只剩下进食这一个念头。
他和贺知年差不多也要到达这个境界了。
随着沙鼠群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秦时干脆停了下来。他借着鸟蛋的微光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在一处转弯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是一处接近九十度的夹角,洞顶挑高超过了五六米,风从地洞里穿过,发出轻微的呼啸。它带来的不是地底特有的潮湿的土腥气,而是一种干燥的气息。
这是一个好消息,代表这附近存在与外界相连的出口。
这样的位置不用顾虑背后会有偷袭,左右两边的通道都能观察到。而且这附近还有很多适合他扔飞镖的碎石头。
秦时决定在这里停下,他招呼贺知年帮他把附近的碎石头都划拉过来,贺知年也没有多问。只是在停下来的时候,耳朵尖微微动了动,对着秦时说了句,“过来了。”
秦时心想,这小子感官敏锐,都快赶上团子了。
他猜不透贺知年是怎么察觉危险的。或许他也有团子这样的作弊器,或者就是他本身武技超群,五感也比普通人更加敏锐。
在身上还带着伤的情况下,他能做到这种程度,说实话,秦时是有些佩服他的。
秦时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紧张的感觉,反正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说不定再过几个小时就无声无息地饿死在了地下。
在这种情况下,多活的每一分钟都是赚来的。
贺知年看着他懒洋洋地靠在洞壁上,手里抓着几颗石子掂来掂去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暗器很在行?”
他在脑海里搜索陇右道的隐世大族,却并没有发现哪一家是以暗器见长的。
贺知年注视着秦时花猫一样脏兮兮的脸,心里暗暗纳闷这小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浑身上下,到处都是谜。
“还行吧。”秦时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他家天台上那一罐子硬币就是证据。
贺知年不由一笑,“沙鼠都是成群结队出来觅食,记得擒敌先擒王。”
俗话说,蚁多咬死象。
就凭他们两个人一把匕首一颗蛋,要搞死一群沙鼠,大概只能靠做梦了。哪怕沙鼠对鸟蛋散发的气息有些畏惧,但在饥饿的刺激之下,那点儿畏惧估计也很快会被抛到脑后了。
沙鼠的头领,应该就是团子提过的个头比较大的那一只了。秦时连忙叮嘱团子,“给我盯住头领的动静!”
团子虽然爱闹脾气,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听到秦时的话,连忙拍着小胸脯答应了,“交给我!”
团子其实还想提醒一下秦时,到了关键时刻,它是可以协助秦时战斗的。可是他捡回来的那个圆溜溜的东西,就什么用都没有了。
揣在口袋里都嫌占地方。
但是外面的情形好像还比较紧张,团子大度的决定先不说这些自夸的话了,让秦时自己好好体会去吧。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秦时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沿着地道两端的方向,朝他们包抄了过来。
鸟蛋似乎也有所感应,在秦时的手里晃来晃去,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
两个人背靠背,各自守着地洞的一端。
贺知年干脆把火折子也点着了,让它立在洞壁的缝隙里。怕火是动物的天性,有火光在,多少能让它们有一点儿顾忌。
有团子这个作弊器扫描敌人的情况,沙鼠群几乎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被秦时的视线捕捉到了。
灰色黑色的毛团子,一个挨着一个争先恐后地往前冲,视线之内一片黄莹莹的发着光的小眼睛。
风从秦时的面前吹过,带来了地面之上干燥的气息,也带来了野兽身上特有的腥臭味。
或许是受到鸟蛋的影响,最前方的一群沙鼠开始变得有些瑟缩,但紧跟在它们身后的沙鼠却都躁动起来,甚至还有一些直接越过它们,朝着秦时和贺知年扑了上来。
秦时扔出了在手中摩挲许久的一粒石子。
冲在最前方的沙鼠应声倒地,尖嘴中流出鲜血,四只小爪不停抽搐。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它的身体就被后面挤上来的沙鼠给淹没了。
这样的袭击最初还能吓到几只沙鼠,毕竟见到自己同类受到袭击,对它们也会产生一定的震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沙鼠们的野性渐渐占了上风,开始无视秦时撒出的碎石暗器,前仆后继地冲了上来。
秦时一边扔石头,一边往后退。石子也从一粒一粒打出去,变成了一把一把往外扔。鸟蛋还被他抓在手里,多少有些碍事,但秦时知道,要是没有它,没有它散发的这一团亮光,沙鼠们的进攻只会更加疯狂。
他顾不上回头去查看贺知年那边的情形,但从听到的动静来看,跟他这边也差不多。贺知年显然也是会使用暗器的,但沙鼠冲的太猛,数量又多,只靠暗器是控制不住的。
鼠群跟他们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秦时已经可以借着鸟蛋的荧光看清楚沙鼠的长相了:总体还是老鼠的样子,耳朵更大一些,爪子和牙齿似乎更加锋利。
就在这时,有沙鼠沿着洞壁爬到了地洞的上方,从半空中朝着秦时扑了下去。秦时狼狈地后退,在脑海里催促团子,让它快些揪出沙鼠的头领。
团子也急坏了。
它是秦时精神体的一部分,秦时这个时候已精疲力尽,它自然也会受影响。之前它能感应到沙鼠的头领,是因为在场的沙鼠数量不多,不像现在,千万只沙鼠都挤在一起,它需要一片一片扫描过去,耗费的精神也与刚才完全不能比。
距离太近,暗器不再有施展的优势。
但对手的数量太多,秦时的匕首也没有什么优势。他一刀挥过去,鼠群哗啦一下躲开,手臂还没收回来,鼠群已经又一次汇合了。
体力流失得太快,那几口凉水激发的回光返照一般的清醒渐渐的失去了效用。
尤其在第一只沙鼠从半空中扑下来,张开两只尖爪子朝着他的眼睛抓下来的时候,秦时也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来抵挡一下。
手臂传来剧痛。
同时,更多的沙鼠趁着他躲闪的机会从正面扑了上来。它们有的跳起来窜到他的身上,有的则顺着他的腿脚十分迅速地往上爬。隔着一层训练服,秦时已经感觉到了沙鼠的尖牙利爪撕咬的感觉。
或许这一身训练服还能帮他再抵挡一会儿。贺知年的情况怕是更糟糕……
秦时的挣扎在成群结队的沙鼠面前毫无效果。几息之间,他全身上下已经不知挂上来多少只沙鼠。原本就疲惫到极点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重得连抬一抬手臂都费劲的要命。
唯有拿着鸟蛋的手臂还空着——沙鼠们对重明鸟蛋有所顾忌,不敢凑到近处去。
看来重明鸟驱恶辟邪的功效还是有的,只可惜鸟蛋还没有孵化,天性中自带的能力还不够强大,无法真正驱散这种程度的袭击。
沙鼠攀上了秦时的肩膀,开始顺着脖颈去啃咬他的耳朵。但肩膀的另一边也有沙鼠爬了上来,秦时用力甩头也没能将这几只沙鼠从肩膀上甩下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团子尖声惊叫起来,“沙鼠的头领!它就在你身后的洞壁上!”
秦时艰难地回头,就见不远处的洞壁上,一只毛色灰白的肥硕的沙鼠,正攀着洞壁往上爬。它的目标,似乎就是贺知年立在石缝里的那一截火折子。
秦时在心里计算出了他与灰鼠之间的距离和角度。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一个悲催的事实:他浑身上下都爬满了沙鼠,能动弹的只有握着鸟蛋的那只手。
眼看着灰鼠已经快到爬到火折子附近,秦时顾不上去考虑后果,抬手就将鸟蛋扔了出去。
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鸟蛋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准确无比地砸中了灰鼠的脑袋。
一瞬间,洞窟里所有灰鼠的动作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鸟蛋弹开,朝着地洞的另一边飞去,而灰鼠则手脚松软的从洞壁上掉了下来,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这一下声响仿佛给静止的空间重新按下的启动键,仿佛沙丘从高处坍塌,沙鼠们纷纷从高处跃下,或者一个踩着一个从两人身上跳了下去。它们略有些茫然的左顾右盼一番之后,不约而同地开始向后退。
同一时间,鸟蛋砸在对面的洞壁上,再度弹开,朝着秦时的方向飞去。秦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没捞到,鸟蛋落进他身旁的碎石堆里,发出一声让人心惊肉跳的撞击声。
秦时,“……”
蛋是秦时扔出去的,但这会儿听到这一下脆响,他却有点儿不敢低头去看了。哪怕他清楚他当时没有别的选择,心里仍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
贺知年浑身上下都是血,但这一身的伤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鼠群一退开,他就快步冲过去一把按住了灰鼠,捏着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秦时也终于咬着后槽牙去面对自己造的孽。他蹲下来拨拉拨拉碎石头,将鸟蛋从里面捞了出来。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感应鸟蛋的动静。
没有,没有之前那种夸张的打滚发抖,也没有似乎在跟他交流似的温柔地摇晃。它就像一枚普通的蛋,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没有任何的异样。
秦时把它翻过一面,心头咯噔一下。就见鸟蛋中间最圆胖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明显的裂纹。
秦时的手有些抖。
贺知年走到他身后,在他肩上按了一下,“先别胡思乱想。”
重明鸟自古以来就被人类视为祥瑞,它的珍稀之处还表现在幼鸟一出生,本身的能力就能到达妖仙的级别。就算只是一个鸟蛋,生命力也是非常顽强的,绝不可能摔一下就把它给摔死了。
真要只是一个脆弱的蛋,它也不会平安无事的在姑获鸟手底下活到现在。
要知道姑获鸟最喜欢干的事是偷别的禽类的蛋,然后占为己有,这种喜好类似于一种收藏癖。但它只是爱偷,可不是爱当保姆,在照料鸟蛋方面,它可以说既没有技巧,更没有耐心。重明鸟的鸟蛋在它手底下肯定少不了磕磕碰碰。
但秦时是没有这些常识的,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他为了救自己的命,把鸟蛋给摔出了裂口,说不定里面那只爱撒娇的幼鸟也……
“不一定是坏事。”贺知年安慰他,“这只鸟蛋之前都会跟你装可怜,可见发育的不错。说不定快到它破壳的时候了。这一次……因祸得福也不一定。”
秦时立刻抬头,有些紧张的看着他,“真的吗?”
贺知年点点头,然后拎起灰鼠晃了晃,“这东西还昏着,咱们正好先吃个饭。”
吃饭两个字,瞬间就让秦时的眼睛亮了起来。